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未说明,但蔺天诚已经听明白了。

那邹三姑娘的痴傻之症虽然看上去已经好了,但偶尔的还会再犯。

比如刚刚。

她并非因为第一次到公主府故而如此,而是因着脑袋想不清楚了,所以才会走丢。

这丫鬟有心想维护那位姑娘的名声,而且,不过是给人顺手指了下路罢了,因此并没提。

太子虽然喜好美色,但要求颇高。只有相貌没有灵气,他是不屑于要的。于是不待彩霞说完,他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无妨。这事儿也不是你的错。”蔺天诚虽如此说,心里却是因着错失一美而烦闷不已。

看看儿子在熟睡,他忍不住怨道:“他怎么睡在这里。也不怕着了凉。”

因着心里头不舒坦,他只随口说了儿子两句就没再多管这个。直接让随从抱着孩子送到太子妃那边去了。

彩霞又跪了会儿,确认周围再没旁人了,赶忙起身。环视四周,确定没人跟着,她忙急急地朝着宴席的地方行去。

虹日还在宴席旁候着。

之前元槿回来的时候和她说了,人已经找到。她放下了心,却又怕表妹那里再出岔子,故而还是守在这里,也好等下彩霞回来找的时候能够见上一面。

看到表妹的身影,虹日赶忙迎了上来。却见彩霞遮遮掩掩地缩在墙角不肯现身,反而让她想法子叫邹三姑娘过来。

虹日不解。但看彩霞神色焦急,便托了来往于席间的一个丫鬟去将人叫了来,还特意塞了块碎银子给那丫鬟。

“什么事?”元槿生怕是事情有变,急急赶到了这边。

彩霞拉了她去院子一角,把刚才的事情大致说了。而后将声音压低,与元槿道:“姑娘等下若是遇到太子,一定要记得遮掩一下。”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想法。

太子是个什么性子,她们这些在府里伺候的人是最清楚的。刚才特意说元槿的痴傻之症又犯,就是为了不让太子惦记上这个美好的女孩子,情急之下出的下策。

不过,既是这样讲后能成功让太子没了兴趣,往后元槿再用了这个借口,想必能够成功避开太子。

看着彩霞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元槿心下一暖,握了她的手道:“多谢你。你的意思我明白。往后我见了太子的时候,必然会留意。”说着,狡黠地眨了眨眼,“少不得还会旧病复发几次。”

彩霞一怔,晓得元槿这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喜极,放心了许多。再想起刚才元槿道谢的那一句,慌忙摆手,“姑娘向婢子道什么谢?没了您的帮忙,现如今婢子的命还在不在都难说。”

语毕,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道:“姑娘往后若是有用得上婢子的地方,尽管说。即便是违了主子们的命令,婢子也会替姑娘办成。”

说罢,不等元槿推辞或是婉拒,她匆匆行了个礼,赶忙跑走了。

元槿刚要离开,就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唤。侧首望过去,却是原本早已离开了的端王爷。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有没有听到她和彩霞之间的对话。

元槿狐疑地看着蔺君泓,问道:“王爷是一直没走呢,还是去而复返?”

蔺君泓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元槿不愿多纠结这个。和他福了福身后转身就走。

蔺君泓赶忙拉了她一把。被她斜斜地看了眼握着她胳膊的手后,又赶紧松开来。

“我是刚想起来一件事,所以折回来寻你。”蔺君泓道:“过些时日端王府要举办一场狩猎,你既是闲着无事,不如一同过来玩一玩。”

元槿想也不想就拒绝:“抱歉,我射箭一般,骑术一般,着实无法参加。”

她这话简直是脱口而出。

谁料端王爷听了这话后表情却是怪异得很。

“你…骑术一般?”

元槿被他淡淡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认真仔细地斟酌了下,自己好似没在他面前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于是颔首应道:“正是如此。”

最后一个音还没落下,元槿的额头上骤然疼了下。

她捂着额头怒视始作俑者。

蔺君泓双手抱胸往墙上一靠,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小丫头年纪不大,心却不小。说说看,为什么要骗我?”

元槿不知道自己哪里漏了馅儿,低着头暗自思量。

原身本就是武将之女,倒是学过些骑术。只是比起她来,要不如一些。所以她是按照原身的水平来说的。

望着她苦苦思索的样子,蔺君泓唇角的笑意愈发深浓。

他站直了身子,举步朝外行去,丢下一句话:“我过来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罢了,免得你过会儿太过吃惊。”

元槿愈发不解。

提醒她?他要提醒她什么。

太子的事情?

…不太像。

毕竟这事儿和他口中的“吃惊”二字搭不上边。

回去的路上,蔺君泓眉心紧蹙,沉默不语。

繁武没敢多话,不住地朝繁盛使眼色。等了好久,总算是怂恿得繁盛开了口。

“爷,先前说的那狩猎,还要不要办了?”

“不办了。”蔺君泓断然说完,沉吟道:“既是不愿参加狩猎,就要再另想法子才行。”

左思右想没有个好主意。

端王爷索性唤来繁英:“这几日你留心邹将军府上的动静。若有甚异常,即刻向我禀报。”

繁武听了端王爷一连串的交代,心里头有了些底,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只不过嘴角翘起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扬到最高,就被端王爷抛来的一记冷眼给震慑住。

“如果你实在没事做,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安排给你。怎样?选一个?”

繁武立马老实了。

王爷另外安排的事儿哪是人做的?

于是不敢再随便笑,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元槿回到宴席上刚刚坐下,葛雨薇就和她耳语道:“得亏了你回来得及时。等下若是明乐长公主入了席后你还没到场,怕是要惹了她不快。”

元槿多次听人提起这位端王一母同胞的姐姐,只是一直未曾得见。听闻她即刻就要到场,不免有些期待。

谁料她往那边顺着一看,就见太子妃身边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朝她望过来。

元槿心下一凛,知晓那应当就是太子了。赶忙正襟危坐,摆出恭敬刻板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神放空,显得有些呆滞。

蔺天诚最不喜欢那种无趣之人。看到女孩儿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再看她毫无神采的双眼,先前心里头勇气的那点心思顿时没了踪影。

又仔细看了会儿,确认自己没有瞧错,他便懒得再在她这里浪费时间。不久就将视线挪开,转而望向邹家席上的一人。

邹元杺难得出来一趟,今日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妆容是细细描画过的,发型特意选了如今京里时兴的样式。衣裙是特意选了最漂亮的一身,还让身边的丫鬟给修改过,把腰身收得很服帖,更显身姿娇娆。

她本就相貌出众,这样好好收拾过后,别有风韵。再加上之前因着争吵,她心中不服气,眼中一直晕着一团水汽。脸颊红扑扑的,透着水润。

比起平日来,更添了许多娇色。

蔺天诚本就赞过她的相貌。原先只觉得她少了点韵味,今日再瞧,却是把先前少的那一点风韵给补上了。

着实不错。

太子妃顺着太子的视线望过去,见到邹元杺后,不禁秀眉紧拧。

之前她表露过一些意思后,邹老太太倒是带着邹元杺和她多多走动过几次。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二房的那个孩子。

性子泼辣,又爱往上爬。做起事来不管不顾,恨不得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才甘心。

不好驯服不说,而且性子不定。若是顺了她的心意还好,装乖卖巧。一旦不和她心意了,随时都能翻脸不认人。

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稳住后院的助力,而不是个随时都能点燃的火爆筒子。

将邹元杺搁在内宅里,她无法安心。

“邹将军家的那个女儿不错。”太子妃放柔了声音,似是无意地说道:“二房的那个女孩儿也还可以。只不过殿下有所不知,今日这一个和她姐姐起了争执,争吵了许久,怕是脾性有些急躁的。”

她本是想提醒太子,邹元槿更为出众些。而那个邹元杺,性子不太好。

谁料太子说道:“二房那个确实不错。小姑娘谁没有点脾气?改改也就好了。”

邹元杺都那样了,他还在赞扬邹元杺。这简直就是直接否了元槿的可能性了。

太子妃听闻后脸色微变,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可惜了那一个。

她望向元槿,颇有些惋惜。

那倒是个好的。性子也好,模样也出众。只是再努力又怎么样?终究抵不过太子的一句话。

思来想去,太子妃还是有些不甘心。

左右太子如今只是上了点心,并未太过在意。

再等等看吧。实在不行了,再提拔二房那个。

兀自细想的这会儿功夫,喧闹声传来。原来是举办这次宴席的主人明乐长公主来了。

既是名为消暑宴,最主要的餐点,便是那消暑之物了。

长公主身后跟了四十八名侍女。

十二人手捧冰镇消暑饮,十二人手捧冰镇瓜果。

十二人手捧凉拌时鲜,十二人手捧碎冰甜点。

这些是准备的宴席开始之前的开胃小食。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碎冰甜点了。

它是将冰磨碎,掺入甜饮、加上水果泥混合而成。入口绵软细甜,又凉气肆意沁人心脾,着实是暑日里难得的佳品。

京中好些人家都仿着做这一道甜点,却没有哪一家能比得过公主府去。据说,这道里面用的水果都是长公主亲自栽培,沾了皇家贵气,自然味道就不一样。

许多人不服,说是这说法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些,一听就是在抱人大腿的无稽之谈。

不过,不信归不信,公主府出来的这一道就是比别人家的强。所以那些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渐渐地就没人去理会了。

元槿看到那四十八名侍女之前的那个艳丽身影时,当真是惊愕万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之前看到过明乐长公主蔺君澜。

眼前的艳丽女子分明是、分明是…

“邹三姑娘?”蔺君澜远远地元槿微微颔首,嫣然一笑,“好久不见。”

元槿扯了扯唇角,行礼,“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周围的人纷纷行礼问安。

蔺君澜又朝元槿看了一眼,这才挥手让众人起身不必多礼。

看着眼前这倨傲而又美艳的女子,元槿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只是太过飘渺,一下子想不起来。

长公主…山明寺…寺里?笛声,马,马的主人。

片刻后,元槿突然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

那日初遇长公主,是在山明寺的后山小院中。

当时,她骑了一匹白马,误闯小院,被明乐长公主呵斥一番。而后借了白马,骑乘而去。

至于那马的主人…

元槿努力回想当时二楼那人的声音。

之前没去考虑过,并未发现有什么。如今想来,才发现越是回想越觉得耳熟。越想,就越有些心惊肉跳。

恰在此时,身边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

元槿觉得这动静似曾相识。侧首望过去,果然,一眼就看到杨可晴抱着小碗跑了过来。

看着小姑娘米分嘟嘟的可爱小模样,元槿笑道:“怎么过来了?不陪陪长公主和驸马?”

“陪他们的人多着呢。人人都想着要巴结她们,尽往那边凑,哪里轮得到我?人多的啊,钻斗钻不进去啦。而且,有我来陪着槿姐姐,你就不会寂寞啦。”

“敢情我那么不中用啊。”葛雨薇笑着和小姑娘调侃,“有我在,元槿哪里会寂寞?”

杨可晴和葛雨薇也算是相熟,就笑着聊了几句。

不一会儿,葛老太君寻葛雨薇有话说,将她叫了过去。

趁着两人身边没了旁人,思及刚才所想之事,元槿就有些踌躇地低声问杨可晴:“可晴可还记得当日山明寺上你让我骑的那匹马吗?”

小姑娘眼珠子转转。

烈日?

她连连点头,“自然记得呀。”

“那是你家的马?”

“对的呢。”杨可晴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道:“小舅舅的,当然也算我们家的嘛。”

果然!

听到这个消息后,元槿突然有种脱力的无奈感。

难怪刚才端王是那种表情。

自己当着最知道真相的人大喇喇说谎,这还真是…挺有勇气的。

元槿郁闷地想叹气。转念一想,既是拒了先前端王爷的邀请,想必王爷往后也不会再来请她。

既然如此,往后大家没了什么交集,想必也就不用尴尬地相见了。

想到这一点,元槿的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些。

之前心里有事,所以没有留意四周。如今心中再没了那些扰乱心神的事情,元槿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种感觉,总觉得周围好像有人在看她。

她悄悄地往四周望了几眼,这才发现上次在锦绣阁遇到的那位徐姑娘不知何时也已经到了。

此刻她正死死地盯着元槿看,眼神仿若淬了毒的刀,剐的人皮肉生疼。

元槿不知道这徐云灵又哪儿不对劲了。

之前两人不过是因为争抢衣裳而闹出了些许矛盾。按理说,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才是。

左思右想不明白,元槿索性不再考虑这个。

——看徐云灵偷偷摸摸往这边看过来的样子,显然很忌惮身边的护国公夫人赵氏。

护国公夫人因着之前的事情,现如今把赵秋宜拘在了身边不准乱跑,想必更会严加看管国公府的女儿徐云灵。

即是如此,元槿何须理会她?一会儿宴席散了各自归家便罢。

午宴后不久,邹老太太便带着将军府女眷们往回走。

其实消暑午宴后,还有许多的玩乐项目。不过老太太推辞了,只道是年纪大了,要尽早回去歇歇。

大家心知肚明,因着之前二房的两个孩子闹出的争吵事件,邹老太太怕是心里极累。看着老人家难以掩饰的疲惫,众人就也没刻意多挽留,寒暄了几句便作罢。

邹家人离去的时候,太子妃遣了人一路送到外面。

那是跟在太子妃身边多年的老嬷嬷。平日里太子妃见邹家人的时候,她都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着。

眼看着大家就要上马车了,嬷嬷笑着赞了元槿几句,还赞了元杺几句。

从她的话里话外,老太太察觉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好似元槿如今并不受太子妃看重了。反倒是邹元杺,隐隐有着将要顶替元槿、重新上位的劲头。

…这可不太妙。

老太太思量着,斟酌着。一面想着若是太子府瞧中了元槿的话应该如何,一面又想着,若非元槿而是元杺又挡如何。

最终老太太得出了个结论。

——元槿今日怕是做错了事惹了太子妃不快,从而被舍了。

而元杺,在公主府里公然和自己姐姐吵架、闹出了那么大的笑话还被高看一眼,想必是更合那边的眼缘。

暂且就先将元杺提拔提拔吧。

打定主意后,这天晚上老太太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正因了她转变了意向,因此,当高文恒再一次提出要考到京城的清远书院来时,老太太并未如之前那般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截了当地点头说道:“年轻人想着拼一拼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