杜锦宁沉默下来。

不用问,她都知道齐慕远要避开别人的耳目,自然不能在此多呆。他既天亮之前就出城,估计进城的时候都是从别处翻城墙进来的,好避过守城兵卒的检查,不留下他来过润州的痕迹。

齐慕远把头发梳顺:“你去把镜子拿出来,我教你梳女子发髻。”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来,“这些伪装的手法,我也一并教给你。”

杜锦宁深埋心底的感情汹涌而出。她转过身来,搂住齐慕远的腰,久久没有动弹。

齐慕远抚摸着她黑亮柔顺的长发,轻声道:“你答应过我,会回到我身边的,是不是?”

杜锦宁点了点头。

“你要是不回来,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把你抓回来。”齐慕远的声音很低沉,还带着微微的沙哑。

“好。”杜锦宁应道。

那一夜,两人都没睡,齐慕远仔细地教杜锦宁做伪装,杜锦宁认真地学。远远地听到鸡叫声,齐慕远才深深地吻了杜锦宁一回,悄然离去。

杜锦宁端坐在铜镜前,良久良久,直到天空泛白,她才卸妆换回了男装,如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练了几趟拳,洗澡吃早餐去了庄子上。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农历三月,春暖花开。

这日,杜锦宁从庄子上回来,对陈氏道:“娘,您做好准备,再过半个月我便派人送您回桂省。”

陈氏握着帕子的手一紧。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

“你那杂交水稻不是还没开始种吗?要不,我等秋天再回去?”陈氏实在不想过那种看不见女儿、整日提心吊胆替她担心的日子。

杜锦宁摇摇头:“不,您走了,有什么特殊情况的时候我才好从容应对。否则我总是束手束脚的。”

“再者…”她又道,“早稻我就要在大田里种植杂交水稻了,到六月就有收获。一旦亩产达到预期,就算是我做的事情成功了,等不到秋天。”

“那好吧。”陈氏走到杜锦宁面前,凝视着她,“那你答应娘,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富贵钱财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好好的,再苦再难都没关系,知道吗?”

杜锦宁用力点头:“娘,您放心吧。最多两年,我就去见您。”

陈氏还想再嘱咐,忽然见朱老头从外面跑了进来,面带惊惶之色,对两人道:“太太,少爷,老家来人报丧,说老太爷没了。”

陈氏一惊,望向杜锦宁。

杜锦宁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陈氏回桂省,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回去,需得桂省那边派人来唤。因为涉及到守孝问题,丧事是不能谎报的,她打算叫人传话说牛氏生了病,让儿媳妇陈氏回去伺疾。

从润州到桂省就算快马加鞭要走二十天。她前天才吩咐的秦老六,秦老六总不能没派人去桂省跑一趟,就直接递话过来谎报军情吧?按理说不会啊。而且,生病怎么变成了报丧?

第790章 丁忧

“谁来报信的?请他进来。”她吩咐道。

朱老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个人。这人十岁年纪,容长脸,细眉眼,蓝色的外衣上穿了一件máyī,戴着孝帽,一进来就跪到在地上,哭道:“三婶,祖父没了。父亲、母亲特地让侄儿来报丧。”

尽管分别了几年,但陈氏和杜锦宁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正是小大房的老三杜锦德。

“德哥儿,快快起来。”陈氏一面叫着,示意朱老头将杜锦德扶起来,一面转头看向了杜锦宁。

杜锦宁一看到杜锦德,心里的疑惑就没有了。

秦老六绝对不会画蛇添足,买通杜家小大房的人来报信,而且还是报丧的。毕竟报丧她就得丁忧,牵扯甚大。秦老六再如何也不会这么坑她。这对他没好处。

看来,杜辰生是真的去世了。

现在,杜锦宁是杜家最有出息的人了。要不是这样,杜云翼和张氏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派小儿子来给陈氏和杜锦宁报信,随便派个下人就可以了。

也因此,杜锦德被扶起来后,便看向了杜锦宁,并朝她施了一礼:“四弟。”

杜锦宁站起来回了一礼:“二哥,辛苦你了。”

她唤下人端了椅子来给杜锦德坐下,上了茶和点心,这才问道:“祖父是得了什么病?怎么这么突然?”

“是二叔。”说起这个杜锦德就一脸愤恨,“二叔又去赌了,不光卖光了自己的田地,还欠下了一屁股债,他就磨着祖父祖母帮他还。祖父帮他还了一次就不肯还了。那日争执之中他气极推了祖父一把,祖父的头磕到桌角上,没两天就去了。”

说到这里,他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祖母当场病倒,我来的时候,祖母还躺在床上,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他打小就跟着父亲在城里,逢年过节才回桃花村一趟,对杜辰生和牛氏并没有什么感情。这会儿说起杜辰生的遭遇与过世,他其实并不觉得伤心。只不过既是来报丧,总要装装样子,这才做出了抹泪的姿势。

要不是考虑到陈氏和杜锦宁对杜辰生不光没感情,反而恨不得他早死,他一进门就应该嚎啕大哭才对。

陈氏听了,心里只觉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要不是杜辰生和牛氏纵着杜云年,又怎么会养出杜云年那样的性子?现在受其反噬,丧命于杜云年之手,这是自食其果。

她看向了杜锦宁,等着杜锦宁示下。

原先是假装牛氏生病让她回去,现在杜辰生去世了,不用再传假消息,对她们而言是好事。尤其是杜锦宁这里,可以放下手中的一切,丁忧跟她一起回桂省去。如此就能避开官场上的事,顺理成章的脱身了。

想到这里,她真要说杜辰生一声:死得好。

折磨了她们母女十来年,现在死得恰到好处,倒也算是弥补那些年对她们母女的亏欠了。

杜锦宁道:“二哥,我身在官场,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需得递折子向皇上禀报,申请丁忧才可。如果你着急,可以歇两天后先行一步,等皇上下了旨意后我再带母亲回去。”

现在是农历三月,天气暖和;桂省位于大宋南部,气候比江南更炎热一些。杜锦德从桂省过来,先到了京城打听,再寻到润州,路上足走了一个多月。家里肯定等不得他们,早把杜辰生下葬了。

所以他根本就不急着回家。

不过这话不好说,他只道:“我且等三婶和四弟一块儿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杜锦宁自然不会催他先行。

她道:“那二哥就在这里住着,等我接到旨意就跟你一起启程。”

说着她站了起来,对陈氏道:“娘,您安排二哥吃住,我去书房写折子。”

“行,你去忙吧。”陈氏应道。

杜锦宁从陈氏那里出来,回了自己院子。

把青木留在院门外,她关上院门,一面往屋里走,一面思索着如何安排与布局。

她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做的,比如把杂交水稻种植成功后,让齐伯昆帮她争取丹书铁券,再进行下一步,却不想现在就被杜辰生之死给打乱了计划。

现如今,就只能将计就计了。

她先写了一封信给齐慕远,派了张松涛去京城;这才写了折子,派人送去给关嘉天,报请丁忧。

关嘉天是她的上官,她不能越级直接上奏折给赵晤,需得通过关嘉天核实后,由关嘉天写折子报请。

其实也是她离家乡较远,要是长辈就在本地去世,她在得到信的那一刻,就可以回家处理丧事,不用再守在职位上,到时候直接由上司替她报请丁忧就可以了。

关嘉天得到信,匆匆来了杜府一趟,向杜锦德问明情况,立刻派人上京城报信。

待送信的衙役走后,他担忧地问杜锦宁:“你管的这一摊子事,打算怎么办?”

“看看皇上怎么说吧。”杜锦宁道。

关嘉天叹了口气,也只得等待消息。

京中,赵晤看到关嘉天递上来的折子,立刻召齐伯昆来商议:“杜锦宁祖父去世,报请丁忧。你怎么看?”

不等齐伯昆说话,他又道:“朕听爱卿说过,杜锦宁的祖父对他十分不好,双方还签过断绝文书,可有此事?”

齐伯昆道:“正是。”

“如此,朕予以夺情,爱卿可有看法?”

“夺情?”齐伯昆愕然。

大臣丁忧,如国家需要他,没办法让他回家守孝,谓之夺情。但夺情往往用于在战场上的大将,或是居于要职的文臣。不管是谁,夺情都要被人在伦理上非议。

杜锦宁不过是六品小官,虽说她在做的事十分重要。但在有些人眼里此事可缓。缓上一两年再做也不迟。

可她这晚上一两年,势必对赵晤对抗世家造成影响。

毕竟,赵晤还希望她让粮食增产之后,再在全国放开路引,繁荣商业,以此来抑制世家对朝堂的掌控呢。

想了又想,齐伯昆道:“如果皇上拿‘夺情’二字来说,必会遭至大臣们的反对。杜锦宁既签了断绝文书,那就是断绝了关系,皇上从这方面出发,回绝杜锦宁的请求还有几分道理。”

第791章 背锅侠的价码

赵晤皱眉:“可断绝文书也隔绝不了血缘上的亲情,再加上死者为大,不管他祖父对他有多不好,又如何签了断绝文书,这时候不让杜锦宁丁忧,必会被世家所攻讦,说朕罔顾人伦。”

齐伯昆也知道,从断绝文书上做文章来予以夺情,也并不是个好主意。

毕竟赵晤当初是杀了一个弟弟、囚了一个弟弟才登基上位的,血腥的夺嫡手段一直被人诟病。所以他后来尽管忌惮着赵昶,仍然对他关怀备至,让他自由出入宫中,还让母亲和妹妹对他亲热有加,也是基于这种名声上的考量。

在杜锦宁这个问题上,如果他因为断绝文书就直接夺情不予杜锦宁丁忧,势必要遭来世家的攻击。

可让杜锦宁丁忧,他们改革的步伐势必要放缓,这于赵晤也十分不利。权利的斗争来不得半点松懈。赵晤这边一旦放松一点,世家必然会趁机更进一步。这就跟拔河一样,一步退,步步退,最后饶是赵晤有多少雄心壮志,也势必沦为世家的傀儡。

这就是个两难的问题。

“如果这件事杜锦宁不上报,不用在朝堂上讨论,悄悄地让事情过去,也说得通。毕竟他当初是跟祖父签了断绝文书嘛。”齐伯昆皱着眉道,“关嘉天是关乐和的儿子,跟杜锦宁是师兄弟关系,属于自己人;而且他这奏折不是按正常渠道送上来的,直接送到了臣手上,臣再递送到皇上御案上来。咱们悄悄把这封奏折撤下去,也没人知道。”

赵晤也是这般想。

只是这些话他不好说。毕竟是他不想担风险与责任,推到杜锦宁头上让她背锅,难免不厚道,杜锦宁怕是要对他寒心。由齐伯昆提出建议,他再顺水推舟,就没问题了。

可齐伯昆不光忠于赵晤,也把杜锦宁当成了自己的孙子一般疼爱。杜锦宁一旦应承下这件事,以后这就有可能成为她一生的黑点。基于大局观考虑,他自然不拦着赵晤甩锅给杜锦宁背,但需得把话讲清楚,再给杜锦宁一个承诺或奖赏才成。

他说完那话,抬头看了赵晤一眼,又十分为难地道:“可纸包不住火,以后杜锦宁升了官,站到了一定的高度,朝堂上定然会有人拿这件事来攻讦他的。不孝之人难以忠君,到时候不光别人要否认他的人品,想来皇上也会对他执怀疑态度。”

赵晤也知道齐伯昆这是要替杜锦宁讨要一个保证。

他当即慷慨激昂地道:“爱卿放心,事实是怎么样的,朕又不是不清楚。杜锦宁是报请了丁忧的,只是朕出于朝堂上的考量,这才予以夺情。杜锦宁这算是代朕受过,朕自然记得他的功劳。不过他事情未做完,朕不好现在就奖赏。等他将润州的事了了,朕定然数功并赏,给他一个大大的赏赐。”

得了皇帝金口玉牙做出的承诺,齐伯昆便放下心来,道:“如此,皇上便将奏折交给臣,由臣去跟关嘉天与杜锦宁谈吧。”

齐伯昆是赵晤的左膀右臂,平时事务比赵晤还要繁忙,当然不可能离开京城去润州跟杜锦宁谈这事。而这件事,又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赵晤想了想,道:“让齐慕远去跟他们解释吧。”

这话正中齐伯昆的下怀。

他回了家,就把这事跟齐慕远说了。

齐慕远接到杜锦宁的来信,心神不宁,正想往润州去一趟呢,今日一整天都在安排手头的事。听到祖父的话,他顿时喜不自胜。

让他高兴的不光是可以往润州去一趟,同时也是因为赵晤夺情的旨意。

虽然不知道杜锦宁对于未来是怎么安排的,但他知道,她手上的事没做完,不能拿到丹书铁券,就会给杜锦宁恢复女装、自由行走于人前带来很大的阻碍。现在绝对不是杜锦宁离开朝堂的最好时机。

要不是杜锦宁在信中叮嘱他不要插手这事,任凭赵晤决断,他没准会想办法去左右赵晤的看法。

但赵晤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绝对不是笨蛋。一旦他有这样的举动,赵晤肯定能察觉到异样,到时候就会对他与杜锦宁产生怀疑。所以这样做,风险相当大。

而现在,在他们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事情已向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难道杜锦宁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

齐慕远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你把手头上的事交待一下,明日一早去润州。”齐伯昆道,“见到小宁,你告诉他,这算是卖了皇上一个大人情,到时候他研究的新稻种真能有惊人的产量,我一定会为他请功,把这份人情也一起算进去。”

齐慕远觉得是时机跟齐伯昆提一提杜锦宁的事了。

他道:“祖父,锦宁之所以请求去润州研究农事,一来她在那方面有天赋,能为皇上解忧;二来也是担心南方关大人那里一旦成功,皇上在大宋放开路引,触碰到世家的利益,世家一时拿皇上没办法,就有可能拿她开刀。所以特意退出世家的视野,以保全自己。”

见齐伯昆皱眉,他解释道:“祖父,杜锦宁没有根基,世家想要杀她,实在太容易了,直接派人下手就行。皇上和您就算再恼怒,也拿世家没办法。她死了也白死,算是做了无谓的牺牲。她为自己考虑,也是应该。毕竟每个人的命就只有一条,她又才十五六岁,想办法保全自己,也是无奈之举。”

齐伯昆点了点头。

确实,蝼蚁尚且偷生,杜锦宁有什么必要为了别人就牺牲自己的性命呢?他才十五六岁,苦读了那么多年,才刚刚踏入仕途,还有更好的日子、更重要的事情给他干。明知危险而不避让,那就不是他所熟知的杜锦宁了。

齐慕远观察着祖父的神色,见他眉头舒展,这才道:“现在,皇上又让她为了大宋不回去丁忧,这势必会成为世家攻讦的借口。如果世家定要以此为借口罢她的官,甚至找种种罪名要皇上杀她,想来皇上和祖父也护她不住吧?”

“呃…”齐伯昆无言以对。

确实是这样没错。

他也知道亏待了杜锦宁,但为了大局,他不得不这样做。

第792章 拿丹书铁券来换

齐慕远不待齐伯昆说些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他又道:“所以,祖父您不如去跟皇上说说,以杜锦宁提出的放开路引、繁荣商业,又研究出高产量的粮食的功劳,现在又为大宋放弃丁忧,是不是能赐她一块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齐伯昆愕然。

“对,就是丹书铁券。有了它,杜锦宁就不担心世家拿各种借口来对她下死手了。”

“这不可能。”齐伯昆断然拒绝。

他抬起眼来,看向孙子:“小远,你也饱读诗书,想来也知道获得丹书铁券的是什么人吧?”

不等齐慕远说话,他就道:“那都是开国之君给跟他一起建功立业的有功之臣,或是为国家抵御外敌做出巨大贡献的武将。从唐以来到现在,能拿到丹书铁券的有几人?”

“杜锦宁也不要那种可以世传的丹书铁券,她只要一次免死的机会。皇上可以赐她一种具有此类功效的铁券。”齐慕远道,“以她研制出来的高产量稻种,在灾年时能免得多少人饿死,又能让大宋在面对外敌入侵时有多少底气去抵御外敌?这岂不比那些只抵御一次两次外敌的武将强?为什么就不能赐给她一块免死金牌?”

齐伯昆虽然觉得孙子说的十分在理,但他仍然觉得这件事没可能。

“祖父,现在锦宁年纪这么小,才入仕途,出一个主意,就能让南边那整个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研究出一种稻种,就能让国库粮食充盈、甚至天下无饥。等她以后年纪越长,能力越强,是不是还能有更大的功劳?等整个大宋人人感念她的功劳时,皇上会不会觉得她功高盖主,要找机会将她杀掉?历史上像这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还少吗?”

“另外,当今皇上英明决断,明辩是非。可下一任皇帝呢?杜锦宁还那么年轻,年纪比皇上小了不少,您能保证下一任皇帝不因为她的功劳太大而起杀心?”这里只有祖孙两人,齐慕远说话便没了顾忌。

“这…”齐伯昆哑然了。

他还真保证不了。

“反正没有免死金牌,我是不允许杜锦宁担上这么个不忠不孝的骂名的。您老手上的奏折,还是再递送回皇上手里吧。”齐慕远淡淡道。

“你…你这臭小子!”齐伯昆气极,想要骂上几句,可想想齐慕远似乎是把杜锦宁当成了妻儿一样的人护着,他就骂不出口了。

换位思考,要是赵晤敢这么坑齐慕远,他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齐慕远说这样的话,也能理解了。

“我都接下这个活儿了。你现在拒绝,不是让我挨骂吗?”他心里很不平衡的抱怨道。

在孙子心里,他这个祖父还不如个杜锦宁了?

“您老最多被骂几句,可杜锦宁却要丢了性命。”齐慕远道。

“…”齐伯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臭小子…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后,终于认真思量起齐慕远所说的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正色道:“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杜锦宁的主意?提这样的要求,你们就不怕皇上对杜锦宁心生不满吗?”

“是她的,也是我的主意。”齐慕远道,“看看那些世家,哪个不是拼命地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族谋求利益?杜锦宁累死累活地在润州为大宋研究稻种,现在又为了这个都不能回去尽孝道,让其成为黑点,总不能连生死都不能保证吗?她一不求升官,二不求发财,只想要保住性命,不成为皇上和世家争权时的牺牲品,过份吗?”

齐伯昆哑然。

“小远啊。”沉默了一会儿,齐伯昆语重心长地道,“你也知道,这个事,不是皇上答应就能成的。丹书铁券,需得朝臣们同意方可。可你觉得世家会让杜锦宁拿到丹书铁券吗?她明面上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功劳,可以让皇上与我说服朝臣?”

“事情总有相轻重缓急是不是?现在皇上手里的权力不大,不能让朝臣们听他的,就算他答应你们的要求,做不到也是白搭。所以你让杜锦宁暂且委曲一些,先把事做了。等皇上将世家压下去,在朝堂上一言九鼎时,再向他讨个丹书铁券,到时候我定然帮你们说好话。”

他顿了顿,看了齐慕远一眼:“如果这样都不行,我只能劝皇上缓上一缓,让杜锦宁回去丁忧了。他祖父去世,作为孙子,守孝也就一年。一年的时间,想来皇上还是等得起的。”

齐慕远却不上当,口气仍是淡淡的:“那行,您让皇上下旨,允杜锦宁回乡丁忧吧。”

“…”

齐伯昆气得伸手敲了孙子的脑袋一下:“你要气死我啊。你到底是我的孙子还是杜锦宁的什么人?”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齐慕远看了齐伯昆一眼,“祖父,这大宋姓赵不姓齐,现在皇上没能掌权,所以事事倚重于您;等他掌权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都预料不到。人是会变的。所以,您也别老是把赵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我是你孙子,杜锦宁是我什么人,您也清楚。您就不能站在我这边,帮我一把?”

齐伯昆再次无语。

对于孙子厚着脸皮说杜锦宁是他什么人,他真是无力吐槽了。

他揉了一把脸,万分无奈地道:“我就算站在你们这边,也只能明确地告诉你,丹书铁券,世家是不会同意给杜锦宁的。等以后皇上掌了权,还有一点可能。”

权力不在赵晤手上,齐慕远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没用了。

他退了一步:“那这样,你让皇上亲自写个手谕,饶杜锦宁一次死罪。等他掌了权,杜锦宁也研究出高产量的稻种了,再把手谕换成丹书铁券?”

“真要这样做?提这样的条件,杜锦宁恐怕会有失圣心。要知道,这是明摆着不信任皇上,更是挑明了他现在没权力,直戳他的痛处。”齐伯昆正色问道。

“真得这样做!”齐慕远点点头,望着齐伯昆,恳切地道,“祖父,求您了,一定要拿到手谕。这事于我、于杜锦宁都十分重要。”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对您老人家来说,也很重要。”

第793章 再到润州

齐伯昆一下子起了疑心:“你们不会做了什么杀头之罪吧?”

“绝对没有杀人放火、作奸犯科。”齐慕远举起手,“我发誓。”

这俩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们平时做了什么,齐伯昆十分清楚,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犯下杀头大罪。两个孩子的人品也绝对值得信任。

“那为什么说很重要?”他问道。

“这件事,等您拿到手谕、时机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您。”齐慕远道。

齐伯昆见再怎么问齐慕远都不说,只得压下心头的疑虑,道:“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去润州。”

不等齐慕远说话,他十分严肃认真盯着他的眼睛:“那些话,不能从你嘴里说出,必须是杜锦宁自己提出。小远,你不光与杜锦宁要好,你还是我齐伯昆的孙子,齐家的子孙。你得为家人考虑。所以,哪怕是做做样子,你也得往润州跑一趟。”

齐慕远闭了嘴。

如果说,杜锦宁自己都不说什么,他作为杜锦宁的同窗好友却跟赵晤讨价还价,一来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二来也会拖累家人,让赵晤对齐家人印象大坏。

齐聪倒也罢了,那是个有妻万事足的不思进取的家伙。可祖父殚精竭虑一辈子,好不容易站在如今的高位,不能因为他的儿女私情,让祖父成为皇面前不受待见的人。更何况,还有弟弟齐慕霖呢。他长大后,也是要入仕途的。

“好的,明日我去润州。”齐慕远从善如流。

第二日一早他带了马彪与观棋,快马加鞭往润州去。

他知道杜锦宁定然不在庄子,而是在家等旨意。因此下午到了润州,他也不往庄子去,直接进城去了杜府。

“你来了?”杜锦宁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迎他进了自己的院子,问道,“皇怎么说?”

齐慕远便将齐伯昆所说的话,以及自己提的要求都说了,道:“锦宁,这是个机会。”

杜锦宁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点头道:“我还担心局势不紧,皇对于我丁忧一年不大在意呢。现在既然着紧,那自然是咱们的机会。”

她道:“照着你说的那样,跟皇谈条件。要是他连封手谕都不愿意写,那我便会再一次报请丁忧。”

“你大师兄那里,可要让他知晓?”齐慕远问道。

杜锦宁想了想,站了起来:“趁着他还没下衙,我陪你去衙门里走一趟吧。”

基于种种考虑,她报请丁忧时,是派了姚书棋去衙门,避着人跟关嘉天说的。她还让姚书棋叮嘱关嘉天先不要声张,连陶华晖也先瞒着,等皇有了圣意再说不迟。

关嘉天虽不知杜锦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与杜锦宁的关系跟陶华晖亲近许多,他、杜锦宁、关乐和三人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杜锦宁的要求无不答应。

本来按这件事的保密程度,齐慕远今天的行程根本不让关嘉天知道,等她跟赵晤谈妥了条件,赵晤下了旨意,她才私下里跟关嘉天解释一声即可。

一个臣子小官,竟然敢拿丁忧之事跟皇讨价还价,这件事传出去,对她对赵晤都不是好事,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外传的危险。

桂省漓水县距离润州千里,杜辰生去世的事,只要她不说,赵晤或是齐伯昆派人去跟漓水县一趟,给漓水县县令下个禁口令,只要没人特意去查,谁也不知道,至少能瞒好长一段时间。以她要死遁的做法,这件事对她根本没有半点影响。

但杜锦宁做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凡事都喜欢给自己留一个后手。

如果因为种种原因,她没有恢复女儿身,继续在朝堂做官呢?或是她恢复了女儿身,却依然出处朝堂,以女子的身份参与朝政呢?

她的身份本敏感,如果在那个时候,有人丁忧的事来攻讦她,赵晤又不肯承认他予以了夺情,让她背受骂名;甚至是赵晤利用这一点将让朝臣弹劾她,逼她让出手的权利时,今天齐慕远去衙门找关嘉天的举动,可以成为她反驳的有力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