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槿早就习惯了这人口不对心、但凡出口就没好话的特性了,灿然一笑,施施然道:“王爷端来的水太金贵了,我怕用不起。”

蔺君泓扬眉。

好嘛,小丫头居然会和他顶嘴了。

这可真是…

好现象。

端王爷心情甚好地笑道:“尽管用吧。别到哪一天用烦了、用腻了就好。”

语毕,不待元槿反应过来,他已经气定神闲地出了屋去。

稍过了会儿,繁武拿了食盒过来,正是今日的早膳。

他将食盒放下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元槿。被蔺君泓斜斜地睇了一眼后,再不敢多看,忙灰溜溜地跑走了。

蔺君泓直接喊了元槿和他一同在耳房里吃。

早膳颇为简单。

家中的厨子是原先军中的,擅长做大锅饭,但,精致小菜却是不太在行。

蔺君泓吃了多年,早已习惯。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一早就下意识吩咐了人去准备早膳。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有些紧张起来,生怕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吃不惯。

蔺君泓正嫌弃地挑着小菜,觉得太过于清汤寡水了,根本不适合给正在长身体的小丫头吃呢。一抬头,便见自己心里头惦记着的女孩儿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饶是端王爷身经百战,此刻也不由得有些脸红。忙轻咳一声垂下眼帘,声音冷淡地说道:“怎么不吃?”

元槿看看他——什么都还没吃。光顾着给她夹菜了。

再看看自己——嗯,已经吃了两个小笼包半碗粥了。

想到刚刚少年理所应当的那句问话,元槿微微一顿,说道:“我想吃小菜。”

碗里多了些小菜。

“我想吃酱瓜。”

酱瓜源源不断地被送到她的粥里。

元槿没料到他都照做了。眼看着数量已经太多了,忙阻了他。

好生道了谢后,元槿把身边的小笼往他跟前推了推,讷讷说道:“你也吃啊。我自己能夹的。”

“自己能夹?我若不给你,你怕是只吃两口清粥就不肯再用了吧。”

蔺君泓冷哼道:“都轻成那样儿了,再不多吃点,怕是风一吹就要飞走了。”

元槿忽地觉察出来不对,疑惑问道:“我很轻吗?”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他不是说,他醒来的时候她趴在床边,他也不知道她怎么自己爬到床上躺着的么…

蔺君泓神色淡然地缓缓吐出两字:“目测。”而后边耳根发热地转过头去,再不肯搭理她了。

今日元槿还要去公主府里跟姚先生学习。第一堂课前必须赶回去。所以用过早膳后,两人便一同往外行去。

其他人也已经起了,陆陆续续聚在了厅中,打算等会儿人到齐后就出发。

杨可晴进来后,一见到元槿就追问道:“槿姐姐,昨天你睡在哪里呀?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你回来。”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委屈。

她昨天一直等槿姐姐来和她一起睡。结果,没有等着。

真的是又伤心又担忧。生怕槿姐姐送小舅舅过去的时候,半路出了意外什么的。

因为,她忘了告诉槿姐姐了,舅舅一向不准外人进他的院子!

如果贸然过去了,下场会很惨!

元槿看出了杨可晴的担忧。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讲出说话,说她在端王爷的卧房里睡了一个晚上…

嗯。估计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即便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这时候蔺君泓的声音淡淡地飘了过来,“昨晚繁盛安排她在隔壁院子住下了。离得太远,天又晚了,自然不方便再去找你。”

杨可晴想了想,是啊,那时候天都差不多黑了。如果槿姐姐再过去寻她,怕是要走很长一段夜路。那可不安全。

这样一琢磨,小姑娘立刻想通,就没再纠结这事儿了。

元槿忍不住横了蔺君泓一眼:谎话说得真顺溜。也不知练过多少回了。

蔺君泓一挑眉:不说谎话难不成说实话?要不然,告诉她实情?

元槿登时萎了,蔫蔫地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蔺君泓踱步到了她身边,轻叩她跟前的桌案。

待到女孩儿抬起头来看他,端王爷无声地说了句:多谢。

谢的便是昨晚她过去照顾他。

元槿没料到端王爷会给她道谢。虽只轻轻回了句不用客气,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因着穆效突然归京,几人都将这两日的事情尽数推了。如今看着蔺君泓要送元槿她们去公主府,少年们索性相邀用去送。

仆从们备车备马的时候,杨可晴和蔺松华又跑到有趣的院子里玩去了。

少年们无意间聊起了穆效归京的事情。

原来,穆效这次从军,是在陶将军麾下,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陶将军处处刁难他,偏偏遇到他偷懒或是无端旷工的时候,不责罚他。只不过遇到有重要事件时,从不让他参与其中,问过他的意见后,也从不会采纳。

穆效也看出了陶将军的刻意。气闷之下,跟对方较上劲儿了,索性以身子不适为由,请了个很长的假期。

结果,陶将军肯了。听说他要回京看病,也不阻止。

将军都答应了,还有甚不可的?

穆效索性回来了一趟。

顾青言说穆效傻,“他当着你的面不斥责你,待你一离开便背后捅你一刀,你待如何?”

将士随意离开,若往重里说,那可是有罪的。

穆效梗着脖子哼道:“是他准了的。若他责罚我,他也捞不到好儿去。”

“当着你的面自然是准了的。如今你跑那么远,哪知道他又是怎么样的说辞?”许林广道。

葛雨明沉吟,“若是在那里实在不成,你说一声,我们都想想法子,让家里的长辈们加把劲儿。或者是把你调到北疆跟邹大将军去,或者是把你往南边挪,跟着我爹。再不然就去东边跟着你爹你叔叔。最不济,也可以先回京,军功往后有机会了再去挣。”

“咳。谁想到那个姓陶的那么烦人?”穆效气闷,用手拂了拂脑袋,恼道:“要不是那个时候时机太巧了点,不然的话,哪有他上去的份。”

元槿有点没弄明白,轻声问身边的蔺君泓:“什么时机太巧了?”

她开口的时候,刚好少年们都停了一瞬,所以,这话被他们都听了去。

他们怕蔺君泓心里不舒坦,想要帮忙回答一两句。

蔺君泓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

而后,端王爷想了想,亲自给元槿大致解释了下。

当初陶将军不过是个副将。受了伤后,在京养着。待到伤好的时候,刚好遇到蔺君泓交出兵权归京,所以,陛下就将他提为将军,去守北疆。

大家没料到蔺君泓竟然能语气平静地和元槿讲出此事。见此情形,面面相觑后,看元槿的眼神更是与之前不同了些。

元槿没有留意到他们的神色变化。

她听了那番话后,静了片刻,忽地说道:“这事儿也太巧了点吧。莫不是有人从中作祟?”

这话一出来,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元槿忙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战场和朝堂的事情,我哪里懂得?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语毕,终究是难以在少年们愕然的目光下镇定待着,她寻了个借口,找杨可晴玩去了。

她一离开,许林广便开了口:“或许,有的时候,我们被‘所谓的真相’蒙蔽住了也未可知。”

他虽未明说,但在场的少年们都是知晓当年事情的,哪还不晓得他的意思?

所谓的真相,便是说,明乐长公主蔺君澜利用手段逼着蔺君泓交出兵权归京的事情。

“所谓‘当局者迷’,恐怕就是如此了。”葛雨明说道:“我们只盯着那‘所谓的真相’,却忘了,有的时候,太过于巧合的事情,分明不会是巧合。”

当年知根知底的几家都知道是明乐长公主下的手。

这事儿来得太突然,大家措手不及。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安排,所以,被恰好病愈的陶志忠抢了先机,成功掌了西疆兵权。

彼时大家都在为蔺君泓扼腕叹息。即便觉得这事儿太巧了点,也只几句话就揭了过去,哪里往别处想了?

毕竟,蔺君澜是蔺君泓的亲姐姐啊。

可如今,一个旁观此事的小姑娘,却一针见血,说出了这事儿太过蹊跷。

她不知端王交出兵权的内幕,不知各方势力的错综复杂,反而看得更清、不用被诸多情绪所缠绕。

少年们议论了许久后,顾青言忽然摇了摇头,示意大家止住。他们方才发现,端王爷对此不置可否,并未出言说什么,一直神色淡淡的,好似他们在说旁人的事情一般。

大家拿不准他是个什么主意。又暗想蔺君澜毕竟是端王胞姐,不管这事儿有没有可疑,最难过的人,恐怕就是王爷了。

故而少年们没再继续细细研究蔺君澜和陶将军间可能存在的纠葛了。只思量着找到自家老爷子,旁敲侧击地帮忙打听一声。

将要离去的时候,元槿忽然发现,这几个公子哥儿突然对她十分亲切了起来。

全都笑眯眯地主动和她打招呼、一口一个“槿妹妹”叫得欢不说,而且,在她上车的时候,穆效甚至还很主动地帮她撩了车帘子。

这让她受宠若惊,深觉怪异。

蔺君泓察觉了她的不自在。

他敲了敲车壁,等女孩儿撩了车窗帘子看出来,便与她道:“不用紧张。他们都是好意。”

他们这帮人有个特点。觉得你是自己人了,便掏心掏肺地待你好。

之前有了元槿护着葛雨薇的事情,他们就已经挺喜欢这个小丫头的了。如今她直击那事的蹊跷之处,直言不讳地和他们讲出来,更是让少年们觉得她与别个不同。

他们最瞧不上的,便是那种傻乎乎地看不分明的人。每每拖了自己人后腿,偏还要摆出无辜的模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邹三十分护短,顾及着自己人,而且,机敏、聪慧、不拖泥带水。这在京中贵女里,是十分难得的品性,让他们十分欣赏。

这一来,少年们便是真的接纳她入了他们这个圈子里。

且,一切无关乎端王。

蔺君泓只能拉她一把,让他们对她客气一些、尊重一些。却无法让他们打从心里把她当自己人。

这事儿,可是她自己做成了的。

而后蔺君泓又道:“还有几个这次没能过来。往后你见了,与他们一般随意点相处就是了。”

届时即便他不在场,顾、穆、葛、许中只要有一个人在,她都能融进圈子里去。

这回见面的效果,倒是大大地出乎蔺君泓的预料了。

元槿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他们的两次态度转变是因为什么。闻言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听了他那些话后,依然一头雾水。

去到长公主府的时候,还没到大门口,便可望见府外牵着马的两个少年郎。

元槿在车里,自是没有瞧见。

端王爷当先认出来是邹家大少爷还有表少爷高文恒,登时脸色有些难看。

偏偏穆效这个时候还不知死活地冒出来一句:“邹大少身边那个是谁?看着眼生。不过,瞧上去是个性子很不错的。”

相由心生。

高文恒脾气极其温和,神色间自是带着这般气度,就连笑容,也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温暖。

加上他相貌隽秀,只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顾青言也笑着附和了两句。

只葛雨明有点印象,说道:“好似是永安侯府的少爷。”

葛家和邹家同为武将之家,接触稍微多些,他见过高文恒几次。

其实,穆家和邹家关系也不错。穆效也见过,只不过,让穆效记住比较困难罢了。

少年们这时候是一侧两个一侧三个地骑马护在元槿的马车旁边。那边离元槿车子最近的蔺君泓没动作,这边最近的许林广便策马挨近马车,抬指敲了敲车壁,笑问元槿:“妹子,看看那边的,是你哥哥和表哥不是?”

元槿朝那边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哥哥们,忍不住笑眯了眼,轻轻“啊”了一声,惊喜道:“他们怎么来了。”

“自然是看你来的。昨儿不是没回家么。”穆效笑着应了句后,扬鞭朝拉车的马儿上抽了几鞭。

马车顿时速度快了起来。

元槿一个不防,车子骤然变得颠得厉害。她赶紧缩在车里,稳住身形。

车里传出了蔺松华和杨可晴磕磕绊绊的哎呦呼痛声。

穆效只考虑着让元槿快点和哥哥见面,没料到这一出。眼看着车子快起来后颠簸得眼中了许多,他颇有些讪讪然地嘿嘿笑了笑。

少年们纷纷侧目。

好在原本离公主府大门也不远了。而且,元槿她们一起坐了蔺松华的舒适的小马车,太子府的这个车夫的水平很是不错,没多久就重新控制好了车子速度。

车子渐渐平稳,又渐渐慢了下来、停了下来。

邹元钧没料到这一回竟然看到京中这么多位勋贵子弟。上前来和大家见礼。又将表弟高文恒引见给少年们。

大家正说着话的功夫,高文恒看元槿要下车,赶忙上前一步仔细看着。若不是太子府的婆子扶了元槿下车,看他那架势,恨不得亲自扶了女孩儿下来才好。

蔺君泓一见高文恒和元槿说话的那个温柔劲儿,就膈应地胸里闷着一股子气。见状也不多逗留了,拉着缰绳就往旁边巷子里溜达去了。

他走了,其余几人就都继续留下。想着护送槿儿入了公主府大门后再离开。

邹元钧本是半个月了好不容易归家一次,结果没有见到妹妹的面,所以赶了个早来看看她。

高文恒听闻,自然是跟了来。

两人见元槿安然无恙,心下稍安。细细叮嘱了一番,便也离去。

待到高文恒和邹元钧走后,少年们和元槿道了别。正欲离开,谁知这时候又有一行人朝着这边过来。

当先的骑马少年,大家都是认得的。护国公府的世子爷,徐云靖。

至于车子里的是谁,他们并不关心。所以,只朝徐云靖微微颔首示意后,少年们就打算离去。

偏偏这个时候车子里的少女听到了徐云靖的声音,知晓元槿到了,正在大门口处。

她也顾不得礼法了,当先撩开了车帘子,朝着这边说道:“你好没道理。不过是吵个架罢了,怎么还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也不知心思恶毒成了什么样子,不闹得撕破脸不罢休。”

此人正是徐云灵。

她气恼的,便是上一回学琴时候的事情。

当时她故意挥手一拂,把元槿的琴给扫到了地上。结果导致那琴碎裂,坏了。

杨可晴哪里看得惯元槿受委屈?更何况,那琴本就是长公主给元槿准备了的,徐云灵摔坏的,可是公主府的东西。

小郡主当即就派了人,跟着徐云灵回到护国公府,把那修琴的钱给要了来。

结果,护国公夫人赵氏知道这事儿后,很是严厉地教训了徐云灵一番。

徐云灵虽没有好继母,却有个好哥哥。

徐云靖事后不住地安慰她,这才让她心里好过了点。

只不过,对于“始作俑者”邹三姑娘的怨气,徐云灵也是越积越多,恨不得赶紧和她撕破脸好好理论一番才可。

如今听闻元槿就在前面不远处,徐云灵哪还按捺地住?

自然是扬声先将气势做足了,稍后再和那邹三细细地算!

这边的少年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徐家那边有个女孩儿在撂狠话,又见她探出头来看着这边,眉目凶狠,他们面面相觑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时候,杨可晴跳下了车子,气呼呼地说道:“表姨,你怎么能这样呢?明明不是槿姐姐的错,你还非要怪到她头上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少年们这回算是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