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葛雨薇她们今日会过来,全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说了没人来陪,蔺君泓也不至于把莫书潇和少女们都叫来。

元槿终究是没法丢下她们不管,这就和葛雨薇一起往花厅行去。

如果没有刚才发生的那一桩糟心事儿,元槿少不得要带着大家四处走一走、玩一玩。

可如今那事儿就是这么发生了。

元槿心中顾忌颇多。想着这王府里就她一人显得特殊,着实不好。故而并未和大家一起出去,而是利用屋里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来玩一些简单的游戏。

之前大家看她能够行走自如,还有些惊讶和好奇。亦或者,有少女暗中羡慕和嫉妒。如今看她也只能稍微走一走,好似不能随意在各处玩,大家也就歇了之前的那点探究心思。

期间蔺君泓好几次让人送来蔬果点心。

元槿一口没吃一口没动,连茶都不曾入口半分。

女孩儿们玩闹着,没有留意到。

负责往这边送茶水点心的仆从却是看到了,悄悄禀给了蔺君泓。

蔺君泓本在篱落斋里焦灼地踱着步子。听闻后,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当即朝着花厅行去。

他一出现,贺重珊就赶忙迎了过去。许林雅拼命拉她,都没拉住。

蔺君泓没有搭理她。只朝元槿微微颔首,冷声说了句“你过来”,这便出了屋子。

众目睽睽下,元槿到底是没有当众驳了他的脸面,跟在他的后面行到了花园外头。

一看周围没了旁人,两个人的神色都变了。

蔺君泓收起了刚才高冷的模样,拧眉轻声问道:“听说你半点儿也不肯沾这儿的东西了?我就这么惹得你厌恶不成?”

元槿恼了,语气生硬地道:“我口中现在有其他味道。漱口也去不掉,所以,食不下咽。”

虽她没明说,但蔺君泓怎会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明知不该,可一想到女孩儿如今身上沾染了他的味道,他就忍不住心口发烫,欢喜至极。

蔺君泓知道,她最是心软。

故而他又说道:“今日是我生辰。过了今日,我便十九了。我不求你原谅我。但起码我们不在今日吵了,可好?”

本以为女孩儿就算不给他好脸色看,但起码,不会如之前那般强硬了。

谁知她冷哼一声,根本不搭理,转身就要走。

蔺君泓急了,一把拉住她。看她皱了眉好似手臂泛疼,又赶紧松开。

谁知她反应也快。他一放手,她立刻就跑。还提起了裙角,显然是怕影响了奔跑的速度。

蔺君泓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让他说什么好呢?

“就因为我在意你,你就打定了主意,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元槿冷笑道:“王爷这话说得好笑。好似打着一个‘在意’的旗号,做什么都无需负责了一般。”

蔺君泓认真说道:“我肯负责。就看你愿意不愿意让我负责了。”

元槿一怔,这才发觉他竟是顺着她的话把她绕了进去。

刚刚他确实说过,可以即刻就去将军府提亲。

元槿看他软刀子硬刀子都尽数笑纳,也没什么辙了。索性不搭理他,羞恼地转身就走。

蔺君泓赶忙拉住她,急急问道:“那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办才行?”

元槿终是停下了步子,看着他。

少年神色十分认真。眼中的急切和在意,也毫不作假。

她静下心来仔细思量半晌。

最终,轻轻说道:“父亲说过,太子府,不能沾。我和哥哥就都远离着点,哪怕祖母一再要求,我们兄妹几个从未逾越过半分。如果爹爹说,端王府不能沾,你说,我们会怎么办?”

邹宁扬能说出“太子府不能沾”这种话来,已然是将皇上的秉性摸透了。

端王是当今圣上最为忌惮之人。

虽然旁人或许不知,但身为武将、知晓圣上性子的邹宁扬,却不可能不知道。

蔺君泓问道:“那你往后打算远着我了?再也不搭理我了?”

女孩儿半晌没说话。

蔺君泓自嘲地笑笑,笑声苦涩。

元槿垂眉敛目,说道:“王爷是长辈。是除了家人之外,对我最好的人。若能恢复到以往,也是不错。”

语毕,她认认真真行了个礼,转身进了屋。

蔺君泓放轻脚步,踱步尾随着她,看她一步步走到里面。

然后,她神色如常地和葛雨薇她们说话。

但,拿起点心来吃、端起茶盏来喝的时候,女孩儿怔愣之中,眼圈分明是有些泛红了。

蔺君泓唇角的苦涩慢慢敛去。薄唇紧抿。半晌后,复又扬起了个愉悦的弧度。

很好。

想躲着他?

也不看看就她那小身板儿,能躲得过去么!

没几日,邹大将军凯旋回京。

万人空巷迎将归。

几个月来,北疆战事连连告捷。邹大将军的威势愈发高涨起来。

国子监和静雅艺苑都放了假,迎接邹大将军和他带回来的几千亲兵。

即便是自家父亲回来,但,邹家兄妹也只能和众人一起挤在巷子口,不住往外张望。

邹元钦笑道:“听说父亲这一路上日夜兼程,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这个时候提前到了。想必是要赶回来给槿儿庆贺生辰的。”

元槿哼道:“说的好像不是哥哥的生辰一样。说不得爹爹是赶回来给哥哥庆祝的。”

两人是双胞胎,生辰可是同一天。

邹元钦微笑,“槿儿许是不记得了。爹爹最疼的,一向都是你。”

“哦?我怎么听人说,哥哥可是极其受宠的?”

邹元钧看着弟弟妹妹在那边拌嘴,板着脸道:“都别争了。左右父亲惦记着你们,该不高兴的是我才对。”

大哥一向沉稳练达,何曾说过这样顽笑的话语?而且,为了配合情境,还特意散发了几股子怨气出来。

元槿和邹元钦忍不住哈哈大笑。

邹元钧见弟弟妹妹高兴了,惯常冷肃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不过,这喜悦气氛没能持续多久,就支离破碎土崩瓦解了。

只因人真的是太多了。

她们当中,只邹元钧年岁大些,身量也高一些。元槿和邹元钦才初初将要十三,身高上不沾光,根本是踮着脚也看不到前面。

两人十分颓丧。总觉得望不见自家爹爹归来的飒爽英姿着实是个遗憾。

邹元钧便打算派人去叫几个粗使婆子和几个家丁过来,扛着弟弟妹妹越过众人去看。

谁知这个命令还没下去,旁边忽地闪过一个人影,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哨声。

几人抬头去看,便见繁英站在旁边的大树上,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王爷说,端王府的看台那边空得很,连只苍蝇都不肯飞过去。不知邹家少爷和姑娘肯不肯赏脸,在那边帮忙添点儿人气。”

元槿忍不住腹诽。

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肯好好说话。

她没料到蔺君泓居然考虑到了她们这般尴尬的境况,竟是让人来叫她们过去。

须知端王爷身份尊贵,他所处的看台,可是除了皇上所用那个之外,最好的几个看台里面的一个。在他那里想要看清将士归来的情形,简直易如反掌。

元槿在这边不吭声,繁英就有些着急了。

王爷可是发了话。请不到人的话,他就要回去做三百个单手俯卧撑。

那是人干的事儿?

而且,还不得被那仨给嘲笑死!

邹元钧正斟酌着、元槿正低头不语着,旁边又挤过来了几名家丁。

当先那人朝着邹元钧行了个礼,却并未和他开口,反而对着元槿说道:“我家小主人请姑娘和少爷过去一叙。”

邹元钧问道:“贵府是…”

当先那人笑着拱了拱手,“我家主人姓贺。”

姓贺的话,不是贺太师家,就是定国公家了。

邹元钧正疑惑着,却听元槿婉言谢绝:“多谢贺大人好意。只是,之前已经答应了端王爷,实在抱歉。”

家丁笑着行了个礼,这便走了。

繁英暗松了口气。心知若不是贺大人这一拨人过来、为了躲开贺太师,恐怕姑娘都不会答应王爷的要求。

邹元钦和邹元钧却是不解,问元槿和贺家如何相识。

元槿便说了贺重凌帮忙审春华案子的事情。

邹元钧想了想,交出兵权后的端王爷和依然在朝堂上的贺太师,果然是避开贺太师更为重要些。故而没再对此多说什么。”端王爷的看台上,只有四个人。

端王和四卫中的其余三个。

他们到了之后,繁英越过兄妹几个,上前与端王爷低声回禀。

蔺君泓这便看了过来。

邹元钧上前一步,朝蔺君泓行礼,又道:“多谢王爷。”

蔺君泓站起身来,笑道:“我素来佩服邹大将军。邹少爷不必如此。”

语毕,他朝邹元钧身后扫了一眼,含笑对邹元钧做了个“请”的手势。

邹元钧便在蔺君泓旁边的椅子上落了座。只是,他坐下的时候,刻意将椅子往后推了下,故而不与蔺君泓的位置相平,而是稍稍靠后的几寸。

元槿和邹元钦则在蔺君泓他们身后的位置上坐下了。

蔺君泓好似没看见一般,遥望向远处。不多时,忽地开口说道:“来了。”

兄妹三人并未看见也并未听见什么。但,端王爷说后不多久,果然,马蹄踏地声响起。

乌压压的一群人,如海浪潮涌一般,强势冲入城中。

而后,当先的将领一声厉喝。

众将士齐齐勒马停下,而后高声齐呼。

呼声威势震天,直入云霄。

在这一刻,所有看台上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凝神望向那些浴血归来的披甲将士。

元槿亦是为了这一刻热血沸腾。一想到前面那个最有威严的就是自家爹爹,就不由得心生自豪。

但,激动之余,她又想到了一人。

他也曾经凯旋而归。可是最后,却不得不黯然离开战场。

元槿不由自主地就朝蔺君泓看了眼。

谁知少年正目光灼灼地望过来,也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元槿脸色微变,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蔺君泓低笑着也望向了将士那边。

将士归来,声势浩大。皇上大悦,自是一通长篇大论。

过后,几位将领便要入宫面圣。

元槿兄妹三人和端王爷道别之后,并未归家,而是一同往皇宫行去。

待到在宫门前停下后,少年们就下了马,将马儿栓在旁边的树上。然后倚靠在马车车壁旁,和车里无事可做的妹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许久后,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邹元钦赶忙和元槿说了一声,“来了!”

元槿急急撩开车帘,搭着跟车婆子的手借力赶紧跳下了车子。这便和哥哥们一同迎了过去。

宫门处,七八个将领说笑着朝外行来。当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尤其引人注目。

他五官深刻,双目凌厉,满含威势。

只是,在望向宫门外翘首以盼的三个身影后,那眉目间的厉色瞬间敛去,转为柔和。

邹宁扬和同僚们快速说了几句话,就和他们道了别,往儿女身边大步行去。

“你们怎么来了?”邹宁扬说道:“天这么寒,在外面等了多久?”

“没多久。”邹元钦笑着说道。

邹元钧道:“我和弟弟在外头等着。槿儿一直在车里,听闻您出来了,才让她下了车子。”

邹元钦也道:“我们想着让她先回去。她不肯,非要跟来。”

邹宁扬连道了三个好字,抬起手来,轻抚了抚女儿头顶的发,又拍了拍儿子们的肩膀,欣慰道:“都长那么大了。”

父亲的掌很大,很宽厚,也很温暖。

兄妹三个相视而笑,说道:“您走了那么久,再不长大,可麻烦了。”

邹宁扬笑着指了两个儿子笑骂:“臭小子。这么久不见,一来就顶嘴。”

说着话的功夫,已有守门的侍卫将邹宁扬的马牵了来。

邹元钦和邹元钧便将自己的马都牵了过来,翻身而上。

邹宁扬却没上马。

他喊住了正往马车边走的元槿,“听说丫头现在马骑得还不错?”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爱马,“过来。试试。”

邹元钦大叫:“爹!你都不让我和哥哥碰你的马!太偏心!”

邹元钧摇头失笑。

“我以前倒是给过你机会。还不是给翻下来了?屁股疼了好几天,哎呦哎呦直朝我叫。听得耳朵都起了茧。”

邹宁扬吼了小儿子一句,牵了女儿的手,让她拉好缰绳。然后一托她的腰背,扶着她上了马。

邹宁扬的黑马亦是一等一的战马。与蔺君泓的烈日相比,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元槿半伏在马儿背上,轻抚着马儿的脊背,待到它放松下来,方才坐直。

邹宁扬十分欣慰地朝邹元钦喊道:“瞧见没,你妹妹就是比你强!”

邹元钦知道爹爹一向护着身子不好的妹妹。先前不过是为了父亲高兴,特意那般说。

如今听见父亲自豪的声音,他又高声抱怨了几句。

果不其然,邹宁扬哈哈大笑。

元槿看坐得挺久的了,就打算下来。

邹宁扬却温声说道:“没事。你坐着。它跑了那么久也累了。你轻,没多少重量。在上面坐着,权当让它歇歇了。”

而后,他舒展了下筋骨,说道:“骑了那么久,我现在倒是想走走。”

而后邹大将军拉起了缰绳,就这么大喇喇地牵着马儿往将军府行去。

一路过去,行人望见,尽皆震惊。

谁也没想到,邹大将军竟然是个这么疼女儿的。让女儿骑他的马不说,还肯充当马夫的角色,帮女儿牵着马,他自己在下面走。

回到将军府时,大门前无人,十分清净。

听到叩门声,门房的人弱弱地打开来,才发现是邹宁扬回来了。赶紧下跪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