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天诚顺势看过去,顿时心中暗惊。

那几间屋子,并非是正经宫殿,而是附属于旁边偏殿的几间搁置杂物的屋子。

平日里,那些屋子都是闲置在那里,根本不能住人。

为何今日偏偏让陆若婷住了进去?

或者…根本不是住…而是…

思及此,蔺天诚浑身打了个冷战,脸色瞬间惨白,而后嘴唇开始发抖。

就在他思量着怎么开口问出那个让他基本上无法承受的答案时,太后淡淡开了口。

“陆若婷没事。”

听闻这一句,蔺天诚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陆若婷没事,或许,孩子就也没事了。不然的话,孩子都没了,母亲还么还能安然无恙呢?

就在他存了一丝侥幸心理,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太后接着说道:“那孩子,不能留。所以我做主让他去了。”

蔺天诚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

“祖母!”蔺天诚喃喃地说着,似是在和自己说,又似是想要告诉距离不太远的太后,“那可是我的孩儿啊,您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那孩子名不正言不顺!留下何用!”

说到这个,太后也来了气,腾地下站了起来,神色倨傲地看着脊背开始佝偻的太子。

“你身边姬妾成群,平日里最是喜好美色,我就不多说你什么了。左右你府里也不是养不起这些人,平日里当个玩物就好,无需当真。偏偏你有了那些女人还不够,非要在陆若婷还没进门就碰了她。你可真是糊涂!”

说到这里,太后也是气愤不已。

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

蔺天诚身为太子,虽然有诸多的特权和权利,但是,有些规矩不能不遵守。

比如大婚。

太子大婚,新娘子之前是势必要经受重重考验和考核的。大婚前的验身,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陆若婷年轻不懂事就也罢了。

蔺天诚可是成亲过一次的,怎么也这般任性,居然丝毫都不顾忌那一环扣着一环的大婚事宜!

难不成他是不想做这个太子了么!

这个念头乍一冒出来,太后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莫不是太子和三皇子如今一同处理政事后,太子有了旁的什么想法?

看着蔺天诚这痛苦的模样,似是真的很喜欢那陆若婷。

既然喜欢她,又不顾忌大婚前的种种事宜,非要碰了她,而且,还留了种…

莫不是蔺天诚早已不将那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了?

可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毫无顾忌地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思及此,太后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即便蔺天诚是她的孙子,可是,皇位上的那一个,可是她的儿子!

太后缓缓踱步,看着神色开始有些扭曲的蔺天诚,淡淡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这般糊涂,到底是存了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蔺天诚惨然一笑,垂下的眼帘很好地掩去了他眸中的狠戾和恨色,“不过是情之所至,所以情难自禁罢了。”

听了他这话,太后的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旁的不说,太子的这番话,她是不信的。

且不说先皇口口声声说着中意她,一转眼就和后宫其他女子恩恩爱爱的习性;也不说今上惯爱美人的秉性;单说太子他自己,就根本不像他口中说的那么痴心。

他镇日里钟情于搜集美人,看上了谁家的女孩儿,就会想方设法弄进太子府里。

最近倒也罢了,低调了许多。可是,地动发生之前的那个新年前,太子和那杨驸马不就因了喜好美人的性子而出了事?

思及此,太后看着太子那低垂着的头,就有些不太在意了。

“你若是真喜欢她,就去看看她吧。”太后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孩子虽然没了。不过,她和你到底是有些情意在的。这事儿我与她说好了,先不告诉陆府,只说她在我这里玩几天,待到她身子休养好点了,再让她回家去。不然的话,陆府的人若是知晓了她这般无耻的行径,怕是根本不会再认她了。”

蔺天诚听了太后这话,只觉得讽刺而又刺耳。

陆若婷还能商议什么?

孩子都没了,太后又是个专断的性子。即便她不同意太后的话,她一个娇弱女孩儿又能做什么?

至于不告诉陆府…

或许太后不是怕陆府怪责陆若婷,而是不想陆府因此而恨上太后她自己罢!

蔺天诚想通之后,心里的恨意更浓。死死压抑着心里的万般感觉,这才强行没有即刻爆发出来,而是硬生生地和太后行礼,然后道别,然后去到那几间小屋子旁边。

小屋子,他并没进去。

不过,他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呻吟声。

那是痛到极点后,即便在睡梦里,也会发出的痛苦呼喊。

蔺天诚仿佛闻到了血腥气从小屋子里飘出来。

那是他的孩子逝去后留下的血气。

蔺天诚深吸口气。胸中满溢着万千的怒意和火气无处发泄,只恨不得不顾一切地将眼前的所有虚伪假意都撕碎了。

什么为了他好?什么为了这蔺家天下?

全都是可笑的借口。

蔺天诚差一点就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在这个时候有位嬷嬷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提醒他道:“殿下,陛下马上就要出关了。殿下不如先过去等等吧。”

自打喜欢上炼丹后,皇帝蔺君淙就将平日里管用的一些词句改了用法。

比如他从炼丹室中出来,是短短不能说“出来”的,而是要说“出关”。这样子听上去,就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缥缈味道。

蔺天诚缓缓回了神,轻轻说了句“好”,这便再不多看那屋子一眼,转身离开朝着蔺君淙那边行去。

随行的宫人看他并不坚持非要去探望陆若婷,齐齐松了口气。其中几人赶忙回了殿中,将这个消息尽快禀与太后知晓。

蔺天诚一路往蔺君淙的宫殿行去。

他本想着,和父皇说一声,给陆若婷一个好一些的住处,将她好生安置,让她能够专心地养好身体。

旁的不说,养好了身子,往后还能再有孩子。

蔺天诚思量已毕,决定不去搭理太后那边了,转而在父皇这边寻求帮助。

谁知他刚到了蔺君淙的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大笑。

那大笑很是愉快,也很是爽朗,透露出说话人的心情很是不错。

“今日总算是有了大进步。”

蔺君淙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张真人果然神机妙算。前些日子就说,这丹应是要有大进展了,果不其然,今天就有了显著的变化。”

蔺天诚想到今日没能看到的那个已经流掉的孩儿,想到小屋子里躺着的那个他的妻,心里一阵阵发酸。

不过,因为有求于蔺君淙,蔺天诚到底是摆出了高兴的模样,进屋行礼后,细问蔺君淙今日的状况。

“儿臣看父皇今日心情颇佳,不知是何缘故?”蔺天诚的心里闪过了愤懑,却被脸上的笑意很好的掩饰了过去,“想必父亲所求之事有了极大的进展吧?”

他是刚才没有进屋的时候无意间偷听到了那几句话,故而猜得了蔺君淙的心思。

但蔺君淙并不知晓蔺天诚已经听到了自己之前说的那番话。

蔺君淙笑着说道:“你说的不错,确实是有大进展。”语毕,蔺君淙将今日的喜事与蔺天诚细细说了,而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张真人说,我这丹想要结成,只需要再过上一段时日就好。今日这大进展,着实是百年难遇一次的奇迹。”

蔺君淙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但是,蔺天诚却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几次三番地试图提起陆若婷之事,不过,都被蔺君淙一一打断。

到最后,蔺天诚还在锲而不舍,反倒是蔺君淙先开始不耐烦起来。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有什么值得伤心的?”蔺君淙满不在乎地道:“你如果喜欢美人,改天我让你送你十个八个的。只是,这个女人不能要。”

他这笃定的语气彻底激怒了蔺天诚。

蔺天诚无法忍受,当即喊道:“她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何不能要!”

蔺君淙还沉浸在之前自己的思绪中,被自己炼丹有成的喜悦而环绕着,并未留意到蔺天诚的神色变化。

蔺君淙十分理所当然地道:“她早已身子不洁,怎能成为东宫正妻?且,她未婚有孕,这可是天理难容的恶事。你莫要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了。”

蔺天诚再也无法忍受,“即便她做错了什么,但是,根源在我。若不是我强逼了她,她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了。”说到这个,蔺君淙终是发觉了蔺天诚的情绪不对,于是皱眉道:“你们的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她既是做出了这样的龌龊事情,必然要承担后果才是。”

此时宫人已经将晚膳尽数端了上来。

蔺天诚大怒之下,再顾不得其他。

他这些日子以来,很是喜欢陆若婷。

他不知道自己能喜欢她多久,但是,至少目前是很喜欢的。

中意的未婚之妻被人这样践踏、这样诋毁、这样蔑视,蔺天诚心中的怒火根本无法遮掩。

他大手一挥,将桌上的碗碟拂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哗啦啦成了一块块碎片。

蔺君淙没料到蔺天诚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当即大怒。

他想要站起来怒指蔺天诚然后斥责他一番。谁料动了动身子,却是没能站起来。

脚上没有痛感,就是没能站起来。

蔺君淙无暇顾及自己脚的变化,愤怒地指了蔺天诚,开口呵斥。

蔺天诚哪里还听得到他的斥责?

蔺天诚的心里眼里,满是蔺君淙和太后那无情的话语。

一想到自己没见面的孩子就被这些人给弑杀了,蔺天诚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瓷,朝着蔺君淙刺了下去…

蔺君泓和元槿也是听了手下的汇禀后,这才知道陆若婷的孩子已经被打没了。

他们两个虽然听说太后有此意向,却没料到如今太子人不在冀都就下了这个手。

或者说,正是挑准了太子不在冀都的这个时候来下手?

想到这一点,元槿的心里忍不住就有些犯冷。

她想象不到太子听闻此事后,究竟是愤怒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能够不顾一切地将皇帝刺伤。

脊背上泛着冷意,元槿想到一件事情,赶忙问道:“孩子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来禀的手下并不知元槿所问之事的个中细节。还是唤了另外一个专司谍报的侍从来,这才将此事问了个明白。

“禀王妃,陆姑娘去了太后的宫里后,就没有出来过。听说,是挨了板子的。那血染湿了衣裳,被人丢到后面的乱土堆上给烧了。”

蔺君泓的眉间微蹙,问道:“是太后动的手?”

“并非如此。”侍从说道:“应当是陛下。当时陛下进了太后的宫殿。在陛下去之前,太后未曾让人动手。陛下走了后,孩子已经没了。”

“已经没了?”

“是。不只如此。听说,陛下还亲自动了手。一根杖棍都被陛下给打折了。孩子应该是陛下亲自打掉的。只不过这事儿太后让人封了口,等闲没人知晓。”

语毕,侍从想了想,又低声说道:“孩子的尸体,陛下也…没有放过。”

听到这个消息,不只是元槿,就连蔺君泓也有些错愕。

没想到,居然是蔺君淙将孩子活活给打掉的。

须知那可是他嫡亲的孙子。

他居然能下得了这个狠手。

元槿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若婷和蔺天诚自然是有错的。

不过,蔺君淙的狠戾才是真正让她最为心惊和胆寒。

蔺君泓揽了揽她的手臂,拧眉问侍从,“陛下当时怎么说?”

侍从斟酌了下,简短说道:“那孩子是见不得人的所在,他阻了陛下的长生升天路,陛下极其恨他。眼看着孩子掉下来了,他才住了手。至于尸体…他…”

他看了看元槿,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蔺君泓一时沉默了。

原本依着他的打算,要让陆家尽快知道了陆若婷的消息,继而和蔺君淙闹起来才好。

可是对着这样的境况,他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让陆若婷面对这样的状况…

怀里轻微地颤动了下。

蔺君泓垂眸看了过去。

怀里的女孩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不敢置信和惊惧。

很显然,她已经被这个事情吓到了。

而且,不止如此。

她咬着嘴唇,努力压制住自己情绪的巨大变化。

被她压制住的是什么?

蔺君泓稍微一看,便已经明白。

她已经被蔺君淙的狠戾而吓到了。

虽然侍从没有明说蔺君淙对那孩子的小小身体做了什么,但看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经让人明白了大半。

蔺君泓思量了下,终究是弃了让陆家得知陆若婷的消息继而和蔺君淙即刻对上的打算。

法子千千万,并不是只有这一个行得通。

对他来说,利用一个已经近乎在崩溃边缘的女人达到目的,绝非良策。他不想用,也不屑于用。

而且,他也不愿意成为自己小妻子眼中的狠戾之人。

若连她也怕了他,那他做这一切,又有何用?

安排这所有事情的初时的愿望,不过是要她不再受难为罢了。

听闻了这些消息后,两个人的散步算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蔺君泓揽着元槿的肩,与她相携着往明雅苑而去。

元槿看清了他要去的方向,抓住他的衣袖,轻声问蔺君泓:“你可是要去书房里?”

蔺君泓笑问道:“怎么这么说?”

“既是发生了事情,总要安排妥当才是。”

元槿说着,微微垂下了眼帘。

她并非驽钝之人。蔺君泓的动作,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至于为了什么,她有些想法,不过,不敢肯定。

他不说,她就不问。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也是为了保护好她,方才不敢告诉她。

如今宫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蔺君泓总得做些安排才行。

蔺君泓低下头,视线从她长长的睫上划过,在她湿润的红唇上停滞了下,而后落在了她的手上。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抓着他衣袖的手,有多么的不舍,有多么的依恋。

她抓得那么紧,指尖都泛了白。

轻柔的衣料在她的手中,深深地起了皱。好似下一刻就会被她的手指所摧毁。

蔺君泓轻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怎么?害怕?”

元槿没料到他忽然说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