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家里人就再没和她说过亲事了,曾经由着她看的提亲信也被收了起来,这里面肯定是发生了一些宋竹不知道的事,但一想到也许和陈珚有关,她又没了问的兴致。——指不定就是陈珚和家里说了一些周家的事情呢?他虽然回了东京城,但和父亲还是有书信往来的,以他现在的身份,书信里好心捎带着提一笔供家里人参考,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然,家里怎么会目标那么明确地直接问她,周家的事是不是陈珚告诉她的。

在她想来,母亲把自己送上京,也许就是为了要给她在京城找个好人家。洛阳城一带并没有什么让人满意的人选,这些大家大族,和宋家一直都有来往,但在这几年宋家被卷入漩涡,起起伏伏,他们的表现却是让人失望。虽然东京的人家未必就比洛阳人家好,但起码大家没什么接触,也少了一层芥蒂。

不过,宋竹对于这几年来家里的处境,其实也是所知不详,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从陈珚离去,太子去世开始,京里传来的消息就是复杂纷乱,很多说法往往自相矛盾,宜阳书院的前景,在这些谣言里时而辉煌,时而黯淡,别说宋竹了,估计就是连书院德高望重的先生,都很难拍胸脯打包票,说自己看明白了朝廷局势。

福王家七殿下和景王家的四殿下同时在宫中就学,也都住进了宫里,官家绝口不提过继的事,朝中也没有催促的声音,两位殿下支持的学派各自不同,但现在受的都是南学教育——去年秋冬,宋家一反春夏时炙手可热的势头,忽然间又是门庭冷落,众人都忙不迭和他们划清界限:既然官家希望继承人支持南学,那么七殿下为了和宋学划清界限,可能会反过来打压宋学,以此送上‘投名状’,那么宋学这次可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结果,料想中的灭顶之灾完全没有到来,到了今年春天,宋栗反而高中榜眼……据说他之所以被点为榜眼,就是因为宋大哥宋桑是状元,二哥宋栾是探花,官家仿佛有收集癖一般,所以就为宋栗点了左榜眼,并笑言,“下一科的右榜眼,也是留给宋家郎的。”

这小道消息,有浓厚的戏说气息,但却也是因为它的戏剧化,在转眼间就流传遍了天下。宋家又一次由黑翻红,宋竹亲眼见到,家里的门槛,几个月内就被接连上门拜访的各色人等给踩得凹陷了一大块,不得不换上了新的。也就是从那时起,便有了传言,说是宋先生将会被召进宫中,为七殿下讲学,而这份难得的殊荣,当然是七殿下本人为老师前后奔走,争取来的。

这两年内,传言宋竹也听得多了,一开始家里人也并没有采信。就是官家,也不可能想起一出是一出,这两年南党提出的变法之举,正一条条地惠济天下,而宋家这边只表态支持保甲法,对于别的措施,都是闭口不言。这样冷淡的态度,姜相公会容得了宋先生进京?

只要姜相公执意不许,那么就是官家,只怕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宰执闹脾气顶天子的牛,在国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到了五月,关西的好消息传来以后,事情就似乎是又有了转机——自从小王龙图到了关西以后,银夏人似乎就转了性子,接连两年秋收,都没能在边境上掀起什么风浪。今年春天,更是被小王龙图直接派军突进,把前些年丢失的几个寨堡一举拿到了手里,数年失土,一朝全数平复,这对于国朝来说,已经是十数年没有的大胜了。

对国朝来说,军功重于一切,当小王龙图挟着如此功勋,举荐宋先生回朝任职的时候,就是姜相公都不好强出头,到了七月,宋先生回京的事,也就这么戏剧化地定了下来。而经过一番考虑,宋竹、她乳娘以及宋先生身边的惯使的一名老仆,这四人就组成了宋先生的亲友团,会在数日后随宋先生一道启程,去往东京供职。按照常理,他们入京以后,官家当会安排宋先生入宫教导两位公子,否则他也就不必征召宋先生入京供职了。

朝廷的风向,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今年以后,被选为和南学‘异论相搅’的异论,不再是传统北学,而是新兴的宋学,而在朝中牵制南学的,也将是宋学门人了。今年三月起,宋桑、宋栾都出京任亲民官,宋二叔宋谚也换了个位置,可想而知,在今后的几年中,他们将会受到官家的格外垂青,若干年后,也将是出将入相的大人物——这也是官场中人的共识,南党绝不能没有对手,而比起和南党势不两立,什么事都要唱反调的北党,立场更为柔和客观,现在还很弱小的宋学门人——或者更干脆地说就是宋党,当然是更好的培植对象了。

所以,起码是现在,宋竹是不必为自己的婚事多操心什么的,不夸张地说,除了勋贵宗室以外,读书人中,只要她想嫁,就绝不会有挑剔她的人家。她也有等待的底气,完全可以等到局面更平稳一些的时候,再为自己挑拣夫婿,免得仓促间选错了人,那可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现在她已经很少再烦恼婚事了,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宋竹自己的心思都被引开,满心里只是遗憾,自己无法参加二姐的婚礼,不过又也有几分开心——薛汉福已经被选入翰林院供职,宋苡不多久也会住到东京城,姐妹俩以后还是能常见到的。

正是和母亲说着些路上该注意的琐事,屋外忽然有人匆匆过来,敲了门回禀道,“夫人,小王龙图回京问对,特意绕路宜阳,刚在书院拜见了先生,先生说晚上留龙图吃饭。”

来传话的就是宋先生惯使的老仆宋义,他格外看了宋竹一眼,“龙图随身还带了一名本家后辈,共有两人……”

小张氏闻言,立刻就站了起来开始分发诸奴仆做事,宋竹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义叔,心中若有所悟:看来,这位王家子,应该就是家里为自己正经物色的第三位候选人了。

第66章顾虑

身为她父亲最出色的学生,兼之宋学在朝中最大的靠山,小王龙图不论在宜阳书院还是在宋家都算大名鼎鼎,宋竹当然对他也是熟悉的。——两人虽然名分上是师兄妹,但年纪相差很大,宋竹三四岁的时候,二十多岁的王师兄便多次抱着她上街游逛,她甚至还和自己的小师侄做过一段时间的玩伴。

之所以称呼王师兄为小王龙图,其实是因为他父亲当年就是在龙图阁直学士的位置上致仕的,时人尊称从宽,呼为王龙图,后来王师兄升任龙图阁学士以后,倒成了货真价实的龙图了,但为了和父亲区分,天下便都呼为小王龙图。

父亲是龙图高官,王家自然也是地方上兴旺发达的大族,王家家境富裕,家风严正,家训中和宋学很多主张都是不谋而合,而且小王龙图为人,宋竹深知,虽然父亲有如此多的学生,但能让他信任到小王龙图这地步的却是不多。既然他会特地带了一位同族后辈过来,而且大有推荐为宋家婿的意思,那么此人的品行才华,必定也都是靠得住的。如此一来,家里人对她的亲事绝口不提,倒是也有了解释——原来是等在这里,倒不是忌讳陈珚什么。

本来,按说也是,陈珚就算再怎么凶霸,自己家里也绝不可能忌惮他,只要他还想当太子,就不可能对宋家不利,反而要千方百计地为宋家铺路,譬如争取她父亲去东京讲学。家里就算对他的心思有些猜疑,也万万不可能因此而不敢将她许人。宋竹想明白了这点,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却只是让自己不再去想,又一心收拾起了要带上东京的行李。——虽然居家穿得很是简单朴素,但她却也没因为即将到来的王衙内而特地多打扮什么。

到了近晚时分,前院一阵喧嚣,想来是小王龙图到了,果然过不得多时,前院便有人进来唤宋竹出去。宋竹随意洗了洗手,觉得自己一身还算整洁,就这样跟着仆从进了明老安人的院子。

一进屋,她就发觉有两人都看了过来,宋竹只做不知,先给祖母、父亲、母亲问了好,这才在长辈们的介绍下,笑着转身给小王龙图行了礼。小王龙图又指着他身边站着的年轻人笑道,“此为族弟王城,字奉宁。”

宋竹此时方看向王城,见他剑眉星目,长相俊朗不凡,虽然一身青衣,打扮朴素,但浑身上下自然而然流露一股说不出的英伟气息,倒是对他有几分另眼相看,暗忖道,“见了那么多师兄,论到气魄,能和他相比的似乎也没几个。”

王城见到她,也是表现得体,虽然有几分好奇,连着看了她几眼,但表情坦荡,绝无李文叔当日那般的不堪,且一旦察觉,便很快克制住了自己,先行拱手对宋竹为礼。可说是又表现了好感,又顾全了礼节,宋竹对他印象不错,因此也便微微一笑,回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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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龙图这一次到宜阳来,心思是很重的,关西的战事,朝中晦暗不明的局势,甚至是宫中那让人难以明言的胶着之势,都让他对老师乃至自己的未来,怀抱着深深的忧虑。尤其是在宋栗被点为榜眼,而状元的才学、行卷却和他有明显差距的时候,他更是对老师上京以后要面临的复杂局势很是担忧,迫切地希望和老师能够同行上京,起码在路上,两人可以从容探讨进京后的策略,以免日后师徒两人,一在东京,一在关西,通讯不便,耽误了大事。

当然,带上族弟奉宁和他同行,也是他其中一个考虑了,宋家三娘既美且贤,这名声都传到关西了,又是家学渊源,任何一户人家能娶到三娘,又要烧高香,若是没赶在进京以前把亲事定下,只怕到了京城以后,也轮不到奉宁。——前几年没提此事,是因为两人年纪都小,二来奉宁也没什么提的起来的成绩,恐怕宋家看他不上,现在奉宁也立了些战功,他志向远大,虽然误了这一科,但三年后还是预备应试的,若是能中进士,有军功在手,擢升速度并非常人能比,倒也堪配三娘。再者,这几年通信时,也是听先生提起来,三娘性子恬淡,也和两个姐姐一样,只愿嫁入人口简单、家风醇厚的人家,对于大家大族没有太大的兴趣。

先生是有托他寻人的意思,但王奉安却以为,如今也应当加强一下两家的联系,随着小师弟进宫一事,现在的宋学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若是小师弟继承皇嗣,那么宋家、王家必定都是一飞冲天,将来在朝堂上两大重臣未必能一直维持一致,一门亲事,可以有效地缓和两家之间的关系,也算是不错的预防。是以这一次他就特地带上了王奉宁,一面是让宋家相一相他,一面,也是让素来额角生得高的奉宁,亲眼看看这宋三娘,也免得他将来万一不满意三娘,美事变做恶事,倒是耽误了两人的一生。

他虽然多次见过宋竹,但最后一次相见时,宋竹才六七岁,只觉得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俊俏女童,到底有多美,王奉安也想不出来,对传言是有些将信将疑的。——也是因为心里存了些疑惑,待到今日宋竹走进屋中时,他才是大为诧异,这个老谋深算、城府不浅的朝廷重臣,在见到宋三娘的那一刻,竟然也有了一刹那的失神……

虽说是布衣粗服,却实是难掩国色,王奉安顷刻间便想起了先生书信里一些隐晦的话语,顿时是明白了宋家的许多顾虑:难怪强调,家中人口虽然简单,但家世却不能太差,又乃至夫婿本人也不能太过老实敦厚,能力必须过人……此女的美貌,已经超出寻常,若是嫁入一般人家,夫婿又是无能的话,只怕未必能挡得住旁人的觊觎!

还好,奉宁家世富足,父辈也曾是朝中高官,几个兄长都有荫补,要不是他志气高,独不愿以荫补出身,现在应该也是个官人了。王奉安一边思忖,一边就随口为两人引见了一番。

虽然奉宁表现得体,但他和这族弟日夜相处,十分熟悉,自然看得出他的惊艳与倾慕,心中自然也是欣慰,又见宋三娘对他也是和颜悦色,便更是喜悦,只觉两人之事,应当也能有个八、九分准了。待到宋竹那一笑开,王奉安只觉得半边屋子都要被她容光照亮,他心中亦不由吃惊:“我一生人走南闯北,也颇见过一些美人,但要说有谁能和三娘相比,却是寻不出一个来……”

他到底是见惯场面,不过转瞬间容色便已经如常,瞥了族弟一眼,见奉宁神思不属,明显是被她这一笑镇住,嗣后便不断侧顾宋三娘,在阵前的冷静,已经是十不余一,心下亦不由得是暗笑连连,和宋先生交换了几个眼神,都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既然两小看来对彼此都是满意,在王奉安看来,此事大抵也就定了下来,当晚他没回驿站,只是把王奉宁遣回去安歇了,自己和宋先生两人在书房秉烛夜谈。

师徒两人一别经年,虽然时常有书信来往,王奉安也不曾短了孝敬,但毕竟有许多话是信里无法言说的,此时在等下追抚今昔,不觉便说到了三更时分。王奉安也将心中最深的忧虑说出,“姜相公虽然是正人君子,但南人多诈,党附他的却是一群小人。此事干系实在太过重大,且以两家的亲疏来说,官家心思属谁,实在并不难猜,七殿下若是肯暂且容让作伪,做出心向南学的样子,也许局面还能好上几分。如今官家点了三哥为榜眼,又召先生入京讲学,心思是好的,却只怕南党不满足于状元之位,连左右榜眼一道,是要占尽了这三鼎甲的风头去。”

将宋栗点为榜眼,又说起了右榜眼为宋家郎所留的话,官家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更算是对宋学的一个表态:经过连年的互相倾轧,官家已经彻底对北党失望,对分裂独立出来的宋党,则是希望其安于榜眼辅佐之位,不要和南党争夺朝中的主导权。

这对宋学来说,也是很能接受的安排,宋学和北党分裂以后,朝中已经没有多少重臣,只以他王奉安为最尊,虽然赤帜是有,但却缺少羽翼。怎么说都要等到五年、十年以后,书院的学子们从选海中超脱出来,方才算得上是一党,现在就是想要和南党争辉都没有力量。再者,官家身子不算太好,现在也无谓太过争取,说穿了,十多年后,七殿下登基,宋学羽翼丰满,到时候朝廷大势发生转移,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南党对这样的安排却未必会和宋学一样欣然,南党、南学要争夺的,是本朝的道统,焉能接受人亡政息的结果?他们是不会满足这十多年的风头的,即使不说十多年后的事,于现在的朝中,也未必会容忍心腹之地出个宋学……官家有官家的心思,姜相公有姜相公的心思,南党又有南党的心思,这诸多心思交织在一起,组成的就是现在东京错综复杂的局面。宋先生又偏偏是天下文宗,行事也有诸多限制,不是说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的,这般计较下来,王奉安对于他的东京之行,的确是顾虑重重,怎么都不能放下心来。

“具体如何行事,现在也不是你我能决定下来的。”宋先生却道,“别忘了,奉安,我之进京,是七殿下运筹帷幄的结果。陈珚此人,我很了解,若不是有自己的一盘打算,是不会如此行事的,我猜他在京中是已经设法努力笼络过南党,只是成效不彰,这才索性说动官家召我进京,以此破局。进东京以后,你设法见他一面吧。”

王奉安素知老师有识人之明,见他对七殿下似乎很有信心,也就稍解忧虑,点头称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又提起了奉宁和三娘的亲事。“……此事断断续续,说了也有一年了,我和先生之间不是外人,也就不外道,先生今日看着奉宁若是好,不妨便乘着在家方便,换过婚书,将此事定下来?”

“这……”提起此事,宋先生却又有了些犹疑。

王奉安心中有些吃惊,“先生,可是觉得奉宁有些轻浮?他这是见了三娘——”

还欲再为奉宁辩解时,宋先生却已是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此事,不可为外人道也,奉宁人才,我是很满意的,料你师母也不会有何不满。只是……为奉宁将来计,此事最好还是等七殿下大婚以后,再行计较。”

王奉安只觉毛骨悚然,“先生是说——”

“他们二人倒是清清白白,并没有什么委曲。”宋先生摇了摇手,“只是三娘和他素来交好,殿下难免有些牵挂,之前周家有子,本来和三娘亲事将成,殿下使人送了口信,不多久他就回东京去了。以殿下口风,是务必要为三娘挑个十全十美的夫婿——也是他少年意气,想来过上几年,自己成亲以后,这份惦记也就淡了。”

他说得坦然,也教王奉安生不出什么不好的怀疑,说到末了,更是微微一笑,“自然,若是奉宁介怀此事,那便就此作罢,也没什么。”

王奉安心念疾转,权衡了一番利弊,方才谨慎道,“先生,此事还容学生和奉宁先商量一番,再给您回话。”

一面说,一面又想到了三娘的绝世容颜,以及两父女即将上京的事实,又想到宋学将来,一时间浓眉紧锁,心念电转间,又加了一句,“不过以学生对他的了解,奉宁多半是不会就此吓倒的……”

第67章培养

宋竹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甚至牵扯到了宋学的前途,也不知道家里对于陈珚的心思是这么个看法,为了避免王奉宁的前程将来被无辜连累,竟是打算把她的亲事拖到陈珚成亲以后——当然,她更不知道,为了避免陈珚对她‘难以忘情’,日后硬要把她纳入宫中,王奉安已经决定,宁可牺牲族弟奉宁一人的前途,也要让宋竹在抵京之后就和王奉宁把亲事定下。她所知道的,也就是王师兄一行人会和他们父女一起上京而已。

对此事,宋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宋家、王家关系密切,小时候王师兄和师嫂都经常带她玩儿,虽然现在她年纪长大,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做个绕膝的小女儿,但感情上的亲近还是在的,再者,小王龙图身为朝廷命官,随扈不少,和他们一道走,一路都有人服侍,她需要操心的地方也就少得多了。

她想得不错,宋学很注重对师长的孝敬,王奉安更是天下间尊师重道的表率,王家本来就是当地豪商巨富,小王龙图这些年仕途得意,家里几门生意赚头也不小,他自己自奉没有多么奢侈,但孝敬宋先生是从来也不吝惜钱财的,两人分开时尚且如此,如今一起上路,又怎么会让宋家人受一点委屈?他的那帮子元随,一个个揣摩主子的心意,对宋先生和宋竹,比对主子本人还要更客气。

宋竹倒也不缺别人来奉承,她一个女儿家,虽然做了男装打扮,但也不可能接受那些元随的服侍,只是她怕父亲不拘小节,路上饮食不周,坐下病来。如今有小王龙图一帮子人照看,一行人三餐都能吃热水、热饭,休息时候也能睡上干净的被褥,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次上京,由于宋先生行囊不多,小王龙图等人又有时限,就都是骑马过去,并没有驾车拖慢速度。宋竹也是因此受益,虽然她今年十五岁了,但还是照旧可以骑马,而不必坐车——只是宋先生给她下了死命令,这一路上只有在房间里才能脱掉帏帽,但凡是跨出房门一步,就必须把自己的脸给遮起来。

宋竹也察觉到自己的容貌这两年来可能是又有一定变化,证据就是她的名声似乎越来越响亮了,出入父亲书房时,偶然和师兄弟们照面时,他们的反应也有些大。这一点在几年前,本来能引起她的窃喜,被她归位有利于自己婚事的因素。不过现在她完全看淡这些,因此倒是很无所谓,不过既然父亲这么说了,她也知道宋先生是怕自己招惹麻烦,为了宋家的名声,上路以来一直严格执行这条规定,非但如此,在路上也尽量减少说话,一般都是和养娘两人落在队伍中后部,很少和别人搭腔。

虽然能骑马,可以更直观地看到官道两边的风光,但受到这重重限制以后,旅途也变得无聊起来,宋先生和小王龙图一路走来极为有兴,即使不可能走走停停、吟诗作赋赏玩景色,但这两人都是博闻多识之辈,一路走一路议论沿路乡镇的古今变迁,两人投机得不行。而宋竹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背上,默不作声地和酸痛的脊柱对抗。

也是因为这份沉闷无聊,当王奉宁缓下步子,过来和她聊天的时候,宋竹还是满欢迎的。即使两人有婚姻之议,似乎她不该表现得太热情,应该矜持一些,才体现出女儿家的金贵,但……管他的呢,反正王家和宋家好,也不会因为她多说了几句话,便四处去说宋家姑娘的坏话,宋家的名声是败坏不了的。

至于王奉宁会不会因此不喜欢她,宋竹也不是很在乎,反正他来搭腔,就证明他想和她说话,如果又因为她回答了而看不起她的话,那这门亲事就是黄了也不可惜。

是以,虽然不合礼制,但宋竹和王奉宁聊得还是挺欢的。王奉宁允文允武,原本是在家塾中苦读,后来听闻关西有事,一怒之下投笔从戎,跟随王奉安在关西征战两年,立下不少功劳,如今又要回去考进士。虽然家中有荫补名额,但都被他让给了兄弟,自言若是科场不得意,积攒的军功也足以让他得一军职。——可说是完全给自己打拼出了一身前程来。

若是按他的年纪算,宋竹所知道的同龄人里,的确以他成就最高。王奉宁的表现也很是成熟得体,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是因为发现了她的无聊,所以才特地坠后来和她闲聊,饶是如此,王奉宁也丝毫没有搜索枯肠寻找话题的尴尬,从老家风物说到关西战事,见她对行军打仗有兴趣,更是和她说了好些有趣的小故事,让宋竹对军旅生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个人有时候让她想到陈珚——虽然陈珚没有军功,又很调皮,但在察言观色上,似乎不逊色于王奉宁。王奉宁也是几年来第一次让她兴起了和陈珚比较心思的人。

比较的结果,是让宋竹不大高兴的。其实王奉宁和陈珚比,若是抛开身份的话,只怕大部分人都会说王奉宁更为优秀,就是她也不能否认此点。甚至她也不能说她就不欣赏王奉宁了,只是……只是在她心里,王奉宁就是个很不错的外人,虽然他明显地表现出对她的关注和喜欢,就像是当时的周霁一样,在礼制允许的范围内,对她百般呵护。但……

但宋竹就是喜欢陈珚,就是不喜欢他啊。

讨厌的陈珚,该死的陈珚。宋竹在心里偷偷地骂了他几声,便令自己别再想他了——以她所想,父亲和王师兄既然不阻止王奉宁过来和她说话,那么多半对亲事也是乐见其成。那么……那么王奉宁就是她将来的未婚夫了,虽然现在名分未定,但在他跟前,她不该再想着陈珚,这是对他的不尊重。

“那么,奉宁师兄,你们这次回京诣阙以后,还是要回关西去了?”这两日一直都是王奉宁在找话题,宋竹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便主动找了个话头,驱马往前了几步,同王奉宁搭腔问道。“关西那面的战事,难道还没有结束吗?”

“早着,”王奉宁道,“这两年间仓促也离不得那里了。虽说现在是收复了失地,但……”

他左右看了看,并未往下说,宋竹倒也有了几分猜测:“唔,这一次上京,难道就是想要反击银夏?若是如此,王师兄不亲自回京,的确不易说服官家。此事关乎机密,他虽然中意我,但却不肯泄密,为人倒也是挺稳重的。”

她对王奉宁不禁又是欣赏了几分,也不追问,只是为他担心道,“若是如此,三年后那一科,只怕师兄也赶不上呢?”

王奉宁先是大义凛然地说,“为国无暇谋身。”

随后又揭露真正的理由,“我们老家江南,乡试士子就极多了,若是在关西,其实反而也耽误不了什么,虽然在关西要做事,但关西士子少,能在关西应试,胜算高些。”

他现在也是朝廷命官,只是武勋而已,如果要考科举的话可以不必回原籍,到时候小王龙图随便安插个幕职,他就可以在关西考试,竞争比起江南要缓和多了。宋竹听得有趣,便呵呵笑道,“这叫公私两便,不过即使如此,省试那一关也不好过呢。”

王奉宁自信地对她一笑,虽然隔了面纱,但宋竹依然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深意,“耽误不了什么的,三娘尽管放心吧。”

若是他和宋竹说定亲事,以关西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两年间成亲的可能性也很小,多数是要等到王奉宁中进士以后再成亲,是以他这句话,有好几重意思,也的确称得上大胆。宋竹都忍不住看了看前头两个大人的身影,见宋先生和小王龙图都仿佛没听到,方才松了口气,她不去应王奉宁的话头——虽然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就觉得接这一句有些不够矜持,而是笑着指向远处的山峦,“啊,那就是驿站了吧?”

王奉宁见她不应,洒然一笑,也不纠缠,更无忐忑、失落之态,顺着宋竹的话又往下说道,“不错,今晚以后,我们再走两日,就能到得东京了……”

他们两人又在后头谈起天来,前头小王龙图听着宋竹隐隐约约的笑语声,心下也是一片熨帖:他大了宋竹十七八岁,等于是看着她长大的,虽然是师兄妹,但在心里其实多少有点看女儿的意思。虽然立定决心要迅速说定宋竹和王奉宁之间的婚事,为宋学的将来除一隐患,但若宋竹不喜王奉宁,他心中也未必过意得去。好在从这几天来看,非独奉宁已经对三娘极有好感,就是三娘对他,也不是全无情愫。否则,以两人原本的性子,都不是会和陌生男女在官道上公然聊天的人。

他试探性地看了身后一眼,又望向宋先生——宋先生和他是并排行走,对于他的举动,应当是尽收眼底,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让王奉安极为喜悦的是,宋先生虽然没说什么,但这一回却是对他点头微笑,看来,对奉宁这个女婿,他也是颇为满意的……

到了京城以后,自己怎么也要抽一天空,把这事儿给办了。他立刻就在心中筛选起了合适的大媒:“先把名分定下,即使七殿下日后有什么心思,有名分在前,就是官家都没得办法,想来他也该死心了……”

第68章酸涩

“多谢姐姐,不过我自个儿端去就行了。”宋竹从侍女手上接过了木盘,和颜悦色地说,“你就回去歇着吧,我一会自然自己洗漱,也不必你帮忙。”

王府使女这几日下来,终于也明白她并不是客气,而是真正不习惯别人在旁服侍,这一回终于没再抗辩,只是面上的惶恐却没少了半分,退下的脚步,也透了失落。宋竹端着托盘目送她退出了院子,想想也是摇头:她算是发现了,她不差使这些侍女们,比使劲差使还让她们难受,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刻薄了。——若是毫不差使,这几个专门为她雇回来的侍女,只怕日日夜夜都担心自己会被转到他人家里,或是随意卖去异地。

但宋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以及宋家家教,也都的确是不需要事事都由旁人代劳,尤其是到了东京以后,她也没课上,又没有亲人要请安,没功课做,本来就觉得闲得慌了,若是连盯着父亲饮食的工作都让侍女来做,她难道真的成天坐着数手指玩吗?

“爹,该吃饭了。”端着多少有几分沉重的托盘进了书房,宋竹嗔道,“我都把饭端这来了,您总不能还不吃了吧?”

宋先生的眼睛还黏在书上,“就来,就来。”

虽然口中这么应着,但心不在焉的语气,完全说明了他真正的态度。宋竹上前一手盖在书页上,没好气地道,“不行——再耽搁下去,饭菜都凉了,我又得端出去热。”

经她这好一番撒娇,宋先生总算是放下书本,在宋竹的监督下开始专心用饭。食不言、寝不语,屋内当然也就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等到宋先生吃完了,站起身在屋子里绕弯儿,两父女方才能说些闲话,宋先生关心女儿,“都住得还习惯吧?可有什么水土不服的征兆么?”

“没有。”宋竹摇了摇头,“也是因为和王师兄一起上京,多沾了不少光,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压根用不着我操心。我啊,现在就是个闲人,专管您按时用饭,按时就寝,若是错了时辰,我就罚您。”

宋先生一缩脖子,做害怕状,宋竹被父亲逗得直笑,笑完了到底还是有些挂心陈珚,又不好直接问,便拐弯抹角地问道,“爹您去过衙门没有?这一回进京,局势还好么?”

王家对她,是当作自家的女儿来看了,给宋竹安排的闺房都不是在客院,而是在王家自己的内宅,宋先生方才住在外宅客院中,这是为了方便宋先生待客,也方便宋竹不必成日回避在自己房间里无聊。所以宋竹也并不清楚父亲平时的行止,只是每到饭点、睡前,若是父亲在家,都去催促他按时起居而已,但她知道宋先生是以集贤院校理的名义入京的,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按规定来说他应该就是进集贤院去修书。——当然了,所有人也都知道,此事并不是如此简单的,只要得到官家的许可,宋先生就会在京城开门授课,甚至是被礼聘为两位殿下的老师,进宫教授他们学问道理。但,此事必定会受到南党的竭力阻拦,只是不知道南党将会如何阻拦而已。

“衙门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官家还未下诏召见。”宋先生也不瞒着她,温声说道,“也许是尚有波折,又也许是关西、河北战事频仍,官家还没想到你爹吧。”

这事宋竹也是知道的,就在他们入京第二天,关西、河北的急报就递送到了京里,反正两线是风云再起,小王龙图连家门都没进就被召进宫中了——他是回京诣阙,按理应该就在驿馆里住着以备召见,小王龙图也就是意思意思才去住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根本没来得及回家就进了宫,到现在都是早出晚归的,和宋先生都无法打上照面。

“唉,这几年老是打仗。”宋竹也是渐渐对战争感到麻木和厌倦了,她有些老气横秋地抱怨,“这才太平了多少年呀?”

两人说了一会话,宋竹拖着宋先生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见宋先生频频露出想要回书房的意思,也就忍着笑让他继续埋首书堆去了:虽然洛阳的文化也很繁盛,但毕竟京城是首善之地,书市自然要比洛阳更繁荣,小王师兄又懂得讨好父亲,早就遣人回来,预备下了使女不说,也买了许多新书,果然,这几日父亲手不释卷,根本对别的事都没那么关心了。

悄无声息把托盘收拾出了书房,宋竹看了看天色,悠悠然地想道:“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进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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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珚还真是不知道宋竹已经进了东京,他现在牵挂的,还是有一年半未见的恩师宋先生:虽然身在宫里,但并不意味着陈珚能够很方便地左右朝局,起码请宋先生入宫担任教授的事,就不是他能决定的。如今边疆硝烟又起,如果战事不顺,那么宫中对于朝局的稳定的需求便要压倒一切,在这种情况下,官家肯定不会再给姜相公施加压力,怎么都要等两边的战事告一段落再说。如此一来,宋先生入宫的时间,也就遥遥无期了。

还好,这几日因为朝事繁忙,宰执们也不再入宫给他们上课,陈珚心念一转,也就安慰自己:总算是把宋先生给弄进京城来了,即使一时进不得宫,能在京中讲学也是好的,最起码扩大一下影响,也不要让南党就这样一手遮天了。

说来也巧——又或者也不算巧,仅仅是宋先生进宫十日以后,陈珚就找到了一个出宫的机会。

他平日都住在宫中燕楼,难得有机会出去探亲,多是父母进宫前来探望,次数也并不太多,不过眼下毕竟还没有正式过继,父母的生辰,肯定是要出宫去拜望贺喜一番的。虽说现在有战事,福王府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办生日宴,但圣人照旧是给陈珚放了三日的假,让他回福王府居住。陈珚第一日好生和父母兄弟们联络了一下感情,第二日便是起了个大早,特地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裳,随身只带了两个仆从,往小王龙图府上去拜见老师:这个机会十分难得,绝对不可错过,否则他深居宫中,根本无法和外界联系,即使能传递信息,也只是只言片语,哪里比得上面对面恳谈、商议来得直接?

谁知,到了小王龙图府上一问,小王龙图是早入宫议事去了,宋先生居然也不在,一大早就去了集贤院中有事。那司阍道,“如今家里只有先生膝下三娘子,公子可要求见?”

陈珚当然不可能以真实身份上门,他扮的是宋先生的远房亲戚。是以司阍才会有此一问——如今的风俗,若是有亲近客人来访,家里男丁都外出了,即使是未嫁女儿,也可以在仆从伴随下大大方方地出面待客。他是宋家亲戚,王家司阍自然不敢代宋三娘回绝他见面的请求,因此要来问陈珚的意思。

陈珚听了,不由微微一怔,只觉得心是猛跳了一下:“怎么……她为什么也上了京城?”

他顿时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要问:粤娘怎么跑到京城来了?难道是来京城嫁人的?可,不该啊,他怎么没听说她定亲了……

凡是能当司阍的,都是惯看人脸色之辈,那司阍虽然没得陈珚的准话,但已经是手一摆,遣了门丁往内报信,自己这里端出好茶来请陈珚用。陈珚又哪里喝得下去?手里心不在焉地合着茶盖,面上还要强作无事,和那司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那门丁一去就是半日,半日后方才回来说道,“回萧公子,三娘说:多谢您想着,上门来见。她很代先生领您的情,只是男女有别,不便相见。先生应该午后就回来了,您若是得闲,那时候再来吧。”

陈珚点了点头,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想道,“是了……她自然是不会见我的,唉,如是我没用萧禹这个化名……”

他又暗自摇了摇头,低斥自己:“陈七,你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还希望见她不成?一个小姑娘,你也这么牵肠挂肚的,你敢是疯了不成?”

他也是自制力过人,一旦立定决心,便立刻摒除杂念,不去想宋三娘,而是露出笑容,谢过司阍,又令伴当打发了赏钱,便带了人往街市上游荡过去,真个打算等午饭后再过来寻宋先生。

不过,他现在自然是不能再去瓦子里玩耍了,又不耐烦逛街,其实能去的地方也不多,在马上游逛了几圈,陈珚终究是耐不住性子,拉过他素来最信用的一个仆从低声吩咐了几句,看着他如飞去远了,这才直起腰来,继续漫不经心地浏览街景。

在他不耐的等待下,时间仿佛走得特别慢些,陈珚只觉得天都要黑了,终于把那仆从盼了回来,“回禀衙内,倒是未听说宋娘子是进京发嫁来的,小人问了周围这一圈街坊门子,都说当日进府时,一行人是骑马进来的,连装运行李、钱箱的大车都没有。众人都还说,不知是哪来的寒素亲戚投靠小王龙图,后来知道是宜阳先生,这才是肃然起敬。”

陈珚心里没来由就是一宽,只是回过头来一想,又觉得这也未必就能作数,“也许是人先来了,嫁妆还在后头呢……”

正这样想着,耳中又听那仆从道,“不过,小人和王家对门的闲汉搭讪时,倒是听说了一些传言——据说是小王龙图身边的书童无意说漏嘴的,说是小王龙图的族弟王城,和三娘正在议亲,十停已经是成了九停了。是以现在合府上下,对三娘又格外不同了些。”

陈珚是见过这王城的,他在关西颇有战功,又是几场战役的主将,因此得蒙官家召见,当时他也侍立在官家身边,因此两人见了还不止一次。他对这王城也是印象深刻,暗赞王家人才济济,这个王城日后的成就,只怕未必会比小王龙图差。听了这话,他心底先是一惊,后来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一向告诉自己,对宋竹就像是对姐妹一般喜欢,之前干涉宋竹婚事,也是不希望自己当作妹妹一般的小姑娘,嫁入周家那关系错综复杂的所在,现在得知她要和王城这样……这样连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人说亲,陈珚心里,勉勉强强也只能承认,“这……王城也算是个人才,勉强还能配得上三娘。”

话虽如此,可……

陈珚低眸寻思了半日,方才涩然一笑,道,“哦?那倒是要恭喜他们了。”

“事尚未成呢,”那仆役察言观色地说道,“自古说亲都是要大媒的,小王龙图进京以来,一直忙得不可开交,若是那王衙内匆匆返回关西前线,只怕……”

“胡说什么呢!”陈珚顿时变了脸,喝了那仆役一句,“别人家的事,你这么关心做什么?多事!”

囫囵发作了这仆从一通,他又坐在桌前沉思了片刻,方才是慢慢地换了心事,问小二又要了几盘菜来,一边吃,一边等着午后再去王家,拜见宋先生。

第69章进言

自从去岁陈珚匆匆离开书院以后,师徒两人便再没有相见,陈珚一向把宋先生视为良师,更觉得宜阳书院是有生以来所住过最为单纯的地方,就仿佛是桃花源一般令人怀想不迭,因此虽然心里牵挂宋竹婚事,但和宋先生相见的念头,也是极为迫切的。

好容易等到午后,过去问了一问,知道宋先生回来了。陈珚立刻收拾衣冠,跟随仆役进了客院,见到宋先生,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行了对师长的大礼,同时口中称罪道,“学生欺瞒先生有年,今日特来请罪。”

他料知以宋先生的性子,必定不会和他计较,果然,宋先生欣然一笑,亲手把他扶了起来,口中亦是说道,“何必如此?你也是奉命行事。我早就和玄冈说了,此事不由你们做主,何罪之有?”

陈珚听他这一说,知道先生是为了宽慰他,让他明白,萧传中和他的师徒情谊一如往昔,大可安心。他心下感激得很,想到姜相公一贯对他的态度,心中倒是不禁一酸,低声道,“终究是天命差了一着,学生在书院中时,只想着将来和先生道明实情时,总是极为憧憬喜悦,不料今日,就是对先生流露出些许亲近,都要仔细斟酌,在官家跟前,更是不得不说了许多违心的话……”

如果贤明太子的身子还能撑得住,那么等到他登基或是成亲以后,以他亲近宜阳书院的表态,宜阳书院顿时就能迎来一飞冲天的好日子,到那时候陈珚再揭开身份,正式拜师,不可以说不是美事。而现在么,陈珚还算不算宋先生的弟子都不好说了,起码明面上是不能再对书院过分亲近,怎么都要把南学和宋学这碗水端平。他急于来找宋先生,其实也有预先说明,不使宋先生产生误会的用意。

宋先生也没有让他失望,陈珚只说了这一句话,他便道,“顺天应人,七殿——”

陈珚立刻说,“先生直呼其名便可。”

“七哥,”宋先生到底是选择了较为稳妥的说法,“顺天应人,这个顺字是最要紧的,你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做出什么事,先生都能理解。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陈珚心中一暖,低声道,“弟子明白,多谢先生体谅。”

他又给宋先生行了一礼,方才应邀坐下,宋先生道,“时间有限,你处境又极险恶,也不必弯弯绕绕了,你且直说,如今你需要先生如何助你?”

宋先生一直以来都给陈珚魏晋风流,当然不是说他弱不胜衣,事实上宋先生允文允武,身体一直都还是挺不错的。——只是他在宜阳书院,很少流露出热心权谋的倾向,再加上他本来就是天下大家,架子够高,难免给人以文采风流、光明磊落、不屑心机的感觉,是以他出力把宋先生弄上京,心里也是很忐忑的。没想到,宋先生一开口,倒是直奔主题,大有比他更出色当行的意思,陈珚都是微微眩晕了一下,才为宋先生介绍道,“宫中事,外人无由得知,就连往外传递消息,也是有所不便。因此学生在宫中,难以和先生联系,相信外臣也很难知道官家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