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将电脑屏幕上的财报换下一页,低声说,“找时间安排见一面。”

康榕答:“要不要把他从美国送回来?”

“不用,下个月正好我去那边出差。”

挂断电话再看阮唯,无知无觉仍是天真模样,天真得让人想要永远珍藏。

第58章 反目

第五十七章反目

“又要出差啊?”阮唯从画布后面探出头问。

陆慎向后靠,半仰着头,似乎是在养神,但听她闷闷不乐问这一句,也忍不住嘴角上扬,闭着眼答她,“达拉斯的子公司要接受政府调查,我去看看。”

她抱怨,“你走了谁给我做饭吃?”

陆慎听完哭笑不得,“我就是你的随身保姆?”

“还有姓爱指导老师——”这句话说得极小声,没让“指导老师”听清。

下月初,陆慎飞赴美国,江继良涉嫌谋杀一案也在进行二次开庭。

检方此次向陪审团展示去年十月三十日凌晨,垃圾填埋区的中央监控摄像,录像显示在王静妍父亲王中安遭遇车祸后二十分钟,一辆车牌尾号为737n的黑色丰田车驶入案发现场,前排坐一男一女,男子下车层下车查看横躺在路边的王中安,并在短暂接触之后匆匆驾车离开。

影像资料播放完毕,检察官发问:“廖佳琪小姐,请问录像当中坐在丰田车副驾驶座上的女性是谁?”

廖佳琪面色苍白,精神不济,应答却恨干脆,当即承认,“是我。”

“可否请你向法庭解释,为何在去年十月三十日凌晨两点你会出现在王中安死亡现场?”

廖佳琪舔了舔嘴唇,略显紧张,“当晚我接到电话,他说他不放心,要亲眼看见王中安咽气,于是我们开车到达约定地点附近,目睹车祸之后他等了一段时间才下车。”

“请问你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今天在不在庭上?”

“在,就是被告江继良。”她再一次抬眼望向江继良,此时此刻对方已经没有首次开庭的激动义愤,剩余只是失望,恐怕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江继良,从前依仗身份,不知在感情上伤过多少人,但他认认真真爱一回,却没料到被人玩弄得彻彻底底。

真是笑话,是讽刺小说,对比反转太有戏剧性。

此时此刻,面孔严肃的检察官终于露出一丝丝笑,“你知不知道被告为什么想要去事发现场?王中安的意外死亡是否与他有关?”

“由于策划婚礼车祸的事,王中安三番两次威胁要告发他,不断向他要钱。江继良不愿受人胁迫,因此想要斩草除根。”

“什么叫斩草除根?”

“□□,他要亲眼看见王中安死。”

检察官随即道:“法官大人,没有其它问题了。”

当下轮到辩方,吴律师起身,扣上腰上一粒扣,走到廖佳琪身边,“廖小姐,据你所说,是我的当事人江继良先生要求你陪同他到达王中安命案现场?”

“对,没有错。”

“那为何那辆丰田车会出现在廖小姐你的车库内?”

廖佳琪答:“他说他不方便把这种车开回家。”

“不方便?”

“一排豪车中间停一辆丰田,给谁都要多看两眼。”

“那么去往事发地点的车辆停在廖小姐家中,联系偷渡潜逃的肇事司机也是廖小姐,甚至于与王中安王静妍接头的都是廖小姐一人,那么我可不可以大胆猜想,其实整件事就是你廖佳琪自导自演,诬陷我当事人!”

检察官站起来,“反对,反对辩方律师恶意误导。”

法官下判断,“反对有效,请辩方律师注意言辞。”

吴律师到现在却说:“法官大人,我没有其它问题了。”

检方随即要求海警方面出庭作证,当晚无牌货车的驾驶人赵富生已经在乘船向马来西亚的偷渡过程当中,由于舱体封闭,死在海上。

死无对证,但赵富生死前有人替他在马来西亚大众银行开设户头,并将十万美金汇至其名下,而来源正是廖佳琪供述当中所指,江继良个人在瑞士银行所设账户。

该瑞士银行账户相关资料,都在江继良保险箱内,已经作为证物向法官及陪审团展示。

同时,检方再度向法庭出示警方在江继良居所内搜出的带血的牛仔裤,经检测血迹确为王中安本人所有。

轮到控辩双方询问被告,检方的问题极其简单,“被告人,请问你在去年十月三十日凌晨两点,在何地,与什么人在一起?”

江继良答:“当时我和我妻子郑媛一起待在家里。”

由亲属做不在场证明,证明力相对较低,除非是不利供述……

阮唯听得无聊,于是低头看指尖,观察自己新作的指甲是否有瑕疵。不知道颜色会不会太淡,不然下一次换酒红色?但陆慎未必中意,从他表情当中不难看出,他最厌烦女生在指甲尖上玩花样。

接下来无非是辩方律师拉拉杂杂在细节上做文章,实在让人提不起劲,然而等到郑媛出席,她才打起精神去听。

听闻她近来在试图与江继良提离婚,但不到判决下达那一天,两家人都不会甘心,更何况是江继良那么骄傲自负的人,怎么会允许她在这个时候抽身?

看她面孔憔悴,恐怕这些天也不好过。

检察官起身,望她一眼,显然对接下来的问询不抱希望,不过是例行公事,“郑媛女士,请问你在去年十月三十日凌晨两点,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在一起?”

忽而一阵沉默,郑媛的态度不在预期,她于沉默当中抬头,看向被告席上面容肃穆的江继良,就这一瞬,亲近夫妻变陌生路人,她垂下眼睑,低声答:“当时我在工作室,和员工开会到天亮。”

此话一出,恐怕连检察官都咋舌,吴律师更是蹭一下站起来,提醒她,“江太太,法庭上作证要对每一个字负责。”

郑媛道:“正是因为要负责,所以我才说真话。”

简简单单一个来回,透出刀风剑雨,暗涌激流。

江继良大约是忘了愤怒,在与郑媛对视之后自嘲一笑,什么话也没有留。

郑媛完成任务,退出法庭。

阮唯大约是整个法庭唯一一个心情愉悦人士,不是检察官与辩护律师,要在重压当中上下求索,力求能各个击破。

审理结束,休庭,择日宣判。

寒流已过,似乎春天要来,法庭外阳光刺眼,阮唯不得不带上墨镜,为躲避记者,还需用丝巾把自己裹得像中东人,从侧路绕到她的白色小跑上,却不急着开车,反而坐在车内看记者们蜂拥而来,堵住江继良去路。

她偷偷吃一粒糖,感叹命运也懂趋炎附势,能给你锦上添花,同样也中意落井下石,运程好的时候,老天爷都帮忙,落魄时,谁都能踩你一脚,终于轮到江继良,她在一旁远观才领会到人生有多少趣味还在等她发掘……

调转车头往人群反方向开走,她原本决定关机消失,让江如海和江继良尽情头痛,但在拿起手机那一刻接到陆慎电话,当即问:“飞机落地了?”

那便似乎正在往机场外走,四周嘈杂,“嗯,刚到。”

“准备去酒店调时差还是落地就工作?”

陆慎弯腰上车,路上景色繁华,不是达拉斯,而是赌城拉斯维加斯,“工作狂当然落地就办公,早一点结束工作,早一点回家。”

阮唯紧握方向盘,热烈阳光下抿嘴笑,“这么着急回来,难道是刚落地就开始想我?”

“嗯,确实想。”他的回答太过平静,根本像在谈公事,但阮唯已经习惯,再冷静的话,她都能听出暗涌。

于是说:“七叔,等你回来,我有好消息要和你说。”

“什么好消息?”

“都说等你回来再讲啦,留个惊喜给你。”

陆慎翻阅手中资料,声音低得让人耳根子痒,“那怎么办,阿阮这么说,我现在就想飞回去。”

“那就飞回来,让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都去死。”

“好凶。”

“我本来就凶,七叔现在才发现?可惜晚了,已经登记注册,没有反悔机会。”她摘下头巾,把住方向盘左转,将车开回鼎泰荣丰。

陆慎说:“这次的工作太重要,实在放不开。”

她进一步问:“比我还重要?”

“嗯,有可能。”

她气结,威胁说:“我要挂电话了,你想好怎么道歉再打给我。”

他在一旁轻笑,“再重要的工作也不如你。”

“这句话要写成横幅挂在你办公室,再重要的工作也不如老婆大人。”

“好的,我明天就叫康榕去办。”

“什么明天,今晚就打电话。”

陆慎看一眼坐在前座的康榕,答应她,“好,今晚就打电话。”

阮唯忍不住一阵笑,心疼起康特助,“我觉得康榕好可怜,总是被我明里暗里折磨。”

“不要紧。”陆慎安慰她,“小康赚的就是被折磨的钱。”

前座的康特助挺直背,吓得一个激灵,显然今晚要做噩梦。

话到最后,阮唯如平常夫妻,叮嘱他,“早点回来,我一个人睡有点害怕。”

“好,我尽快。”

“那我在家等你。”

挂上电话,陆慎冷着脸问康榕,“施终南呢?”

康榕回答:“已经安排在酒店,事情也已经谈妥,他有心理准备。”

“好——”他闭上眼,似乎累到了极点。

第59章 宣判

第五十八章宣判

陆慎随康榕一同走进灯火辉煌的米高梅酒店,电梯上七层,走入预定房间,施终南已经在套间内会客室中央等候。

一见陆慎,当即局促地站起身,他的土黄色夹克衫旧得起皱,整个人没精打采,落魄至极。

“陆先生,晚上好。”

陆慎略微颔首,走到小桌旁坐下,两腿架高,谁占优势谁只能低头挨打,高低对比显而易见。

他招呼施终南,“坐。”

施终南这才磨磨蹭蹭坐在陆慎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额头不断地往外冒汗。

“不用这么紧张。”陆慎一派闲适,叫康榕去倒水,转过头对施终南说,“我只是有疑惑想找施医生聊一聊,聊完之后我们都当没事发生,我回达拉斯,施医生如果还想在拉斯维加斯玩一阵,康榕会招待你。”

“好……我明白……”一时看地板,一时看吊灯,就是不敢看陆慎。

然而他直入正题,“施医生和阿阮早就认识?”

“我……”

话到嘴边要如何说?横竖都是死,看你站那一方能多快活几天。

案件宣判之前,江继良要求见郑媛一面,然而她并没有答应,叫助理推脱说这几天就要飞巴黎参展,实在调不出时间。

登机前郑媛却主动拨电话给江继良,电话那一端,他仿佛是刚刚睡醒,满口是隔夜的颓废,“怎么?才想起来手续还没办妥,要找我谈判?”

郑媛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窗外即是a380巨大机翼,朝阳迎向一张朝气磅礴的脸,她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开口问:“听说你找我?”

“我找你?”刚刚问出口,他就已经自己给出答案,每个字都是嘲讽,“当然,我找你。我被你一句话害得要做十几年牢,我难道不该找你吗?”

“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替你买单。至于我……我只是不想配合你与吴律师一起作假,我有我做人底线。”她说话实在太谨慎,就连最后通话也绝不轻易露马脚。

江继良明明气得发抖,却握紧拳头硬生生忍下来,装出一副心平气和口吻问郑媛,“看在这么多年夫妻的份上,我只想死得明白点。媛媛,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在法庭上说谎。”

郑媛语气坚定,“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当晚你在哪里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在家里,更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当晚他确确实实陪廖佳琪一起约会、度周末,举止亲昵,由私人侦探按时送到她办公桌上。奇怪的是,那一刻她再也没有生出嫉妒或愤怒,有的只是麻木,是疲惫,她在这段婚姻当中备受煎熬,却不得不装出幸福脸孔,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替她多说一句。出轨、欺骗、背叛,这一切都变为理所应当,但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女人,是妻子?因此连人都做不成?

她深呼吸,吐尽胸中闷气,“继良,你,你们都太低估女人。不过无所谓,我受够了,我现在只想解脱。”

“解脱?”他大概是愤怒到了极点,说话音调都变得极其怪异,“你想解脱,所以要害死我?郑媛,我告诉你,我死也不离婚!我十年坐牢,你就得给我探十年监!你他妈别想好过!”

“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法庭见。”说完挂上电话,半点情面不留。

而江继良望着断线的手机以及手机旁的录音设备,忽然间怒不可遏,抓起手机砸向墙角,砰一声,手机落一个粉身碎骨下场。

同一时间,机场广播提醒乘客,九点三十五分飞往巴黎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请各位乘客及时到12h口排队登机。

郑媛不再留恋,转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三月初,南太平洋暖湿气流抵达维多利亚港,带来一场春风,一地花开。

陆慎从达拉斯登机这天,江继良涉嫌谋杀一案正式宣判,陪审团一致认为江继良谋杀罪名成立,由法官判决其七年□□,江继良当庭表示上诉,同时,江继良父子与前政务司司长许仕仁涉嫌行贿受贿一案正式移交本埠高等法院审理,排期开庭。

报上评论,如果没有关键证人出现,无论是谋杀案或是行贿案,江继良都很难扭转局面,再估算如两罪并罚,江继良最高可面临十五年□□。长海再怎么后继无人,也不可能再把江继良选出来。

又有小报称,江如海早年间做人做事都还狠,不留余地。因果报应,两个儿子一个疯,一个滥,两个孙,一个坐监,一个反叛。末尾引用本埠知名命理学家评论,江家有一桃花妖转世投胎,要祸害完全家才罢休。

阮唯叠上报纸,认为这通篇都在扯淡,只有那位命理学家讲得还有几分道理。

拉手刹,踩油门,她开车回赫兰道。

阿忠走了,新秘书阮唯并不熟悉,由于判决尚未正式生效,江继良仍在保释期间,虽限制自由,但去一趟公司或私人住所也不无不可,因此并不住在赫兰道,而郑媛暂时不会回来,这座房子只住着江如海一个,便显得尤其空旷。

下午三点,江如海照旧待在书房饮茶。

门没关,阮唯抬手敲门,叫醒端着茶杯出神的江如海。

“外公。”她站在门边轻轻唤一声,江如海回过头来,恍然间仿佛看见女儿江碧云,在薄薄微光当中飘然显现。

等她走近才看出区别,江碧云浑身上下都是耀眼光芒,而阮唯却温得似一块暖玉,又如同银毫春雨,润物无声。

“怎么开着窗?外面风冷,小心吹感冒。”说话间她已经关上窗,又去试江如海手上温度,皱眉嘀咕,“怎么这么凉,张妈真是越来越不尽心了。”熟练地找出一条羊绒毯盖在他腿上,同时罩住老人枯槁无力的手。

做完这些她才放心,坐到江如海对面说:“这几天家里都不好过,我也不敢来,怕外公见到我心烦。”

“唉……”江如海长叹,蓦然间已经肯定她的话。

犯错的人不是她,却由于她轻易不肯去死,令人烦心。

但她无所谓,心中没有丁点起伏,如果江如海愿意睁开眼多看一看她就会发觉,此时此刻,她看他好似对待陌生人。

可惜,又是一个可惜。

阮唯对此无不遗憾。

她安慰江如海,“不怕的,我们还可以从减刑方面努力,事到如今,外公不能就这样放弃大哥。”

江如海一夜之间老去,仿佛是油尽灯枯,连说话都艰难,“时代不同了……现在稍有动作都会被媒体放大,更何况他还背着行贿罪名,更加不可能去活动,我们肯出钱,也没有人敢接。”再问阮唯,“你和外公说实话,继良做出这种事,你恨不恨他?”

阮唯摇头,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说:“算了……已经是这样了,我现在就希望法官能判得轻一点,好让大哥早点出来,一家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