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她想要一个能脱离奴籍的户贴,想带着妹妹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不用伺候人,不要看别人脸色,更不用假装喜欢谁…

她为了户籍舍弃了书呆子,裴敏想这就是她的骄傲,即使那呆子真的会娶她做妾,她也不会甘心。所以她选择了与顾长安离开县里,裴敏其实从未真正的后悔过。

那三年的锦衣玉食,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古代的外室如何能当得,她就是太过于掉以轻心,才受其辱。

当然命运是公平的,若不受苦,如何能遇见裴毓,若不随他入京,又如何能平白受了这么大的福气?

高阳尽可能的补偿她,问她最多的总是说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裴敏一直在想。

可她也说不清楚。

书呆子给的温暖,她一直想要,而且想一直享受,但是他如此郑重的承诺,无非就是因为家里早有未婚妻子。

高阳当然知道她的过去,包括这个呆子对她的好。

不过她作为过来人,一直对书生有着抵触情绪,隐晦地问了她,却也鼓励她,若想得到,也并非不能。

裴敏当时只是笑笑,说其实无意。

颜玉书对于她,可能无关于情爱,但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重信重义,若是二女共事一夫,她决计不能,若是他因此抛弃未婚妻,在她眼里,那也再不是那个书呆子了。

所以她祝福,也只能祝福。

不知坐了多久,天还未亮,裴敏开始自己梳发,以前动手总是很快就能弄好,今日却不知怎的梳了半晌,头发揪掉不少,换了几个发型都觉得不顺眼。

索性将自己摔回床里,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迎亲的队伍是要在京城转一圈的,外面锣鼓喧天,裴敏从梦境当中再醒过来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头。

紫剑自会将礼品送过状元府去,她赶紧起身梳洗换衣。

裴敏喝令红药等人不许跟随,独身走在大街上面。她是一路跟着花轿走的,街道两旁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跟着起哄呐喊,她隐匿在人群当中,只在队伍的最末端缓缓而行。

远远的,偶尔也能瞧见颜玉书的背影。

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喜衣,披着大红花,脸上一派喜气洋洋。

裴敏跟着一路行走,不想刚要到状元府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把擒住手腕。她一回头,紫剑的声音冷厉得不行。

从未见过这样的紫剑:“快走,郡王府出事了!”

她随着他的脚步踉跄跟上:“怎么了?”

他只看着前方,眼眸竟是隐隐发红。

二人从大街上直接拦了辆马车直奔郡王府,在路上,紫剑简单与她说了事情的始末,原来裴瑾昨天回到顾家之后,竟然给自己下了药,直接将孩子落了去。

她哭泣不休,只言来求过裴敏,恐怕是误导了所有人。

消息传到郡王府,高阳立刻传了顾长安过去,裴瑾不顾身体也坐车赶了去,顾母更是在郡王府哭闹不休。

裴敏还以为是什么事情,一听是裴瑾又自作聪明做了傻事,她根本毫不担心。

紫剑却是忧心不已。

一旦此事疯传了出去,那怕是要牵扯出裴敏的过去来的。

二人赶到郡王府,侍卫早已经守住了门口,许进不许出。

高阳的确是气得不轻,顾母一直在堂前哭泣,顾长安双膝齐跪在一边,裴瑾则陪跪在旁。

裴敏走入前堂的时候就见着这番景象。

高阳招手示意她过去坐下,她一直盯着裴瑾,走到母亲身边坐下了还忍不住细细打量她。

其实她的样貌也算娇俏,虽然脸色苍白,可也不得不承认,也算个美人。

高阳十分痛心,她目光如炬只恨恨盯着裴瑾:“你个不成器的是作的什么劲儿?想嫁顾家你嫁了,好好的日子不过竟然还做出如此阴损的事情来,到底为的哪般!”

顾母哭得更加大声来:“求郡主给我们顾家做主啊!好好的孙子就这么没…”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紫剑瞥着她立时大喝一声:“噤声!”吓得她不敢再出声。

高阳冷哼一声,气得无以复加的痛:“怎么?还需顾夫人提醒一下么?”

敏敏也曾受过这样的罪呢!

裴瑾伏地长跪:“请娘亲高抬贵手饶过长安吧,我知道以前顾家是对不住妹妹,可欠了她的,我都还给她,就想做一个了断,以后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去。”

顾长安错愕地偏头,冰冷的心一下戳到了柔软的地儿,他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也一起扣首不起。

高阳的目光似能将二人穿透:“好啊,那你倒是说说,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你求的是什么?”

裴瑾的额头就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瑾儿只求娘亲留下我夫妻在京城,日后也能给娘亲尽一份孝心。”

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这样陌生过,她的衣裙下摆还有沾染的血迹,高阳撇开目光,心里也有微微的痛。

“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她淡淡开口,随即看向裴敏:“敏敏你来决定吧,娘听你的。”

这件事本身就很无聊,裴瑾空有一副毒辣的心肠,却白长了个脑袋。裴敏揉了揉额头,本来关于书呆子成亲的那么点伤感,一下冲淡了许多。

高阳心中突突直跳,她晕乎乎地站起身来,刚要叫出敏敏两个字竟然一下晕了过去!

紫剑赶紧接住她的身体,郡王府乱成一团,柳如风连忙安置了高阳去歇息,宫里又来了御医给她诊脉。

高阳喝令顾家人在前堂等候,不许靠前。

她在娘亲床前越想越气,等御医到了的时候回到前堂。

几个人都是临走时候模样。

顾母一见她立刻急切出声:“叶…公公主,怎么样了?”

裴敏站在前堂门口:“我叫你一声裴瑾,都觉得对不起这个裴字。”她定定看着她二人夫妻同心的场面,觉得好笑:“你们就认定了我还在意顾家的事情吗?其实不然,顾长安对于我来说早已经过去,在觉得他娶了你就已经是有了报应,果然,这才成亲多长时间,你就亲手打掉了他的骨肉。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你心狠手辣,蛇蝎心肠。”

裴瑾急急抬起头来:“你…”

裴敏冷笑:“你真傻,有他的孩子才能在顾家站稳脚跟,有他的孩子,或许娘亲还能顾念一点情分。可惜他没有了,所以郡王府日后与你再无干系,你不是想与顾长安长相厮守吗?可以,”她哼道:“简单的很,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杀死亲生父兄,就多少为杨家做点事情,不日便会送去你的户贴,你就过安生日子吧,杨柳儿。”

裴瑾几乎失声:“不!我不姓杨!”

裴敏也不看她:“我娘给了你十八年的福气,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顾母傻眼了,她口中碎碎念的孙子一下变成了不行不行的,就连顾长安也是一脸颓色,仿似无意,竟松开了裴瑾的手。

裴敏又道:“其实你过的好不好跟我没多大干系,不过既然这么想留在京城我也成全你,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她一字一句说道:“我、会、看、着、你安生的,也恭喜你,你这苦肉计不错,想必顾家会善待你的。”

裴瑾心急起身,身下却突然涌出一股血来,她无力地站起,随即也昏了过去…

她无意纠缠,只让人给他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回到母亲床边。

高阳还是昏迷微醒,紫剑站在一边垂目不语。御医开了点药,又是针灸又是推拿的,可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

到了中午,裴毓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赶了来。

他一进门,就看见紫剑站在床边盯着姑姑的脸出神。

问了情况,这木头橛子三言两语只说现在情况不太好。

得知裴敏欲将顾家留在京城,他暗自叫好,这种人非要放在眼皮子底下,若是姑姑有个三长两短的,必然叫他们全都给陪葬去!

坐了床前,姑姑呼吸浅浅,怎么叫也没反应。

裴毓本来是在状元府等待裴敏的,可左等右等竟然等到了姑姑昏倒的消息来,得知前因后果之后可在心里给裴瑾这头猪骂了不知多少遍…

话说回来,裴敏呢?

他左右扫了几眼,在屏风的后面看见了一双脚。

轻轻走过去,屏风的后面,只见裴敏正蹲着身体擦拭着地板。

这样的活计本来应该是丫鬟来做,他走到跟前忍不住出声:“敏敏?你这是在干什么?”

裴敏一心一意地擦着地板,头也不抬:“你个混蛋离我远点,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激各位长评地雷,我现在用的是笔记本,卡得要死,回复留言相当费劲,等回家了再用台式回。

40碰了你

第四十章

高阳在床上躺着,她双目紧闭,两唇微张,气息微弱,一开始裴敏见她唇角有点偏移,吓了一跳。这是中风的征兆,还好御医给针灸过后,唇总算是正了过来,可不知为什么,人却还没醒过来。

柳如风坐在床边,只握着妻子的手紧紧不放。

从来没有过的惶恐席卷了他,他的脑海里,总是高阳英姿飒爽的样子。她性格刚强,这脾气是多年未变,对他总不能原谅。

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害怕起来,原来人的生命可以这么脆弱,总以为她还是那般少女模样,没想到竟然就这么卧病在床。

紫剑静默在旁,只管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

裴毓将束手无策的御医都赶了出去,叫他们回太医院好生研究研究,一边的小丫鬟不等他说早跑去熬药了,关上房门,屋内十分安静。

唯有嘶嘶地擦地板声音。

他走到屏风后面,裴敏还在擦地板。她拿着抹布,不停在盆中洗洗,再拿出来拧水擦地。仅仅是她身前的一小片,就反复擦了半个多时辰,然后倒退着将自己踩脏了的继续擦,总之一直重复做着这件简单的事情。

裴毓眼看着她回手,立刻蹲下来将水盆向前递了递。

她木讷的说了声谢谢,继续擦地板。

他站在一边,只盯着她的发顶。忽然听见柳如风激动的大叫一声郡主,裴敏一下跳了起来,她动作太大,一下将水盆踢翻了去,也顾不得脚下,三五步就窜到了床前。

高阳果然是醒了,紫剑最先反应过来到门口将留守的御医给叫了进来,几个人都围在床前,御医仔细把了脉,又开口询问高阳怎么样。

她费力开口,却吓了一跳,发现自己说话已经不清楚了:“额贼是子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御医赶紧解释一番,说她是怒火攻心,风邪入中,虽然针灸已经起了点作用,但是还需要静养,过几个月,便与常人无异的。

高阳这才放了心来,御医又仔细给她讲了一番药理,叮嘱她配合用药,然后才退了去。

柳如风特别激动,埋首在她柔软的手掌当中,一时没忍住竟然落下泪来。

她看他模样,心中柔软。多少年怨气一时消散了去,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突然这么一病,连话都说不齐全了这才惊觉应当珍惜。

他是自己当年爱慕的男人,她跟在他身后,他回眸一笑…

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安慰似的擦了他的眼泪。

柳如风开始忏悔,说着这些年来的愧疚。

裴敏坐在床角紧张不已,见高阳看向自己赶紧上前,裴毓很自然的在她身后揽了她的肩膀,轻轻扶着。

高阳盯着他的眼立时出声:“妹…六儿…”

虽然吐字不是很清楚,但足以听得见。

裴毓赶紧表明心态,生怕她着急:“姑姑放心,表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自然会护着她的。”

裴敏给高阳轻轻盖了被子,与爹爹并肩在床前。

她轻轻拍着母亲,一时间伤感不已。

高阳盯着柳如风又吐出几个字眼来,他连忙点头,让裴敏陪着她,自己去书房寻找东西去了。

裴敏隐约察觉到这东西的重要来,拍了母亲手背让她别着急说话。

高阳想要说话偏就说不出来个一二三来,一着急眼角竟是落下泪来。

裴毓也是让她好生养着,她心里难受,一个裴瑾让她伤透了心,一个裴敏又放不下所有心思,甚至于整个天下都堵在喉间。

裴敏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盯着她的眼喊了几声娘亲,才让她安静下来:“娘,你听我说,养病要紧,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尤其裴瑾,她若是好样的,你顾念顾念还值得,可就这么个小性子的人,她连自己都不知道珍惜的人,别人更不会体会。所以我替你做了主,除了她的身份,若是吃点苦还能回头,也算有救,要是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她。”

高阳轻轻点头,泪花在眼里闪烁。

裴敏知道她的心事和牵挂,随即说起自己的打算来:“娘也不用惦记我,其实若不是贪恋爹娘给的温暖,这身份我不大在意,主要活的自由自在就行,从前也是这样,现在这样,以后也会这样,只想肆意的活,不局限于世俗。那些你和爹爹在意的过去,我也没觉得多苦,都是两厢情愿,我得到的比失去的多,这就够了。”

裴毓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高阳的泪水一双一双滑落,心里也揪得紧。

裴敏的声音越发轻柔:“娘只将病养好,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见娘,这才是最重要的。”

高阳再次点头。

不多一会儿柳如风从书房回来,他手里拿着一幅画,到了高阳的近前,这才当着几个人的面从画轴里拿出一物来。

裴毓皱眉,只搭一眼就知是兵符。

长公主的主要兵权,就是它。

他立刻插嘴道:“姑姑现在将这东西交给她,只怕前途坎坷。”

没有高阳的庇佑,裴敏手持兵符,只怕惹来祸端。

柳如风知道妻子的意思,只管将兵符交给裴敏:“敏敏你保管好这东西,什么事情都是福祸相依,若是爹娘不在,它就是你的护身符。”

高阳点头,裴敏摊在掌心一看,这兵符好似一弯新月,更像是一件饰品。

她先收好在怀里,这才看向母亲:“娘放心,敏敏懂得你的意思,从你带我入宫去见裴墨,我就猜到了。”

高阳欣慰地看着她,半晌才说出一个好来。

柳如风又看向紫剑,将手中画轴交给他:“紫剑你还是去敏敏身边,若能护得她一生周全,便也对得起郡主待你了。”

紫剑不接画,双膝跪在床前:“紫剑愿守在郡主床前!”

柳如风只道他护主心切:“好孩子,郡主最在意的就是敏敏,你护住了她,就是在郡主床前尽孝了。”

紫剑抿唇看着高阳,高阳的目光却一直在裴敏身上。

他垂目闭眼,再睁开眼时候已恢复了木然的脸。

接过驸马手中的画轴,郑重许诺:“请郡主放心,紫剑定护得小公主周全!”

高阳狠狠点头,继而看向裴毓:“六儿…”

隐约听见是在叫他,他赶紧上前:“姑姑!”

高阳露出一点笑意来:“泥别快姑姑偏心,那废纸不高做…”

“别怪姑姑偏心,那位置不好做…”

裴毓心惊,突然说不出话来。

高阳却再没看他,只费力挥了挥手,疲惫地闭了眼睛。

柳如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马,递给裴毓:“刚才在书房的角落里看见的,你有时间去看看,里面还有不少你的东西。”

裴毓拿在手中,一下想起这木马来。

孩童时候,姑姑对裴沭总是宠溺非常,他想要的东西,就立刻能得到。反观他,总是被严厉的责骂,姑姑说是为了他好,可他总是不能理解。

他的生辰就是他父母的忌日,所以从来别想在那日得到任何的祝福。

那年裴沭生辰,本就快要少年的他相中了裴毓的木马。

姑姑立刻要让人送了去。

裴毓抢夺过来硬是拿侍卫的快刀将木头一劈为二,然后摔在地上扬长而去。

当然,结果姑姑是训斥了他不懂进退。

可他当时就是一个念头,就是我的东西,决计不能给他!

姑姑再三问他可知错在哪里,他不服气,倔强跪着。

那时他才几岁,到底是受了风气,病了场。

病中姑姑温柔的拍了他,还亲手给他重新雕刻个呆呆的小木马。

想起过去,裴毓扬起脸,直盯着房顶。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流淌出来。

他懂了姑姑的用意,多年后,也终于养成了如今的裴毓…

高阳需要静养,只留下柳如风相陪,几个人全都退身出来。

裴毓去了书房,旧地重游。

裴敏则在郡王府躺了一会儿。

思前想后,心情十分沉重。

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穿衣戴了帽兜,像个游魂似的便出了郡王府。

大街上面宫灯昏暗,紫剑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二人缓缓地走在街上。状元府已经恢复了安静,裴敏站在门前,看着大红的灯笼,只觉得恍如隔世。

朱门相对,里面隐约还听得见星星点点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