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看这份笔录,不过区区几行字,其中所述也都与检察厅的报告一致——“孙桂行窃被抓,畏罪逃亡,不慎自伤致死。”总之是轻描淡写,得过且过。

正觉失望,吴予培伸手指出“报案人”一项,竟是空缺。

唐竞已然会意,几步走出去,叫了那巡长进来,问:“你们当夜登船,是因为接接到晴空丸上的船员报案?”

“不是,”巡长摇头,见他们注意到笔录中的疏漏,也不着慌,只是随口解释,“那天夜里是栈房的岸巡报告,当时匆忙,不曾记下报案人。”

“报告的是何事由?”唐竞又问。

“说是晴空丸上私藏军火。”巡长似乎也觉得有些滑稽。

“军火?”吴予培意外。

“对,连藏在哪里都说得有模有样。”巡长说下去,倒像是起了兴致。

“说是藏在哪儿了?”唐竞便也跟着表示惊奇。

“火炉间,”巡长回答,“还说要防日本人湮灭证据抛入黄浦江,叫我们先调两只划子过去守在船头船尾,再派人上船搜查。”

“叙述得如此详细,那岸巡却不曾记下报案人吗?”吴予培蹙眉质疑。

巡长沉下脸摇头,觉得此人甚是不给面子,揪住一点错漏不放。

“都是小事,”唐竞赶紧解围,又看谢力一眼,示意给钱,“当日值班岸巡是哪一位?我们过去问一声就知道了。”

巡长挠头,还没想出个所以,身后已有人道:“753号,严五。”

声音细嫩,唐竞回头,果然见是周子兮探进头来。

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外面去看墙上贴着的排班表,案发那天夜里华栈码头的值班岸巡确是一个警号753名叫严五的华捕。

再看今日排班,那岸巡严五轮休,不在栈房。

唐竞便向巡长打听住址,也是巧,此人住在十八间菜市街上,恰好就是他们原定要去的地方。????

孤岛余生 3.3

??离开水巡捕房,谢力叫来几辆黄包车,载着一行人去往菜市街。

周子兮与宝莉同乘一辆,唐竞不肯跟别人挤,独自乘一辆,后面跟着谢力和吴予培挤着坐第三辆。

彼时的浦东连一条官建的马路都没有,与江对岸西洋建筑勾勒出的城市天际线截然不同。也只有码头附近热闹一些,河道密织,沿岸皆是栈房,间或有些个自发而成的市集。再远处便是农田,一眼望去,似是漫无尽头,只见野鸟扑翅腾空,飞向水雾浩茫的江面。

土路上沙尘飞杨,宝莉以丝巾裹发,戴上墨镜。周子兮已长远没坐过黄包车,倒是觉得新鲜得很。唐竞见她坐在车中东张西望,像是挺高兴,也觉得这一程来得值了,只望她回去之后至少太平一阵,莫再惹事生非。

黄包车拉到菜市街,他们打听到严家,一路摸过去。不想那严五却不在,家中只一个老母,妻子带着女儿在河埠头洗衣服,听见他们问起丈夫,答说大约是出去吃酒了。

一行人于是又去市集酒馆,却仍旧没有找到严五。唐竞索性做主,占了一张圆桌坐下,叫谢力先去请其余相关人等过来问话。

谢力也是机灵,东拼西凑已粗粗筛出几个人,只是那传闻最初的源头还未可知。待他领命去了,余下四人点了茶水,坐下静候。

此处离浦江仍旧不远,听得到码头过往船只鸣响的汽笛,尤其是那些巨轮发出声音,低沉而悠远,恍若渡尽万里,穿越时光。

听着那鸣笛声,唐竞却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是哪里人?”他问吴予培。

“江苏宜兴。”吴予培回答。

唐竞便笑,说此地方言不同,他们大约要找个翻译,就好像谢力,找了个常年跑船会讲官话的本地水手,才不至于听不懂。

“我听得懂啊,”周子兮却道,“幼时住在上海,家中许多浦东来的佣人,专门照顾我的小大姐就是这十八间地方的人,同我一道背唐诗用的都是浦东方言。那时候,我总学她讲话取笑她,不曾想到后来自己也染了那口音改不过来。家庭教师气得要死,罚我们两个立壁角。”

唐竞失笑,想不到带她来竟是这样的无心插柳。他忍不住嘲讽这位英文得丁等的朋友:“那你可还会写中国字?”

“你们问你们的,我保管全部记下来,你看我会不会写中国字。”周子兮却是不服。

唐竞还要激她,旁边吴予培已点头说了声:“也好。”随即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本笔记簿,交到周子兮手上。

唐竞无语,心想这人还真是处处与他不对。

周子兮看唐竞一眼,得意地接过去,翻到其中一页,却见上面画了格子,有些空着,有些密密写了字。她原以为只需记下证人姓名,以及说了什么即可,这一看却是一头雾水。

“这是……?”她问得茫然,不知从何入手。

吴予培于是抽出一支墨水笔指点,细细解释给她听:“一名人证占一竖列,横行是为时间。如此记录,竖向便可串起事件始末,横向……”

“就可看出不同证人对同一时间陈述不一的地方。”周子兮插嘴。

吴予培点头,顿觉得这姑娘聪敏,一点就通。

“这办法真好。”周子兮也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吴律师。

唐竞旁观却是冷嗤,但凡读过法科,每人都各有一套摘抄功夫。吴予培不过就是碰巧,在周子兮这一张白纸面前卖弄了一把。

可细想又有些心虚,这样交叉对照证言的事,他自从毕业出来之后就不曾再做过,反倒是对交易所里的那一套熟络得很,只消买进卖出,偌大一份产业在他手中都可化整为零,乾坤挪移。

他又想起周子兮说的那句话:同为律师,吴先生比你像样。

乍听,是不服。再想,却也有其道理。

说话间,谢力已经陆续带了人进来,其中有与孙桂一样的商贩,也有菜市街上的混混,还有码头扛包的小工,甚至管理栈房的英国人,以及老早跑码头如今开着这一家小酒馆的老板。

唐竞抽了个空低声问谢力:“里面可有青帮门徒?”

“有。”谢力回答。

“你觉得有没有人叫他们缄口?”他又问。

谢力摇头。

唐竞也是纳罕,眼下各大报纸都在召集目击者,却始终没有一个像样的人证出来讲话。吴予培之所以找他帮忙,就是因为觉得其中或许有帮派阻挠,但现在看起来却又不像。

吴予培与宝莉轮番发问,唐竞只是喝茶,在一边旁观,见这两人一个是从记者的角度,另一个却是律师的思路,两相对照倒也十分有趣。

再看周子兮,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倒还真是会写中国字,只是半文半白,间或有英文乱入。细读之下,便发觉她漏了几处,他未出声,只是伸手点了点。

周子兮顿时一头汗,以为自己闯祸。唐竞看着又是冷笑,指着那几个地方,在她耳边轻声重复一遍,就连并不太懂的方言也学着复述。

周子兮感激一笑,赶忙记下,对他倒也是刮目相看。

唐竞并不多说什么,心道,无他,只是记性好。

等所有人证问完,早已是午后了,还是谢力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声音大到隔壁桌都能听见,其余四人才发现自己也已饥肠辘辘。

于是,他们叫了几样点心,又差跑堂去同一条街上的面店买奥灶面过来,充作午饭。虽然食具粗陋,吃得却是风卷残云。

唐竞十分爱看宝莉用筷子,若不是金发碧眼,简直不敢相信是个外国人。宝莉说这是经由一位国学大师指点,她已练了许久。唐竞却非要批评她姿势不对,中指应该在两根筷子中间充当枢轴,才能将效用发挥到最大。宝莉照他说的试了几次,始终不得要领。他作势叹气,手把着手纠正,很是吃了一口豆腐。这边两人手指还缠着,那边周子兮已是一脸的不齿。唐竞只当没看见,根本不理会。

而吴予培超然出世,一边吃一边还在翻阅周子兮所做的记录,将方才众人的叙述过了一遍,越看却越是蹙眉。

唐竞其实已经猜到他怎么想,这些人所说有互相印证的地方,也有互相矛盾之处,若是拿到法庭上,可以被指摘的漏洞实在太多了。

他看着吴予培左思右想,只觉磨蹭得难过,一把拿过那笔记,取笔划去上面的字迹。

“哎!你干什么?!”周子兮见他将自己的一腔心血划得面目全非,不禁惊呼。

但唐竞却连看都不看她,继续执笔划着,一边划一边解释:“此事发酵太久,每个人的证言都或许有亲眼所见的部分,有道听途说的部分,也有臆想的部分……”

周子兮仍旧怒目,还在心疼自己写的那许多字。

宝莉却已然会意,点头说:“到了今天,讲述这个故事已是一种群体行为。”

唐竞闻言甚是满意,这才是自己中意的女人。

却不想身边吴予培也跟着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只能留下确为亲眼所见的部分……”说罢,就凑过来跟他一起划。

这份心有灵犀却叫唐竞甚觉怪异,赶紧将笔记扔在桌上,又往旁边让了让,心道,谁跟你是“我们”?

既然有吴予培做那文字功夫,唐竞便安心吃面。等他一碗面吃完,吴予培这边的证言也已厘清。

菜市街众人并非不愿站出来作证,反而是目击者众多,却都只看到案发那一天的某一时刻。

下午二时,同行小贩甲看见孙桂登上晴空丸售卖杂食。孙桂与甲交谈,称丸上水手藤间前日赊欠食物款项,是日意欲讨回。

二时半,码头小工乙在丸上做工,见孙桂在甲板上与一日本水手(三十余岁,蓄须,疑为涉案人藤间)口角。该水手将孙桂挟入舱内,当时又有数人闻声聚集,朝舷窗内张望,却被船上另一水手(二十余岁,疑为另一涉案人城户)驱散。

三时许,另一小工丙看见两名日本水手(疑为藤间与城户)将孙桂从舱房内拖出,头上包裹麻袋,四肢被缚,推至下层火炉间。丙知火炉间内酷热,恐孙桂有难,情急下船至菜市街告知酒馆老板丁。丁略通英文,即刻至栈房管理处央告码头鬼(栈房管理英国人)上船询问。

四时许,码头鬼上船询问,得到船方答复,只是琐事纠纷,业已放走孙桂,并打开火炉间让其查看。丁见其中确实只有一堆煤块,才与栈房管理一同离开。

六时许,日落,甲乙丙三人先后至菜市街,各自一部分的所见通过路人之口传播交换。

七时,甲返家途中遇到孙桂妻子,得知孙桂并未回家,联想到菜市街传闻,便至码头岸巡处报告。岸巡称:涉及日轮,不敢擅自行动,需待巡长做主。

次日清晨六时,众人返回码头做工,听闻昨夜水巡捕房派员上船,日水手叙述,谓孙桂行窃自伤而死云云。

至此,从孙桂上船,到小贩甲向岸巡报告,此间经过已经清楚。口角的起因也可大致推断,但火炉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仍旧无人知晓。而且,那位岸巡接到的报案事由分明是日轮囚禁欺侮同胞,但上报至巡长处,却成为私带军火,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解答疑问的关键又回到了严五身上。????

孤岛余生 4.1

??严五是自己走进酒馆来的,大约才刚在赌档输了钱,脾气甚是暴躁。

老板念其巡捕身份,总是客气相让。严五却是得陇望蜀,盯着讨酒喝。

唐竞听见他们对话,已知此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一个,便叫谢力过去请他。

“你是哪个?好像在码头见过。”严五问谢力,只当也是个远道而来跑船的,倒是不介意结交一下。

然而谢力却含糊不答,只回头一指唐竞,说:“我们先生有些事问你。”

严五朝那一桌望去,看见宝莉与吴予培,仿佛也在码头见过。他有些警觉,坐在原地不动。

唐竞见状已走了过去,问酒馆老板楼上可有清静些的地方,他要请严巡捕吃酒。

老板自然说有,请他们到二楼一个小间,连那严五也被谢力掳了上来,按在一把榆木椅子上。

“你们是什么人?要问我什么事情?”严五看着这一伙奇诡的组合,一个洋婆子,一个女学生,一个白面书生,一个打手,还有一个难以形容,既似书生,又好像打手。

“你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唐竞讹他一句,又扔过一支烟,示意谢力替他点上。

“记者?”严五吸一口香烟,将信将疑。他已经看见宝莉手中有一台照相机,但其余几人又不太像。

“我们来是为了晴空丸的案子,有些问题要问你。”旁边吴予培忍不住开口。

唐竞来不及阻止,冷嗤一声摇头。

果然,严五听见晴空丸几个字起身就要走,口中念叨:“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只是小小一个岸巡,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力眼疾手快,又将他掳回来按下。

严五喊起来:“我又能如何?我已经尽力了!”

唐竞闻言心中一动,笑道:“的确,你也是聪明,要是说小贩挨打,水巡捕房哪会兴师动众派人上船彻查,这私藏军火的由头想得实在是好。”

严五听他这么说,眼中倒是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还有,调两只划子守在船头船尾,也是周道。”唐竞继续说下去。

“又有什么用?”严五却是苦笑,重重哼了一声,“就算是替他收个全尸吧……”

“可你怎么知道孙桂已经死在船上了呢?”唐竞接着他问,似是极其平常的一句话。

严五蓦然抬头,正遇上唐竞的目光,随即闪避,低头抽烟,嘴里还是反复那几句话:“我不知道,我也都是听说的,我一个小小岸巡又能做什么……”

“严巡捕,”吴予培过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此案至今没有一个直接目击证人,日本领事打算把两名涉案水手解送出境,要是当真那样不了了之,就是对你我同胞生命权的藐视,对中国法律的践踏……”

唐竞最不要听这种高调,正欲再说什么,却见宝莉从帆布包中取出一叠照片,一张一张满铺在八仙桌上。她并不看严五,似是在做她自己的事,与旁人全无干系。

照片里全都是她在救生局所摄孙桂的尸体,有脏污不堪的衣裤,有头上的撞伤血,左右肋的淤青,以及手脚被绳索束缚的痕迹。虽是黑白照,左不过那几个灰度,但孙桂的面目还是呈现出死人特有的颜色,脸上的表情定格于一个痛苦的时刻,口眼未闭。

周子兮何尝见过这个,面色一时煞白。唐竞怕她受不了,将她拉到一旁,却见她不声不响,只伸手捏着他衣袖。他感觉到她的指尖触碰他手腕的皮肤,竟是有些异样。

不料倒是严五先受不了了,将面前那几张照片往远处一推,怒斥:“你们给我看这些做什么?!要不是我,他早被抛入黄浦江喂了鱼。这事又不是我一人看见,凭什么他们都一句话就脱了干系?我也只是一个小小岸巡,做什么都盯着我?上面都不管,我又能怎么做?”

“上面不管?”唐竞适时反问,此处似有蹊跷,毕竟检察厅是立了案的。

严五看着他苦笑,亦反问:“那孙桂是被埋在煤堆下面闷死的,根本不是撞死的,要是想查会查不出来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吴予培在旁立时求证:“孙桂被埋窒息而死,是你亲眼所见?”

严五猛一摇头:“是火炉间的生火华人告诉我的。”

“这生火华人叫什么?”吴律师急急又问。

“北方人,四十来岁,姓名不知,”严五冷冷回答,“而且你们也不必去求证,那种人常年在日轮上做事,吃日本人的饭,什么都不会说,否则何至于眼看着日本人行凶?”

“登船搜查时,你也在场?”唐竞却是和缓了声音。

严五点头。

“那时孙桂在哪里?什么样子?”唐竞继续。

“仍在火炉间内,煤堆被反动过,他一身煤污。”严五喃喃,目光落到桌上一张照片,孙桂衣裤上的脏污痕迹,恰是印证。

“严巡捕,”吴予培在他面前坐下,正视他道,“你可愿意为此案做证?”

严五却是苦笑:“检查厅的意思你们也都看到了,千万不要当我是证人,就算把我今天说的话传出去,我也不会承认。”

吴予培气愤,正要再说什么,唐竞已然开口。

他看着严五问:“若是锦枫里张帅要你说呢?”

谢力闻言,惊得望向唐竞。其中的意思,唐竞自然都懂,却还是微点了头,以示他心里有数。

再乘坐汽轮返回浦西,已是薄暮时分,吴予培的笔记簿中已经录下岸巡严五的所有口供。他也是心急,人还坐在船舱里,便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誊写整理。周子兮作为一部分记录的作者,亦凑在一旁帮忙。

谢力还在为唐竞的那一句话担心,总想找他问个究竟。无奈一路上唐竞都在甲板上与宝莉讲话,意态甚是亲密,旁人根本插不进嘴去。

“为了个女人,闹到被大佬收皮。”谢力轻骂一句,可转念又笑,心想自己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船靠对岸,天已经黑下来。

谢力会看眼色,主动请辞离开。吴予培满脑子想着诉状怎么写,形如失魂落魄。唐竞招手叫一辆黄包车过来,意欲将此人打包送走。吴予培倒也没有意见,只是临走又跑到宝莉身边去讲话。

唐竞看得不耐烦,催那车夫快走。待那辆黄包车带着吴律师绝尘而去,他才问宝莉:“吴方才对你说什么?”

“他关照我,今天所得的那些需缓一缓再见报,”宝莉回答,“他要书写诉状,提交检察厅重开尸检,如果在结果出来之前公布细节,恐怕会有意外。”

“那你怎么回答?”唐竞又问。

“我说我知道,唐已同我说过了。”宝莉对他笑。

唐竞这才气顺,两人在船上都已经商议好,暂且随便吴予培那厮怎么折腾吧。

可他说要送她,宝莉却一笑摇头,越过他的肩看了一眼。唐竞回身,便见路边车里周子兮正趴在窗口望着他们俩。

他知道宝莉最难说服,无奈道别,回到车上,在反光镜中看一眼后排位子上的周子兮,心想要不是你,我今夜必有好事。

而那镜中的周子兮亦看着他道:“返校迟到,操行便要记丁等。”

唐竞无语,看一眼手表,还真是这样。他即刻发动汽车,朝圣安穆女校赶去。

“我可不可以坐你旁边?”周子兮在后面问。

“不可以。”唐竞回答,左右穿梭钻出码头附近的人流车阵,已经开到了最高速度。

周子兮倒也无所谓,又如上次一样将下巴搁在驾驶位的椅背上,呼吸似有若无,扫过他的颈侧。

“没话讲就坐好。”唐竞关照。

她像是根本没听见,忽然看着他道:“做好人的感觉是不是很不错?”

“好人是什么东西?”他冷笑。

她却已换了话题,又问:“你说华莱士小姐喜欢你还是喜欢吴先生多一点?”

“与你有关系?”他照旧回避。

于是她话题再换:“要不是为了跟吴先生别苗头,你会不会去做这件事?”

唐竞缄口不语,是不想继续这对话,也是因为不知如何回答。他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如果不是吴予培插进一脚,他会不会冒险去做计划中的这件事。而更加叫他意外的是,这一切竟然让周子兮看破了。

余下的路途,唐竞始终沉默,周子兮又趴在窗边看着街景。

车开到女中门外,果然已过了返校时间。唐竞按铃,唤门房来开大门。

两人站在铁门外树影婆娑的黑暗里,听着钥匙叮叮响着,越来越近。

“我收回那句话。”周子兮忽然又道。

“哪一句?”唐竞问。其实,他已猜到。

“身为律师,吴先生比你像样。”果然,她这样回答。

唐竞冷笑,心想,何至于要一个小孩子来替他正名?莫不是还等着他道声谢吧。

“但今日的事,”周子兮继续说下去,“离了你,或者离了吴先生,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