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说,小丫头太小了,怕是会做事不够妥当。又说她那么小,怎能担当得起端王府女主人的名头。

但他知道她有多努力。

他也知道,她一直都在竭尽所能来对他好。

而且,在旁人看来极其难以管理的端王府众人,在小丫头面前不也都是服服帖帖的?

这就够了。

他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悠然闲适间,蔺君泓慢慢想起了蔺君淙的所作所为,想起了周围人的毁谤和误解。之前眼中的笑意慢慢收敛,继而消逝不见。

正因为他很喜欢这样的舒服感觉,正因为他很喜欢自家小妻子,所以,对于一切打破这份宁静的人或事,他都无法原谅。

甚至于,痛恨。

蔺君泓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悠远而近的元槿,静静地看着她甜美的微笑。

他面容平静,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日进宫的时候,太后和元槿说了,让她进宫去玩。

当时太后对身边的徐太妃说:“人呐,年纪大了就爱热闹。而且,就喜欢和年轻人说话。看着年轻人这样活泼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小了好几岁。”

徐太妃笑着附和道:“是这样没错。”

“我瞧着小幺这媳妇儿不错。聪明懂事,性子又好。”太后赞完,便对元槿说道:“端王妃若是无事的话,不妨多来玩一玩,陪陪我们这些老太婆。”

元槿本把太后的话当做是一句随口的客套话。毕竟当时太后看上去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却没料到这天蔺君澜走了后没多久,太后当真遣了宫人来与她说,让她第二日进宫去玩。

蔺君泓听闻后,倒是不甚在意。与元槿说道:“过去散散心也好。前些日子太过紧张了,如今既是闲了下来,倒是可以四处走走。”

端王爷不把此时搁在心上,在他眼里,进宫不过是“散心”和“四处走走”罢了。没甚要紧。

元槿却是不敢如此大意。

旁的不说,宫里还有个徐太妃呢。

一想到徐太妃,元槿就有些头痛。

蔺君泓显然也想到了她的难处,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笑道:“没甚可惧的。若有人敢欺负你,只管抬了我出来,让她们来寻我的麻烦。若她们还不肯罢休,你就直接回府,我自会进宫帮你说项。”

元槿一听这话,顿时哭笑不得。

这样任性妄为的话,也就端王爷敢想敢说。

她哪能真这样去做?

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作罢。

因着是要去见太后,想着老人家都喜欢喜庆欢快点的颜色。而且上一次相见的时候,太后说过一句“新地方新气象新开端”的话,显然希望冀都能有个十分好的开端。元槿第二天穿了品红的裙衫。看上去既大方又鲜亮又得体。

蔺君泓也觉得她这一身颇为好看。赞赏不已。

虽知在自家夫君眼里自己怕是穿什么都好看,元槿听闻之后,依然十分受用,心情很好。一直到进了宫里,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消去半分。

太后看到元槿后,很是开心,与旁边的徐太妃笑道:“年轻人真是穿什么都好看。你瞧这一身,穿着可真不错。”

“看着还成。就是太瘦弱了些,有点撑不起这好看的颜色。”徐太妃淡淡说道。

元槿本也没指望徐太妃会多么夸赞自己。可是听了后,心里终归是有些不太舒服。

她便只笑了笑,未曾多说什么。

太后让人上了茶水点心来给元槿。正要再吩咐什么,有嬷嬷匆匆来禀。

“太后,汤圆又不吃东西了,这可如何是好?”

元槿倒是知道这个“汤圆”。

那是太后养着的一只小京巴。非常可爱,鼻子短短的,耳朵厚厚的。平日里吃的很不错,整个圆滚滚的,抱在怀里很有分量。

当初离京的时候,太后就将汤圆随身带着了。这小东西一路颠簸,倒是一直无事。

如今听这嬷嬷的意思,倒是汤圆出了点岔子。

太后显然很紧张汤圆的健康,听闻嬷嬷的急禀后,忙问道:“怎么了这是?是一点儿都不吃啊,还是有的能多少吃点?”

嬷嬷问难地低下了头,“都不吃。”

太后面露焦灼。

后宫里的日子又漫长又无聊。

自打汤圆跟了她,这日子可是有了许多欢笑。那小东西,就跟自家孩子似的,宝贝着呢。

太后有些按捺不住了,起身说道:“我去瞧瞧它。”

元槿也跟着起了身,有些犹豫地问道:“我能一起过去看看吗?”

她这样着急跟过去,一来是想看看那小狗到底是怎么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二来,她瞧着徐太妃好似不打算过去。

有太后在,好歹太后会在中间打打圆场。太后都不在这间屋子了,元槿实在不愿和徐太妃这样共处一室。

因为太后刚刚起身元槿紧接着就站了起来表态,太后心下十分欣慰。

她见元槿这样忧心汤圆,待她的态度愈发和善了起来。

“你不知道,小东西自打来了冀都后,就一直吃东西不太爽利。前头还稍微吃点稍微喝点,如今是什么也不肯吃了。而且这两天还有点腹泻。”

元槿听闻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

待到看见神色恹恹的汤圆后,她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无妨。没有大碍。汤圆应当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元槿摸了摸小东西毛绒绒的脊背,如此说道。

“水土不服?”太后有些讶然,“狗儿也能水土不服?”

“可不是。它们到了新的环境也会紧张担忧。而且,喝的水与以往不同了,吃的东西也有了差别,自然如此。”元槿解释着说道:“先让它空腹几个时辰,后来再喂它点软烂好消化的东西。如果它肚子不舒服,就稍微热敷一下。慢慢地也就恢复过来了。”

太后犹有些不太相信,“若真换一个地方就会水土不服的话,那为什么在太平镇的时候没有关系?”

对于这个,元槿也没法回答。

别说动物了,就算是人,也没法保证究竟到了哪个地方一定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哪个地方就一定不会。

这个…真的要看运气。

元槿说道:“太后不妨试试看。若是真的慢慢好起来,就是我说的那样了。”

太后便望向了照顾汤圆的嬷嬷。正是之前过去和太后说汤圆不吃东西的那位。

嬷嬷说道:“许是汤圆跟了太后那么久,知道太后紧张它,故而它也体谅太后。之前在太平镇的时候,太后每日里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它就没生病。到了这里一放松下来,反倒是让病症侵袭了。”

她是每日里和汤圆在一起的。汤圆的事情,她比太后还要清楚明了。

太后一听她也如此说,就有七八分信了元槿,让人按照元槿所说的来做。

因着一同为汤圆的病症而担忧过,太后待元槿比起之前来就要热络亲近了些。甚至在出了屋子后,她也没回先前的殿里,反倒是邀了元槿一同往御花园去散散步。又遣了人去叫徐太妃一同过去。

“镇日里待在屋子里,身体都有些发僵。倒不如时时走走,对身子更为有利。”

太后边向前行着,边与元槿道:“你平日在府里也莫要时刻待在屋子里,需得四下里逛一逛。”

元槿顺势应道:“是。”

看她这样恭顺温和,太后的神色愈发和蔼起来,连说话声都轻柔了许多:“今儿中午你就在这里用膳罢。萧家的姑娘也来了,正在皇后那里。晚一些的时候应是能够见到。”

说罢,太后又叹道:“你们年轻人多相处相处,提前熟悉一下。往后少不得要经常见。”

元槿听闻萧以霜来了,本还惊讶了下。再听太后的话,这才有些了然。

——怪道太后让她今日来玩。想必缘由就是太后自己话里的那一句,准备让她和萧以霜多联络联络感情。

可是她和萧以霜一看就是没甚话好讲的。太后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思及萧以霜经常去太子府,元槿的心里突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脸色微微一变,忙低下头去,掩去所有思绪。

若那个想法是真的,那么太后的举动倒是解释得通了。而且,刚才那句“少不得要经常见”也有了源头。

太子毕竟是太后倾注了很多心血培养的孙子。再怎么样,她也是希望太子好好的。

不过,太后怎会以为太子府和端王府的关系亲近?

这事儿可得好好想想。回去后与蔺君泓说一声。免得皇上那边又忌惮开了。

元槿正暗中思量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御花园中。

此时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一早一晚虽然凉着,但是中午的时候已然有些热了。

园中百花盛开争奇斗艳,最沁人心脾的,要数那随着微风飘来的阵阵花香。

这处本就是避暑山庄,树木繁茂。两侧高大的树木遮住烈日,在道路上投下大片的阴凉。

元槿跟在太后身边,正和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徐太妃从旁走了过来。

看到太后和元槿后,徐太妃正要开口说话,旁边有人惊喜地说道:“没想到竟能巧遇太妃。”

因为声音是来自于转角另一侧的,元槿这边并不能看到对方。

不过听声音元槿倒是将声音的主人认了出来——萧以霜。

她有些惋惜地暗叹口气。

本来到了御花园后心情颇佳,若是遇到了萧以霜,好好的心情恐怕也是要转坏了。

萧以霜显然也不知道转角的这一侧有谁。她高声和徐太妃说了句话后,便再没了声响。

太后不知为何,忽然停了步子,又抬起手来,示意元槿不要前行也不要说话。

元槿本是不解。

不过在太后向徐太妃使了个眼色、让徐太妃继续前行不必折转的时候,元槿忽地有些明白过来。

——太后恐怕是想看看在没有见到自己的情形下,那萧以霜是个怎么样的行为处事。

徐太妃显然领会了太后的意思。

她不动声色收回了要往这边转弯的脚,径直朝着路的那一边行去。

萧以霜看到徐太妃朝着自己走过来,心里着实是欢欣雀跃。

自打回到京城后,她想要拜见徐太妃,十次里能被拒了七八次。后来好不容易见到了,也没说几句话就不得不中断了对话。

如今这样单独私下里见到,着实不易。

萧以霜有心想要和徐太妃处好关系,故而主动迎了过去。只是这一回徐太妃走得快,她还没走到林荫路的路口,徐太妃已经行了过来。

徐太妃身份尊贵,萧以霜毕竟不好和徐太妃离得太近,故而在两人相距几尺远处就停了步子,而后盈盈一拜,行了个礼。

徐太妃淡淡地“嗯”了一声,权当应了。

萧以霜颇为高兴。

这次徐太妃没有直接给她冷脸看,她已经十分意外且高兴了。

只不过如今四周都是宫里的宫人,萧以霜也不好待徐太妃太过亲近。

思来想去,萧以霜委婉地说道:“宫人说端王妃今日也进了宫,怎的王妃未和太妃在一起、没有陪着太妃?”

顿了顿,她嫣然一笑,又道:“听闻端王妃和端王爷伉俪情深,想必王妃为了王爷,一定十分敬重太妃。”

她将这话缓缓说完,低眉顺目地谦和站着,神态十分恭顺。

徐太妃看着萧以霜的眼神却不由得慢慢开始泛起了冷意。

徐太妃知道,自己待端王妃态度一般的事情,早已经不是秘密。

毕竟当初小两口新婚之后她给那小丫头摆脸色看,许多人都瞧见了。

大家心里门儿清,只不过不说出口而已。

但是,偏偏萧以霜这样旁敲侧击地说了反话…

是要给她添堵,还是说想要提醒她,选那个小丫头做儿媳这一步走错了?

徐太妃半晌不语。

垂手而立的萧以霜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摸不着徐太妃是个什么主意。

思来想去,她还是笑着抬起头,说道:“以前我还在京城的时候,时常陪着太妃在宫里散步。如今看这里景色与往年的宫里倒是有几分相似,不知我是否还有这个荣幸陪您走一走呢?”

徐太妃扫了眼转角另一侧。

入眼的只有大片的高大树木。那边的情形,并不能看到。

徐太妃断然拒绝:“三年前是在京城。三年后已在冀都。物是人非,没甚可走的。”

语毕,她满含深意地与萧以霜道:“路也不是能随便走的。谨慎人才能走得远。任意而为,只会让人迷了方向。”

徐太妃本是惦记着往年的那点情分,所以稍微提点下萧以霜。

谁料萧以霜误解了她的意思,只当徐太妃是在关心自己。

萧以霜浑身一颤,眼中竟是蓄了泪。

“多谢太妃。”她朝着徐太妃盈盈一拜,颤声说道:“太妃对以霜的指点,以霜一直铭记于心。”

看着萧以霜这样做张做势的样子,徐太妃微微拧了眉。

说实话,以前她觉得萧以霜是个自矜自爱的女孩儿,又有才气,所以对她颇为赞赏,甚至还有了别的心思。

可是三年不见,如今这当年的才女行事愈发地大胆、做事愈发地不计后果,惹得徐太妃不由得暗自思量。

究竟是她当年因为太急着给小幺找个媳妇儿所以看走了眼,忽略了对方的短处只想着对方的长处。

还是说,这姑娘是个有心机的。

只不过,当年懂得遮掩,如今看小幺已经成了亲,就开始亟不可待了?

可她分明不只想要继续打探小幺这边,而且还惦记着太子那边!

徐太妃不喜欢自家儿子将全副心思都搁在那小丫头身上的惫懒模样,故而她十分不喜欢那狐媚子的小丫头。

但是,她更不喜欢这般心机至多的女人。

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更不缺有心机的女人。

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看得多了看得厌了,如今瞧见萧以霜也这样,而且,还愈发地变本加厉起来,她的心里就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厌恶。

宫里面的人,哪一个是善茬?

莫说太后就在路的那一边了。就算是太后不在,萧以霜的那点心思,以为就能瞒得过她身边跟着的这几个宫人了?

简直可笑!

徐太妃淡淡说道:“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了。以往我对你好,是因为当时的关系使然。如今待你寻常,是因为三年过去许多事情已经改变,再寻不回当时的关系了。”

她虽然说得隐晦,但是萧以霜已然听明白了。

当年徐太妃看重她,是想着让她成为儿媳,所以待她十分亲近。

不过如今这事儿再没了可能,所以徐太妃对她就也疏离冷淡起来。

虽然萧以霜早就知道了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当面被徐太妃这样点出来,她深觉难堪。

好似自己的那点儿心思被人当众揭穿,然后对方压根不屑一顾,明晃晃地丢到地上肆意践踏。

她又羞又恼。

原本她是想着借了开玩笑一般的几句问话来探寻徐太妃的态度。哪知道对方看穿后非但不给她半点机会,反而这样出言相讥。

萧以霜素来心高气傲。即便为了蔺君泓肯放下一些身段相求,但让她全然丢弃自尊,那是做不到的。

她满心的失望和羞恼无处发泄,只能身姿僵硬地给徐太妃行了个礼,而后转过身去,快步地离开。

徐太妃看她走远了,方才行至路口,转个弯去,到了太后的身边。

太后的笑容依然和煦温暖。

她看着徐太妃眉眼间的怒意,笑道:“你不必如此。不过是个想要往高处走的孩子罢了,何必给人难堪呢?”

徐太妃知道,太后最喜欢的就是“直来直往没有心机之人”。

而她能跟在太后身边多年,便是因为她“直来直往没有心机”。

她知道,刚才萧以霜的那番话,定然引起了太后的警觉。太后必然不会再考虑萧以霜做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