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脾性,旁人或许不知,她们这些权贵之家却都是晓得的。虽沉稳干练,但于美色上,却没甚抵抗力。

爷爷一再叮嘱过,身为手握重兵的武将,家中人谁都不准和太子沾上边儿。

那位邹老太太却是奇怪。邹大将军还在战场上搏命呢,她却上赶着把孙女儿往火坑里推。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元槿和葛雨晴交往了没多久,便喜欢上了这个爽朗的少女。

葛雨晴出身武将世家,说话做事干脆果断,最讨厌扭扭捏捏不清不楚的。和她相交,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不用藏着掖着,也不用时刻提防。

这种感觉很好。

元槿就也放松下来,与葛雨晴肆意地相谈。

两人到了宴席上后,原本元槿是要和葛雨晴道别,然后跟着邹老太太、二太太还有几个姐妹一起坐。

葛雨晴却是一把拉过她,说道:“去那么远作甚?不如在我们这里一起用膳好了。”又朝身边的葛老太君说道:“曾祖母,多一个姐妹过来坐,让您老人家多热闹热闹,好不好?”

葛雨晴性子爽朗,友人不少,知心的没怎么有。

很多人表面上不提,私下里却纷纷议论,说这位葛姑娘怕是早些年受伤受了刺激,所以性子怪异,难以相处。

但葛老太君知道,自己亲手看大的这个孩子,性子极好,只是,也极其挑剔,行事有自己的主意,别人说的一概不理。

如今她和这位邹三姑娘只相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称姐道妹…

任她老人家活了几十年看多了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感到十分意外。

葛老太君仔细端量了下,看那邹家三姑娘五官精致,眼神澈然。又见她和葛雨薇笑笑闹闹毫不遮掩,心里有点明白了曾孙女儿的想法,笑道:“既是你要留人,那你自己和邹家老太太说去。我可不帮你。”

葛雨薇听闻,笑着哎了一声,强行把元槿按在椅子上,“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我好消息。”

元槿知道葛雨薇忧心老太太说话不算话,怕祖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难为她。心中感激,低声道谢。

葛雨薇摆摆手,自顾自往邹家那边去了。

她不知之前邹家两姐妹吵闹的事情。看着邹家人脸色不太好,似是在生什么闷气,就也没多停留,只语气和缓地询问邹老太太。

邹老太太关切地问了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眼看着葛雨薇愈发不耐烦了,这才说了答应的话,又道:“元槿不懂事,还望葛姑娘多多包涵。”

葛雨薇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客套地说了几句,这便回了镇国公府的位置上。

她刚一坐下,就听元槿在耳边嘀咕:“那个小丫鬟是不是你身边的?我看她来来回回好多趟了,好像有急事要找你。”

葛雨薇顺着元槿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不其然。丫鬟虹日正在外头焦急地来回挪着步子,不时地往这边看。

见葛雨薇看了过去,虹日双手十指并合,做了个请求的姿势,眼神急切而又绝望。

宴席之上,来来回回的都是公主府的人伺候。自己带来的丫鬟婆子,另有安排的位置和吃食,不能入到宾客的宴席之内。

葛雨薇生怕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情,低声和元槿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往那边行去。

她刚走两步,元槿也跟了上来。

葛雨薇知道元槿是担心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并行着往那边走去。

虹日看到葛雨薇后,眼泪刷地下就流了下来。被葛雨薇低声训斥一番,这才止了泪水,噗通跪了下去,“求姑娘救救我妹妹!求您了!”说罢,砰砰砰连续磕起了响头。

葛雨薇恼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地说!你就算哭到天塌下来了,一句话都说不清楚,我也没法帮你啊。”

这个虹日,是在她院子里伺候的不假。不过是个小丫鬟,平日里也闷声不响的,所以葛雨薇对她的情况并不是太清楚。

元槿赶紧把人拉了起来,问:“你妹妹是谁?在哪个院子里伺候?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说话柔声细语的,听了后,让人心里莫名地安定许多。

虹日声音颤抖着道:“是我舅家的妹妹。她在太子府上伺候。”说着,一口气上不来,急急喘息了半晌。

一听这话,元槿和葛雨薇不由得对视一眼,齐齐皱了眉。

太子府啊。

“…表妹她负责看管小皇孙。可是,刚才,小皇孙、小皇孙他,不见了!”

听闻这话,元槿和葛雨薇再也顾不得什么太子府不太子府的了,赶忙问道:“派人去找了没?”

“没敢让别人知道。”虹日抽泣着道:“一旦被发现,表妹的命就没了。”

“糊涂!”葛雨薇气道:“如果找晚了出了事,你一家子的命都搭在里头!”说着就要唤人去寻孩子。

“小皇孙没有出事!他是自己走的。妹妹一个不留神,就被他给跑掉了。”虹日跪着抱住葛雨薇的腿,“求姑娘帮帮忙!不然的话,即便是找到了小皇孙,我表妹也活不成了啊。”

葛雨薇的眼圈也红了,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元槿想到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小男孩。

那么懂礼貌的一个。那么可爱的一个。

虽然是自己跑走的,可若真出了事,怎么办?

她快速思量着,突然,有了主意。

“你妹妹那里有没有小皇孙用过的东西?”元槿急急地说道:“什么都好,只要是他用过的。”

虹日怔了一瞬,连连点头,“有。有。天热,小皇孙有个擦汗的丝帕,一直都是她拿着。”

“赶紧给我。把你表妹也叫来。”元槿说着,又叫来了葡萄,让她去樱桃那里一趟,“你去把腾腾抱过来。”

葛雨薇忙问道:“妹妹可是有办法?”

“不知道成不成。试一试吧。”元槿说着,问葛雨薇:“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长公主?”

不管长公主府的人出动与否,她总会帮忙找的。不过,提前知道下有多少人在忙着这事儿,起码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葛雨薇深吸口气,与虹日道:“一炷香时间。若一炷香时间内没能找到小皇孙,这件事就必须告诉大家知道。”

虹日的妹妹早就哭得眼睛肿了。抹着眼泪把东西给了元槿,这便脚步匆匆地和抱着腾腾的元槿往跟丢小皇孙的地方行去。

蔺天诚进到院子的时候,眉眼间的忧色犹未消失。

刚才路上遇到小皇叔,两人谈论了一些治水的问题。知晓今年夏日水涝,长江沿岸许多人民都遭了灾,他的心情着实沉重。

以至于听到丫鬟们的行礼声后,他都忘记了让她们起身,直直地朝着屋里行去。

“婢子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长公主府的丫鬟们大都识得他,一连串的行礼问安声次第响起。

他却不予理会,一把推开了闭合的房门。

屋子采光很好。阳光透窗而入,在屋内洒下大片暖暖的金色。

一名女子正在桌前挥毫作画,姿态悠然娴雅。

蔺天诚静静看了会儿,走到她的身边问道:“这会儿前头热闹着呢。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太子妃陆氏凝视着眼前的纸张,头也不抬地笑道:“刚才看到了个妹妹,相貌极好,难得的是性子也很不错。我从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小姑娘,一时技痒,就想着将她画下来。”

陆氏是陆大学士家的嫡女,自小便才名满天下,尤其画艺更是十分了得。

蔺天诚听闻,也起了几分心思。凝神去看,便见一名娇俏少女跃然纸上。她姿容甚佳,眼神清亮,温和恬静。正微微回头,拈花而笑。

有她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黯然失色。眼中心中只能看得到她绝世的容颜。

“这是…”

“邹家的三姑娘。”太子妃仿佛没听出太子话语中的急切,轻柔地说道。

“邹三姑娘?”蔺天诚沉吟道:“我记得她…”

他是见过那位姑娘的。虽然漂亮,却有点呆滞,有点痴傻。

“如今已经大好了。”太子妃忙道,又笑,“只是如今年岁还小。”

蔺天诚问过了画中女孩儿的年龄,再仔细看了看,不由笑了,“是个好的。晚些再说吧。”

还不到十三岁,将军府肯定不会放人,倒不能因为这个惹恼了邹宁扬。

若她真比画上还要漂亮,待到再大上几岁,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倾城绝色。

不过,还是得先瞧瞧本人如何再说。

如今大好后如果真有那么灵气,那就等上一等也无妨。

太子妃听他的语气不甚在意,只当他是随口一谈,没把那小丫头放在眼里。于是另做思量,笑道:“殿下说得对。她也着实太小了点。”说罢,随手一挥,将那画随意抛了。

太子朝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待到太子和太子妃都出了屋后,随从看看四下无人,就将那画仔细折起,好生收在袖袋里了。

蔺天诚和太子妃分别之后,随从就将画像递了上去。

蔺天诚边走边看,越瞧越觉得画上的女孩儿姿容卓绝,是他此生从未得见的。既思量着赶紧去到宴席上瞧一瞧,又怕看到了真人后远不如画像会大失所望,倒不如不见。一时之间,居然有点难以拿定主意,踌躇犹豫起来。

他正凝神细细看着,忽听身旁的随从不住轻唤。

“太子,太子。主子?”

蔺天诚的思绪被打断,有些恼了,冷声道:“作甚?”

“前面那个,好像是画上的姑娘…”

蔺天诚顺着随从所指方向看去,便见一个女孩儿正抱着只白色的小狗在往旁边的小道上行去。

虽她神色匆匆,面带焦急,但,这丝毫没有损了她无双的相貌,反倒为她添了些楚楚动人的韵味。

蔺天诚这便除了她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脚步挪移,不由自主就顺着她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第26章

元槿抱着腾腾,和虹日的表妹彩霞匆匆地往里行去。到了目的地后,便将腾腾放了下来。

小白犬嗅嗅丝帕,小身子一扭,朝着某个方向狂奔开来。

这处树木繁茂,若是一个不留意,怕是就要跟丢。

元槿和彩霞赶紧疾走,牢牢地追着腾腾,半刻也不敢挪开眼。

最终,腾腾停在了一处假山前,绕着假山吠了起来。

元槿抱起腾腾,和彩霞绕着假山细细查看。待到走至假山后,便见一个小男孩缩在假山和墙角的缝隙处,正合目睡着。许是太累了,腾腾刚才的吠鸣声竟是没有吵醒他。

元槿见过小皇孙一次。如今再看到,一眼就认了出来。

见他安然无恙,元槿彻底松了口气。因男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醒来,她不愿有所牵扯,索性在他睁眼看到她前及早离去,借以避开。

看到小皇孙的一刹那,彩霞喜极而泣。刚想和元槿道谢,却见女孩儿朝她摆摆手后转身走了。

彩霞先是迈了半步想要喊住元槿,滞了一瞬后忽然想通,忙停了步子。

…是了。

表姐虹日曾经悄悄和她说过,镇国公府葛家世代行伍,为了避嫌,不愿和太子府牵扯过多。因了这个,表姐妹俩虽从小就感情很好,近年来的联系却少了很多。

邹家也是将门之家,定然亦是不想和太子府扯上关系。

邹三姑娘若不是担忧她、担忧小皇孙,想必不会沾上这件事。如今事情已了,及早脱身才是正理。

思及此,彩霞对元槿的感激更重了几分。朝女孩儿离去的方向恭敬地敛衽行礼,而后钻到假山后,将小男孩抱了出来。

元槿刚出树林,便见一人正斜斜地倚靠在墙边,姿态慵懒且随意。

她紧了紧抱着腾腾的手,想要趁对方发现她前转身离开。却听对方轻笑一声,懒懒地道:“跑什么?你最不想见的人此刻就在那条路上。不愿出事的话,随我来。”

语毕,蔺君泓不等女孩儿回答,当先朝着前方行去。

元槿有些犹豫。

这时候,前面的少年远远抛下一句:“我刚才就和他分开了。如今就只我在。你放心。”

听了他这话,元槿明白蔺君泓已经知道了她不愿见到太子。

虽不知蔺君泓为何会晓得“她最不想见的人”是谁,单看端王爷没有害她的意思,反倒像是在帮她,于是元槿仅仅迟疑了一瞬后就迈步跟了过去。

听到女孩儿跟了过来,端王爷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丫头还不算傻。他简单说上一两句,她就已经明白了一丝。

也不枉费他遣了四卫里的两个来暗中守着她。一有不对劲就即刻禀报。

端王爷心情甚佳,行了没多久后,就频频回头望过去。只是每每瞧见女孩儿怀里抱着的那一个小绒球,他就会想起这是那“恒哥哥”送的,心里的不舒服就一阵阵往上冒。

…改天得送她个更可爱的小东西,把如今这个碍眼的换下来才行。

他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元槿看他一直回头看腾腾,只当他喜爱这小家伙,就笑着问道:“你要不要抱一抱它?”

蔺君泓眉端轻扬,“我愿意抱它,它却不一定肯答应。”

“不会。”元槿笑道:“它很乖的。”

蔺君泓这便探出手去。

他刚往小白犬那边靠近了一些些,腾腾就开始浑身发抖,使劲往元槿怀里钻。

他再继续迈步,小家伙抖得更厉害了。甚至还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似是在哭一般。到最后,跟鸵鸟似的把小脑袋紧紧地扎在了元槿的怀里,再不肯出来。

元槿愕然,不解地看着蔺君泓,“这是…”

“我身上杀戮之气太重。它在害怕。”

蔺君泓笑得毫不在意,耐心地与她解释道。

元槿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端王爷不养小狗,而是养了那么大的两只巨犬。

因为乖巧的小动物根本就怕死了他,不敢和他亲近。

他内心深处并非不愿意亲近这些柔软的小东西,而是无法接近。

在这一瞬,元槿有些同情他。

人人都道端王性子暴戾,喜怒无常,就连养狗都是养的恶犬。

可是,谁能体会他这许多无奈的苦处?

蔺君泓一直在定定地注视着她,自是捕捉到了女孩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怜惜之色。

他心里蓦地一动,只觉得胸中充溢起了万般的情绪想要与她诉说。只是话到嘴边,才发现不知该用何样的字句才能表述得清。

最终还是元槿当先回了神,轻唤了他几声。

端王爷这才重新迈步前行。

蔺君泓对这里十分熟悉。为了能和她多独处一会儿,特意选了较为僻静且绕远的路。

不过,再绕远,那路总也有尽头。

不多时,宴请之处已到,两人这便低声道了别。

树林之中。

彩霞将小皇孙抱在怀里,暗松口气正要离开,谁知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彩霞不知道来人会是谁。有些担忧是太子他们,下意识地就想跑。但,抱着沉睡的孩子,跑是跑不动了。想要找个地方躲,也已经来不及。只能静下心来等等看来者是谁。

真是怕谁来谁。

因着心里紧张,彩霞把小皇孙搂得更紧了些。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谁曾竟然真的地看到了太子蔺天诚。

想到之前的紧张和慌乱,彩霞脚下一软差点跪下去。幸好及时想起自己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忙稳住身子,弯了弯膝,行了礼。

蔺天诚环顾四周,不耐烦地问道:“就你自己?其他人呢?”

彩霞摇摇头,“没有别人。就奴婢自己。”

蔺天诚眼神忽地凌厉起来,宛若利刃,直直地射向她。

彩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只顾着将邹三姑娘撇清出去,却没有意识到,她们先前的行踪或许已经被太子发现了。

彩霞把小皇孙交给了太子身边的随从,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说道:“回太子。刚才邹家三姑娘来过。只是婢子看她是突然迷路才到了这里,给她指一下路也没废去多少功夫,故而没有讲出来。”说着,重重磕了个头。

“突然迷路?”蔺天诚眼眸一闪,追问道:“这有何见不得人的。公主府那么大,便是我第一次来,也是会寻不到路。”

“可是太子的迷路与三姑娘的迷路并不相同。”彩霞眼神闪烁着,好似在遮遮掩掩地说道:“人人都道三姑娘已经大好了。可是奴婢瞧着她,像是突然犯了以前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