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决定了,这就过去向她父亲禀明自己对她的心迹,约定数月内便必定携媒再来求亲,想来阮老爷不会拒绝。

快刀方可斩乱麻。如今只有先将她定下了,他才可安心回京。

***

柳胜河听闻门房来报,道谢家将军府的公子过来求见老爷,急忙整了衣冠出来相迎,作揖歉然道:“实在是不巧。前日我家中收到了老太太娘家来的信,道舅公病重。老太太心急,只自个也年迈去不了,老爷便赶过去探望,昨日一早动身了。”

“舅公家可在附近?”

谢醉桥一怔,问道。

“远着呢。我家老太太娘家在北地的建州,离京城也就两三天的路。”

谢醉桥迟疑了下,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家大小姐可还在家?”

“舅公来信说,想见下我家小公子,大姑娘便一道去了,路上好照拂小公子。如今府上只剩我家太太。公子随我进来稍坐用茶,我这就打发人去请太太出来叙话。”

柳胜河说罢,便要吩咐一边的小厮去找江氏,被谢醉桥拦住了。

“阮老爷既不在,我便告辞了。烦请管家代我向夫人问好。”

谢醉桥压下心中泛出的一丝苦涩之意,笑着转身而去。

好在她也是往北,不过差一天的路程,若是有缘,不定就会在路上赶上了。

第五十五章

阮老太太娘家姓高,在建州的余县,离金京也不过几日之路,亦是个行商之家。娘家如今就剩这么一个亲兄弟,虽因了路远这些年虽不大见面,只逢年过节时的各样往来却一样也没丢下。前日收到了信,晓得自己这兄弟竟染恙如斯,大是悲恸,立时便嚷着要自己过去探望。被阮洪天好说歹说劝住了,道自己过去探望舅父,当日便收拾行装预备北上。

家书中提到高舅公想见一眼阮家的小公子安显,阮洪天便将他也带去。因了此番北上,算了路上来回,最少也要两个月的光景,江氏若也去了,偌大的一个荣荫堂便无掌家之人,故而留了在家,只让明瑜一道过去,路上好陪着照拂弟弟。

明瑜前些日里一直在左思右想,终是决定不改初衷。谢醉桥固然极好,错过了他,她这一世或许都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一个良人。只她若默许了他,往后便可以预见,无论是他,还是自己,未来的路必定都不会好走。

重活一世,得遇良人,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平平顺顺、无波无澜。

既最后这样想定,再留下他所赠的玉环自然不妥。故而等到了谢家兄妹要离去的前两日,借着去送别谢静竹的机会,她便将那玉环用绫帕裹好放在了竹根雕壶的下面。因了她对谢静竹说是自己外祖要送谢醉桥的礼,也不会担心她私下会开盒查看里面到底是何物。还了玉环之后,又如法炮制,叫柳向阳再次去了胡半仙处传信,叫他寻到谢醉桥处告知。

如今她既还了玉环,又借胡半仙之口给他道明了往后。以胡半仙如今的铁口直断,他应也不得不信。既被自己拒了,又晓得命定姻缘是在京中,且得知了与性命攸关的那件大事,想来便也会将自己放开,把心思转到那显见是更重要的性命之上去了。

明瑜自觉算计得甚是周到,如今她已随父亲坐船行在了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上,却哪里会想到胡半仙早就在谢醉桥面前露了底,更万万没想到那一张沾染了她熏屋所用薄荷香气的信筏会出卖了她。

高舅公此次染病前去探望,前世里这一趟她并没跟去,明瑜记得他终究是没捱过去。父亲携了弟弟北上后,因了停下一道料理丧事,一直拖了将近三个月,到十一月初才回江南。安墨不惯北地气候饮食,随同的丫头妈妈又没照料好,过去没多久就得了病,回来时一张脸黄瘦了许多。故而此次,她便自告一道要跟去,心中想的是为照看好弟弟。

阮家一条大船在前,后面跟条随行船,一路紧赶着北上,行程还算顺当。大船分三层舱,明瑜带了安墨住在布置得极是舒适的上舱,中层是春鸢等人所住,舱底前面是厨娘做饭烧水之处,后面放置了茶叶和江南织锦等货物,既是顺带到北边商铺,也正好压水。随行那条船是带出的柳向阳等人所乘。

这般日日行在水上,头几日的新鲜劲头过去后,莫说安墨,便是明瑜也觉有些不耐起来。行了将近一个月后,好容易这日傍晚时分,船只靠岸停在了个埠头。阮洪天下舱,说是已到了建州的境地,晚上停靠一宿,明早出发到几十里外的大镇阜阳,那里有阮家的商铺。到了后把随船运来的茶叶等货卸下后,上岸改坐马车,再一日便到余县的高舅公府上了。听闻此言,安墨极是欢喜,连明瑜也觉得松了口气。

因了靠近金京,河上来往船只极多,夜间航行不便,故而今夜停留的这埠头边,一溜看过去停满了大小各色船只。阮洪天心疼儿女,亲自上岸想寻间舒适些的客栈安排住了,看了一圈,见这不过是个小地,最好的一家客栈看起来也有些邋遢,更比不上自家船舱里舒适,便也作罢。明瑜不过带着安墨在春鸢柳向阳等人的随同下上岸到附近略微走了几圈,权当坐船久了松活下筋骨,天擦黑时便上船歇了下来。

夜半时分,明瑜忽然梦醒,睁开了眼,借着舷窗边透进的船头上挂着的微弱灯笼光,看见安墨正躺在边上那张与她隔了道矮屏的榻上睡得正香,小小的身子蜷着一动不动,被子却被踢到了脚边。起身替他盖好了,重新躺回了自己的榻上。此时四下俱静,只偶尔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之声,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前世的路正一步步在改道而行。

她记得前世的这时候,父母已经知道了自己对裴泰之的心意,正用尽全力通过谢夫人在努力攀着与侯府的关系。如今那一切早成过往烟云,只在这般的夜阑时分想起,竟还是叫她心底有一丝火烧火燎般的耻辱之痛,为自己当年的盲目和任性。

总有一天她必定会彻底放下过往的。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眼前却又浮现出了另一张年轻而爽朗的面容。

他应也是意气骄傲的。出身世家,少年时便以箭技名扬京都,玉勒雕鞍,剑啸风流。但在她的面前,他从来都是温煦而多情的……

可惜吗?

不可惜。

他不是她的人。这白白多活出来的一世,她只求一家和好,平安终老。能这样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赏了。再妄想别的,怕要折了福寿。

明瑜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吐尽深埋在心底里的那一种无法言喻的郁结。

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水声,船身略微摇晃了下。明瑜睁开了眼再次起身,推开舷窗往外望去,见月白之下,河面水光澹澹,眼前只有船头上悬挂于灯柱的灯笼在随了夜风左右飘荡,值守的人也正靠在灯柱边似睡非睡的样子,想来方才应是风过惹出的动静,便闭紧了舷舱重又躺了下去,一觉终到天亮。

第二日大早,阮家两条船便起锚继续北上。待洗漱完毕,春鸢和带出来的另个小丫头送了早点过来,笑道:“方才去取早饭时,那余妈妈就只那里唠叨不停,道昨夜剩下的用个大笊篱盖住的几张饼竟少了两层,道定是昨夜守夜的小厮夜半下去舱底偷吃,要过去问个究竟,被我给拦住了。不就丁点大的事,何至于吵嚷得要叫老爷都知道。“

余妈妈是在船上做饭的,手艺不错,话却是多了些。明瑜听罢,也是笑着随口应了几句,并未放在心上。

因了渐渐靠近大镇,两岸人烟阜盛,加上安墨晓得今日便要离船上岸,很是兴奋,一个早上都趴在窗边往外张望,明瑜便一直陪他在侧。到了中午时分快近阜阳时,前头的船速忽然慢了下来,渐渐竟是停了,阮家的船也是受阻,被夹在中间。明瑜向外望去,见两岸竟多了许多官兵,三五步一个地分列而立,一个个执刀握戟,神色肃穆,路上行人纷纷避开。一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将安墨从窗边带离,吩咐小丫头盯着不许乱跑,自己便下去寻父亲问个究竟。

阮洪天也是刚刚才从前头一艘船的人那里听来了消息,道前面水闸口竟被官兵封住了,正在一一检搜北上入闸的船只,这才停顿了下来。

“爹可晓得到底为何这般?”

“具体也不大清楚。只听说仿佛是在捉拿一个朝廷要犯,这才一一搜船。”阮洪天想了下,皱眉道,“听说船上无论男女老幼,都得出来立于船头受检。你陪着墨儿在此便是。外面有爹照应着。”

明瑜晓得碰到这种事,自己确实也是出不了什么力气,只求莫添乱便是。点了下头,便默默回了舱房。安墨仿佛也晓得外面气氛紧张,一反常态乖乖地坐在明瑜身边一动不动。

***

前面的船只一一被放过了闸口,轮到了阮家当先的大船。那负责此闸口搜检的头领是个校尉,姓王,命阮家的船靠近了,见阮洪天立于船头,便道:“搜查朝廷要犯!叫船上的人一一都出来,我的兄弟要上去搜检。”

阮洪天走南闯北,这般的阵仗早历过无数,也不慌张,只是上前一步,指了下早已经叫了出来都立在船头自己身后的一干随行,笑道:“官爷公务要紧,我自晓得。这大船和后面那船上的人俱都已是到了此处,唯独我家小女幼子因了胆小,尚留在舱中。官爷上船随意搜检便是,只盼莫要惊扰了我家儿女。”一边说着,已是往他手中顺势塞去了一张银票。”

这世上没有不贪腥的猫,更没不沾荤的官道中人,越是这般的下级官吏,便越手无遮拦,阮洪天深谙其中之道,不欲自家女儿露于人前,自然要拿银钱开道,本以为此人便会顺势接了过去,不想他却连眼角风都未扫一下,一张脸反而沉了下来道:“我奉了裴大人之命在此搜检朝廷重犯,你是何人,竟敢这般公然行贿?我瞧你这船不小,都装了什么?莫说藏一个钦犯,便是十个也容得下了。快快让开休得闲话。再啰嗦,就拿了你治个阻挠公务之罪。”

阮洪天未想今日竟会遇到个这般的小吏,见他一挥手,十来个如狼似虎的兵丁便已涌上船,心中一动,试探道:“这裴大人可是靖勇侯府讳泰之的那位?”

王校尉一怔,上下扫了眼阮洪天,见他虽一身平民打扮,气度倒也不凡,口气略微缓了些,点头道:“正是。”

阮洪天忙道:“江南江州阮家荣荫堂不知官爷可听说过?在下便是阮家的阮洪天。数年前皇上南下时便驻跸于我家。我与裴大人也有过数面之缘。”

这王校尉当年还是裴泰之手下一名亲兵之时,曾随他南下江州,自然晓得荣荫堂。此时听阮洪天这般说,仔细看了他一眼,依稀有些认了出来,脸色这才放缓,露出了丝笑意,抱拳道:“原来是江南阮家的家主。方才不知,倒是得罪了。还望见谅。”

阮洪天见他一改方才的态度,也是松了口气,笑道,“晓得官爷在执行公务,我自然不敢不从。两船所有人等都已聚在了此处,唯独我家一双儿女还留在上舱之中,因了平日娇养惯了未见过世面,有些胆小……”

“好说。既是江南阮家的船,想来也不会有问题,过去便是。”王校尉手又一挥,这般说道,已是大声命人下来。

方才上船四散开来的兵丁闻声,都纷纷出来了。阮洪天欢喜,忙道了谢,正要再把方才那银票塞过去,忽听船尾有声音大声嚷道:“王大人,船舷侧发现有血迹,瞧着可疑,搜还是不搜?”

阮洪天大吃一惊,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便见那王校尉脸色一变,转眼跳上了船,大步往船尾而去。定了下心神,急忙跟了上去。果然看见船尾的一侧船舷之上,竟真滴了几滴淋漓的血,血色虽有些淡,只也能一眼便辨认出来。

“阮先生,我从京中出来,追踪要犯一直到此,昨夜伤了那要犯,却不慎被他负伤而逃。你船上这血迹,到底怎么回事?”

王校尉扭头看着阮洪天,厉声喝道。

阮洪天一时虽也摸不到头脑,只心中坦荡,倒也不是很惊慌。正要解释下,见他已是亲自带人下去舱底搜查,只得跟了下去。

舱底满是茶叶框篓和布匹织锦,原本都堆叠得整整齐齐。此时刚下去一看,却是目瞪口呆,见角落里的几个茶叶框篓竟倾覆在地,拿灯凑近去照了一下,甲板上赫然又是一堆血迹,边上丢了半张吃剩的饼。

饶是阮洪天再镇定,此时也大惊失色了。只得任由众兵丁在舱底翻找一通,弄得货物乱七八糟,连角落都没放过。寻了一圈,并未见人,刚呼出一口气,却听那王校尉下令搜检全船,每个舱房都不许放过。他原本是不想一双儿女受惊扰,万没想到如今情势竟会如此急转直下,哪里还能再多言?只好随了众兵丁上去,一间间带着搜过去,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阵嘈杂呼喝声。王校尉已是飞奔上了甲板,他也急忙出去。站定一看,后背已是出了身冷汗,看见自己女儿竟被个满面须髯的大汉用刀挟持着站在了舱房的窗口一侧。那大汉一身血污,面目狰狞。

“我晓得裴泰之命你们抓我活口。只老子既干了那等的事,便也早把脑袋提在裤腰上了。今日我若走不脱,便是死,也要抓上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道,好陪我阴间也有个伴!”

那大汉目露凶光,磔磔怪笑起来。

明瑜感觉到自己脖颈之侧那仿佛割入了肌肤的刀锋,强忍住心中的恐惧之意,只身子也已是在微微颤抖了。

方才舱房中只剩下了她与安墨。她隐约听见船尾起了喧哗响动,有些不放心,到了舱房门口,想靠得近些听仔细,眼风便扫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凶汉手执刀具,正慌慌张张往自己方向闯了过来。转念之间便飞奔而回,刚将安墨推进了床底,命他不许出声,舱门便被推开,那凶汉已是闯了进来,看见有人,一把抓住了便用刀抵着她脖子推到了窗口。

瞬间生变,自家的船上何以会有这样一个凶徒?

明瑜突然想起昨夜她听到的那几下水声,今早厨娘又埋怨丢失大饼,心中一下已经明白了过来。必定是这人昨夜偷偷潜上了船,藏身在舱中的货物堆中。原本大约是想这般避过官兵的追捕,没想到却还是被拦住了,这才狗急跳墙,顺手抓了自己为要挟。

如今她倒是庆幸被捉的是自己,而不是弟弟安墨。只盼他此刻千万要忍住,不要被这凶徒发觉才好。

“王大人!我女儿在他手上!千万不要伤了我女儿!”

阮洪天心急如焚,慌忙朝那王校尉连声央告,声音已是有些发颤了。

王校尉略微踌躇了下。

他倒并非冷酷无情之人。这阮家的女儿看起来娇娇弱弱,自己若是命人一拥而上,只怕当场就要血溅三尺了。只是若就这样放过那已经追捕了数日的朝廷要犯,却又是绝无可能之事。被裴大人晓得,自己就要提头去见了。

“裴大人来了!”

正僵持着,忽然听见岸上有声音疾呼,随即是一阵马蹄之声,远远地便看见几骑人在马上飞奔而来,当先一人形容严峻,身后锦袍翻飞,正是此次受命追捕这要犯的裴泰之。

“怎么回事!”

裴泰之转眼便到岸边,勒马喝道。

王校尉心中一松,急忙上岸迎了上去,飞快把情况道了一遍。

阮洪天早认出了裴泰之,也顾不得许多了,如今唯有希望他还能念数年前自己应他所求放了顾选给他的一点旧交,今日莫要将那凶徒逼得太过伤了自己女儿。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岸,已是伏地跪了下去道:“裴大人!在下江州荣荫堂的阮洪天。求大人看在数年前与阮某的几面之缘上,顾念下我女儿的性命!”

56、第五十六章 ...

裴泰之看见飞奔而来的阮洪天,略微一怔,已是认了出来,当即飞身下马,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裴大人,我此行是要去余县,本今日就能到阜阳上岸,却不晓得那犯人何以会潜上我家的大船,如今更捉了我女儿为质。若是逼他急了,我怕我女儿要遭不测,求裴大人多加悯恤!”

阮洪天极爱这个女儿,此刻见她如此被人挟持,便说心肝被人摘去了也不为过,说话之时,声音已是颤抖了起来。

明瑜被人用刀抵住,且那人显见是个亡命之徒,这样的场景,她从前何曾想到过?自然不敢乱动,正惶惑之时,远远竟看见裴泰之出现,自己父亲上前跪拜,被他扶起,又朝他急急地说了什么。他转头望了过来,二人一下四目相对。正午烈日映照之下,见他微微眯了下眼,并辨不清是什么神色,自己的一双手心和后背,却已是被汗湿透了。

前世十六岁嫁他,到二十岁殇,四年的时间,再加上这一世这多活出来的几年,裴泰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明瑜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是不清楚。

这般情势之下,他可会顾念数年前的那几面之缘,为她考虑下吗?

她真的不敢肯定,只是睁大了眼,直直地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决定。

裴泰之方才纵马而来时,远远便看到那艘停在闸口受检的大船舷窗侧,一碧衫少女被身后的汉子用刀抵颈。此刻听阮洪天一番话,立时便望了过去。见被通缉的那凶犯已藏身于舷窗之侧,只露出半个头,那少女却是整个人被推到了窗边,脖颈上紧架着柄明晃晃的匕刃,立在哪里虽白着一张脸,只眉目宛然,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数年前自己在江州时见过的荣荫堂大小姐。

裴泰之略微踌躇了下,便朝埠头缓缓而去,众官兵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随他而动。王校尉亦是如此,注视着他从自己身前而过,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之上,只等着他一声令下,自己必定随命而动。

跟随了他数年,他对自己这位上司的判决力极是信服,尤其是此次,更叫他佩服不已。

三天之前,当朝太傅宣正老大人在下朝回府的途中遇刺身亡,刺客得手后立刻逃走。消息传开,满朝皆惊,正德皇帝大为震怒,命裴泰之全力追捕凶手。他受命一路追踪,在此一带发现了刺客的行踪,带人围捕。不想那刺客凶悍异常,虽受了伤,最后竟还是被他突围跳河逃走。他深为惶恐,向赶来的裴泰之负荆请罪之后,便道要将功补过,带人继续沿着运河南向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被他拦住,叫不但要在南下的河口设卡,连北上入京的方向也不可放过。他当时虽有些不解,只也不敢多问,照他的吩咐办了,在这一带的南北两向水路上都设了卡点,盘查来往船只。如今竟果真在北上的船中发现了刺客。此时才有些恍然。一般人都只以为刺客此时若还活着,只怕恨不得多长几条腿速速往逃离京城的方向去才好,哪里还会想到他竟反其道而行?他若不是遵了指令往这北向的河道亦设了卡点,只怕如今是要越追越远了。

“都给我走开,再靠近一步,老子先一刀割了她脖子再自尽!”

那刺客从舱房里看见裴泰之靠近,突然露出了张脸,厉声大叫起来。

她原本心中极是惶惑,此刻事已至此,反倒是渐渐镇定了下来,举目望着对面的裴泰之。

裴泰之终是停了下来,站在距离大船十几步外的岸边埠头上,望着舷窗中被扣为人质的那个阮家女孩。

对面的这个女孩,这几年中他其实一直没有忘记。或者说,很难真正把她忽略掉。其实平日他也没怎么想起过她,但这一刻,当与她再次四目相对,和这个女孩有关的几场往日记忆,却忽然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地奔涌而出。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意园望山楼前的那一场离奇遭遇;第二次在瑜园,她现身引开了三皇子对杜若秋的注意力;而第三次,甚至到了现在,他脑海中还记着那一夜龙船上她被火球射伤倒地,自己蹲在她身前欲抱起她时,她看着自己时的那种凄迷目光。那一刻他甚至有过短暂的错觉,人若有前世往生,自己会不会就是与她有过未断纠葛的那一个?

她现在应该也是很害怕的,他注意到她的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棂,指甲白得看不到半分血色。但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他寻不到乞怜之色。

“谁指使你刺杀宣老大人的?”

裴泰之喝问道。

“我自与他有仇,与旁人无干!你再啰嗦,我先刺死她!”

刺客手上的刀刃一紧,明瑜觉到自己颈侧一阵刺痛,想来已是被割破了皮肤。

“裴大人!裴大人!”

阮洪天看见一道殷红的血迹顺刀刃从明瑜颈侧皮肤渗了出来,骇得肝胆俱裂。

裴泰之微微皱了下眉头。

活捉对面这个刺客,对他而言极其重要。

太子母系势力日渐式微,他本人又生性疏懒,正德皇帝私下里时常评他毫无帝王之魄力。反观三皇子兆维钧,这几年随了年岁渐长,不但隐敛了年少时的锋芒,且把皇帝委派的各项事务办理得妥妥当当,更兼他母系严家势力正如日中天,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开始观望,甚至暗中揣测皇帝的心思。唯有这宣正老大人却对太子大力保举,时常在正德面前赞他有宽厚悯人之心。因了宣正乃是两朝元老,还与裴泰之的外祖安在松一道,曾做过正德年少时的太傅,故而平日威信极高,连正德对他也是敬重有加。不想他竟会这般在市井中遭人刺杀身亡,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若是旁人被这刺客如此挟持,就算不立刻命人围上去剿捕,也必定不会放他离开。只是如今这被挟持的人却是阮家的这个女孩……

“今日老子要么活,要么死!绝不会落在你们这帮人手上!快给我让开,我要一匹快马!”

明瑜身侧的刺客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一下兴奋起来,改用单手勒紧明瑜的脖颈,挥刀大叫。

“照他说的行事!”

裴泰之沉吟片刻,终于对身边的王校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