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是什么人。只凭她妄图去碰阿泓的东西,就是该死!

女子眼露杀意,朝侍卫头领打手势示意。

突然,破空声传来,空中猛地落下一物,恰好砸到了女子的脚边,碎成碧绿色的一堆渣子。

正是之前少年手中把玩的那个碧玉酒盅。

女子抬眼往楼上看去,却见竹帘晃动,已然合上。

她晓得少年是不准她动这女孩儿,于是暗道了声这丫头命好,收回之前的命令,朝侍卫头领轻摇了下头,对元槿抛下一句话:“你走吧。”

元槿轻舒口气,只当对方是将事情捋顺了。她斟酌了下,很是礼貌地问道:“请问,我想回山明寺去,怎么走?”

女子不欲答她。但看地上那碧绿色的碎渣,想起自己回屋后,刚才一闪而过的杀意怕是要被弟弟怪罪,就索性给这丫头一次好脸色,寒声答道:“这里也是山明寺的范围。不过,接待外客的地方在山的那一头。你朝那边绕过半个山去,就也到了。”说着,指了一个方向。

元槿愕然。

那么远?

步行是肯定不行的。如果离开太久的话,家里人怕是要急死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这马…马能不能借我用用?”

女子大怒,正要挥袖让人赶紧将这不知死活的拖出去,却听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这般忍俊不禁的真诚笑声,她已经许久没从阿泓那里听到了。

女子心下怅然,抬起的手便有些挥不出去。

“你若能驱使得动它,便借你一用。”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从二楼竹帘后缓缓飘出,“只要你用完后不拘着它将它放走,它便能自行回来。”

寻常的马儿都能寻到归路。烈日是一等一的战马,更是如此。

只是,这马除了他外,再无第二个人驱使得动。妄图去试的人,不是摔伤,就是摔死了。

“多谢。”

元槿经了刚才那一遭,知晓楼上之人或许才是白马的真正主人。想了想,又道:“可否拜托你在它回来之前都不要再吹笛了?”

片刻后,二楼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元槿认真道了谢。深吸口气,心下稍定。

她算是知道了。

这马心性坚定。自己虽能安抚住它、让它听命于她,但,那得是正牌主人不下令的情形下。当它真正效忠的主人发令的话,她便什么也不是了。一声笛音都能把它唤回去。

不过,只要它主人不发号施令,她应该就能行。

掏出侧边马鞭,轻抚马儿的脊背,元槿低低对它说道:“这次你的主人可是同意了。”

见白马露出了个睥睨天下的小眼神,元槿展颜一笑,翻身上马,拍马而去。动作一气呵成,顺畅且流利。

从两人商议已定,到女孩儿骑着烈日疾驰而去,不过转瞬间的功夫。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瞧着那抹娇嫩的米分色愈行愈远,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包括艳丽女子。

谁能想到,真有除了那位之外的第二人能驱使得动这烈性子?!

二楼刷地一声响,竟是窗上竹帘被人一把扯下。

少年斜斜地倚在窗边,凤眸微眯,神色清淡地瞧着女孩儿远去的背影。脚边,是绳线尽数断裂只剩一堆竹片的竹帘。

白马的速度很快,即便是在山地上,依然如履平地。元槿来回这一趟,其实没有花费太多时候。

杨可晴依旧等在原处。

远远地望见小姑娘的身影时,元槿便下马让它折转回去了。她则步行了一段距离,与杨可晴汇合。

见到元槿完好无损地归来,杨可晴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之前没有细想。因为喜欢元槿,见元槿喜欢那马,就提议试一试。而后冷静下来,在丫鬟的提醒下想起一些事,又开始后悔。

——小舅舅最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了。如果让他知道别人骑了他的马,还不得把对方一刀咔擦了!

越想越后怕,杨可晴在等元槿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死也不能把这个姐姐骑过烈日的事情说出去!不然的话,姐姐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杨可晴身边跟着的几个人都是她的心腹。而且,她的心腹们也很怕小舅舅,不敢和他提起这事儿。所以让她们将此事遮掩下来很简单。

只需要再和这位姐姐商量下就好了。

杨可晴支支吾吾地把自己大概意思说给了元槿听。

其实,元槿也正有此意。

那小院儿里有黑甲兵士守着,里面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往后再无瓜葛最好。于是她也没问白马的主人究竟是谁,更没有把自己刚才的那段经历告诉杨可晴,很爽快地直接将此事应了下来。

杨可晴见元槿这么好说话,暗松口气的同时,更加喜欢她了。两人和长辈们汇合的时候,已经互相告知了对方姓名。杨可晴对元槿的称呼也已经由随口一句的“姐姐”转变成了元槿特有的“槿姐姐”。

看到两人手拉着手走过来的亲近模样,护国公夫人赵氏的口里有些发苦。

旁人不知道,但她们这些亲人俱都晓得,杨可晴和她小舅舅端王爷蔺君泓的性子最像,俱都怪得很。

他们和人相处,从来不论是非黑白,只论眼缘。看得上的,掏心掏肺都可以。瞧不上的,瞬间就能翻脸。

也不知道将军府这姑娘哪里来的运气,居然头一回见就入了小郡主的眼。

不过,只要不是入了那位爷的眼,那就还好。

这样一想,赵氏的心里又舒坦了些。与元槿面对面的时候,甚至扬起了个和善的笑来,“邹姑娘和小郡主去哪里玩了?竟是这才回来。再晚一些,怕是赶不上斋菜了。”

元槿早就想到杨可晴的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那么尊贵。居然是徐太妃的亲外孙女、明乐长公主的女儿。怔愣了一瞬后,感觉到小姑娘在紧紧抓着她的手,知晓杨可晴是怕白马的事情暴露,故而笑道:“看到了些漂亮的花,就多采了会儿。”

元槿身边跟去的是心眼儿实在的葡萄。葡萄是大将军邹宁扬亲自挑选了派到元槿身边的,素来心里头只顾念着自己姑娘一个人。因此,元槿叮嘱她不要外传,她只当自己没见过那白马。

旁边邹老太太遣了蒋妈妈问葡萄,葡萄只将采花的事情说了。老太太这便放心下来。

人已经到齐。护国公夫人和邹老太太便一同带着家人去用斋菜。

邹元杺这次没有跟来,杜氏因着跪了一夜膝盖受了凉发疼,也没能跟来。故而将军府这边的席面上,只有老太太和元槿、邹元桐三人。

元槿刚刚坐下,旁边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转眼一瞧,一抹红影闪了过来。紧接着,便是砰砰两声响。

她的饭碗旁,多了个小一圈的小碗。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只是此时杨可晴的眼里却没了之前灵巧乖顺的气韵,而是冒着生气的火光。

小姑娘看着犹犹豫豫走过来的赵秋宜,气不打一处来,恼道:“怎么我去哪儿你都跟着?烦不烦啊。”

第10章

赵秋宜温和地一笑,“不知静阳郡主喜欢什么菜式?我帮你去端点来。”

“除了白菜豆腐萝卜,还有什么?你想给我找点别的?成啊。倒不如猪…”

杨可晴刚把那话冒出一个字儿,衣袖被扯了下。转头一瞧,元槿正不赞同地看着她。

小姑娘垂眸想想,心道也是。为了个这么个人冒犯了佛祖,可真是不划算。

杨可晴抬头,哼道:“我什么都不需要。你赶紧走吧。”

“可是…”

“没有可是。”杨可晴拧着小眉头道:“在我没发火前,你赶紧消失就行了。”

赵秋宜面上神色变幻不停,杵在那里半天不动。

还是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给她解了围,“赵姑娘要不要一起用膳?二太太和二姑娘身子不好没来,这儿倒是显得有些空了。”

这桌子是大的四方桌,每侧有两个椅子。虽然杨可晴来了,却没占去空着的那一侧,而是挨着元槿在同一边。所以蒋妈妈这话讲的是事实。

但她不提倒也罢了。她一说起邹元杺,赵秋宜立刻就想到了山路上遇到元槿的那一幕。下意识地转眼去瞧,恰好看到元槿唇角那抹笑意。

赵秋宜忽然觉得没面子得很。刚才自己讨好杨可晴的种种情形,怕是都被对方给瞧了去。所以邹三姑娘才会这样似笑非笑的。

赵秋宜脸上一红,忙不迭地推辞了,匆匆离去。

其实她倒是冤枉了元槿。

邹三姑娘笑着哪是因为她?

元槿压根懒得理她。不过是瞧着身边的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好玩,所以在笑眯眯地盯着杨可晴看,根本没去管赵秋宜。

没了烦心的人在旁边,杨可晴终于恢复了笑颜。只是刚好了没多久,就有婆子匆匆来禀,“郡主,长公主突遇急事,先行回府了。”

杨可晴先前明媚的笑容滞了一瞬,垂下眼眸,用小筷子拨拉着碗里的饭粒,“那小舅舅呢?”

“王爷倒是还没回去。不过…”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不耐烦地说道:“你下去吧。”又小小声地嘟囔,“一个两个的都忙着呢,都没空管我。”

她本就生得米分嫩可爱,这样怨气十足地嘟着嘴,着实让人怜惜。

元槿轻握了下她的小手,笑道:“这里的斋菜很不错,你尝尝看。”

杨可晴斜睨了她一眼,了然地道:“其实,我吃过好多好多次了。”

被个小姑娘看出来自己在故意转移话题,元槿略有点尴尬,扯了扯嘴角。

杨可晴忽地噗嗤笑了,“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我领情还不成么。”说着跳下椅子,拉着椅子往元槿这边靠了靠。离得近些,再近些,这才紧挨着元槿一起坐了用膳。

上午护国公府已经去过一些殿宇了。下午的时候,将军府和护国公府便分别开来,各按计划往自己要去之处。

老太太和元槿、邹元桐刚逛到第三处地方,迎面遇到了林家人。

林家和杜家带点儿姻亲关系。将军府的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杜家人,和林家素来没断了往来。

看到老太太来了,林太太主动带着女儿过来行礼问安。

邹元桐之前看到了林玉萱和赵秋宜一起对元槿的态度,看到她们,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碍于老太太在,还算是规矩地向林太太行了礼,又叫了声林姐姐。

元槿自然也向林太太行礼问安。对着林玉萱,她只微微颔首,权当是招呼过了。

老太太对元槿这表现虽感意外,却也颇为满意。

林家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了,近年来颇有点依附于赵家的趋势。而将军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邹元桐是庶出的就也罢了,元槿实在没必要对林家的同辈人太过小心翼翼。

林家人在寺里不过只待一个白日。傍晚前就下了山赶回京城。

护国公府倒是和将军府一样,要多住几日。

虽然是夏天,但山上的夜晚还是有些凉,需要盖上薄被方能安睡。

元槿洗漱完毕后,正要睡下,就听院子里响起了小姑娘欢快的笑声。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闪进了屋里,竟是抱着自己小被子的杨可晴。

“槿姐姐,你这床好大呀。”小姑娘笑嘻嘻地说道:“一个人睡,怕是太宽了些。”

元槿有些明白过来她的意图,只作不知,笑着嗯了声。

杨可晴紧挨过来,“你一个人睡,晚上怕不怕呢?”

元槿道:“或许…有一点?”

“那太好了!我来陪你啊!”杨可晴把小被子往元槿桌上一扔,大大舒了口气,“哎呀我可是要烦死了。那赵秋宜就在我隔壁住!”

小姑娘性子活泼,跟在元槿身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元槿边给她铺小被子边笑着听她说。

寺里的房间并不宽敞。杨可晴在房内,葡萄和樱桃她们就去了外头的廊檐下。杨可晴的丫鬟倒是有两个在屋里,想要上前给元槿帮忙,被杨可晴一个怒视给瞪了回去。

“你们在这里碍事不碍事?出去出去。都出去。”

屋里终于没有闲杂人等了。

小姑娘眨着眼,看着元槿给她铺好小被子,看着元槿给她抚平被角,喜得她大眼睛都快笑眯成了一条缝。

“哎呀,槿姐姐真厉害。你铺的被子,怎么就比别人铺的漂亮呢?”

元槿听了这明显带了奉承和巴结的话语,忍不住笑了,“是是。我铺的最好。明天要不要也来这里让我给你铺啊?”

“当然要!”杨可晴喜滋滋地蹦了上去。

熄灯后,杨可晴看着月光透窗而过投下的皎洁光亮,翻来覆去的半天睡不着。

元槿刚有了点困意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

“槿姐姐,你多大啦?”杨可晴扭过头来,双眼亮晶晶地问道。

“十二岁。”元槿笑着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小鼻尖,“到了冬天就十三了。”

“哦!那么小啊。”小姑娘忽然有些沮丧。

“怎么?”

“那个赵秋宜,没事儿就来我眼前乱晃,烦死了。她以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吗?不就是为了小舅舅嘛。”

杨可晴弯了嘴角,勾住元槿的手臂晃啊晃,“我小舅舅十八啦,还没成亲。虽然,嗯,年纪是大了些,不过,他会打仗!长得好看!如果做官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说起来,还不错啦。呐,你不嫌弃他老的话,不如考虑考虑?”

元槿看她眼中脸上全闪着八卦的光,忍不住笑了,“端王爷自然很好。只是婚姻大事,素来是家中长辈决定,我可做不了主。”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说起这个话题,索性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冠冕堂皇的话题来推辞了。

谁知杨可晴听了这话非但没退缩,反而更加欢喜起来,“这样啊!听说,邹大将军很欣赏我小舅舅的,小舅舅也夸赞过邹大将军骁勇善战!”

元槿看她对这个问题较上劲儿了,知道可能是赵秋宜表现得太明显,让小姑娘产生了极大的抵触心理。想了想,认真地道:“我现在还不急着考虑这些。”

杨可晴吸了吸鼻子,一脸颓丧,“唉。可是再过一两年,小舅舅就更老了,更配不上你了。”不多久,她就重新开心起来,“没事没事。我啊,还有好多位堂兄表兄呢。”

元槿又好笑又好气,轻戳了下她肉呼呼的小脸颊,板着脸道:“不说了,睡觉!”

小姑娘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抱着小被子往元槿身边蹭了蹭,挨着她闭上了眼。不多会儿,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杨可晴也不拿走小被子了,直接把它留在了元槿屋里。

明乐长公主走了,端王爷又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爱管琐事的。剩下国公府的人,可没哪个能拗得过这位小祖宗。只能任由她继续赖在元槿这里。

老太太看小郡主喜欢自家孙女儿,也是高兴。奈何不好拘着小郡主给她们一起拜佛,想想昨儿下午已经各个殿宇都去过了,便只叫了邹元桐在身边跟着,让元槿陪着小郡主在各处走走。

杨可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极为熟悉。等到旁人都走远了,只剩下她和元槿后,便拉了元槿往一处行去。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好多漂亮的花。槿姐姐跟我来呀。”

到了目的地后,元槿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住持方丈的院子外头。

元槿赶忙去劝,“可晴不如去别的地方玩?”可晴这个称呼,是小姑娘强烈要求她这么叫的。

“没事啦,你放心。这个时候他老人家去给徒弟们讲经了,不在屋里。”

元槿顿感头痛。问题的关键并非方丈是否在屋里好不好。可是,她怎么才能和杨可晴讲明白呢?

她这一迟疑的功夫,小姑娘手脚麻利,已经欢快地跑进去了。

周围虽然有伺候的人,可是那些丫鬟没一个能劝得住杨可晴的。

元槿无奈,只能跟了上去。刚进院子,就听屋里传出了若有似无的笛声。

第11章

杨可晴听到笛声后眼睛一亮,拔腿就往屋子跑。刚喊了个“小”字,忽地脚步一顿,又停住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回头去看刚跟过来的元槿,笑问:“槿姐姐,你听这曲子,吹得怎么样?”

笛声激越。有万马奔腾之势,又有气吞虹蜺之魄。

元槿没想到小姑娘会问起这个,仔细聆听了下,点点头,“非常好。”

杨可晴很满意,笑得开怀,“那你听出了什么?”

元槿细辨了下,迟疑地道:“萧…索?”又摇了摇头,“不对。是孤寂。”

无边无垠的孤寂,在金戈铁马中若隐若现。虽只飘忽不定的一丝,却贯穿始终。寻不到由头,觅不到出口。无法宣泄,压抑而又绝望。

“哈?”小姑娘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看看屋子方向,看看元槿,不甘心地再接再厉,“有没有杀伐决断?有没有大气磅礴?或者说,纵横沙场的那种气冲霄汉?”

“有是有。”元槿再听了下,“不过,本心深处是孤寂的吧。”

说着,她笑了笑。这小姑娘知道的词语可真不少。说起来一串一串的。

半晌没听到杨可晴再开口。元槿低头看,小姑娘明显有些垂头丧气,奇道:“怎么?你认识吹笛的人?”

杨可晴无力地摆摆手,“没有。你当我没问过得了。”

她爱听小舅舅吹笛,可小舅舅轻易不肯答应。磨得他烦了,他就说什么:“为听得懂的人吹千万次也无不可。对你这样的小笨牛,一次也嫌多。”

杨可晴本想着槿姐姐那么厉害,或许能听得懂呢。可是…可是如今看来,槿姐姐还不如她。

小姑娘神色恹恹。元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她忽然变成这样。但见她这种状态,也不好逼她违背她的想法了。上前牵了她的小手,指着院边的花圃,问道:“我陪你去看会儿花好不好?”

小孩子心性率直,忧虑来得快去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