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心中如珠如玉,便是叫他拿他的命去换她的命,也是在所不惜……

他后面说了什么,明瑜已是听不大清了,心中只反复念着他的这一句。

前世错爱一人,独孤绝望至死。今世本再也不愿,亦不敢多想情感之事,惟愿家人平安,便是自己的喜乐。哪想命运错手,却叫她结识了这上世本为一陌路的男子。数年若即若离之间,直到今日,方知道原来被人这般执着用心惦念着,竟也会是如此叫人难以自己。

这样的他,她还如何能再拒?莫若从此共进退,再无退路。

明瑜腹中一下柔肠百结,不敢再抬头,眼眶中已是微微发热,用力忍了回去,心中那激荡却始终难平,一口气提不上来,忽又觉胸闷头晕,耳边嗡嗡作响,身子刚微微晃了下,下一刻,已是被谢醉桥一把扶住了。

“阮姑娘!”

谢醉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见她双眼半合半闭,软软靠在自己臂上,心中大是焦急,忙一把抱了起来将她靠坐在张阔椅上,道:“都是我不好。你身子未好,我原不该这般性急唤你出来的。我这就叫春鸢过来,一道先送你回房休息……”说着匆匆转身,却觉衣袖被拉住,回头,见竟是她的一只手扯住了自己的袖,一怔,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身。

明瑜靠在了椅上,扯住他衣袖的手却没有松开,反倒攥得更紧,仰头望着,朝他慢慢露出了个浅笑。

“谢公子,你待我好,我亦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如今之局面,我真的怕你难做……”

她说着,话音越来越轻,头渐渐垂了下去,他站着,只看到她鸦黑的发顶和光洁的额头。

谢醉桥一怔,忽然像是明白了过来,全身的血液便都似涌到了心房,便似要炸了开来。

“你……真的……”

谢醉桥小心翼翼地问道,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

明瑜终于抬起脸,朝他微微点头,这才松开了他衣袖,低声道:“我前次还你的那玉环……”

“我带了!”谢醉桥如梦初醒,立时从腰间取了出来,托在掌中道:“这原本有一对,是我母亲留下的。一只在我妹子那里,另只是要留给她儿媳的。我前次未敢跟你提,是怕吓到你……”

他此刻只觉还有无数的话要说,却再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嘿嘿笑了起来。

明瑜脸微微有些绯红,道:“你帮我戴起来,可好”

她洁白的双手就搭在膝上,有些不安地握成了一对拳头,他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把这两只小肉拳完全包握住。

谢醉桥慢慢蹲□去,蹲在了她的身前,在她有些惊异的目光中,牵起她一只手,把那只玉环套到了她的腕上。皓白的腕,翠碧的环,在烛火中相映辉灿。

第六十一章

她的那只手此刻还安静地搭在他摊开的厚大掌心上,微微蜷缩着。像停了只温驯的白鸽。二人掌心相触,正如他记忆中那般绵软,却又多了丝幽幽凉意。他舍不得抽开,忍不住一个反手,包住了她的那只手。明瑜骤然觉到了来自于他掌心的热度,暖暖地熨帖着她的肌肤,指尖仿佛被烙了般地微微一缩,想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抽不开去。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在注视着自己,所以更不敢抬头望他,只是盯着他的手。烛影摇曳中,他手背黝黑,骨节分明,握住她白皙莹润的一只手,稳稳地仿佛便握住了满满一世界。

她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谢公子,你离开江州前,胡半仙赠你的卦里,除了你的姻缘,可还有说别的?”

明瑜想了下,问道。

谢醉桥心中虽已明了,只见她此时还这般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自己,虽心中极是好奇,只也不欲追问过急,怕吓到了她,咳了一声,便笑道:“除了这个,还道我升官,又给我起了个警醒,道明年皇上围猎之时,或逢惊变,我可能有性命之忧。”

明瑜见他说得轻松,全不似放在心上的模样,皱眉道:“胡半仙的话,你一定要记住的,尤其是那性命关,万万不可当它儿戏。你既已将你母亲的玉环赠了我,便一定要保重自己。你若万一……”后面那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谢醉桥对这警醒,原本倒确实不大放在心上。此时见她这般严肃,烛火下望着自己的一双眼中满是关切,虽仍不晓得她何以会有这般的担忧,心中却是一热,改成双手紧紧包握住她手,郑重点头道:“你放心。便是为了你,我也定要好好活到七老八十了,才肯被小鬼拘走。”

明瑜忍不住噗一下轻笑了起来。烛火摇曳中,笑颜看去更是娇俏动人,谢醉桥怔怔望着,一时竟有不知此身在何处之感。

“你起头说胡半仙第二卦改成你命定姻缘在江州,是真的,还是你胡说八道?”

谢醉桥见她面上笑意已是消隐去了,正直直盯着自己,终是有些心虚,嘿嘿笑了下,便道:“既被你揪住不放,我实话说了便是。确实是我自己编的。”见她似要开口,又道,“我虽不晓得那个胡半仙据何才给我这般判命。就算是真的,又有何惧?他既然能改雁来湾决口之势,我之天命,自然亦能改!”

明瑜道:“我自然信你。只如今我就要成秀女,你想来亦很快要被……”顿了下,才轻叹道,“这般局面,如何解开才好?”

谢醉桥见她秀眉微蹙,微微一笑,便俯身凑到她耳际,低声说了几句。

明瑜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看着他,失声道:“这……这太大胆了!”

谢醉桥摇了摇头,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我之所以这么紧赶着到这里,就是想要抢在内廷旨意到达前与你爹议定,再各自去行事。”

明瑜虽被他的话给镇住了。只细细一想,若真这般成事,往后倒能省去不少麻烦。只是这法子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了。迟疑了下,道:“我外祖那里,想来是没问题的,他本就对你很是中意。我只怕你外祖不愿,还有你爹,他要是晓得了……”

谢醉桥笑道:“我外祖那里,以他和江老太爷的交情,必定是没问题的。至于我爹,除非他愿意他儿子被治个欺君之罪,否则也一定会顺了我的话的。你放心,都交给我便是。”

明瑜抬头望着他,见他甚是笃定,终是吐出口气,道:“也好。不管如何,我必定随你一道努力便是。我爹那里,要不我先代你去跟他说下?我怕他会被吓住了……”

谢醉桥摇头笑道:“我等下送你回房去歇了。余下的事,都交给我便是。你爹若是被这便吓住了,还如何做得了荣荫堂的主人?”

他话音刚落,正像是应了说曹操,曹操便道,此时花厅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了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即听到春鸢咳嗽一声,道:“老爷几位怎的到了这里?”

***

“春鸢,你不跟着姑娘,怎的在此?”

阮洪天与高老爷刚从外而回,便围上了五六个府中管事的有事要报事。前头太闹不好说话,想到这花厅正是个好去处,便带了人过来。没想到廊子拐角处冷不丁出来个黑影,不防备间倒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春鸢,这才这般问道。

“方才姑娘乏了,到此歇了片刻。我又送她回了房,这才发觉丢了个帕子在此,便过来拿帕子。”

春鸢挡在了廊角处,大声道。

阮洪天不疑有他,哦了一声,道:“你拿了便去吧,姑娘身子这几日本就不好,好生照看着些。”

“是。老爷!”

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明瑜又听到春鸢刻意放大提醒的声音。

明瑜与他对视一眼,一下从椅上站了起来,压低声道:“我爹他们过来了。你先避下,莫让他们撞到我们一道在此处。”

谢醉桥四顾望了下,忽然冲她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目光闪闪发亮,神色间竟显出了几分顽皮之意。

虽说他二人已是定下了心意,只这般被一大群人撞见夜间在此私会,总是桩不好的事。明瑜见他不动,有些急躁。正要伸手推他,不料他忽然站了起来,低头凑到她耳边耳语道:“春鸢方才不是说你在房中吗。我们一道躲起来便是。”说着已是牵了她手,闪身便入了南墙橱格之后的角落里。堪堪站定,便听门口起了阵纷沓的脚步声,仿似一下进来了七八个人。

春鸢方才虽大声预警了,只心中还是有些忐忑,跟到花厅口,见几位老爷已是坐定,与边上的管事们议起了事,又有人送了茶水进来,探头见里面并不见自家姑娘和谢醉桥,想来已经听到避开了去。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走远,只在附近徘徊等着。

橱格后的角落里照不到烛火,光线有些昏暗。下人平日洒扫之时更不大会顾及此处,闻着甚至有些尘气。明瑜屏声敛气地立着,听自己父亲与几位表叔伯在说话。说的都不过是接下来数日的丧事安排,只声音却仿似就在自己面前,加之身侧又有谢醉桥这般与自己一并立着。虽未觉到他贴靠过来,只自己后背却已仿佛感觉到了来自于男子躯体的阵阵热气,心一下跳得飞快,只盼着外面的人快些议毕了事散去。

这角落狭小,堪堪只容两人并肩而立,谢醉桥尽量往后靠去不碰到她身体,鼻端却闻到了那种熟悉的淡淡薄荷暖香,低头看去,见她垂着头一动不动,光线虽暗,只她露在衣领外的半截白皙后颈却正在自己眼皮底下,闻到的那暖香便似正从衣领里钻出来,一阵阵撩他呼吸,禁不住心旌动摇,心中竟隐隐生出了丝念头,恨不得外面正在说话的诸人停留得久一些才好。

明瑜全身这般紧绷了片刻,因了更深露重,兼心情紧张,忍不住微微打了个颤,缩了下肩膀。忽然周身一热,一件尚带了暖意的外氅已是罩到了她肩上,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下意识回头之时,他亦正低头,额头恰擦过他的唇,明瑜吓了一大跳,猛地回头往前倾身而去,膝部甚至撞到了身前那橱格的后挡板。好在前头喧哗声大,这才掩了过去,只一颗心已是跳得几乎要蹦出了喉咙,被他唇擦过的额角,那异样的温热之感久久不去,又不敢伸手去擦,更不敢去看身后谢醉桥此时的表情了,只僵立着动弹不得。

阮洪天与高老爷等人议完了事,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明瑜终于听到外面起了阵椅脚挪动的声音,眼前忽然一黑,原来离去的人已是顺便吹熄了灯,渐渐又听到脚步声远去,四周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静得她甚至仿佛能听到自己身畔之人那有些急促的呼吸之声。

她感觉到他没有动,自己亦是不敢动,怕又撞到了他惹尴尬。

“他们……已经走了……”

半晌,她终于忍不住,低低说道。听到他仿佛如梦初醒般地应了一声,却仍是没动。

“阮姑娘,方才……唐突你了。我不是有意的……”

片刻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带了丝小心翼翼。

她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在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了,抬头望向身侧那模模糊糊的高大黑影,轻声道:“我爹娘都唤我阿瑜,你往后也这般叫我便是。”

“阿瑜,阿瑜……”她听到他低低地唤了两遍自己的名,手一热,原来已是被他再次握住了。

她默默随他牵引,出了橱格后的墙角。

“我送你回房去歇了吧,等下再去找你爹说话。”

他松开手,回头看着她柔声道,目光闪闪。

明瑜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而去,谢醉桥便陪在她身侧,隔了半臂的距离,默默而行。春鸢此刻也已是回来,并未靠近,只远远地随他二人在后。

“谢大哥,前面就是我的住处了。”

明瑜停在了自己住的院门前,看了眼自己身侧的谢醉桥,示意他止步。

谢醉桥一怔,这才意识到她已改口叫自己为谢大哥了,心中忽然涌出了一阵异样的情绪,看着她转身朝里而去,快进那扇院门了,终于忍不住叫道:“阿瑜!”

明瑜听出他声音里带了浓浓的不舍,心又是一跳,略一迟疑,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了身,见他已是大步朝自己而来。

“阿瑜,我方才听你叫我谢大哥,极是好听。你再叫几声,可好?”

雾气此时已经消散了些,月影在空中微微徘徊。他的声音低柔,明瑜抬头,见他正望着自己,两点目光如星火般在跳跃。

“谢大哥……”

她刚叫出一声,忽然腰身处一紧,竟已被他箍住,整个人也已是落入了他怀中。一阵年轻男人的醇爽气息迎面袭来,额头一热,感觉到他的唇已经再次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之上。

“阿瑜……”

他只亲了下她额头便松开了,耳边却又响起了他低低唤她名字的声音,仿似带了丝压抑。

一种陌生的被人当作珍宝般呵护的情愫在她心底里慢慢爬了上来。她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了他此刻如擂鼓般跳动的胸膛之上,柔声道:“你若是喜欢,等日后我们成亲了,我天天叫你谢大哥……”

她的声音轻软如绵,谢醉桥一下血脉贲张,心中一下各种绮念飞蹿,终是用力收紧了臂膀,重重抱了下她,这才放开了去,喑哑着声音道:“我等着这一日。你如今先把身子养好了要紧。往后不要什么事都闷在自己心里。一切有我。你进去吧。”

明瑜低低应了一声,把肩上他的大氅脱下递还给他,这才转身往里而去,到了房门前回头,见他还立在那里,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朝他笑了下,这才推门而入,见安墨正睡得香,边上丫头正靠坐着在打盹,听到响动,一下跳了起来道:“姑娘回来了?姑娘脸怎的这般红?可是又不舒服了?”

第六十二章

“姑娘好好的,哪只眼睛看出来不舒服?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趁着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回去眯下眼养养神,明日还有得你忙……”

那小丫头刚道完,明瑜便听身后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春鸢已是进来,面上带了笑地轻声斥着那丫头。小丫头正困得紧,一听可以去歇了,见明瑜也是点头,忙应了声,揉着眼睛便出去了。春鸢关了门进来,站着只望向明瑜,面上微微带笑,却不说话。

明瑜估摸方才谢醉桥送她回来在院门口的那一幕,想必已是被她看了去,脸微微一热,顺势抬手捋了下鬓发,不想衣袖垂落下来,倒是露出了腕子上那绿莹莹的环,忙又放下了手,春鸢已是过来了,低声道:“姑娘好福气。方才我跟过来后,正撞上谢公子。他道你身子还弱病着,托我代他好生照料你。姑娘这就快去歇下吧,早些把病气都去了,谢公子才好放心。”

明瑜见她说得诚恳,并无取笑的意思,晓得她一贯稳重,自己那方才那丝忸怩便也消了去,笑了下到镜前除去钗环,瞟了眼镜中的自己,见此时两颊还有些红晕未褪尽,方才想必更浓,难怪那丫头见了要吃惊。见离天亮也没多久,便和衣躺到了安墨的外侧。春鸢略收拾了下,吹熄烛火,自己也躺到了外间的通铺上。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后,明瑜的耳边再次安静了下来。

大半夜已过去了,她的身体现在很累。躺在柔软的榻上,听着身侧弟弟熟睡时发出的均匀呼吸声,她知道自己也应该立刻睡去,这样才能早些养好精神。只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不断闪现出二人分开时的一幕。他的臂膀坚定有力,唇亲过她额头的时候,温热而柔软,她到现在仿佛还能感觉到他呼吸喷洒过自己额头时的那种灼热。

他现在,应该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在与他商议了吧?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是如何反应……

明瑜轻呼口气,翻了个身,摸着给弟弟拉高了些被头。

***

阮洪天忙了大半夜,眼见灵堂起了,法事在做,诸事井井有条,与高表兄通了声气,正欲回房稍事歇息下,忽见柳向阳找了过来道:“老爷,谢家公子……来了。”

阮洪天回头,果然见谢醉桥正大步朝自己而来。以为他是过来吊丧的,心中不禁纳罕。高府丧事不过昨夜新举,他何以会这般快便晓得了消息?忙迎了上去,寒暄过后,受了他唁辞,道:“承蒙谢公子用心了。只我舅公亦乃是昨夜的事,谢公子何以这般快便晓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谢醉桥道:“实不相瞒,我乃是因了另桩事才赶来的,过来才晓得舅公已故去。不知可否让个地,我有事想与阮老爷相议。”

阮洪天闻言,忙将他请到了前次二人叙过话的那书房中。下人送过了茶水退下,待房中只剩他二人了,便道:“谢公子,前几日之事,我如今想起还是觉着遗憾。只是不知道公子此番过来所为何事?”

谢醉桥微微笑道:“实不相瞒,我此次赶来,仍是为了前次那事。我之心意,仍未更改。”

阮洪天叹了一声:“多谢公子这般用心。只你也晓得,我女儿如今的婚事,连我这个做爹的也做不得主了啊。”

“阮老爷如今自然做不得主,只若是两家的老人从前就议好了的呢?”

阮洪天一怔,道:“不晓得谢公子此话作何解?”

“我外祖与江老太爷乃是数十年的故交,他二老若是从前就许过秦晋之好呢?”

阮洪天陡然眼一亮,猛地从椅上站了起来,只很快又摇头,迟疑道:“这……这万一要是被人晓得,岂不是欺君大罪?”

谢醉桥道:“令爱成了待选秀女,明年春我虽亦可开口向皇上求将她许了我,只终究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快刀方可斩乱麻,我倒有一想法。待内廷旨意下来时,阮老爷尽管谢恩接过,再对那内廷使提下这事,道两家老人数年前便已议定我与令爱缔亲,两家父母亦都晓得,只当时我尚在孝期,这才未正式过礼而已。我亦会到皇上面前证实,即便令爱秀女身份已定,我求皇上指了给我,有了这一层,想必皇上也不会扫我外祖的脸面。”说罢,见阮洪天仍在犹豫不决,晓得他的顾虑,立刻又道,“阮老爷放心。我外祖厌倦官场,刚前个月呈上告老折,欲还乡颐享天年。他并非计较功利之人,与江老太爷又有这般的交情。他那里我到此前已去求过了,应了下来。”

“此事非同小可。安老大人虽应了,只日后你父亲……”阮洪天仍是不放心。

“我祖父母俱都故去多年,父亲视我外祖便如生身之父。外祖既已应了,我父亲又岂会不认?且他若是不认,我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阮老爷放心,最多过后我被他责骂几句胆大包天而已。”

阮洪天见他竟已是考虑得面面俱到,足见对自家女儿的一片良苦用心。他这个做父亲的若再推脱,反倒显得惺惺作态了。虽觉着未通过谢父便这般定下来始终有些不当,只比起自家女儿的终身无靠,也就不算什么了。且嫁过去后,公公不似婆婆,须得媳妇早晚伺立在旁做规矩,那谢父即便心中存了芥蒂,对儿媳想来也不至于会诸般刁难。只要女婿对女儿好,这便似一桩包赚不亏的买卖。当下一咬牙,点头道:“那便这般行事了!拼着日后我厚着张脸皮亲自登门向你父亲赔罪便是!”

谢醉桥见阮洪天终于敢从了自己,行这原本是“欺君”的事,心中大喜,也不多说,立时便到他面前,朝他跪了下去。阮洪天吓一跳,正欲避让,忽然明白了过来。果然见他恭恭敬敬道:“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之拜。”说着已朝自己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直起身子。

阮洪天刹那间心花怒放,忙将谢醉桥扶了起来,哈哈笑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往后就都是自己人了。”兴奋地来回走了两圈,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是边上谢醉桥提醒,这才一拍额头,道:“看我糊涂的,这就赶紧派人回江州去,须得把这事悄悄叫阿瑜她娘和外祖晓得。”想了下,便命人将柳向阳传了过来,自己亲手写了信,交他贴身藏好,即刻便收拾行装南下,此时天还刚朦朦亮。

谢醉桥见事已议妥,自己亦须得尽快赶回京中的守备大营中去,心中对明瑜百般牵挂,极想再见她一面,当着阮洪天的面却是说不出口。

阮洪天送他到了大门口,见自己这未来的女婿明明是要告辞了,脚步却立着不动,眼睛望着门里的方向。他是个过来人,自然晓得他的心思,只此时便放他去与自己女儿相会,却是万万不可能之事。咳了一声,道:“阿瑜这两日想是累到了,身子有些不妥。只我会叫人好生照看的,你放心回京便是。”

谢醉桥见自己心思被看破,赧然一笑。虽短时是不能再得见其面,只昨夜那如偷来般的短暂相处,也足够他回味许久了。点了下头,这才翻身上马而去。

谢醉桥离去后的第二日正午,内务处的那旨意便果然到了,且是大令官孟宫人亲自送来的。阮洪天忙将人迎进早就备好的净室,与高家人一道下跪迎旨。待谢过了恩,余下诸人都退了出去,只剩那孟宫人了,先恭恭敬敬递上了早封好的谢银。

孟宫人早听闻过阮家在江南的富名,封里的银票金额虽未看到,只想来也不会少,这才不辞辛劳特意自己过来传旨。不过稍微推拒了下,便接了过来笑容满面纳入袖中。

“阮老爷真当是得天恩。似这般破格的荣宠,本朝从前虽不是没有过,只自打咱家入皋陶馆,几十年里也就那么几桩,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令爱贞静淑懿,往后必得良配,满门荣华,指日可待。恭喜阮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