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未彻底查明,只知他们意图将行刺之事栽赃至西宛国头上,但却露了马脚。至于目标是公主还是我,暂时不能定断。我猜测极有可能是你我二人。”说到此处,萧直微微停顿,瞧见佑和眉心越蹙越深,复又道,“公主不必害怕,我已调回府兵守在府外,皇上也谴了一队禁卫军过府保护公主。现下这里很安全。”

佑和乌黑的眼瞳望住萧直,眉间微有忧色:“既然他们也可能要害你,那你这几日还在外头乱跑岂不是很危险?不如你也在府里避一避,我去同皇兄说,让他允你长假……咦,你、你怎么了?”他做甚么那样瞧着她?像在看一场出人意料却又晦涩难懂的戏,三分惊讶,三分专注,余下四分全是难懂的深沉。

佑和愣愣看着萧直,不由自主地受那复杂莫名的眼神吸引,一时竟忘了自己说到哪儿去了,好半晌才幡然回神,试探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太荒唐了?”毕竟,人家是铁铮铮的汉子,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大将军,这种男人向来顶天立地,且都有极其明显的大男子主义,如今她却开口叫他躲在家里避灾,这般想来,她显然把他瞧低了,换了谁都不大可能高兴。所以,他沉默不言,只晾出这表情,是觉得她的提议荒谬得不值得多置一词吧!

没想到,萧直却摇头否认:“我并没有这样想。只是不曾想到公主这样说。”

“我说这话有何奇怪吗?”佑和面露窘色,却仍旧直视萧直,郑重道,“我先前没遇见过这种事,不晓得有更好的应对之策,你是大将军,必定觉得我们女子毫无远见,可我一时间我只想到了这个法子。”

“公主误会了,”萧直长腿一迈,提步上前,微灼的眸光紧锁着佑和的脸,幽幽道,“我以为,我危险与否……这种小事,公主不会去想。”

“这怎么会是小事?”抓错了重点的佑和公主一瞬间无比严肃,“我晓得你是为大盛出生入死的大将军,定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生命诚可贵,人人当惜命,这没有什么可耻的。把命丢在战场上,那是光荣伟大;把命送在刺客手里,那叫倒霉冤枉。”

萧直望着佑和。窝在榻上的那副小身子单薄清瘦,一张清秀纯净的小脸终年带着病态的苍白,任谁瞧着都会觉得她柔弱至极。她是大盛朝尊贵的小公主,宠眷深重,足以令世间所有女子钦羡。

然而,她活了十五载,也病了十五载。先天不足让她的身体出奇的脆弱,不说每隔数月复发一回的心绞症和头风症,单是任何于旁人不足一提的小病小难,于她皆是致命的威胁——五岁时落水,足足发热半月,更因此患了惊悸症,足足半年忍受不眠之苦;六岁时一场小小的风寒就曾让她十日未醒;七岁时第一回染上时疫,别人喝几碗药便能痊愈,她却足足躺了一个月,日日发热呕吐,喝药代替了用膳,此后每隔几年这样的折磨便重复一回……诸如此类的遭遇几乎每年都会发生,避无可避。而她,每一回都能挺过来,那双灿然如朝阳的眼眸始终明媚如初,不曾被病痛遮蔽分毫。

她说生命诚可贵,人人当惜命。他想说,这话说得极好,这话……她最有资格说。

最终,萧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默地立在那处,静默地看着她。

而佑和在说完那番语重心长的教诲之言后,正欲引经据典,打算通过曹操珍爱生命,不惧失败,勇敢遁逃华容道和司马迁珍爱生命,不惧耻辱,身残志坚著《史记》的例子来论述一番,却猛然想起这是个架空时代,萧直不会认得曹操和司马迁,于是只好作罢,讪讪地止住了话。

待她再仔细一瞧萧直,顿时心都寒了——好嘛,她这头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那货倒好,竟然在发呆!发呆!!发呆也就罢了,偏偏还露出那么一副陷入往日美好回忆的入迷陶醉样!陶醉也就罢了,偏偏那张深沉静敛的俊脸还隐隐散发出一种诡异独特的魅力!拜托,这货是在思念陆临遇吗?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思念她的男神?

此刻,佑和难得地记起了萧直与自己的情敌关系,心情顿时坏了几分。这算什么?她本是一番好心好意,他不愿意听就直说嘛,为何要当着她的面发呆?委实不够礼貌!

心中微忿,佑和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好在,萧直很快就回了神,见佑和眸光转凉,一言不发地睨着他,一时有些莫名其妙,蓦然想起自己对她说的话还未做回应,便说了一句万金油的答辞——“公主说得是”。殊不知,佑和因此更加觉得他态度敷衍,于是再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淡淡道:“是我管得太多了,萧将军权当没听见吧。”

饶是萧直再迟钝,也不会听不出这话里的凉意,可惜萧大将军却想不明白佑和公主因何突然变脸,只能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徐徐道:“我并没有觉得公主管得太多,我都听见了,不会当没听见,”停顿了一个呼吸的光景,复又启唇,声线压得更低更沉:“公主的话,我自然会听。”

他说得徐缓认真,佑和听了很是受用,脸色缓了不少,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我瞧你都发呆得快要睡着了。”

萧直一愣,眸光波动,弧线清明的唇瓣动了两下,却未说出字来。

佑和觑着他,心下一片了然。瞧这样子,定是在想陆临遇无疑了!

佑和心中幽幽叹息,暗道萧直这货倒真是个情种,陆临遇都躲他躲到天边儿去了,两年来连个影子都没瞧见,他还这般执着地惦念着,何苦呢!看来,她说那番劝解他莫要自苦的话早就被他抛到脑后去了。也是,这做将军的人多少都有些控制欲,争强好胜是难免的,岂会接受得了她那“爱而不赢、不贪”的观点?还是别对牛弹琴了,随他去吧!左右也碍不了她的事,他爱他的,她爱她的,跟被爱的那人没半毛钱干系!

不想再为难他,佑和神色柔了许多,温声道:“萧将军不想说便不说吧,我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勉强你的意思。”

萧直墨睫张阖不定,眼神微有闪烁,最终只是微微颔首,道一句:“谢谢公主。”

两人言尽于此,一时间,房中再无声音,气氛沉窒得教人不自在。

佑和心中奇怪,萧直竟没有开口告辞,还站在那里,眼帘微微垂着,并没有瞧她,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难不成他又就地犯起相思了?佑和胡乱猜测,正琢磨着要不要开口叫他离开,就见门外传来小莲花的声音。

“公主,驸马,府里来客了!”

佑和没想到,来的竟是个令她万分惊讶的不速之客。

***

将军府外厅。

见萧直大步朝门口走来,一人从客椅上起身,一身本白云纹锦袍衬出精瘦颀长的身形,乌发略长,除一根玉色织锦发带松松束着半缕,未受多余束缚,罕见的恣意风流。额发下是冠玉一般的年轻面容,微微飞扬的眉,朗星般耀眼的凤眸,挺直的鼻,以及淡朱色的薄唇,精致的五官组合出一张儒雅温文却又暗含锋芒的脸。分明斯文俊秀,风格气韵却透出五分潇洒,五分不羁,分明矛盾得紧,却又出奇的和谐。

萧直腿长脚快,几大步就已跨进外厅。

那人站在原处,不退不迎,仅是瞧着他走来。

待萧直走到近前,那人才微微携了一分笑意,薄唇轻扬,凤眸流采,清润的嗓音和声道:“萧大将军可还记得鄙某?”

第16章 客自远方来

“不知静王殿下大驾,有失远迎。”

萧直语声端平,言辞勉强称得上客气,面上却瞧不出多少恭敬之色,仍是寻常的肃然平静,只有微微转深的黑眸显示出他心中的那丝惊疑和警惕。

“萧将军错了!”那人墨眉一挑,凤眸弯出好看的模样,“今日到贵府拜访的是鄙人凤眠书,并非南越六皇子。”

“殿下之意,本将不甚明白,静王来访我大盛,理应递贵国文牒至京师鸿胪寺,皇上自会盛待,不知殿下简衣轻装,独自前来敝舍,所为何事?”

“不为何事,单为一人。”凤眠书淡淡道,“听闻萧将军有幸成了大盛的驸马,凤某正为探望佑和而来。”他不以公主相称,直呼“佑和”,教人听来只觉他与佑和公主甚是熟稔。

萧直眸光几不可察地一颤,很快便掩下了眼里浮起的情绪。

他没接话,凤眠书则径自道:“不是南越皇子求见大盛公主,仅仅是……故友相访。”

“公主身有不适,不便见客。”萧直的声音不知不觉沉了几分,。

凤眠书不以为意,唇角一勾,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那凤某更该探望。烦请将军差人将此物拿去让佑和瞧一眼,端看佑和见我不见?”说着,从锦袍内摸出一个物什,递到萧直眼前。

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绿玉印章,端正的小篆刻着四字:竹禺公子。

萧直定定看了一瞬,始终没有伸手接下。

竹禺公子,竹禺公子……他岂会不认得?

皇上的御书房里挂了一幅龙腾云海图,图的左下角便印有这四字。那是五年前皇上收到的生辰礼物,这些年来一直挂在那处,皇上逢人便要炫耀几句。

萧直怎会不晓得,那画出自佑和公主之手。

“萧将军想必不认得这玉印,但佑和只要见到它,便知我是谁,她会见我。”凤眠书不无自信地说道。

萧直的视线缓缓从那块玉印上挪开,回到凤眠书脸上,半晌移开目光。

“来人!”

候在厅外的长随赵松一听萧直的命令,立即快步走进厅里,到了萧直身后,躬身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将此物拿去东苑倚月轩请示公主。”

“是。”赵松应声,凤眠书唇畔笑意转深,长臂往前一伸,便将玉印递到了赵松面前:“记得还我。”

赵松瞧不出眼前这位贵客的身份,只觉他气度不凡,想来身份不低,但赵松又隐隐觉出这贵客和他家大将军之间涌动着一股古怪复杂的气流,但他却瞧不出具体怪在何处,只好小心翼翼地接下了玉印,应了个声,再快步送去东苑。

在赵松前去请示佑和公主之时,将军府正厅的气氛变得愈发古怪。

凤眠书不发一言,兀自负手踱步,一派悠闲自得,欣赏厅内摆设装饰之余,也不时瞧瞧外头,显然在等待赵松的归来。

而萧直更是沉默,赵松一出门,他就没再理睬凤眠书,径自走到厅中主座上坐下了,仿佛这突然上门的不速之客只是一个不值一觑的无名小卒。只是,没有人看见,他握在座椅扶柄上的右手越捏越紧,手背渐渐浮出青色筋脉。

***

赵松很快传来了消息——佑和公主有请贵客倚月轩一叙。

闻此消息,凤眠书笑意盎然,直接上前拿过赵松手上的玉印,转身望向已经站起身的萧直:“萧将军可要同去?”

“既是在敝舍,本将自当为殿下引路。”萧直说完便当先迈了步,凤眠书弯唇一笑,随即跟上,原本两人前后相距约有两尺,等到跨进东苑月洞门,凤眠书突然急迈两步,便与萧直成了并列相行的状态。

“萧将军瞧起来比凤某还要心急,难道每日与公主朝夕相对,将军仍觉不够?”凤眠书漫不经心地问道,似乎有意与萧直闲聊,只可惜,萧大将军只是侧首睨了他一眼,连半个字都吝于回答。

凤眠书讨了个没趣,却不以为忤,自顾自地低笑两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进了倚月轩,秋昙已经候在庭院门口,见到萧直和凤眠书便恭敬地行了礼,颔首道:“公主在涤心斋等贵客。”

涤心斋是东苑倚月轩的书斋,佑和从宫里带来的书画集子都在那里,书斋里除了书架、书箱、书桌,还备有供小憩用的矮榻,对弈聊天用的软座和几案,瞧起来倒是很适合见客。

仍处于半残状态的佑和公主是在四个丫鬟的帮助下勉强“走”到涤心斋的。

此刻,她就坐在乌檀几案左侧的软座上,已经换了一身妃色夏裙,袖口和裙角处绣着鹅黄色梅花纹,淡雅干净,她腿上搭了条薄衾,盖住了绑着厚纱带的脚。大约是要见客,所以受伤以来头一回梳了齐整的发髻,前几日皆是窝在榻上,长发一直是散在肩上的。现下,她那张小脸虽然无甚血色,但精神头瞧起来倒极好,明亮的清眸中依稀可以瞧见兴奋之色。

小莲花望着自家公主,心里又好奇又疑惑,实在想不出究竟是谁有如此魔力,能让她家公主的兴奋期盼劲儿瞬间赶超初次相亲的大姑娘。小莲花把脑袋里能想到的人都搜罗了一遍,还是没有线索,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秋昙的声音随之传入:“公主,贵客到了。”

佑和面色一喜,忙道:“快请他进来。”

秋昙推开门,朝萧直和凤眠书道:“公主有请。”

凤眠书儒雅地对秋昙略一颔首,径自跨步进了屋,而萧直则在门口伫足不动。

秋昙候了半晌,见萧直无甚反应,心中觉得奇怪,这才开口唤了一声“驸马”,萧直这才抬脚迈入屋内。

秋昙轻轻关上门,赶去小厨房去瞧公主吩咐青桃煮的饶泉香茶。她一路走,一路在心里仔细思索,绞尽脑汁地推测方才那位贵客的身份。

从赵松拿着公主的玉印来到倚月轩,秋昙和小莲花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佑和公主对这位贵客的态度很是可疑。毕竟,印章是公主的私物,但那位贵客却有一枚,而公主一瞧见印章,就知道来人是谁,可见那枚印章很可能是公主自己送出去的,并且还是独一无二的一枚,这事情就大了!再联系到公主先前透露过的那个神秘的心中所爱,秋昙隐隐觉得自己离真相不远了。

果不其然,当秋昙端着煮好的香茗来到涤心斋,一眼就瞧见佑和公主灿烂的笑脸,同时也听到了那位俊秀贵客温温润润的嗓音一口一个“佑和”地唤着公主,而她们的驸马大人则被相谈正欢的二人冷落在一旁,孤独地坐在书桌边,黑眸沉沉地望着相对而坐、隔案相谈的公主和贵客。

这副场景……怎么瞧怎么怪异。

秋昙突然在心里可怜起驸马大人。

不管怎么说,驸马终归是皇上钦点的驸马,就算是断袖,那也是有头有脸的断袖,不代表他就得这样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说说笑笑、一派欢乐和谐——对,那副场景偏偏就是那么和谐,一个娇俏秀眉,一个风采翩翩——就算只是名义上的驸马,瞧起这画面,也一定有些添堵吧。

公主左右也该照顾一下驸马大人的面子啊。秋昙心底咕哝着,脸上却不敢有所表现,只是在把两盏茶送到几案上之后,走到萧直身畔,稍微大声地唤了一声“驸马,您的茶”。

佑和惊得一愣,这才想起萧直,顺着声音侧首一看,就见萧直坐在幕帘另一侧的书桌旁,与她隔了几丈远。而他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眼中一片幽沉,瞧不出一丝情绪。

佑和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错愕、惊讶、尴尬交织的复杂表情。她和眠书聊得太投入,竟然把萧直给忘了!现下一想,连他何时进来的,她都不晓得。

“萧……驸马,”佑和硬生生改口,顿时觉得尴尬更甚。

迟疑了一瞬,佑好只好道:“你去忙吧,我与眠书还有好些话要说,莫误了你的事。”

凤眠书也笑着说道:“眠书早已说明,今日仅是会友之行,不牵扯两国往来,萧将军无需作陪。”

萧直站起身:“是我打扰公主和殿下叙旧了,你们慢聊。”说完踅身一迈,几大步就出了门去。

殿下?哪位殿下?

秋昙惊了一下,望望公主,又望望那位贵客,最后垂头瞅瞅手里没递出去的香茶,无语地出了门。

当然,临出门前,秋昙也没忘记朝小莲花递个眼色,示意她认真听,仔细看,务必收集好第一手资料。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条撮合公主和驸马的道路尚有千难万险,炮灰一个算一个,先搞清楚这什么殿下是不是公主的所爱再说!

凤眠书见佑和仍望着门口,眸色不禁深了几分,却很快笑出声,他的声音润朗好听,好似缓缓流泻的温泉水一般,佑和猛一回神,眼中蕴着明显惑色:“眠书,方才他……是不是有些不大高兴?”

“有么?”凤眠书敛了笑,神色一派宁和,“我倒觉得萧将军今日心情甚好,竟愿意费时间陪我这闲客,若没记错,四年前他奉旨去边境接我这个南越质子,那时可是连话都不屑于同我说一句的!再说,萧大将军历来严肃正经得很,喜怒不形于色,何时能瞧出高兴与否?”

凤眠书这么一说,佑和倒是会心一笑:“也是,他总是那副样子,不提他了,对了,方才我说到那幅春深日暖图了,正要听你评几句呢?”说着转头吩咐小莲花,“去最底下那层书架上把画儿拿来!”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秋昙终于等到从涤心斋出来的小莲花,连忙把她拖到小厨房后头的隐蔽处,打听消息。谁知小莲花一脸着急,只道:“秋昙姐姐你先别问我,公主把我差出来可是有事儿的。”

“什么事儿?”秋昙忙问。

“公主说今儿个午膳加几个南方小菜,让我找管事问问府里可有会做南方菜的厨子。”

“这……是要留客人用膳了?”

“是啊,我先找管事问问,回来再说。”小莲花说着便要走,却被秋昙拽住。

“我叫青桃去,你留在这儿别动,待会儿把话说清楚了。”秋昙一脸严肃,小跑着进小厨房把话交代给了青桃。

青桃就是先前管事派来的仆婢中的一个,佑和当时挑了两个婢子和一个嬷嬷,青桃是其中年纪偏小的那个,今年才十二岁,性子有些活泼,佑和当时就觉得这小丫头看着比较有活力,于是就留下了。

话说青桃得了吩咐,也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出了东苑,正打算直接去寻管事,却在东苑门口的廊庑上停住了,因为她惊讶地发现廊下站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家的大将军。

虽然萧直平常严肃了些,但对府中下人却向来管束不多,不曾训斥,更不曾重罚,是以府里的仆奴多认为大将军是个面冷心善之人,对他是尊敬有之,惧怕无之。因此青桃赫然瞧见他站在那里,也只是吃惊,并无恐惧,她走过去尊敬地行了礼,唤了一声“将军”。

萧直淡淡虚应一声,状似无意地道:“怎不在院子里侍候着?”

青桃便把佑和公主吩咐要找南方厨子的事儿说了一遍。谁料,她这话才说完,就听见大将军声音忽然变冷了:“公主……留他用膳?”

“好像是、是啊。”青桃望着她家大将军,心中迷惑了,怎么将军瞧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呢?那人不是贵客吗?府里留他用个午膳也是正常的,将军不是那种连一顿饭都舍不得的小气鬼啊!

咦,将军怎么走了?青桃更加迷惑了,她还以为将军会往东苑去,和公主一起陪客人用膳呢!谁知道将军竟然转身沿着廊庑走了,看那方向,是回自个儿院子里去了。

将军今儿个的情绪……有些诡异呵!

第17章 习惯太可怕

这一日,凤眠书在将军府待到了日落时分才离去。

这期间,他不仅留在倚月轩同佑和一起用了午膳,晌午之后又将佑和所有的丹青图都品评了一遍,再与佑和聊了一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告辞。

这期间,秋昙也把佑和公主青眼有加的这位贵客的底细以及他与公主之间的前尘旧事摸了个七七八八。

据小莲花得来的消息,这位贵客是南越国的六皇子,大名为凤眠书,四年前曾被送来大盛朝当质子,一年后被放回南越。

照理说,南越质子被安排在宫外的质子府居住,且有重重侍卫看管监视,根本不可能与佑和公主见面。但公主和质子之间隔了个圣意难测、行事诡异的明德帝,那么再不可能的事都会变得有可能了。

据秋昙推测,佑和公主和这位南越质子的初次邂逅应该就是在三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季。

秋昙记得很清楚,那年夏天,明德帝去镜湖行宫时带上了佑和公主,大概是那时邀了南越质子同去,于是佑和公主就与凤眠书见着了。

照理说,以佑和公主不解情爱的懵懂性子,不大可能会因为容貌俊美这种原因对一个陌生男子一见钟情,起码得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说起来,也算巧了,这凤眠书不仅容貌生得好,更是一个有才气的丹青妙手,这不正投了佑和公主的所好嘛!难怪仅仅相处了八日,就能让这两人生如如此深厚的感情来。

可不是么,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来说,陪她看天看地看风花雪月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这委实太虚太假太浮夸,只要能和她志趣一致,能聊她所钟爱的丹青之事,那便足够获得她的信任。而对一个在深宫长大,连男人这种生物都没见过几只的小公主来说,一个能得到她信任的男人想要让她动心,这压根没有一点难度好嘛!

把佑和公主的感情路线推测到这一步,秋昙算是确定了事情的真相——佑和公主心中的所爱就是南越六皇子凤眠书。

可是,得知了真相,秋昙心中一点成就感也无,只觉得前路一片灰蒙蒙,连方向都瞧不清了。

秋昙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但她心里对大风向还是比较清楚的,单不说佑和公主已经嫁到了将军府,就算佑和公主现下仍是宫中未嫁的闺女,那也和南越的六皇子没有一点可能。

大盛朝和南越的关系太复杂,和平相处也只是这几年的情况,往后如何还不晓得,明德帝那般爱护佑和公主,怎会舍得把她嫁到南越?

再说了,人家南越也不见得愿意要个病歪歪的和亲公主,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要是在他们那边没了,这不太影响两国感情了吗?

总之,不论怎么看,那个凤眠书都不会是佑和公主的良配,公主这段感情就是条死路!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把凤眠书从公主心里头赶出去,好为驸马大人腾出位置?

秋昙那一颗老妈子心都要操碎了。

可恨她家公主大人竟然毫无自觉性!自从凤眠书走后,她家公主大人就开始不安生了,平日里看的话本子都丢在了一边,每日让她们几个丫鬟半抬半拖地把她弄进书斋里去,接下来就是一整日的作画时间,甚至连喝药都顾不上,有好几次都拖到药凉了才放下画笔,偏偏还说得冠冕堂皇——眠书说了,作画最需要心境,最需要灵感,绝不能半途扔笔,会影响思路。

秋昙只想蹲下哭一场:公主您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都是“眠书”长“眠书”短的了?没瞧见这些日子驸马大人的脸越来越冷了吗?

佑和当然瞧不见,她这几日压根没给过萧直一个正脸好嘛!

凤眠书离开后的那几日,萧直整日都待在府里,每日都会来东苑倚月轩一回,但每回过来,佑和不是在书斋,就是在去书斋的路上。

某一日,秋昙突然发现跛腿的公主沉迷于画画这事儿也不是一点儿好处也无。

事情还要从那个美好的清晨说起。

那日,秋昙和小莲花正搀着跛脚的佑和往书斋方向艰难地挪移,驸马萧直突然来了,盯着她们主仆三人望了一眼,浓眉立时皱了一下,然后他就直接上前把佑和抱到书斋去了。

秋昙由此受到启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帮助驸马和公主促进感情的好主意,并鼓起勇气把它付诸了实践。

于是,小莲花惊奇地发现,自从秋昙姐姐同驸马大人说了几句话后,驸马就更改了来东苑的时间,每日准时得出奇,每当佑和公主刚想到要去书斋时,他就出现了,把公主抱到书斋后,他就走了。而到傍晚,公主才放下笔,他又出现了,再把公主抱回寝房。

萧直这行为不仅让小莲花惊奇,连佑和也很惊讶。当然,除了惊讶,她还有些疑惑。

第一回在门外碰上萧直时,他走上来就抱她,她被吓了一跳,虽然之前也被萧直抱过,但毕竟当时秋昙和小莲花都在场,佑和当然很不自在,可是挣扎了两下,发现毫无用处,就没再矫情,由着他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