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姨娘忙得团团转。又是吩咐了带上熏蚊虫的药剂,又是让人去叫上府里头照顾宠物的丫鬟婆子,整个如临大敌的模样。

先前那个倒罢了。山上草木繁多,难免会有许多蚊虫。多带点药剂防蚊也是好的。可后面那个…

邹元桐哭笑不得地拉住郭姨娘:“姨娘还是别忙了。这一回就连闹闹都不带去,寻那些个丫鬟婆子作甚?”

“带在身边,若是有点意外,也好帮忙照应着。”郭姨娘心有余悸地道:“昨儿姑娘不就遇到恶狗了?万一再——”话说一半,她自己先行止住了,轻拍口唇,连念几遍“坏的不灵好的灵”。

元槿笑道:“姨娘不必紧张。佛门重地,有那么多位高僧在,凶恶之物哪敢硬闯?不必担忧。”

郭姨娘想想,这才放下几分心来。

之前杜氏提议,想在山明寺多住两日、借以让邹元杺静心的话,其实老太太已经肯了,只是还没放话出来罢了。老太太本想着出行前的晚上再告诉邹元杺可以同去,谁知发生了恶狗事件…

虽然邹元杺去不成了,但早前已经遣了人去寺里说过,府里女眷要去小住。寺中已经做了安排,更何况,老太太觉得槿儿刚刚好,在佛门之地多待一待,对孙女儿也是有好处的。

故而即便邹元杺不去,行程还是照着之前的打算来。

郭姨娘给元槿带足了三大箱子的东西,不只是换洗的衣裳,连带着元槿喜欢的蔬果、素点心,还有平日里惯爱用的一些器具,俱都装了起来。邹元桐毕竟是庶女,比元槿少一些,只有一箱子必用物品。

元槿知晓这些是规矩,并不多说什么。那些蔬果点心,到时候叫了妹妹一起吃就是。

听到外头有人喊了,元槿便叫上邹元桐,和妹妹相携着往院外行去。

盛夏时节,天气燥热得几乎要将地面烤裂。好在山中树木繁茂,能够抵挡些烈烈暑气。

女眷们到了山明寺所在的山脚下,便下了马车坐上轿子,往山上行去。

邹元桐看着周围的景致,既欢喜,又好奇。她见道路两旁又添了不少往常没见过的植物,悄悄拉了拉元槿的衣袖,很小声地问道:“姐姐,咱们走上去好不好?”又想起元槿刚好了没几天,忙道:“让轿夫跟着。万一累了,再坐轿子。”

元槿在屋子里闷了好久,正有此打算,闻言自是应了下来。

孟妈妈便去问老太太。

好在这条道是专供女客上山的路,倒也不会有外男误入冲撞了姑娘们。老太太自然允了。只是特意遣了蒋妈妈过来,细细叮嘱了两人一番。

一来,莫要累着,过会儿就上轿歇着。二来,千万不能走错了路。后山不是接待外客的地方,别不小心绕到那边去了。

邹元桐听闻,笑道:“走错倒不至于。这条路顺着过去,不就直接到前山上香的地方了?我啊,走过不知道多少回,早记住啦!”

蒋妈妈道:“那得麻烦四姑娘和三姑娘一同前行才好。”

邹元桐连连应下,又紧了紧揽着元槿的手臂。这副严阵以待的小模样倒是把大家都逗笑了。

姐妹两个人一路边低声说笑边往前走,倒也颇快。没多久,遇到了另外一拨早一些上山的别家女眷。

元槿和邹元桐正打算一前一后地从边上越过去,谁知刚走没几步,就被旁边的两名少女给拦住了。

第8章

这两人过来得十分突然,元槿相当的莫名其妙。邹元桐却是认得对方,只来得及低低说了句“二姐的朋友”,少女们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

赵秋宜和林玉萱上下打量着元槿,暗暗心惊于眼前女孩儿的美貌,语气不善地问道:“邹元杺呢?她怎么没有过来?”

邹元桐刚要说话,元槿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二姐姐身子不适,留在家里了。”

邹元桐眸光微闪,抿着唇没说话。

“你说谎。”林玉萱说道:“前两日我看到元杺的时候,她还好着呢。还说今日要来山明寺,邀了我们相聚。”

赵秋宜眼珠一转,想到元槿被邹元杺打伤头顶一事,用眼角余光斜看元槿,“原先你不妥当,她好好的。如今你大好了,她却…该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吧?”

元槿被她这说法给气笑了。

“嗯。我确实说了谎。”她当即颔首道:“二姐姐她不是生病了,而是受罚被留在了家里。这个答案,两位可还满意?”

那恶狗甚是厉害,一路跑回家中,吓到了不少人。于是将军府姑娘的车子受惊一事,赵、林二人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被惊到的是邹家哪一位姑娘罢了。

想到之前邹元杺说要给元槿点颜色看看,联系昨天那事,再听到今日邹元杺受罚…

两人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彻底语塞没了话。

若不是她们咄咄相逼,用了元槿那个“身子不适”的借口,邹元杺好歹还能留下几分颜面。偏她们逼着元槿将实情道了来…

邹元桐眸光带笑地看了赵、林一眼,和她们道了声别,便和元槿一同离开了。

姐妹俩走后,两人有些讪讪,继而愤愤不平,“家丑不可外扬。她倒好,恨不得让人瞧元杺的笑话。”

“可不是。之前看她是个傻子就够讨厌了,如今聪明过来,更惹人嫌。”

“咦?”有个红衣服的六七岁女孩儿本在她们前面走着,此刻停了步子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看向她们,“刚才不是你们非要让她说实话的吗?为什么她说了实话,你们还怪到了她的身上?”

二人听到有人说话,刚要辩驳,转眼看清小姑娘那米分嘟嘟的可爱模样后,顿时色变,忙不迭地行礼。

红衣女娃娃瞧见她们瞬间从讥诮转为恭敬的模样,重重哼了声,斜睨了她们一眼,自顾自噔噔噔地朝上跑去。

因为安排好了住处,邹家人先将物品搁置妥当后,方才到殿中上香。谁知竟是遇到了护国公夫人。

护国公夫人见到将军府的人亦是欣喜,上前与老太太道:“老人家最近可还安好?”

“好、好。”老太太笑道:“最近三丫头康健起来,我可是解了一桩大心事。”

元槿的事情护国公夫人也有所耳闻,忙多问了几句。

老太太便让元槿上前来请安。

护国公夫人赵氏眼前一亮,禁不住暗叹,好一个标致的姑娘。原先只觉得她相貌不俗,如今看来,竟是同龄人里的头一个了。

赵氏欣喜地握了元槿的手,细细问她近日来的状况。看她对答如流声音娇软,心里头又喜欢了几分。

正说着话的功夫,眼前红影闪过。

一个小姑娘跳到众人中央,扯了赵氏的衣袖说道:“舅祖母,小舅舅和我娘呢?怎么下山了一趟再回来,就寻不到人了!”

她眼睛晶亮,双颊米分嫩,很是玉雪可爱。元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谁料她见了元槿后,竟是面露欣喜:“呀,你也在这里啊!”

元槿不知道自己何时见过她的,疑惑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杨可晴摆摆手,“嗨。没认错。就是你。只不过我个头小,你先前没留意到我。对了,你现在有事做吗?”

元槿摇了摇头。

杨可晴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我刚好无聊得紧。你来陪我玩呀!”

元槿不知这合适不合适,忙回头去看祖母。见老太太点了头,就踉踉跄跄地被小姑娘拉着跑了。

赵氏见了这一幕,神色颇为复杂。

自家侄女儿今日也来了寺里。她本想让侄女儿和杨可晴多接触下,给杨可晴留下点好印象,往后有些事情行起来也方便些。

哪知道刚一碰面,杨可晴见了赵秋宜扭头就走,根本不搭理。

虽说杨可晴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却并非跋扈倨傲之人。就是脾气怪了点,跟她那个小舅舅似的。

赵氏不可能从杨可晴那里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去问赵秋宜缘由。赵秋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不知道。

赵氏只能暗叹自己的心思白费了。

杨可晴的小舅舅,也就是护国公嫡亲妹妹的儿子,一直未曾婚娶。听家人透露的意思,杨可晴的母亲蔺君澜最近在为弟弟相看合适人家的女儿。

那位爷年岁不大,却是个手腕能力都十分拔尖的。兼之身份尊贵,相貌极好,很受京中女子倾慕。

只他心思不在儿女之情上,丝毫都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若能让蔺君澜母女俩留下个好印象,是很有帮助的。

赵氏看着远去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暗叹一声,转而和邹老太太说话。

邹老太太听了几个人的称呼关系,再听小姑娘姓杨,不禁奇道:“难道那位是长公主的…”

“嗯。”护国公夫人的笑容有点勉强,“就是她。”

邹老太太没料到红衣小姑娘身份那么尊贵。看赵氏不欲多言,便转而说起了旁的。

元槿陪着杨可晴一路过去,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深觉有趣又可爱。不知不觉地,就和她走到了密林深处。

杨可晴晃了晃手里抓着的一把野花,问道:“好看吗?对了,你喜欢花吗?”

“好看。”元槿笑,“喜欢啊。合眼缘的,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喜欢。”

原本她不一定加上“合眼缘”三字。但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她觉得自己和那两只恶犬这辈子都不可能合得来了。想了想,还是加上为妙。

“啊!你还喜欢动物啊?我可不喜欢。”杨可晴撇撇嘴,“我小舅舅家有很凶的狗,可怕死了。我不喜欢。一点都不!”

“也有不凶的。”元槿想了想,比划了个一尺左右的大小,“有的小狗长大了才这么点,很可爱的。”

“哦。那等我以后见了再说吧。”小姑娘兴味索然地敷衍了一句,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见旁边有好看的花,就拉了元槿过去细瞧。

恰在这时,马蹄踏地声响起。不多时,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悠闲地晃入两人的视线范围。

马儿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筋肉强健匀称,一看便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元槿边看边暗暗赞叹。和杨可晴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

杨可晴见状,问道:“你要不要骑骑试试?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不会骑马,帮不了你。”

“不了。未经主人同意,不可擅自…”

“怕什么!那是我家的!”

“真的?”元槿狐疑地看着这个鬼灵精的小丫头。

“真的!”杨可晴信誓旦旦说道:“我同意了,肯定没问题的。”

她小舅舅的,应该也算是她家的吧?

听了小姑娘的话后,元槿这才考虑事情的可行性。沉吟过后,有些心动。

通常说来,这种马性子桀骜,很难驾驭。

可是,好马难遇。更何况这样极品的一匹。若是错过了的话,这辈子都不见得能再看到这样的。

主人家都允许了的话,不试一试,着实可惜。

因为杨可晴身边伺候的人跟得紧,元槿的丫鬟就离得稍远一点缀在后头,听不到这边在说什么。

但杨可晴的丫鬟听见了。有些不放心,小心劝了几句。

杨可晴这才想起来十分重要的事情,忙道:“不过,它的脾气不太好。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赶紧下来,别勉强。呃——”

她话没说完,就见元槿翻身而上,稳稳地骑在了马背上。

白马扬蹄嘶鸣,想要将背上的人掀下来。

元槿牢牢握着缰绳,贴在马背上,轻声低喃着什么。而后,马蹄扬起的高度越来越小,嘶鸣声也渐渐止了。

最后,元槿也不挥鞭,只扬声轻喝一声,马儿竟是朝外奔跑而去。

杨可晴睁大了眼睛,揉了揉,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然后,佩服得一塌糊涂。

“你们看见了没?姐姐好厉害!”杨可晴扬起小下巴,兴奋地小脸儿泛起了红晕,颇有点与有荣焉的自得,“小舅舅的马也没那么可怕嘛。”

元槿本也和她想的一样,以为这马性子虽烈,但驯服之后,倒也听话。驰骋了一段路程后,感受到风呼呼从耳旁刮过,只觉得心境开阔,将连日来的沉闷与不悦一扫而空。

直到,一阵奇怪的笛音响起。

那马忽地转了方向,不再听她驱使,直奔后山某处而去。

元槿此刻下不去退不得,只能紧紧攥住缰绳伏在马背上,尽力稳住身形。

后山上有一个种了许多竹子的小院儿。竹影交错间,隐约可见黑衣甲士的身影。

竹林之后是一座两层小楼。

上面那层,窗户以竹帘遮着。最西边的那间屋里,立着一名衣衫华丽的娇艳女子。

她双眸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紧紧盯着屋中另一人,“阿泓,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断不可再如此下去了。”

“不可怎样下去?”

少年懒懒地斜坐在椅子上,唇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笑,随手抬指轻抛着碧玉酒盅,单手支颐,轻笑道:“我这样子,不正是你们想要看到的么。”

“阿泓。”女子眸光黯了黯,低声喃喃道:“阿姐也是为了你好。父皇病危,为免皇兄忌惮,我才极力劝你交出兵权。如今…”

“如今他即了位,我做个闲散人,有何不妥?我如今好得很,逍遥自在,不知有多开心。偏你们要现出这兄友弟恭姐弟和顺的样子来劝我,做给谁看。娘?放心。她才不会像你们这样子逼我。”

少年的语气甚是不在意,但字字戳在了女子心窝上。

她顿了顿,好生道:“可你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然呢?”少年眉端一挑,望向女子。

阳光透帘而入,落下斑驳光影。微风拂过,竹帘轻晃,光影随之明灭。

半明半昧中,他精致的眉眼竟是现出几分凝滞的邪气。不过转眸间,便尽数敛去。

“我不这样,还能怎样?”

听了他这懒懒一句,女子张了张口,居然不知该如何去答才好。

心下暗叹着,她正想继续苦劝,却见少年忽地神色一凛,将酒盅轻扣在了桌上,抬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他侧耳细听,舒展的眉心渐渐蹙起。

女子听了半晌,最多只能闻见窗外近处竹林的沙沙声。再多,却是没了。

少年蓦地双唇紧抿,眼露肃杀。

他往腰后探手一捞,拿出尺多长的温润玉笛。放到唇边,十指翻飞,吹出极短极快的几声。而后玉笛轻敲掌心,眉目冷然地望着屋中唯一的窗户。

许久后,马蹄踏地声响起。

先前的笛音有几分耳熟。女子快速思量了下,神色微变,蓦地站起,循着马蹄声的方向望去,“难道是烈…”

“它如今已经改叫牡丹了。”少年白皙修长的指缓缓拂过玉笛,淡笑道。

牡丹,国色天香,极其艳丽尊贵,却也极其娇嫩脆弱,不堪一击。

“牡丹?”

女子细细琢磨,心中大恸,低唤了声伸手欲与儿时一般揽住弟弟手臂好生安慰。但,眼前人影一闪,少年已经迈步向前,走到窗边。

玉笛轻抬,撩起窗上竹帘的侧边。

他凤眼微眯,冷冷地朝着窗外看去。

第9章

元槿伏在马背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匹烈马半途中奔跑着的时候再受什么笛声指引发了狂,把她掀翻过去。

幸好,直到它停在了一个院子里,笛声都再未响起。

一入院门,白马便不受她控制地扬蹄嘶鸣。元槿赶紧翻身而下,环顾四周。

黑甲侍卫手持兵刃分立两侧,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意,“迎接”她的到来。

看到她那有些狼狈的下马情形,他们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居然妄图驱使此马,也不掂量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元槿察觉气氛不对,有心想要尽快离开。谁知刚迈开步子,黑甲侍卫已然自行快速挪步,将她后退的路给拦截堵死了。

这时不远处小楼的方向传来了个女声。

“你来这里作甚?”

元槿回头去看,便见一名眉眼艳丽气质华贵的女子踱步出楼。

女子抬眼看了看元槿,又朝白马扬了扬下巴,“怎么回事?”

她的眼中全是戒备,且周围的侍卫各个都把手搁在了腰间佩刀上,

元槿顿了顿,道:“马的主人允许我骑上它,我便试了试。”

“马主人?”女子修眉微扬,回头朝小楼二层看了眼。随即轻哼一声,“你可知它主人是何人?姓甚名谁?”

元槿张了张口,这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那小姑娘的姓名。两人相处地随意,并没有互相告知身份。

“我不知道她姓名,应是跟着护国公府一同过来的姑娘。”

“徐家的?”女子的笑容又深了两分,眸色更为冷冽,“徐家的孩子我都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元槿听过小姑娘唤护国公夫人“舅祖母”,说明那孩子不是徐家的。可是具体是谁,她是真的说不清。

于是元槿试图表明自己的身份,以示自己并非为非作歹之人。

哪知对方根本不信。

“邹将军的女儿?”女子嗤笑,“我怎么记得,那是个傻子?”

元槿:“…”

艳丽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暗冷哼。

看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谁知是不是借故来探听机密。更何况,阿泓的马岂是寻常人可以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