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紧张到震惊再到愧疚,廖佳琪的脸瞬息万变。

她企图去拉陆慎的衣袖,却被他灵巧躲开,她刚要开口求他停下,却撞见他食指停留在唇上,比出噤声的手势。

她不自觉听他话,闭上嘴缩回原位,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录音还在播——

“怎么不可能,这些人为了钱为了利有什么做不出来?怪只怪她太蠢,怀抱重金招摇过市。”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江继良是幕后真凶?他和阿阮……不可能,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江继良不是一般人,狠心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自己保重。”

“是你,还是继良?”他的提问简明扼要,廖佳琪避无可避,只能颓然地坐在古老的方形椅上,一动不动。

稍顿,陆慎说:“同样的话我不想问第二遍。”

廖佳琪闭一闭眼,大约是下狠心,咬牙承认,“是我。”

陆慎收起手机,满是不屑,“噢?是你?你名下一座不动产都没有,拿什么去付王静妍父亲的巨额赌债?”他将冷茶倾倒,再沏一壶,“说话做事量力而行,廖小姐,有些话我实在不想点名——”

“是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仍在嘴硬。

陆慎放下茶壶,“人人都有弱点,廖小姐,你有父母远在北京,但有个弟弟,就在科技大学建筑系读书。”

“你想怎么样?”

陆慎宽和地笑,似乎当她是不听劝的晚辈,耐心解释给她听,“警察有警察的办法,我有我的办法,想走哪一条路,廖小姐自己想清楚,但我提醒一句,开弓没有回头箭。”

屏风后一阵令人焦躁的沉默,陆慎终于端起茶杯抿一口茶,廖佳琪左思右想,终于认输。

陆慎是什么人,她心里清楚,不必去试,也不敢试。

“继良叫我去做……”说完这一句,仿佛卸下重担,此后是破罐破摔,听天由命,“继良说他不放心,他接手长海之后替许仕仁处理过后续赃款及不动产,一旦许仕仁被揭发,他势必也会牵扯进去,他得知继泽在想办法偏阮唯去开保险箱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他和我说,凡事先下手为强。”廖佳琪拢一拢长发,目光转回陆慎,“说到底,这消息还是陆总透露给继良,那么……陆总是不是也要为这场车祸担责任?”

陆慎避而不答,反而令她,“继续。”

“罗家俊和王静妍都由我联系,给罗家俊汇款的英属维京群岛公司也是我去注册,所有汇款项与注册文件都在继良家中保险箱内。”她长舒一口气,说得多了,居然变轻松,“谁知道并没能一次成功,阮唯急救入院,警方介入,不好再做手脚,因此才同意陆总陪继泽演戏,玩一出无间道。他目的达成,从此高枕无忧,当然也不在乎阮唯是死是活。”

“照罗家俊口供,与他联系的是继泽的司机。”

“全是照吩咐做事,你找他来,我们可以对峙。”她略想一想,补充说,“不过事发之后他被打发回乡,恐怕难找。”

陆慎不管这些,他接着问:“钱的源头?”

“都从我瑞士银行户头走账,但我户头上的钱都从他私人账户来。”

到此,陆慎敲一敲桌面,以表结束,“希望廖小姐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我敢说谎?我最大弱点都被陆总抓在手上。”

陆慎道:“今天的对话仅限于我和你,有需要我会再约廖小姐。另外,请与阿阮保持距离。”

“陆总!”他要走,廖佳琪立刻叫住她,“可不可以,不要告诉阿阮……”

她眼眶泛红,实在让人同情。

但陆慎说:“她迟早会知道。”

再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廖佳琪仍独坐原地,隔壁音乐声透过墙壁传进来,昏黄暧昧的灯光下透出一张疲惫至极的脸。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来自江继良的三通未接电话怔怔出神。

恰巧这时,他的电话又来,她只好接。

江继良开口就是责备,“你去哪儿了?电话不接,到处都找不到人。”

她语气活泼,当没事发生,“老板,我压力大,自己走一走,发泄情绪不可以?”

“你没事就好,工作忙,不如我放你三天假?”

“周扒皮也会良心发现?”

“正好陪我。”

“不要,那我宁可倒在办公桌上。”

两个人又开始斗嘴,江继良不懂,为何不知不觉陷进来,廖佳琪从可有可无变为不可或缺,甚至连他自己都认为不可能。

但事实如此,彻彻底底打败他的自以为是。

第48章 秘密

第四十七章秘密

当夜,康榕开车送陆慎回鼎泰荣丰。

大雨来袭,道路湿滑。康榕紧握方向盘,从后视镜中看始终沉默的陆慎,由于三番才鼓足勇气开口,“陆生,已经查到王静妍父亲王中安出事当晚的中央监控,无牌大货车逃逸后二十分钟,一辆黑色丰田车停在事发地点,司机下车查看伤者,背影和走路姿势都很像……”他欲言又止。

“像什么?”

“像大江。”

“没有拍到正脸?”

“没有,但副驾驶有一女士,长卷发带墨镜,很像廖佳琪。”

“又是像……”陆慎将右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膝盖骨。

康榕道:“录像已经发送到你私人邮箱。”

“嗯。”他淡淡应一声,闭上眼,看不出喜怒。

“我听说……小江在伦敦,似乎很不好。”

“什么意思?”

“他遇到秦小姐,之后**,人尽皆知,阮先生与他吵过两次,也不见效,总之闹得很不像话。”

这些私人事,陆慎从来不关心,至于秦婉如,他一贯认为她有资本去开心,就尽情开心,他不插手。因此回答康榕,“随她,不要闹回来就行。”

接下来一路无话,陆慎刚进门便接到阮唯电话,她似乎已经在床上,懒洋洋说着,“七叔是刚应酬完,还是准备出门赴约?”

“刚应酬完。”进门先洗手,指甲缝都刷一遍才放心,手机搁在置物架上,他照例开始换衣服。

“你今天好像很不开心,是不是有事发生?”

“工作上的事情太繁琐。”

“以前都没见你为工作烦心。”

“……”陆慎一阵沉默,等穿好浅灰色套头衫,才说,“确实有一点小麻烦,但不难处理,只是耗时比较长。”

“那我就不问了。”她抱着一只白色毛绒玩具,拖长音,瓦声瓦气地问,“七叔,你明早飞北京,今晚都不来见一见女朋友吗?”

“好,你想见我就来。”

“嗯……什么叫你想见我就来?七叔,你真的好没有情趣。知不知道什么叫浪漫?我等你午夜十二点在我窗台下弹吉他。”

陆慎想了想说:“我没学过,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去找专业老师,从头开始。”

“不用……”她仰头躺平,简直要败给他,“我放弃,七叔,我感觉在和教导主任谈恋爱,真的好特别。”

“有多特别?”

“每次上床都像在强*奸教导主任。”

“咳咳咳……”他正喝茶,被她一句话呛住,咳嗽不止。

好在她还有仁慈心,高抬贵手主动放过他,“好啦我不吵你了,你工作吧,多赚钱供我花。”

“好,这也是我的人生目标。”

“不错,真是乖乖仔。”

陆慎板起脸凶她,“说的什么话,没大没小。”

“那我不说了,晚安,乖乖仔。”说完,不等他训话便先一步挂断电话,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

接下来关灯睡觉,安安稳稳等消息。

而陆慎望着手机呆坐少许,摇着头,一阵笑。刚换好的衣服再换另一套,拿上车钥匙出门。

人到赫兰道,由阿忠替他开门。

江如海还没睡,老人家精神好,比得过当下年青人,深夜仍在看长海标书。

到书房,江如海摘下老花镜放到一旁,“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陆慎将手中木雕盒子送上桌,“朋友送的白茶,知道江老中意这些,明早又要飞北京,只好这个时候送过来。”

江如海看一眼白茶,尚算满意,“算你有心,坐。”

陆慎依言落座,谈话一贯由江如海主导,这一次也不例外。

“去北京,新市场新环境,有没有信心?”

“庄文瀚要退,就是我们的机会,全新的人与事才更具挑战。”

江如海微微颔首,“年青人就是要有冲劲,同样要细心谨慎,这两点你都有。后生仔里面,我最看好你。”

陆慎面色不改,“多谢江老赏识。”

雨越下越大,敲得玻璃窗摇摇欲坠。

江如海忽然说:“我看好你,阿阮也是。”

陆慎眉峰一动,仍然在听。

江如海继续,“如果你开口向我要人,我未必答应,但她难得有自己中意的人。我……到底对你父亲有愧疚,应了这件事,顺了你们的心,也顺了我的意。”

陆慎道:“爸爸的事情谁都不想看到,但我对阿阮真心实意,不管有没有希望都要试一试。”

“你先不要太高兴。”江如海眼露精光,摆明要拿捏他,“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您说。”

“婚前协议,长海及所有关联公司股权,你陆慎永远不碰,直接间接隐名显名一律无效。”

这是要他一辈子老老实实替他江家当牛做马。他条件苛刻,但如果陆慎要争,他仍可以退一步。但没料到陆慎毫不犹豫,一口答应,“这不是问题。”

“你想清楚。”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想要的只有她。”

“好——”江如海长长叹一声,感慨道,“难得遇到有心人,等你回来就签协议,你和阿阮的事情也可以着手安排。”

“您放心。”

但凡他应下来的事情,鲜少有办不到的,江如海当然放心。

夜深了,陆慎起身告辞,江如海说:“你来了又不见她,她恐怕要怪我。”

谁都知道“她”是谁。

陆慎沉吟,“我去和她打个招呼再走。”

“去吧。”

走出书房,阿忠在走廊上为他带路。

灯光明亮,一前一后两张脸,个个冷如冰。忽然在后的一个人说:“忠叔,有时间去亭匀喝茶。”

另一个说:“正好,我和小康很久没见。”

一来一回两句话,走廊已到尽头,阿忠让到门边。

陆慎敲门。

等足五分钟才有动静,阮唯穿着她的白兔睡衣拉开门,还是懵懂未醒的状态,直到他进来,反手带上门,才呢喃一声:“七叔?”

“嗯。”他熟稔地坐到单人沙发上,右腿架左腿,勾一勾手叫她来。

阮唯挪到他身边,坐在沙发扶手上,靠着他继续迷迷糊糊要睡。

他一会捏她下巴,一会又揉她耳垂,目光落在她脸上,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直到阮唯提出要求,“你这么无聊,不如帮我按一按肩膀啊。”说完就把肩膀转向他,只等他上手。

陆慎稍愣,昏暗中露出无可奈何的笑,但身体比大脑诚实,很快学习“孝子贤孙”抬手搭上她肩膀,装模作样按起来。

她却像恶婆婆,一会儿说轻,一会儿又嫌重,最后还要回过头来瞪他,戏剧化的口吻说:“陆慎啊陆慎,你怎么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呢你,我……我要你何用!”

他也不生气,只管一个劲地笑。笑够了把人抱过来亲到腻,等她面红心跳才放手,拿出一把勾人的嗓子问:“现在知道陆慎有什么用了?”

她依然死鸭子嘴硬,“知道了,男公关,上山下海九九八十一道功夫。”

陆慎被他气得没脾气,好半天还没收住笑,直到她满脸嫌弃地说:“还笑呢?再笑要露出鱼尾纹啦。”

这一下踩中痛脚,他收住笑,冷着脸问:“嫌我老?”

她连忙认错,“没有没有,我是关心你。七叔,佳琪最近推荐我一只眼霜,很好的,我借给你呀。”

“给我还用借字?”

她立刻改口,“是孝敬,算我孝敬您的。”

“三天不打,皮痒了是不是?”一说出口就觉后悔,但反观阮唯,居然毫不在意,仍然是笑呵呵模样,歪在他身上撒娇。

“我知道七叔舍不得,这次去北京,记得给我带礼物。”

他心底舒一口气,暗自庆幸,“想要什么。”

“想要惊喜,你慢慢想好不好,怎么这么懒每次都要我提醒。”

“我发觉,你讲话越来越放肆。”

“对,你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会更加没大没小。”扬起脸来,满脸都时“你奈我何”。

陆慎笑:“很好,我很喜欢。”

她居然听这一句听到羞红脸,钻到他怀里躲起来。

真像养女儿,他抱着她内心感叹,却又想,到底是为什么,江碧云会狠下心折磨她。

谁知道她曾经承受多少苦难,谁知道笑容背后隐藏多少艰辛,他不知道……他痛恨自己的无知与麻木。

如果当年他肯细心一点……

“咚咚咚——”阿忠在外敲门,提醒他适当节制。

“不早了,明天还要赶飞机,你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