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外面的情形后,她不敢下车,也不想下车。就这么缩在车壁一角,眼中闪着怒火,一声不吭。

不久,沉稳的踱步声响起。紧接着,马车帘子被人掀开。

一张四四方方硬气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原先还有些紧张和不安。可到了真正面对面的这一刻,蔺君澜反倒是震惊下来了。

陶志忠扫了眼脊背挺直目光漠然的蔺君澜,朝她招了招手,“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旁边的侍卫扬声说道:“陶大将军,长公主毕竟身份尊贵,你——”

陶志忠冷冷地回头看了眼,那些侍卫浑身一凛,不说话了。

再次探身进车子里,陶志忠不耐烦地说道:“你下车,我有话和你说。”

蔺君澜淡淡地别开视线,冷声说道:“我没什么好和你说的。”

“当真?”陶志忠呲牙一笑,“那你既是不肯和我单独说说,那我不妨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来问。那日晚上你——”

他话没说完,蔺君澜顿时脸色变了,怒叱道:“姓陶的,你敢!”

“若长公主还执意如此,那长公主不妨看看,陶某到底敢不敢。”

蔺君澜左思右想许久,终是一摔车帘,下了马车,与陶志忠走到街角无人处说话。

陶志忠盯着她的身影一直地看。直到她在街角树下站定了,方才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时隔几个月,两个人再次面对面,情形已与上次大不相同。

蔺君澜满脸的不耐烦,眼睛盯着大树树皮上的一个疙瘩,冷冰冰说道:“陶大将军有何指教,不妨尽快说了。我也好尽快去赴宴。”

陶志忠半晌没有开口。

蔺君澜等了半晌没有等到答案,抬脚就走。只不过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对方一把擒住了手臂。

蔺君澜一言不发。

对方好似和她杠上了,也是不肯开口。

最终手臂上的五指越收越紧,把蔺君澜捏得生疼。

蔺君澜火了,美目怒瞪过去,“姓陶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就想问问,我和长公主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帮我做成了事情,我帮你去了西疆。银货两讫互不相干,你说怎么回事?”

陶志忠闻言,虎目猛地紧缩,手上更加用力。

听着蔺君澜痛呼失声,他也不曾松开半分。

“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蔺君澜看他毫不怜香惜玉,疼得牙齿都发颤了,依然咬着牙不肯再叫出声,“你还指望有别的什么不成!”

“我听说,你已经和离了。”

蔺君澜冷笑道:“和离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竟肯弃了大将军的位置,入我公主府做驸马不成?”

这话一出口,陶志忠的五指仿佛被烈火灼烫了一般,猛地松开。

蔺君澜冷嗤一声,转身就走。只是还没行出五步,就再次被他拦住。

蔺君澜终是不耐烦了,又怒又恼地说道:“你究竟想干嘛?”

陶志忠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看。

蔺君澜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姓陶的,咱们不说别的,就说你妻子,她——”

“她已经病故了。”陶志忠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体一向不好。去了西边她不适应,结果身染恶疾。”

“身染恶疾?”蔺君澜冷哼,“到底是身染恶疾还是另有隐情,谁也说不好吧。你陶大将军为了成大事,什么做不出来。杀一个人易如反掌。放开我。不然的话,你是个什么德行的人,很快就要被全天下所知道了。”

陶志忠顿了顿,嘿嘿一笑。

他这一笑,眼中带出了几分狠戾。原本忠厚老实的相貌顿时变了样,现出几分阴冷。

“长公主还是和以往一样让我欣赏,不喜欢明人说暗话。这很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摊开来说。我是看着这驸马的位置不错,只不过,这兵权我也很是稀罕。所以要怎么样做,长公主可是知道了?”

蔺君澜嫣然一笑,“哟,陶大将军的胃口挺大。”

陶志忠不耐烦地道:“别跟我扯这些。你肯就肯。不肯的话,端王爷很快就会知道你背地里究竟是怎么坑你弟弟的。”

听了这句话,蔺君澜面容一整,面无表情了片刻后,竟是哈哈大笑。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还当陶志忠有多大能耐、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竟然还写信威胁她。

竟然是那件事。

竟然只是那件事。

蔺君澜笑着推开了他的手。看他不肯松手,就一根根手指头往下掰。

“你尽管去说罢。”蔺君澜语气轻快地说道:“我弟弟啊,本事是你的千百倍。那件事里我动的手脚,他早就知道了。而且,若不是我亲自出面威胁他,你当他会放手?”

陶志忠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闻言浓眉紧拧,猛地松开了五指。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蔺君澜,眼中闪着阴鸷的凶狠。

蔺君澜笑笑,抿了抿鬓发,又理了理衣衫,这便悠悠然地回了车上。

只是她刚刚坐进车里,就听外面有人沉声说道:“刚才你也猜到了我想要什么。好好想想,然后答应我。不然的话,我总有千万种法子做到。”

而后,有人探身至离她最近的车窗边上,冷冷说道:“你也别和我装了。一个连自己亲弟弟都坑害的人,能有多少好心在?千说万说,不过是想要多得些利益罢了。我想了法子给你就是。”

蔺君澜猛地一窒。

待到缓过劲儿来,她一把扯开车窗上的帘子,朝外望去。

马蹄声响。

一队将士驰骋而去,只留了模糊不清的背影。

元槿收到接风宴消息的时候,也同时收到了顾家和许家的请柬。

接风宴是给陶大将军举行的。至于顾、许两家,则是要一起办个赏花宴。

如今已经是六月,天气已然热了,正值荷花盛开的时候。

顾家和许家的宅子里,各有一池不错的荷。两家又是同住一个宅子里,就相约着一起办了这个赏花宴。

只是谁曾想,商议好的那宴请之日竟是和陶大将军的接风宴相撞了。

元槿正对着那请柬发愁,想着怎么能去了接风宴的同时还不误了赏花宴,没多久,就又收到了许林雅亲自写来的信。

信上说,因为刚刚收到接风宴的邀请,所以赏花宴决定提前举行,就在明日。

元槿这便开心起来。

说实话,自从离了京城后,大家就一直奔波着,哪有闲情逸致来相聚宴请?

在平安镇的时候,即便女孩儿们凑在了一起,话题也和以往的时候大不相同。每日里都在为了生活而发愁。到了冀都后,大家都在为了各自的新家而忙碌,更是没有时间相聚。

如今顾家和许家的这个决定,倒是让元槿忽地明白过来,如今的生活虽然还不够安定,却已经开始步入正轨了。

顾、许两家都是相熟的人家。

元槿知道他们都是极好相处的性子,就也没有过去问一声,直接去了沧海苑中寻姚先生和杨可晴。

这个时候恰好是晌午,小姑娘正在午休,还没起来。

姚先生则是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

元槿就将去赴赏花宴的事情与姚先生说了。

姚先生放下书卷,笑道:“你们一群小姑娘们玩耍,我去做什么?带上可晴一起,你们去就可以了。”

“先生一起去吧。”元槿将椅子往姚先生身边拉了拉,说道:“镇日里在这里待着当真无趣。倒不如出去走走,对身子也好。”

姚先生依然不甚同意。

元槿知道,姚先生本就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不过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让姚先生去散散心。

当初萧以霜数次想要向姚先生求学而不成,后来恼羞成怒,在静雅艺苑里说了不少先生的坏话。还说姚先生只肯教端王妃和小郡主这样身份至为尊贵的人。

元槿知道先生不注重虚名。但被人诬蔑,任谁都不会心情太好。

元槿便想让姚先生出席下宴请,和女孩儿们一起聊聊天,散散心。

这次的宴请并不算盛大。许林雅她们请的都是相熟的女孩儿,大家都是好心好性子的,先生若去了,女孩儿们定然欢迎。

姚先生依然不肯同意。

元槿就不住地磨她。

最后姚先生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翌日梳妆打扮妥当后,元槿就和姚先生一起去往宴席上了。

杨可晴没有和她们一起走。因为小姑娘有另外要请的客人。

“我要喊了她们一起去。”杨可晴说道:“你们先过去就好。”

杨可晴虽年纪不大,却是个很有主意的。

姚先生和元槿倒也不担忧。遣了人随行护着杨可晴的安全,两人就让小姑娘去请自己的客人去了。

顾家和许家这个宅院,算不得太大,胜在精巧。

水边的垂柳,路旁的翠竹,院中的青松,窗下的腊梅…处处透着清雅,处处让人赏心悦目。

这次看的便是池中的荷。

葛雨薇拉着元槿在池边喂鱼,低声与她道:“你莫要小看了这些荷花。都是极其稀少的品种。也亏得她们的运气好,这宅子里刚好有这么两池。”

元槿笑道:“既是这样,改天我们移两株去。到时候把咱们的池子里也载满了。”

“那是必然的。”葛雨薇十分理所应当的点点头,“可不能让她们独得了好处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

有轻声细语从旁传来,许林雅从垂柳后转到了这边,“刚到附近就听你们在说什么好处不好处的。莫不是又要盘算着什么吧。”

“我们在想着,你们这两池花开得好,不如端王府一池塘镇国公府一池塘,把花尽数搬走,栽到我们家里去。也省得想看一眼都要绕那么大的圈子。”元槿笑说道。

“正是如此。”葛雨薇在旁附和,“这花开得这么好,栽这里着实可惜了。”

两人正等着许林雅驳斥呢,谁想到对方笑了笑,却是朝元槿促狭地眨了眨眼。

“端王爷早知道端王妃会喜欢,一早就问我们要了好几株去。若是王妃留意一下,应当能在自家的某个池子里看到这个品种的。”

元槿听闻,一片茫然。

葛雨薇不由指了她与许林雅笑说道:“看她这傻样子,东西都拿去那么久了都没发现。也得亏了王爷心宽不计较。”

元槿讪讪笑了笑,仔细想了很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三人正在这边笑说着,贺重珊急急地赶了过来,拉着许林雅就要往外走。

许林雅看她急得额头上都出了汗,赶忙制止她,说道:“你这是作甚?慢一点儿。这样我可跟不上。”

“萧以霜来了。”贺重珊显然气得狠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知道怎么混进府里的。而且,还和陆姑娘吵起来了。”

谁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萧以霜的名字,都有些意外。

今日前来的陆姑娘陆若婷,大家都是晓得的。

陆若婷是太子妃陆婉婷的亲妹妹。脾气性子还算可以,与顾家的两位姑娘相熟,所以被请了来。

却没想到她和萧以霜居然争了起来。

看许林雅跟着急急往外走,元槿与葛雨薇也赶忙跟了过去。

女孩儿们到了之后方才知晓,陆若婷和萧以霜因为停马车的事情而起了争执。

原本陆若婷先到了这里,就将马车停在了一旁。

谁知陆若婷要下马车的时候,才发现车子后面紧跟着停了一辆车子。而这辆车子停得好巧不巧,马头正对着她的车厢。中间不过差了一尺的距离罢了。

车帘子掀开,正好对着那喷着鼻子的高头大马。

陆若婷吓了一跳,忍不住就开口说了几句。

后面的萧以霜听闻后,跟她争执了起来。

元槿她们到的时候,争吵已然上升了一个阶段。

两人居然已经下了马车,互相指着对方厉声呵斥了起来。

萧以霜不愧是才女,用词之多、用典故之深奥,是陆若婷比不上的。

到了这个时候,陆若婷已然现出了败势。

谁也不想在这个欢欢喜喜的时候闹矛盾,大家都劝着两人。

原本陆若婷因为吵不过,已经委委屈屈地住了口。

偏偏这个时候萧以霜已经吵昏了头,看到了元槿后怒从心头起,忍不住说道:“有些人啊,自不量力。不该自己的,硬是得了,便是再得意也无法长久的。”

她是讥讽元槿做不长端王妃。

谁料陆若婷听了这话后,却是气极了,一把拨开旁人,恨声说道:“原来如此。你竟是嫉妒我将要入太子府了吗?”

她这话忽地凭空冒出来,直接将萧以霜击得头昏脑胀。

萧以霜一把推开旁边的人,急急说道:“信口胡说!一派胡言!”

陆若婷之前口舌之争上落了下乘,心里很是不舒服。如今看萧以霜这么在意这件事,不由得笑了,说道:“我知你拼命讨好我姐姐为了什么。不过,姑母说了,你这个人品质太过恶劣,不足以担当大任。最终选了我去。”

这些话对萧以霜来说宛若晴天霹雳。

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许久的事情,居然就这么破灭了。

“不可能。”萧以霜低喃道:“怎么可能呢。”

之前还好好的。

太后喜欢她,皇后娘娘也喜欢她。太子中意她,就连太子妃也对她赞赏不已。

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萧以霜猛地回过头来,望向元槿,恨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元槿根本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淡淡地撇开目光,根本不搭理她。

萧以霜正要再上前,却被两名顾府的家丁给拦住了。

顾青言的二姐顾青瑗不住道歉,与大家说道:“萧姑娘身子不适,怕是要提早离开了。”说着,她不住地朝萧以霜使眼色。

萧以霜被顾青瑗推上车后,心中暗恨,转念一想,又有些脊背发凉。

从近日来皇后和太后对她的态度,萧以霜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听了陆若婷的话后,她开始担忧起来。

之前她已经朝不少人撂了狠话下去。

如果入不了太子府,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她脸色渐渐发白,而后渐渐涨红。

是的。太子府算的了什么?

如果她往后比这些人站得都要更高、更远,那么就能够不受任何人的欺侮了。

看到顾青瑗将萧以霜送走,女孩儿们这才知晓,萧以霜怕是顾青瑗给请来的。

顾青瑗并不是顾青言的亲姐姐,而是他的堂姐。所以,顾青言并未和她说起过萧以霜的任何事情。

顾家另外一位姑娘顾青瑛不住地给大家道歉,并不断解释。

这事儿就算是这么了结了。

陆若婷的性子还算不错。虽然之前因为萧以霜而生了闷气,但和顾家的两位姑娘还有其他女孩儿玩了一会儿,就将那事尽数抛下不管了。

——对她来说,萧以霜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不值当花费那么多的心思。

而对于元槿她们来说,陆若婷也不算熟悉。所以,这事儿对她们几个也没造成什么影响。

因着女孩儿们许久都没凑到一起好好完了,所以这赏花宴一直持续到了夕阳西下,方才渐渐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