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边厢一封越洋电报发过去,那边回复,谢力便是留下了。

唐竞将他安排在锦枫里住下,与其他门徒一般无二。安良堂隶属洪门,谢力不便改投青帮,但至少得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眨眼便是礼拜日,唐竞如约点了苏锦玲出堂差。

他电话打过去说明来意,雪芳的姆妈惊得半晌没有反应,倒也没敢多说什么,放了锦玲出去。

一辆黄包车拉着苏锦玲来到华懋饭店,唐竞随即打发了跟着同来的听差,另雇了车送她去明星公司。

等试戏回来已是傍晚,锦玲告诉唐竞:“那边都是体面人家出来的女学生,导演让她们哭,一个个都哭不出来,对我来说就是太简单了。”

唐竞听着这话,也是有些心酸的味道,但锦琳却是挺得意,只是成功与否,尚且不知。两人又聊了几句,锦玲想起离开雪芳时姆妈那些腌臜言语,对唐竞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唐竞却是自嘲,像他这样的人,哪里在乎多这一两样罪名?但见锦玲淡淡笑着,便也足够了。

随后几日,沪上中西报纸尽是晴空丸案的消息。

先是检查厅收敛尸体,立案调查,得到的结论近乎于滑稽——死者孙桂系惯行窃盗,时以贩卖洋酒食物为名,在各轮船窃取财物。日轮晴空丸是日失窃金表一只,由水手藤间、城户二人在孙身上搜出,正拟报案拘捕,孙畏罪图逃,举步仓徨,撞在船边铁器上,碰伤头颅致死。

而后又是死者妻子具状鸣冤,说出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故事——伊夫孙桂,年四十九岁,系至该轮贩售食物, 因索取欠资争执,遭凶殴致毙。经人报告水巡捕房,派员前往搜查,发觉日水手肇祸后,更希图抛尸灭跡。其手段凶残,行迹恶劣,令人发指。恳请予以援手,申雪冤情。

再后来便是华栈码头联会、浦东同乡会等各色组织呼吁查明真相,以平民愤,甚至有人联想到年前日商纱厂大罢工中的牺牲者,一时间各种口诛笔伐可谓连篇累牍。

但其作用却都不过如此,始终无有哪个真名实姓的目击者出来说明真相,有的只是各种猜测与坊间传闻。而那两名涉案的日本水手,经领事馆运作,以领事裁判权庇护为由,不日就要被解送出境了。

不知为什么,唐竞有些失望。

之前听宝莉说,吴予培已接下这案子,此时却不见有何动作。他搞不懂那假道学究竟在做什么,本以为只是沽名钓誉,如今看起来却是连沽名钓誉的本事也没有。

又一日中午,唐竞出了写字间,在哈同大楼下面看到吴予培被记者拦在路上。

一半好事,一半好奇,他驾车跟过去,探身摇下车窗,朝上街沿喊一声:“吴律师,吃饭啦。”

吴予培回头看见他,先是一怔。唐竞总觉得那神色中多少有些厌恶的成分,但许是实在被记者追得不胜其烦,吴律师终于还是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子,任凭记者在外面拍打车身。

这一下,轮到唐竞意外。他加速向前开了一段路,才问吴予培:“你要去哪里?”

吴予培面无表情,反过来问他:“不是说吃饭么?”

唐竞笑起来,顿觉此人其实也不是那么无味的。

他于是将吴予培带到一处白俄开的西餐馆,以免交换口水。两人各自点了一份简餐,面对面坐下。

一边吃,一边没话找话讲,比如何处念的书,又曾在哪里高就过。

其实,这租界中正经留洋回来的华人律师统共就那么几个,彼此的底细早就清楚。

吴予培知道唐竞身后是青帮,唐竞也知道吴予培出身书香门第,曾在沪上法政大学就读,后来拿到法兰西一等奖学金,去往巴黎一路读到博士,毕业后考取法国律师执照,又曾在法兰西银行供职,可谓身家清白,光宗耀祖。但看其履历,应当也是对商业法更加熟悉,眼下这桩刑事案子本不是他的专长。

就这么绕着圈子聊了许久,等到一顿饭吃得差不多,唐竞才忍不住问:“适才的记者是为了晴空丸的案子而来?”

吴予培点头,苦笑道:“这是公诉案子,我其实也是无权办理的状态,不过是以律师身份代表家属与各处交涉,眼下遇到的都是拖延的态度,我可说的只有无可奉告四个字。”

“怎么会呢?”唐竞不解,“这案子外面传闻多得很,吴律师大可以现成拿来做文章啊。”

他知道吴予培已经投入大量精力,其实当务之急便是趁着此案走红,唱唱民族大义的高调,把握住这赚取名声的大好机会。而有了名声,诸如商会法律顾问之类的聘书便会如雪片般飞来。这本来是朱斯年的领域,但朱律师毕竟已经上了些年纪,又是个爱玩儿的,花在妓院、舞厅、跑马场的时间比在事务所里的多,总要有个后起之秀,继承那商会大律师的第一把交椅。

不想吴予培却道:“我是律师,不是文人,没有证据支撑的话,不可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看着日本人将嫌犯解送出境?”唐竞觉得此人实在迂得可爱,又有些怒其不争,心想难道不要名声,就可以换来真相吗?

吴予培低头对着盘中刀叉,却是笑了:“所以,今日与唐律师一道吃饭。”

“什么意思?”唐竞不懂。

“就是有事相求的意思。”吴予培又道。

唐竞失笑,本以为是自己调戏了人家,强拉来吃饭,却原来是这假道学存心等着他呢。

吴予培倒是无所谓他如何反应,仍旧娓娓说下去:“这几日,我与华莱士小姐几次去往华栈码头,已经查明孙桂妻子诉状中的说法确系传闻,但也知道有两个出处。”

“哪两个?”唐竞其实已有所感,只是装作不懂。

吴予培回答:“水巡捕房与菜市街同人会。”

话到这里,已是通透。这两处都是青帮的势力,他要求唐竞相助。

片刻的静默之后,唐竞反问:“吴律师怎么就看出来我帮得上忙呢?”

吴予培笑了笑,倒也坦率:“其实,是华莱士小姐相信你。”

唐竞心中一动,却仍不表态,只举手叫过西仆结账。吴予培要与他分账,他不齿,丢下钞票,扬长而去。

回事务所的一路上,唐竞都在想,不是在想晴空丸上死去的孙桂,而是在想明月与沟渠。

还未等他曾想出个所以,就已踏进写字间,女秘书递过来一纸电话留言,是圣安穆女中的校监女士打来,请他过去倾谈周子兮小姐学业事宜。

唐竞看着,禁不住笑出来,这都是怎么了?不知道他是流氓么?一个两个都指望他做这些稀奇的事情。

门外两个帮办走过去,看见他拿着便笺笑,好似见了鬼。

但吴予培可以置之不理,周子兮却是他的责任。

不多时,唐竞已经坐在圣安穆的校监室内,手中是周子兮的记分册。

“你在美国七年,英文得丁等?”他甚是无语。

周子兮垂目立在一旁回答:“考的是乔叟与莎士比亚,在美国七十年也没有用。”

似乎很有道理,唐竞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我已经尽力。”周子兮又说了一句。

校监板着一张面孔看着他们俩,哪怕听不懂中国话,也看得出这位监护人养而不教,于是不带脏字地一通教训,连同唐竞一起骂进。

“我会同她好好谈。”唐竞听过教诲,向校监保证。

出了校监室,两人走在校园里。唐竞自觉不便去女学生的宿舍,将周子兮带到他停车的地方。

他尚在考虑如何规劝,周子兮已经开了车门,坐进后排,拿了车内的报纸展开来读。

“晴空丸案,你怎么看?”她藏身在报纸后面问。

唐竞意外,没想到她在此处也会听到这官司。他一把抽走她手中的报纸,答:“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

周子兮倒也不勉强,即刻换了一个有关的话题:“校监说再多几个丁等便可除名出校。”分明是该担忧的一句话,她的语气却是庆幸。

“你放心,学费已交到明年六月底。”唐竞干脆打消她这个念头。

“要是当真开除,你又待如何?”周子兮却是不信,“拔出手枪拍在校监的写字台上?”

唐竞叹气,简直不想再说什么。

周子兮却还要追问:“喂,你有没有枪?”

“没有。”他骗她,虽说他是锦枫里唯一背景清白的好人,但汽车手套箱里总还是装着一把勃朗宁。

“你们不是都有枪吗?谢力都有。”周子兮当然不信。

唐竞不与她啰嗦,努力回忆自己念书时受到过何种鼓励,似乎只有母亲所说的铂金墨水笔,珐琅怀表,西装皮鞋,汽车当脚。这番话搁在周子兮身上,显然不合时宜。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他想了良久,终于道。

“讲。”周子兮装作不感兴趣,但听一听也无妨的样子。

“从前有个小孩……”他刚开头。

“就是你吧?”她已经猜到。

唐竞尴尬,只得换了一套说辞,勉强继续:“有一年冬天极冷,旁人都回去过圣诞节,宿舍里只余他一个。”

“说下去,说下去!”周子兮鼓励,是打算听鬼故事的架势。

唐竞却令她失望:“舍监于是欺负他,停了暖气。他冻得不行,为了取暖,便把书本与笔记统统搁在炉子里烧掉。”

“然后呢?”她追问。

“放完假回来考试,他仍旧是第一名。”唐竞说出结尾,自己也觉得甚是无力。

“果然是你。”她果然无动于衷。

唐竞抚额,彻底放弃。

默了片刻,周子兮又开始看报纸。

他拨下报纸一角,温声问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这样?”周子兮抬头看着他。

唐竞似有所悟,亦看着她。

她收了笑,对他道:“考到甲等又如何?难道拿来做嫁妆吗?”

唐竞心下一软,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不能,只因这一问终是无解的。

他于是换一个话题,将周子兮方才的话题奉还原主:“晴空丸案你怎么看?”

周子兮意外,却还是即刻回答:“双方的说辞都不可信。”

唐竞本来未曾希冀能从她这里听到什么了不起的高见,此时眼见着她双眸亮起来,倒是有些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周子兮于是侃侃而谈:“检查厅的结论当是水巡捕房查问的结果,而查问对象定是晴空丸上的日本水手,自然抱着为涉案者开脱的心态,指责孙桂盗窃在先,试将事件描述为意外,以洗脱罪责。”

“那孙桂妻子的诉状呢?”唐竞又问。

“诉状上的说法似乎更合乎于常情,”周子兮想了想,“但死者的妻子显然并非是亲历者,那诉状中‘凶殴致毙,希图抛尸’的说法究竟从何而来?若能列明人证……”

唐竞叹服于她的逻辑,可见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偏又一声冷笑打断:“难怪英文只得丁等,成日都在想什么?”

“教员图书室也有报纸。”周子兮对他扮一个鬼脸,意欲再说,却见唐竞低头去看手表。

脑中又闪过相似的画面,学校,汽车,男人抬腕去看手表。

“你快走吧。”她抢在前面,声音变冷,叠起报纸丢回座位上,从他车里下来。

唐竞看着她,不知哪里不对,又招惹了这位大小姐,却突然冒出个念头。

“你不是问考到甲等如何吗?”他道,明知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也许下一秒就会后悔,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如何?”周子兮反问。

“若你能得一个甲等,我带你去华栈码头。”他承诺。

“Deal.”她冷冷回答,说完转身就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但就在她离去的那一瞬,他已经如愿看到她眼中的光。????

孤岛余生 3.2

??礼拜日一早,唐竞实践承诺,将周子兮接出女中。

只是有一件事,他未曾算好。这一天,他也答应了苏锦玲,点她的名字出堂差。

于他意料之外,锦玲上回试戏成功,在明星公司一部新戏中得到一个小角色,演的便是一个妓女出身的姨太太,也算是本色表演。为着拍戏,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她时常需要外出。唐竞送佛送到西,也就得继续担着这白日宣淫的虚名。

当然,若是还需拍夜场戏,便是夜以继日。

于是,这一天,唐竞在华懋饭店门口接下锦玲,打发走雪芳听差的时候,周子兮正坐在马路对面的汽车里看着他们。

锦玲认得唐竞的奥斯丁轿车,见车里有人看她,便朝那里福了一福,还是如平常一般淡淡笑着,并不介意旁人对她的眼色,是一种稍带卑微的宠辱不惊。

这一场遭遇不过一刻功夫,却叫唐竞感觉略微的不妥。他并不介意别人说他每日召妓,可叫周子兮撞见,却令他有种奇妙的负罪感,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在去往江边的路上,他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也许,在他的潜意识中,这两种女人是不应该见面的。

哪怕在周子兮出嫁之后的某个时刻,不得不面对一两位四马路出身的姨太太,以张颂尧以往的品行来看,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在此时,她的世界应当非黑即白,无暇而透明。

“方才那个是谁?”周子兮打断他的思绪。

“家中佣人。”唐竞随口回答。

“呵,”周子兮揶揄,“你家佣人穿小凤仙领子短袄与绣花缎鞋。”

“那你说她是什么人?”唐竞冷哼一声,懒得再找理由,料定她这样一个小姑娘没有脸面对一个男人说出那两个字来。

却不曾想到周子兮会凑过来在他耳畔道:“她是不是……?你们是不是……?”

结果轮到他没脸,方向盘一歪,差点撞到路边的黄包车。

“坐好,”唐竞骂了一句,“你从哪里听来这些?!”

“你当我什么都不懂?”周子兮嗤之以鼻。

“你懂什么?”唐竞愈加嗤之以鼻。

周子兮不服,放话出来:“你尽管考我。”

唐竞语塞,这可叫他怎么考?

车开到渡口,远远便看见宝莉与吴予培。

唐竞带着周子兮下车,不等举手招呼,那两人已经走过来。吴予培照旧全副西装打扮,宝莉却是轻便,衬衫,布裤,袖口挽起,好不帅气。

“还以为只我们两个。”身边的周子兮撇嘴说了一句。

唐竞看她一眼,倒是有些不懂她这话究竟是何意,但眼前是宝莉对他笑着,其余琐碎也就暂时搁下不管了。

“我说过你也可以,只要你愿意。”宝莉对他道。

唐竞却答:“我只是带孩子郊游,顺道遇见你们,同路一程。”

宝莉又笑,点头接受这说辞。

周子兮却冷嗤,大约是因为“孩子”两个字。

唐竞仍旧置之不理,大手一挥带着一行人去坐船。

彼时的黄浦江尚未有春江轮渡,民间摆渡多是坐手摇橹船。他们今日却有一支小汽轮,也是唐竞早就安排下的。

虽已是夏末,但那天太阳甚好,唐竞看吴予培的打扮,存心做坏,借口船舱内狭小,只让两位女士坐在里面,拉吴予培到外面甲板上站着看江景。

不多时,吴予培便热得脱掉外套,更抽出一方白手帕揩着额上的汗。

唐竞瞧着他好笑,也望宝莉捉到这狼狈模样,但往船舱里看去,却见两位女士正促膝交谈。周子兮似乎早已忘了方才的不悦,投契到认真的地步。

“在说什么?”他过去问。

周子兮抬头看他一眼,答:“才知道华莱士小姐是《大陆报》记者,我正问她对包办婚姻怎么看。”

果然,唐竞心想,这丫头确是能抓住一切机会。但就他对宝莉的了解,料定周子兮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那华莱士小姐如何回答?”他于是问。

周子兮看一眼宝莉,而后总结:“婚姻是父权社会的骗局一场。”神情似懂非懂,却又深以为然。

唐竞一笑置之,倒不担心。他与宝莉约会过几次,早知这女人根本就不相信结婚这回事,不管是自由的,还是不自由的,也足以自立去实践。但如此观念对英美妇女来说尚且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是周子兮。她这样的女孩子总得找人结婚,不是这个,便是那个,哪怕抗争了这份婚约,还有一众周氏宗亲等着替她做主。

他索性背起法条,试图了了她的妄念:“清末完成的第一次民法草案中明确写着,‘结婚须由父母允许’,1925年第二次民法草案中也还是如此,‘家属为婚姻、立嗣或出嗣者,须得家长同意’。”

却不想吴予培热得受不住,也趁机凑过来,开口便是火上浇油:“但是自由婚姻的观念也已经有相当的影响,并且还有判例,比如1915年大理院在解释相关法律问题时提出,婚姻须得当事人的同意。1922年1009号判例中亦有这样一条解释——婚姻需尊重当事人的意见,对于不同意的子女, 不能强制履行。”

唐竞一时语塞,见周子兮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简直要吐血。

吴予培却还没完:“我认得一位郑姓女律师,是我在巴黎念书时的前辈,她专门替女性打离婚官司,另在法政大学兼职授课,对包办婚姻颇有见解,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听听她的讲座。”说罢便拿出自己的名片,在背面空白处写了郑瑜女士的姓名与法政大学的地址上去。

周子兮连忙称谢,一脸乖巧在旁看着吴予培写字,又似有若无瞟一眼唐竞。

唐竞只想冷笑,心想那郑瑜常以沪上第一女律师自居,却恰好是他眼中另一个假道学,果然他慧眼识人没有看错,这女假道学竟与吴予培系师出同门。

不多时,汽轮靠岸。

吴予培与宝莉走在前面,唐竞下了船,回身欲搀一把周子兮,却见她还在看那张名片。

“就那么好看?”他冷嘲。

周子兮不以为意,站在船上居高临下打量他一番,道:“同为律师,仿佛还是吴先生看起来更像样一点。”

唐竞气结,碍着吴予培就在前面不远,压低声音反问:“他比我像?是因为脸比我白,还是因为近视眼?”

周子兮瞧着他笑而不答,只是收起名片,伸一只手过来扶在他臂膀上,轻捷地跳下船舷。

待四人弃船登岸,谢力已在此处侯了多时,一张长脸在阳光下晒得绯红。此时的他已算是鲍德温事务所的雇员,替唐竞办事,每月领薪。

这回来华栈码头,是谢力在此地第一趟出差办事,倒是不负重望,安排得极其妥帖。

只是那菜市街同人会中尽是浦东十八间本地人,少有会讲官话的,就算会一点也带浓重口音,与谢力这个广东佬鸡同鸭讲,越说越不明白。反倒是巡捕房与华栈码头管事的英国人倒还好沟通一些。

谢力于是先将四人带到水巡捕房,青帮在沪上的老头子本就是租界华探长出身,这捕房里自然是帮派的天下,此处的值班巡长对锦枫里来的人也是另眼相看。

宝莉与吴予培来码头数次,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第一手的查问笔录。她拿出照相机想要拍照,身旁一名西捕看见,意欲阻止,唐竞已示意谢力塞钞票过去。西捕于是笑纳,转身出去抽烟,只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