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可晴当即开心了些,拉着元槿朝那边跑去。

元槿又朝笛音飘出之处看了一眼。

她莫名地回想起了骑马之时的那声笛音。而后一琢磨,又觉得自己太过多心。

世上吹笛的人多了去了,哪就那么巧?况且,驭马的笛音和吹奏的笛音,本就不是同个种类。

于是索性将这念头尽数抛了,紧跟杨可晴往前行去。

她们刚刚去到院门边,刚才对话时所站之处近旁的一棵大树后,身影微闪,转出一名刚过弱冠之年的倜傥男子。

他朝看得专注的两人望了一眼,摇头失笑,快步走到屋里去了。

徐云靖推开房门,入眼便是挺拔少年侧倚桌边凝神吹笛的模样。

少年眼帘低垂,眉心微蹙,修长白皙的指在玉笛之上翻飞。

听到有人进屋靠近,他稍一抬眼,目光冷冽锐利。看清是徐云靖,寒光顷刻消弭。

笛音瞬间止歇。

蔺君泓把玩着玉笛,“怎么?徐大世子也来了?”

“嗯。母亲昨日就让我来,只是我没时间。今日既是得空,便过来看看。”

望见蔺君泓指尖轻转的玉笛,徐云靖忍不住道:“刚才我倒是听到个稀奇事儿。”

“嗯?”少年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徐云靖就把杨可晴与元槿的对话说了,又笑,“头一次听人说你端王爷竟然还会‘孤寂’。岂不是有趣?”

蔺君泓抿了抿唇,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哦?这倒是奇了。”

“可不是。”徐云靖莞尔,“刚刚可晴像是想拉着她来寻你。听了这几句,就没敢进。”

“没进来?”蔺君泓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手上玉笛翻转的速度却是快了三分,“那她们在哪儿?”

“刚才往那个小花坛去了。”徐云靖朝着某个方向指了下,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朝外看了眼,“还没走呢。”

玉笛骤然停住。

蔺君泓抬指轻抚玉笛。指尖划过笛身和上面的孔洞。一路过去,坎坎坷坷,上上下下。最终,归于平坦。

他握紧笛子,行至窗边。玉笛轻抬,撩起遮蔽阳光的布帘,向外望去。

花坛边有两个欢快的身影。

看到红衣小姑娘身边的那抹娇艳品红,蔺君泓微一扬眉。待到看清女孩儿相貌,他有些意外,又有点预料之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和喟叹。

“是她。”

少年这话分明是带了几分笃定的陈述之句。不是疑惑,更不是厌烦。

这可真是怪事。

徐云靖疑道:“你认得她?”

半晌没有回话。

而后,蔺君泓懒懒说道:“见过一次。”放下帘子,收起玉笛,转身回了内室。

徐云靖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看他的背影,又往外去瞧。才发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然都不见了。想必是出院子玩去了。

两家人在寺中又待了一日。这天过了晌午小憩之后,便收拾行装准备回去。

将军府先收拾完毕,前来和国公府的家眷道别。

杨可晴拉着元槿的手,说什么也不舍得,连声问护国公夫人赵氏,自己家东西整理好了没,要不要一同回去。

邹老太太笑道:“如果小郡主想要一起的话,那我们等上一会儿也无妨。”

杨可晴这才放下心来。

谁知不多久国公府的婆子回话,说是赵姑娘的一根簪子寻不到了,正在四处找,还不知何时能走。

赵氏有些尴尬地对邹老太太笑了笑。

邹老太太会意,知晓赵秋宜和赵氏这是借故想要晚走一会儿。于是朝赵氏礼貌地点了点头,和杨可晴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去。

杨可晴也瞧出了赵秋宜耍的小手段,更加厌烦了她。闷闷不乐地和元槿道了别,一回头就钻进了自己屋子,谁叫也不出来。只说是临走的时候再喊她。

没多久,叩门声响起。

杨可晴本不愿搭理。直到听见外头人语调慵懒地唤了一声,她才转愁为喜,忙不迭地过来开门。

“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蔺君泓伸手一捞,单手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来接你回去。”

“这么好?”杨可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以前来这么多回,也没见哪一次小舅舅主动来接她啊。反常必有妖!

不过,她不敢问出口就是了。

杨可晴乖乖地趴在少年肩膀上。刚才因为和元槿道别聚集出来的愁郁已经扫去了大半。

蔺君泓抱着杨可晴往前走,没多久遇到了护国公夫人赵氏,徐云靖,还有赵秋宜。

他淡淡扫了徐云靖一眼。

徐云靖苦笑。

之前蔺君泓让他来找小郡主,说是走之前提前说一声,也好过来接她。

可是当时杨可晴不知道带着那位邹三姑娘去了哪里。徐云靖找不到她,只能先告诉了母亲赵氏。赵氏说听她安排即可。后来,待到将军府的人走了后,赵氏才让他告诉蔺君泓。他便照做了。

原本徐云靖觉得这事儿从头到尾都合情合理。可现在看这位爷目前的神色,好像是,不太高兴?

赵氏也发现了蔺君泓神色不善。她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她觉得,自己让邹家人先走的决定,是绝对没错的。

邹家那位三姑娘的相貌,忒惹眼了些。她是女子看了都要挪不开眼,更何况年轻气盛的少年郎?

即便端王爷是个冷心冷情的,不会因了容貌而留意某个姑娘,但提防着些总是好的。

蔺君泓对赵氏微微颔首算是见过礼,便欲离去。谁知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人给拦在了当场。

赵秋宜脸颊通红,讷讷地向他行礼问安。

蔺君泓神色不动,一言不发。

杨可晴不耐烦地扭头说道:“你别挡路呀。走开。”

赵秋宜咬了咬唇,将声音放至最柔,婉然道:“民女见了王爷和小郡主,理应行礼问安才是。”

“行礼问安?”蔺君泓凤眼微眯,“还有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冷中带了点慵懒的味道,直击人心,别有一番韵味,让人只听了这几个音节便不由得心跳加快。

赵秋宜听他这话,以为他有意和她攀谈,心下欢喜。不顾徐云靖的一再使眼色,想到姑母对自己的鼓励,大着胆子说道:“民女有意学习骑术。听说王爷骑艺出众,想要学习一二。”

“原来如此。那本王就成全了你。”

蔺君泓单手抽出玉笛,急吹两个短音。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不多时,白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蔺君泓打了个手势。白马立刻略微调整方向,直直地往他正前方奔来。

马蹄声近,几乎刺破人的耳膜。马蹄高扬,好似要踏碎人的筋骨。

拦在蔺君泓跟前的赵秋宜看到烈日不管不顾地朝她冲过来,吓得脸色惨白,一下子跌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忙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去。

烈日在距离她脚后两寸之处猛然停住,嘶鸣着朝她扬起马蹄。

赵秋宜吓得连连尖叫,涕泪交流地连滚带爬着往前行。

蔺君泓轻嗤一声,拍拍马背跨了上去。紧了紧怀里抱着的小姑娘,单手持缰驰骋而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杨可晴见多了类似的情形,倒是没甚太大感觉。

她坐在马上,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紧紧抱着蔺君泓的手臂,生怕被跌下来。又扬起小脑袋,大声问道:“小舅舅今天过来接我,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这两天你玩的怎样?”蔺君泓语气随意地问道。

说起这个,杨可晴有了无数话题。自然而然地,说起了那位漂亮又和善的姐姐。

蔺君泓一直表情不动地听着。待到最后杨可晴惋惜地说,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到元槿时,他才冷不防冒出来一句。

“过些日子公主府不是要办一场消暑宴么?你若真喜欢她,不妨请了她来。到时便可见到了。”

第12章

眼看着就要到将军府了,蒋妈妈本欲遣了人去门房通禀一声,被老太太抬手止住了。

“不过是外头待了三两天罢了,也没甚需要提前准备的。”

蒋妈妈本还想劝,马车进出府里怎么也得费一点周折。但看老太太眉眼中透出几分厉色,她忽然想起今儿一早府里就来了人,和老太太在屋里禀报了不少时候。便歇了这个打算,颔首应了一声。

刚进门下了马车,老太太院子里的喜菊就迎了上来,寻到蒋妈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话还没说完,有个颇为体面的妇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看到老太太后,她先是一惊,转身就走。行了几步,脚步顿了顿,又折转回来给老太太行礼问安。

正是邹元杺跟前的孙妈妈。

因她是从杜家过来的老人,杜家又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娘家,所以素来在府里有几分薄面。老太太对她也算和善。

只是此刻见了她,老太太的面上却没了平日里的可亲模样,脸色微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孙妈妈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声音还算平静地说道:“姑娘吩咐我来拿一些药材。”

她口中的姑娘,自然是说她照顾的二姑娘邹元杺。

蒋妈妈奇道:“要拿药材,需得有府里的对牌才行。你这是…”

说起这个,孙妈妈的脊背挺直了一些,面上也带了点笑意,“太太最近身子不太妥当,二姑娘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太太。太太看府里没人可帮忙,就教了教二姑娘管家。太太看姑娘做得好,就将牌子暂时搁在了她那里。”

“你是说,这是老二家的主意?”老太太沉声问道。

孙妈妈这才察觉出来有点不对。悄悄看了看老太太,见她神色如常,只当自己多心了,就道:“是。姑娘最近行事愈发稳妥了。昨儿晌午太太想喝牛骨汤,姑娘亲自遣了人去买牛骨,熬了一个晚上,今儿亲手喂了太太喝的。”

老太太嗯了一声,由蒋妈妈扶着,往里头行去。

孙妈妈刚要起身,回头一看,就见自己身后抱着药材的丫鬟手里空了。忙问道:“东西呢?”

“喜梅姐姐拿走了。说是蒋妈妈吩咐的。”

蒋妈妈吩咐的,那就是老太太的意思了。

孙妈妈刚才心里头压下去的那种忐忑感觉又冒了出来,忙让小丫鬟赶紧去白英苑知会一声。

小丫鬟应下来后,小跑着走了。不多时,又噔噔噔跑了回来。

“怎么了这是?还不赶快去!”

“我、我…”小丫鬟气喘吁吁,脸色有点发白,“老太太往院子里去了。我怕被老太太责罚,就没敢越过去,折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神色不定的孙妈妈,轻声问道:“妈妈,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能办?”孙妈妈叹口气,“走吧。过去看看。”又用极小的声音喃喃了句:“只希望别像我想的那样就好了。”

一进白英苑,扑鼻而来的便是浓浓的药味。

老太太略蹙了眉。听丫鬟在门口大声通禀了,便没停留,径直往里行去。

进到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神色憔悴的杜氏,还有端了药碗、正亲自喂母亲喝药的邹元杺。

听到脚步声,母女俩好似刚刚回过神来,赶紧搁下手里的东西向老太太行礼问安。

等到她们把一整套的礼都行完了,老太太方才开口问道:“你这是病了?”

杜氏柔弱地应了一声,又咳嗽了两下。

老太太看了眼药碗,顺手摸了下碗沿。

冷的。

“药已经凉透了。这是搁了多久了?刚才怎么不趁热喝。”她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望向邹元杺。

邹元杺哪能告诉她实话?若说自己是刻意做出母慈女孝的模样来,等老太太回来等到药凉透了,怕是要遭数落的。

她想了想,道:“青兰苑的郭姨娘还有几个丫鬟事情太多,又是要布匹又是要新茶,来来回回找了我好多回。孙女儿这才误了给母亲送药的时候。以至于娘的药凉透了,还没能吃上。”

说着说着,竟是嘤嘤嘤地低泣起来。

老太太听她不动声色地就把元槿指责了一番,就朝元槿望了过去。

因着长辈在场,女孩儿神色很是恭敬。但,就算如此,她的脊背也是挺直的。即便被人狠说一通,眼神依然澄澈,丝毫不乱。

再看邹元杺。

眼睛里虽然含着泪,可是不见半分哀戚之色。想必那点儿眼泪还不知是怎么挤出来的。

两相对比之下,差距太过明显。

老太太暗道幸好槿儿懂事,识大体,这回将军府在静阳郡主跟前才会增了几分脸面。

若是如元杺那般只懂得耍小心机、大事上拎不清的人,想必静阳郡主也瞧不上眼。

那赵秋宜就是最好的反例。

想到赵秋宜的一举一动,再想到之前邹元桐陪着上香时候无意间说起的上山时遇到的那些事情,老太太的神色愈发黑沉了些。

“前些日子你去林家玩,可是遇到了赵家的姑娘?”

邹元杺不知道老太太这个时候提起此事来是什么意思。

赵秋宜是护国公夫人的亲侄女儿,身份颇高。林玉萱又是林家嫡女。她们俩都是她的手帕交。往常她去林家的时候,常常约了赵秋宜同去。因为老太太一直对此很是赞同,所以她如今并不需要和祖母多提见面时的具体事项了。

只是,如今怎么突然问起来了?

难不成护国公夫人说了什么。

邹元杺早就听说徐家人还有赵秋宜这两日也去了寺里。而且,国公府的世子爷也去了。

思及母亲这两天给她透出的话,邹元杺越想心里头越是欢喜。

徐家世子温文倜傥,虽她只见过一次,却印象很深。若母亲打算的那事儿能成…

按捺不住心里的开心,邹元杺开口的时候便有些拦不住话匣:“秋宜和我感情很好。那天我确实遇到她了,还和她说了很久的话。临走的时候,她还约了我下一回去国公府里玩。”

“说了很久的话?”老太太端着茶盏,一下下地撇着上面的茶末,“和林家的姑娘一起?”

“是。”

邹元杺本想着祖母会赞扬她几分。毕竟老太太说过,家族间的关系,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她如今与林家和赵家相投契,还和国公府搭上了关系,祖母一定会高兴。

哪知道赞扬声没等来,等来的却是惊人的砰地一声脆响。

原先老太太手里的青花瓷盏,如今已经碎裂成片,散落在邹元杺的膝盖前。

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烫了她的膝盖,她也不敢挪动半分。

“你和别人关系再好,那也是别人家!你要做的,首先是护好了家里的名声!自家的亲妹妹你不帮着,反倒在外人面前搬弄是非。你娘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老太太呵斥完毕,拂袖而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中哪个孩子的名声有碍,最终都会影响到你。莫要太过自信,想要做一枝独秀的那个!”

邹元杺没料到自己居然吃了一顿数落。她不敢硬着和老太太争辩,就有些委屈地朝母亲看过去。

杜氏为了让自己的病容看起来更为真切,没有施脂米分,脸色看上去颇差。此刻她刻意露出几分戚色,更是楚楚可怜了些。

“老太太,是我没教好女儿。您就饶了我这回吧。也怪我身子不行,才拖累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就要忙里忙外地照顾着。”

平日的时候,但凡她做错了事情,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求姑母,姑母大都会放过她。

可是老太太这次显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老太太已经走到门口了,听闻这话,又驻了脚。

“这事情你做的确实不对。元杺她哪懂得府里的事情?你若是不成,便是将事情暂且托付给了落英,也比交给一个孩子的强。”落英便是郭姨娘的名字。

老太太吩咐蒋妈妈:“既然老二家的身子不爽利,没法处理府里事务,那就将牌子都收回来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上一些时候。”

杜氏听了老太太这话,脸上忽地一下涨红,又忽地一下惨白,甚是精彩。眼看着老太太要出屋子了,她再顾不得做那病弱模样,麻利地跑了过去,“姑母,我…”

老太太朝蒋妈妈使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