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倒也未必会因此看轻他,反而都觉得萧禹实诚,对他颇有好感,纷纷笑谑几句,也就欣然同意。萧禹本想问宋竹要不要来抄,后来一想,她还是可以用‘闺阁笔墨不便外传’这个理由来翻盘,因此便只得罢了。只好憋屈地在师兄们吟诗作对的同时,低着头在膝盖上憋憋屈屈地当着抄写员。

他虽然自己不会吟诗作赋,但最近看了些书,对于诗词水平还是有鉴赏能力的,抄了一番也有所感觉:宋栗不愧是众口一词大肆夸奖的才子,不论是遣词造句还是音韵用典,都远远高出众人,甚至是年纪小小的宋檗,也都说得上是文采斐然、别出心裁,也就是宋枈,毕竟年纪还是小,水平勉强排了个中庸。至于别家士子,固然也不乏亮点诗句,但不论是从沉吟的时间,还是整体表现来看,却是要落后宋家好大一截了。

这宋家人到底都是怎么生的?想到宋家儿女的名气,长辈们的素质还有眼下这些同龄人的表现,就算萧禹自小长在富贵无边的环境中,所见的都是人上之人,也不禁兴起了淡淡的挫败感:更是有些好奇——兄姐都这么优秀,宋竹她按理也不该例外啊,刚才那么委屈又为了什么?若是限于礼法不愿联诗,为什么又气得眼圈都红了呢?

萧禹虽然也作弄过她几次,但他这人性子和气不记仇,要说心里有多烦宋竹,那是没有的,如今自己把人家小姑娘都气哭了,心里自然歉疚,一心只想找个机会和宋竹弄明白这里头的底细,顺带好生给她赔赔罪,这样他也好受一些。只是,毕竟男女有别,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小姑娘拉到一边去说私话,这当然是极为严重的越礼,别说宋竹了,只怕就连宋栗都不会许可他这么做。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宋竹又坐了一会,便带着妹妹走开去寻姐妹们了,萧禹却还被困在这里坐着抄书吏的工作,还得向师兄们陪着笑脸,做出欣赏享受的样子来,自从入读书院以来,他还没有感到不耐烦过,可现在他真想端出自己的架子,要求这些师兄们快些结束,别再卖弄自己的才学,给他留出寻找宋竹的空间……

好容易,师兄们的联句告一段落,已经开始就着抄录稿彼此品评优劣,萧禹觑了个空子,借内急之便告退了出来,游目四顾寻了一圈,恰好见到宋竹往山林深处一条小道上过去,忙故作不经意般遥遥地跟在后头,也钻进了林子里。

进了林子,溪边的说笑声顿时就小了下来,这里仿佛自成一片天地,仅有两三个行人遥遥地走在前头。宋竹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也是发现他跟在后头,但她并未停步,反而是加快脚步顺着小径急急地往前走——看来,是已经气得完全不想和他接触,只想把他甩掉了。

萧禹也不是稍微一受挫就放弃的人,看宋竹这么生气,更是要跟上去好生赔罪解释了,他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发足疾走,不觉走了也有好一段路,已经深入山林,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终于只余他们二人了。萧禹便叫宋竹道,“粤娘……三娘,你且等一等我。”

宋竹仿若未闻,已经绕过了一个弯道,萧禹忙大步跟了上去,才转过弯又赶快刹住了脚步——宋竹就站在弯角等他呢。

她已经摘去了盖头,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烦躁和愤怒,反而是有些气得蹦蹦跳的样子,又像是他头回在宋先生书房门口见到的那个小扭股糖了,一见萧禹过来,便压低了声音怒问,“你一直跟着我干嘛!”

萧禹自觉理亏,又被她气势所摄,居然有点口吃,“我……我看你一人进来,怕你不安全,你进山又是要做什么?”

宋竹居然当了他的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已经丝毫都不顾忌仪态了,“我……我说,你从来都没进过山春游么?”

“倒是未曾这般游乐过。”萧禹老实承认,这回他也有些好奇了,“难道这进山还是有讲究的?”

宋竹用眼角瞥了他一会,双颊气得一片榴红,却只是不说话。萧禹见她不答,便只好放弃,道,“不说也没事,一会我去问问师兄——”

他真心是这样想的,可不知怎地,这话又惹了宋竹,她突然‘啊!’地叫了一声,上前猛然踩了萧禹一脚,把他踩得猝不及防,弯下腰痛叫了几声,也略有了些薄怒,“你做什么啊!”

宋竹叉着腰斜睨着他,漂亮的面孔一片晕红,仿佛是豁出去了一般,她恶狠狠地道,“我做什么?三十四哥,我今日便要教你这个乖,我且问你,你在山脚下看到净房了没有?”

萧禹本来就是聪慧之人,哪里还需细说?一听宋竹的话,顿时已明白过来,他啊了一声,也是窘迫无极——其实也是他脑子没转过来,野外没有茅房,当时出游特意带马桶的人终究是少之又少,有些什么需要,野地里一蹿也就解决了,萧禹自己都有过这样的事情,只是一心想要向宋竹道歉,见她落单,也就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压根没想到这儿来。

想到自己刚才还傻乎乎地想拿此事去问师兄,萧禹自己都想踩自己一脚了,对宋竹的些许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更有一丝庆幸:还好,宋粤娘虽然生气,但却也没喊叫,不然,自己一世名节,岂非毁于一旦,永远都会是跟从姑娘,意欲偷窥她如厕的登徒子了。

也不知怎么搞的,他平时的机灵,这会儿全都不见了,萧禹挠了挠头,居然蹦出了一句话来,“那……要不要我到路口去帮你看着?”

宋竹气得抬起脚又要踩他,哪里还有什么稳重娴雅的样子,气得好像一只蹦蹦跳的小鸟。“快滚、快滚!”

萧禹只好乖乖地滚到了路口,想想也不走远了,只在路口等着,过了一时,听到背后有足音,回头一看,却是宋竹在不远处踟躇,似乎很想骂他,但又不敢的样子。

他只觉得今日自己怎么做怎么错,忙道,“哎哟,我又做什么了?”

宋竹胸口起伏几下,显然在勉强忍耐,但终究是没有耐住,眼一翻,又数落他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蠢呀!不是人都说你聪明么?还是你根本就是有意要坏了我的名声?刚才也是,现在也是,你也不想想,要是旁人看到我和你结伴下山,他们又会怎么想!”

萧禹这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想把他甩掉,一时略有些囧,他也不是无法伏低做小的人,立刻就要道歉,“我这不是想帮你看着,怕有别人来了——”

但宋竹的情绪并未被安抚下来,她仿佛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兀自压低了声音发怒道,“我是和你有过节,可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毒呢!这事都不多说了,方才你为什么要我作诗!你就这么想让我嫁不出去么!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因为我得罪过你两次?你这人心怎么这么毒!”

这都你呀我呀上了,可见宋竹有多气愤,可萧禹压根不知她是怎么推论到最后一句的,想了一想,方才明白:她的确不善作诗,却又怕这没才学的事情传扬出去,自己就不能和两个姐姐一样,有许多人前来求娶了。

不知为何,他原本的歉疚和慌张,忽然间就和泡泡一样,被风一吹就飘得不见了,一想到刚才她被气得双目含泪,原来是这个缘故,萧禹就禁不住有些想笑,丢失了许久的自信和从容,也回到了他身上。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呀。”他手一背,笑了,“没想到粤娘你小小年纪,就想到了自己的婚事,果然是女大不中——”

话没出口,见宋竹抬起脚,似乎又要踩他的样子,又怕得往后一缩,笑嘻嘻地道,“粤娘妹妹,且不说什么才名的事,只说你这么凶,又有谁敢把你娶回家?你说——”

话由未已,宋竹已经挥着小拳头捶了过来,“你还说,你还说!”

萧禹这还是第一次把她气成这个样子,心中实是十分得意,想想上回自己骗她入套,也是用的婚事,也不禁暗怪自己愚钝:早该看出来了,对付这宋粤娘最好的手段,便是从婚事入手,下回她要再作弄自己,可不就有回击的材料了?

“哎哟,可不能打中。”他让了几步,口中笑道,“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粤娘妹妹,难道你都忘了礼仪两字怎么写了么?”

宋竹被他都气得动手打人了,哪里还吃得住他这些调侃?她倒也不追打了,住了手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斜睨了萧禹一会,眼珠子转来转去,俏面上似笑非笑的,她那表情生动得格外趣致,虽然没说什么,但已把对萧禹的不屑表示得淋漓尽致,萧禹看了,倒觉得十分有趣,又有些提防,缓缓退了一步,倒是期待起她的下一步来。

“今日的事,算了。”过了一会,她仿佛下定决心了,一开口,倒是大出萧禹的意料,“瞧你蠢成这样,料也不算故意,我也不和你计较,就这么揭过去吧。”

她顿了顿,又瞪大了眼,似乎是竭力想使自己显得更凶狠一些,偏偏反而是适得其反,更显可爱,萧禹强忍着笑,正要说话时,宋竹又道,“不过,我也只管和你说,就你这人品,也别想娶到我二姐了,识趣些就别抱太大希望,回去同你爹娘说,不要再写信来说亲事了——要是我们家有意把二姐许配给你,说不得你跟着女儿家想要偷看她如厕这些事,我都要一五一十地和爹娘说出来。到时候……我爹怎么看你,可就由不得我了!”

她又哼了一声,上下看了萧禹一眼,摇头道,“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竟会觉得你这样的人才,可以配我二姐,别说二姐了,便是……”

似乎有个字要跟着出来,但却又被宋竹中途截断,硬生生地改了说法,“……便是颜姐姐,我都觉得你配她不上!劝你还是尽早死了这条心吧!——我走了,不许跟上来!”

说着,便把头高高抬了起来,像是一只骄傲的小鸟儿,昂首阔步地从萧禹身边经过。

萧禹被她一席话说得呆若木鸡莫名其妙,等到反应过来时,宋竹早已经走得远了,他要追上去,却又想到宋竹所言:她进山如厕,却和他一起出来,别人看到又会怎么想?只得是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目送她从容下山去了。

再想想宋竹的话,在无限的疑惑背后,又有一股子气慢慢地冒了上来:什么叫做配不上他二姐?什么叫做尽早死了这条心?什么——什么又叫做想要偷看女子如厕嘛!

在世上厮混了这十几年,唯独次次见她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个宋粤娘,表里不一胡搅蛮缠,实在、实在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萧禹愤愤地想:“你且等着,这事儿,咱们没个完!”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第17章觊觎

春日人多,就是山间小道其实也是不时有人来往,宋竹回到姐妹们身边也放下心来,她虽然是耽搁了一会,但所幸并无人留意。宋荇采了一大把杜鹃花,又择了草编了草环,送给两个小师侄玩,一群女眷全都坐在那里编织,见到她来,也便招呼她一道跪坐下来编花环做耍。

  今日人多,身为女眷其实并不尽兴,待到回去时,宋竹心里还想着,下回再央求哥哥们带她出来,拿青布围了一片方才自在,又或者就自己在宜阳书院的后山走走,倒也比今日清静——其实今天最主要就是有萧禹败兴,好好一个踏青之旅,倒是被他闹得惊心动魄的,春.色没赏到,赏了一肚子的火气回去。

回去路上别无他话,中午男眷在外,女眷在内,两边是分开用饭,吃过饭萧明氏便带着两个小子并萧禹先告辞回去,唯有萧传中还和宋先生在书房说话,宋竹午休起来,自然也是练字读书,到了傍晚,看看时辰便起身去母亲那里,想要请她瞧瞧自己做的手绢。

才走到门口,她便听见母亲的声气传了出来,“……萧家……婉拒……”

然后是二姐淡然的语气,“三十二郎再好,终也不是宋学门人,只这一点便不必说了。儿的婚事,自有爷娘做主,娘自发落便是了,又何必来和儿说。”

这……

萧家、婚事、三十二郎、婉拒……这几个词稍微一入耳,宋竹哪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心中惊涛骇浪,已是怔在当场:难怪今早萧禹被她说得目瞪口呆,原来萧家根本说得不是他,是他哥哥三十二郎——要命,亏她还说了那么一大串近乎侮辱的气话,这不是、这不是——

听见屋内有些响动,宋竹忙收拾心情,放重了脚步走进屋内,和母亲、二姐都打了招呼,她知道宋苡面嫩,也不谈论此事,只是若无其事地拿出手绢来请母亲和姐姐指教,只是宋苡看了几眼,也没多说什么,便起身告辞离去,估计是刚才谈了婚事,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在屋里呆。

宋苡一走,她就活泛起来了,拿着姐姐早上挑的绣线在阳光下细细地比了一回色,瞥了母亲一眼,见她正眯着眼欣赏手绢上的花样,面色十分宽和,便壮着胆子打听道,“娘,萧家的亲事……回了?”

小张氏看了她一眼,唇边浮现一个模糊的微笑,“嗯,回了。”

“怎么就回了呢?”宋竹真正是有些好奇的,“连三十二郎的面都没见过,若他是个俊才,岂不是可惜了的?”

“是啊,为什么呢……”小张氏附和着应了一声,宋竹从她语气便听出来,母亲是不打算解释个中因由了。

她真正关心的其实也不是这个,“我还以为萧家给说的是三十四哥和二姐呢……若不是三十四哥,您们今日让他进来又是做什么?他怎么说一个外男——”

说到这里,小姑娘也有些不开心,“这般叫进来,倒让他白喊了我许多声粤娘。”

“乳名不就是给人叫的?”小张氏还是漫不经心的,“什么时候就这么金贵了?咱们一家人都喊你乳名,也没见你不开心。你还小呢,他算是你兄长,喊声乳名也没什么。”

“那能一样吗?”宋竹忍不住回了一句,又后怕地一缩脖子,见母亲没和她计较的意思,才是嘟嘟囔囔,“反正被他喊乳名……就是吃亏!”

小儿女情态,逗得母亲轻轻地一笑,宋竹又安慰自己,“也罢,谁知下回什么时候再见,今日被喊几声,就当被小狗儿咬了几口,咬过也就算数了。”

小张氏道,“你这是得寸进尺,逼我数落你啊?三天不打,越发放肆了。”

宋竹见母亲说笑,便滚到她怀里去,“您要舍得打那就打么,也不心疼女儿,就晓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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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母女在这里说说笑笑,却不知外头还有许多宋家的‘粉丝’在议论着她们的家事——按说,在十五岁之前,少女是出入无忌的,不过宋家女生性雅重,从小就很少在人前露面,除非是通家之好,又或者是萧禹一样直接闯到女学里去的登徒子,否则要见到这些才女的面也不容易。今日撞见宋家四位小娘子出游,虽然面上表现得稳重,但以李师兄为首的那几个士子,终究也是忍不住暗地里偷看几眼芳容,此时既然和萧禹一行人分手,私下也免不得悄声交换一下感想:反正,就如同宋竹所说,天下人就没有不喜欢议论别人家事的,只是端看修养如何,议论得隐蔽不隐蔽罢了。

“也真不知是谁能娶到二娘那样的钟灵毓秀的绣仙,”比如说宋学士子,就以赞颂为主,听起来光明正大,不至于落了下乘。“如今来信提亲的人家,每月怕不都有个七八户?可别和大哥一般,闹得倒反不好择婿了。”

说话的正是李师兄,他家出自关西大族,叔父官至宣徽院使,在权贵中人脉颇广,所以对这些事知之甚详,旁人听了都笑道,“知道得这么仔细,难不成文叔你也是好逑君子中的一员?”

李文叔哈哈笑道,“不敢不敢,小弟自知愚钝,如何堪配宋家女?再说家中尚有兄长没定亲事,且还未轮到我呢。”

  这帮士子年纪也都不大,俱都是在家中考过一次解试,奈何省试落榜的,各托关系千里迢迢地来宜阳书院读书,为的就是务求下一科能够金榜高中。理所当然也都没有定亲,理所当然家境也都不差,理所当然也都还有几分少年人的轻浮,这般不咸不淡的话说了几句,便有个陈师弟道,“若论才名,二姐是压过三姐甚多,可听谈吐,三姐却又要比二姐和蔼些。还有,那容貌吗……”

李文叔位置好,就坐在宋家姐妹斜对面,虽然不便时时盯着直看,也有盖头遮掩,但说到底,一层白纱阻挡得了什么?运足目力找个机会,也能把宋家双姝的长相看个分明,在他心里,实是十分赞同陈师弟的话:宋三姐容貌可人,如今小小年纪,便已经是十足十的美貌胚子了,只怕年纪稍长,便是有倾国倾城之貌,况且人也大方知礼,举手投足赏心悦目,实在令人……

然而,正因为他心中还念念不忘着宋三姐的倩影,此时陈师弟这话,才令他颇有几分不悦,听得众人都道三姐貌美,更有人说得露骨,“若是由着我,更愿说三姐”,李文叔不由怫然不悦,怒道,“虽说我们入读未久,但也看得到师兄们的举止言谈是何等雅重谨慎,有些话该说,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众位师兄弟可要谨慎了。”

  被他这一冲,众人都有些无趣,讪笑了几声,也就谈起了别事,李文叔见此,也自露出笑脸,不几句话又把气氛调和过来,和众人相谈甚欢,晚上又自己做东,在宜阳县最好的酒楼请众人吃了一顿——只是碍于门规,未请歌女,不过即使如此,也使得一行人更加是称兄道弟,融洽得很,应酬至晚方是各自散去回了下处。

  就因着宜阳书院开办,这几年来县城的好房舍租金都贵了些,李文叔也不吝惜钱财,他的屋子便是租在了县衙附近,足足有七八个人专服侍他一个。他这一回来,老苍头关门喂马,杂使婆子收拾游春杂物,小厮们各自去厨下吃饭,两个使女一左一右已经迎上前来将他扶到里屋,擦头洗脚宽衣上榻,简直无微不至。他酒后冒风有些反胃,便由一人扶着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一人跪在地上捧了银盆来接着秽物。

李文叔吐完以后,倒也清醒了不少,漱口以后眯着眼靠在床头,见那两名使女还留恋不去,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两名美婢方才投来幽怨的眼神,扭着腰退出了屋子,留他自己枕着手,望着床帐想心事,不知不觉间,仿佛又听见了宋三娘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她和姐妹们说笑时那可爱的样子。

他读书上颇有天分,很受叔父看重,父亲也是曾做过一任官的,家中富庶无比,对嫁妆就不如何在乎,一时想道:“即使宋家无钱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少陪送些,只说宋家这名声,便是再值得不过。父亲和叔父想来也不会反对的,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今朝中南北两党倾轧甚烈,宋家看似僻处宜阳,其实依旧是在漩涡中心。附学宜阳不算什么,若是娶了宋家女,屁股只怕就坐实在北党这边了,不知叔父会否顾虑此点,反对婚事?”

他在女色上也不算是没有阅历,可不知如何,今日见了宋竹以后,对她的一颦一笑实在难以忘怀,一旦想到自家人可能会反对向宋家提亲,便是一阵烦恶,又拼命地寻找着婚事可能成就的因素,又想道,“唔,不过宋家到底是否铁杆的北党,却也不好说,虽说小王龙图是北党赤帜,但先生本人从未在党争上表态过。宋家儿女,大哥到现在都还没定亲,明面上是因为说亲人家太多,谁也不好得罪,可换个角度看,也许是因为说亲的都是北党的中坚人士,宋家不想和他们做了儿女亲家,从而彻底倒向北党……是以宋家大姐和二哥也都没和北党中人结亲。”

  若宋家是这样的想法,那亲事却又可成了,李文叔筹划着也兴奋了起来:“二姐定亲,到她夫婿中进士,起码还有两年,她的亲事到那时才会彻底定下来,三姐依稀记得今年是十二岁,到那时正好十四岁,也是说亲的年纪。宋大哥两年后怎么也该娶妻了,若是娶了北党……不,要娶他早娶了,若是娶了北党以外的新妇,我们家再来提三姐,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在他看来,宋家虽然声望极隆,但毕竟家中无钱,且在朝中底蕴也是不足,李家乃是历代仕宦,发家至今已有百余年,若是两年后他能中进士,回头来提三姐,万无不成的道理。是以思忖了一番,便已将宋三姐当作他的囊中之物,心满意足地遐想了起来。

毕竟少年血气旺盛,一时忍不住劳累了双手,躺着喘了一回气,忽然又想到白日里萧禹和宋三姐说话时,态度随意亲昵,显见得两人十分熟悉、常常说话,心中便是十分不快。

他知道萧禹身世,以及萧传中和宋先生的密切关系,倒也还不至于想到两人已经私定终身什么的,只当是因为萧传中和宋家的交情,两人时常接触说话,因此比旁人要熟惯些,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让他耿耿于怀。原本对萧禹的些许好感,如今也已经全数化为厌恶。

  他和颜衙内交往本就十分频密,也知道颜衙内本拟邀萧禹回去过节的事,虽说没听闻个中内情,但想想颜衙内有个待字闺中的妹子,再想想萧禹家事,许多事其实本来也就心照了。李文叔眉头一皱,已是计上心来,暗想道,“安邦此子在同学中威望不差,心胸也不算多么宽厚,且看我如何摆弄萧禹,也叫他知道些轻重。”

余下几日,他也是若无其事,只照旧读书游玩,待到将要收假上课前一晚,便往颜家宅院过去,果然颜衙内已经回了宜阳,见到他来,忙笑着招呼,又让厨娘备菜,留他一道吃晚饭。

李文叔也不推辞,和他闲聊些洛阳、开封两京的新鲜事,又议论邸报上抄出的诸大臣升迁罢黜的消息,待到酒酣耳热时,方才和他谈起自己外出游冶时巧遇萧禹和宋家人的事,又笑问道,“是了,安邦你不是说邀萧禹一道回洛阳过节么?怎么倒是又在宜阳看见了他?”

颜安邦顿了顿,方才笑道,“他家里有事,便不得回去。”

李文叔故意没提萧家那两个孩童,说得仿佛只有萧禹一人跟着宋家人春游一般,见颜安邦神色变化,已知得计,也就不再多问,而是举杯笑道,“原来如此,哎呀,说起来,今番见了宋二姐,果然是空谷幽兰般人物,如今各方求亲信都写了过来,也不知她要花落谁家了。”

话锋一转,竟是和颜安邦聊起了宋苡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哦,忽然发现忘记给探花做解释了。

本文采取仿宋代的背景,宋代探花是同榜最小的一个,不是名次

第18章识破

过了清明收假上课的前一天,萧禹自也回了书院,如今他和宋家关系非比寻常,比起从前还要更进一步,因萧传中繁忙,无暇教他读书,前几日在县衙内诵读经义时,有不解之处便去寻宋檗、宋枈来问,两人都是欣然指点。宋栗更是乘这一日来书院好生为他辅导了一番功课,末了还夸奖他道,“虽说你底子薄弱,但胜在天赋高超,又舍得下苦功,我看三十四哥你几乎是过目不忘,想来日后必定能登上黄金榜,不至于‘偶失龙头望’。”

萧禹被宋栗这般的小才子夸奖,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还没笑开呢,宋栗又若有所思,“你们家万万不至于耽误了你们兄弟的读书吧?按说以你的天赋和苦功,基础要比现在更好些才是呀。”

萧禹最怕被人问起在家时的事,闻言只是强笑道,“啊呀,小时候不懂事,根本没有收心读书,如今明白事理了才来用功,希望还不晚吧。三哥行行好,莫和我谈小时候,说起来真是羞死人。”

宋栗倒是来了兴致,哈哈笑道,“你这一说,我更想问了。你要知道我自小就被我爹、我娘乃至祖母、婶婶那样的教着,休说浪荡了,连淘气这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倒想知道你们家的孩子们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宋栗按年岁比他大些,又是师兄,而且打从萧禹入书院来一向照拂,两家且还是通家之好……从任何角度来说,他和萧禹闲谈家事都非常正当且正常,萧禹也没有任何理由回避这番谈话,无奈何之下,只得绞尽脑汁道,“其实我们家家教也严格,三哥你瞧我二十七哥就知道了。”

宋栗点头笑道,“不错,我听大哥说过,玄冈师兄是少数入门时便得宋学立身精髓的几位师兄。”

“我们家家规就是这般,本来也就靠近北学,子弟都以读书上进,不识字是极少见的。”萧禹说来也有几分自豪,“虽说这两代来出了圣人和福王妃,但也是谨言慎行,未曾闹出过什么丑事。”

萧家本是累宦,如今又成皇亲,两姐妹先后被选入宗室,一为皇后,一为福王妃,可谓是富贵已极。宋栗却未露什么艳羡之色,反而微微有些遗憾,叹道,“虽说这也是罕见的荣耀,不过如此一来,如玄冈和你的仕途也好,文路也罢,都难免要耽搁些了。”

“从祖父起,已经是三代的富贵了,想要再出个宰相何其难也?如今转为外戚倒也算是多了条路子。”萧禹话也说得很开,“——哎呀,扯远了扯远了,总之,三哥你千万别以为我们家都是我这样的,其实还是像二十七哥的居多,我这是小时候家里太宠,耽误成这样的。”

“你这样不也挺好?”宋栗是笑口常开的性子,又大方体贴,夸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偏偏态度又真诚,很是惹人好感,“也耽误不了什么,虽说现在入学迟了些,但以你天赋,十年内必能考上进士,一般士子苦读多年,想的也不过就是在三十岁以前中榜而已。”

萧禹虽然从无考科举的打算,但听宋栗这般温和的语调,心中也是一暖,自感和宋栗亲近了不少,不由脱口道,“哎呀,三哥,我真不知你们家人是怎么生的,从先生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么光风霁月完美无瑕——”

说着,心中不由得又想起宋竹挥着小拳头要来打他的样子,不由暗暗一笑,想道,“就是有一位有些小脾气的,也比我们家姐妹刁蛮起来要讨喜多了。”

宋栗笑道,“你笑什么?哦,我知道了,你心里必定是想,我们家人人都好,怕就只有三姐有些提不上趟,射箭也不好,诗也不会做,是不是?”

他一语道破萧禹心事,真是让其吃了老大一惊,慌忙间迫出几声干笑,见宋栗俊秀面容上,一双眼微带笑意并不凌厉,却偏偏是格外明亮,仿佛能望进别人心底,真有‘读心’的异能。

萧禹心底也是暗叫厉害,又有些心虚:宋栗肯定是明白,当日他和宋竹唱双簧的事没能瞒过自己,但他又明不明白提议让宋竹先作诗是为了作弄她一下?

  见他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宋栗微微一笑,又道,“我知道三十四哥是一片好意,也想为粤娘宣扬一番文名,让她出出风头。只是粤娘自己不争气,辜负了你的好意不说,还要我出面帮她遮掩,这般手段,倒是让三十四哥你见笑了,小女孩皮薄,当日为了帮她遮掩,还连累你被人说了几句,说来都是我的不是,也要向你赔礼。”

一边说,一边就站起来,要给萧禹行礼。

萧禹哪里又受得住?若只是言语赔罪还罢了,他虽然心中不安,哼哼哈哈几声,也就过去了,现在宋栗认真要对他作揖,萧禹如何能受?愧疚之下,已是叫道,“三哥不要!其实……我也大约猜出来她不大会作诗,当日那样说,只是为了作弄她而已。”

宋栗半点也不讶异,唇边笑意,反而加深——他和宋竹都生得像小张氏,但这从容不迫的风度,在萧禹看来,却极像是宋先生。“哦?原来如此吗?”

  他越是这么云淡风轻,萧禹就越是心虚,越觉得自己简直没一件事做对,他也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了:宋粤娘今年十二,他都十五了,他比她大了三岁,却总和她斤斤计较的,像话吗?按着先生的言传身教,他在宋粤娘跟前,不但要有个哥哥的样子,而且还要有个师弟的样子——儒学门人,对这辈分是很看重的,他本该又让着她,又尊敬她,可他非但一样也没做到,却还老忍不住作弄他。

“是我孟浪了。”他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要对宋栗作揖,又被宋栗扶住,“三哥,你尽管骂我吧,我做得不对。”

“些须小事而已,哪里值当这个?”宋栗哈哈一笑,居然毫不介怀,“再说,自家人知自家事,三姐的性子,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是清楚的。只怕,你作弄她也未必没有个前因在。”

萧禹听说,越发心虚,好在宋栗性情宽大,又抚慰了萧禹几句,倒也不追问这前因是什么,又说道,“咱们两房是通家之好,你这做哥哥的私下管教管教三姐,也不为大事,只是儒门重名,有些玩笑,非独是粤娘,便是对了别的姑娘,也不可乱开。这一条三十四哥却是要往心里去了。”

他年纪虽然也不大,但做起事来滴水不漏,又是敲打又是安抚,一席话把萧禹说得几乎无地自容:你说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宋栗也就是比他大了三岁,可你看人家这为人处事,倒是把他比到泥地里去了。

  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书院师兄弟对宋先生视若神明,对宋家是敬仰非凡了,就是他自己,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如今仍然禁不住被宋栗笼络得服服帖帖,油然兴起一种愿附骥尾的冲动——虽说只是一瞬间便告泯灭,但以萧禹的性子来说,已算是极为难得。他拱了拱手,诚心道,“三哥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不为难粤娘了,若是有人要为难她,我这做哥哥的也自当要为她出头。”

三言两语,就化干戈为玉帛,为宋竹‘收服’了个小护法,宋栗却丝毫也没有得意之色,他笑着拿起水壶,为萧禹倒了一碗甜水,又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其实,只要不是在人前,就作弄她几回也没什么。这丫头仗着爹娘宠爱,我们又都让着她,也颇有些古灵精怪,要不是害怕爹娘责罚,我都很想戏弄她几番……”

工作做得这般细致,由不得萧禹不和宋栗推心置腹,两人说说笑笑,聊到晚饭时分,宋栗又邀萧禹去宋家用饭,终究因为天黑路远,萧禹回书院不便,方才作罢。

  萧禹自己去吃过晚饭,回来倒在床.上把宋栗今日的一言一行回味了一番,也不禁是暗暗点头:人家分明就是因为妹妹被欺负了,来出头的,可就能把这让人尴尬的事办得这么漂亮,还是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多交了个好友。这宋栗有如此手腕,一旦中了进士,在官场上又有诸多同年、同学,乃至宋家那许多亲戚相帮,几年十几年后,未必不是朝廷一员重臣。

更别提其还有两个比他更优秀的兄弟,别看宋家如今已经够风光的了,只怕十年以后,还要更上一层楼。也难怪各个高门大户争相说亲,都想和宋家扯上关系。若是宋家有一个儿子能接上小王龙图的班,那么未来他们家便一定是北党的核心——而从宋家人表现出来的智慧来看,这可能性只怕是高达五成以上。

这样的人家,也不枉宫中都是特别关注了,他们家大哥到底和谁结亲,甚至能左右上北党内部的局势……不过,宋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除了和小王龙图的密切关系是无法洗脱的以外,对北党的其余大佬都是不偏不倚,学生照收,但亲事就硬是没结,可以说还是没让任何一家笼络了过去。

不过,宋大哥终究是要结亲的,不可能永远都架在那里不动,宋家也一定要做个选择。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以如今朝中南北二党对立的姿态来看,这门亲事要是选不好,只怕北党分崩离析之余,宜阳书院也会受到相应的打击。

不知不觉间,萧禹的一点困意已经悄然无踪,他披衣而起,为自己磨了一池墨,翻出了平日不大用得上的精致宣纸,沉吟了一番,这才郑重落笔。

“鱼儿惶恐拜呈姨丈大人,大人安好?自别以后,鱼儿心中十分想念大人。然姨丈大人当日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为灼见,自东京到此一路行来,风景甚好……”

犹豫了一下,他到底还是写了几句路上见到的惨状,“只是沿路多有强盗入村抢掠,光天化日之下行卑鄙无耻之事……”

  终究还是话锋一转,说到了宜阳县,“县内倒是十分繁盛……今已入读书院一月有零,幸未辱没家声。大人昔日令鱼儿思索来书院读书的道理,鱼儿近日来也有所得,虽说东京繁华,然而天下受苦者更多,若要令百姓安居乐业,异日反.攻燕云,须择良臣、选良学,以富国强民之道为官学,由熟习此道学子为臣,此为道统也……南学北学、南党北党,争夺的俱是这份道统,此为百代万年之大事……”

这一封信十分要紧,他花了大半晚的时间方才写好,却是耗费了不少心力,第二日起还有些困,只是宋学重礼,出了房门便不可以欠伸了,只好强忍着困意,一边走一边使劲搓脸。

走到学堂门口,一眼看见颜安邦站在不远处与人说话,萧禹立时便堆出歉意的笑容,走过去对颜安邦拱手行了礼,亲热笑道,“十哥,真是对不住,前几日倒让你白等了我。”

颜安邦微微一笑,道,“也没等多久,不妨事的。”

话虽如此,但他从前对萧禹一向热情,今日态度却是淡了下来,萧禹还当他因为自己临时爽约的事耿耿于怀,心中暗道:“果然,这颜衙内学识好,其实品德也不错,就是为人小气骄傲了些,稍一冒犯,便遭记恨,这一点不改,日后怕难成大器。”

  他早已看出颜安邦的性子,也是一早就想好今日要来赔罪的,因此也不慌乱,还是笑脸相迎,“若是依我,肯定是要和十哥回去热闹一番的,奈何二十七哥管我太严格了。这回还算好,借着嫂子来了,带了小侄子去先生家问好的当口,逃出来春游了一日,总算是也玩过了,不然,这七八天完全就不见天日,只能在县衙里读书了。”

听他此言,颜安邦面上闪过讶色,想了想又笑道,“啊,原来县尊夫人到了。——那么你不去洛阳,也是不错,毕竟三十四哥你本就是跟着明府一道来的,如今夫人刚抵步,你便脱身去洛阳玩耍,也有些不妥当。”

  他对萧禹的态度又略微亲热了些,两人闲话了一番,无非都是说些县尊夫人和宋家的亲戚关系,以及当日怎么带了小侄子们一道出去玩耍的琐事,颜安邦越听面上神色越宽和,萧禹见了,心下暗自狐疑,便想道,“怪了,颜衙内要是因为我没去洛阳恼我,没个越听越不生气的道理,再说也不会这么关心那日游冶的小事,难道他之前已听人说过我去了宋家?”

颜家有意和他说亲,萧家给宋家送了说亲的信,颜衙内在知道他是因为嫂子和宋家老夫人的亲戚关系,这才同宋家兄妹一道出游以后,神色更是见缓……萧禹把那日一道吟游的几个士子的名字在心里一列,立时便想到了李文叔:“颜衙内平时和李衙内颇为投契,倒是同余下几人没什么交情,应当是李衙内和他说的不错。”

可当日大家闲谈间也说了一帮人一道出游的缘故,李衙内怎么和颜衙内说这件事也没说尽?萧禹眉头微微一皱:“颜家有意说亲的事,可能李衙内也猜到了一星半点,他这只怕是有意挑拨离间,要让颜衙内和我从此疏远了去,所以故意在颜衙内跟前混淆是非,让他以为我对颜家女不屑一顾,反而巴巴地凑上去给宋家相看。”

当然,由于现在两边没把话说开,颜衙内也只能是靠猜——他可能会猜,萧禹猜到了他的用意,所以临时砌辞毁约,去宋家给宋家相看。以颜衙内的心胸,必然会将此事认为奇耻大辱,只怕从此非但是对他萧禹、萧家,乃至是对宋家,都有恶感……

心念电转间,他已经是把此事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还不知李文叔干嘛没事找事,和他做对——两家说来还是亲戚呢,不互相帮衬也就罢了,还有这么坑人的么?

  且先不去计较此事,萧禹见颜衙内神色仍有些淡淡的,知道他疑心未能尽退,他略作思索,便拉着颜安邦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笑道,“不过,我嫂子上宋家拜访的事,十哥也勿要往外传扬。我们家想为三十二哥向宋家说亲,只是终究没有眼见宋二姐为人,心里也不踏实,嫂子提前入县,也有这方面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