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忙后退两步:“皇上是要折煞奴婢啊。”

赵踞把手中的折子丢在一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圣驾一行沿着宫墙往前,前方不远就是秀女们所住的储秀宫,皇帝遥遥地看了一眼,颇有些意兴阑珊。

正要拐道回寝宫,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了很淡的笛声。

赵踞下意识地转头,但细细一听,这笛声却像是从储秀宫传出来的。

第 7 章

赵踞转头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终于转身往储秀宫走去。

宫门还是开着的,两名太监正站在一块儿不知说着什么,远远地看见宫灯靠近,起初还只当时宫中之人走动,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圣驾来到。

赵踞走到门口的时候,那笛声仍在袅袅飘扬,夜影里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他往里看了一眼,又瞥向门口的太监:“谁在吹笛?”

那太监跪在地上:“回皇上,奴婢们方才听见,也不知是谁,也不敢进去打量。”

雪茶忙谄媚道:“皇上,让奴才进去跟您探听探听?”

赵踞也不理他,迈步往内,循着那笛声走了一段,却见屋内灯火通明,依稀有人声传了出来。

此时笛声正好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婉丽的声音笑道:“妹妹的笛子吹的真好,这曲调儿也新鲜。”

另一个有些羞赧的声音很轻地说道:“这原本是我家乡那边儿的小调,我又多日不吹这个,未免生疏,让姐姐见笑了。”

赵踞素有过目不忘之能,记忆力极佳,顿时便听了出来,里头说话的,前一个是江御史之女江水悠,后一人却是罗红药。

赵踞听笛声已停,转身要走。

却在这时候,有另一个声音说道:“姐姐们怎么这么气定神闲的,你们难道不好奇今晚上皇上会召幸哪一位秀女吗?”说话的这位却是同在储秀宫的户部侍郎之女孙雅。

江水悠笑道:“这有什么可想的,自然非朱家姐姐莫属了。红药,你说呢?”

罗红药仍是小声说道:“皇上的心意我却是猜不到的,也不敢猜。”

江水悠道:“这自然不是猜皇上的心意,只猜太后的心意就是了,今日太妃娘娘亲领着朱姐姐过去太后那边请安,这是何等的殊荣,听说太后对朱姐姐也很是青眼有加。”

屋外赵踞听了这句,浓眉深锁,眼神微冷。

里间众人却仍一无所知。只听孙雅说道:“这也难怪,有根基就是不同,所以今儿朱姐姐才那样得意。唉,以后她若是得了宠,更是不可一世了,咱们都要更小心些才能,免得一不留神又惹恼了她。”

罗红药想起来,忐忑道:“江姐姐,你那支钗子一定很贵罢?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江水悠道:“妹妹不必放在心上,那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能替你解了围就也罢了。”

孙雅笑道:“罗姐姐,你的运气也算是不错了,幸好遇到了江姐姐,敢帮着你开解的,不然可怎么办呢?我们那时候都吓傻了。不过说回来,人也不能太嚣张的,像是朱姐姐那样,头前才打了罗姐姐,怎么后脚就也挨了小鹿姑姑的打呢?真真如现世报般……可见还是要规规矩矩些好。”

江水悠也笑道:“这话很是,咱们以后也只谨慎小心,做好分内的事就罢了。”

赵踞转身离开了储秀宫,一路回到乾清宫中,在桌后坐了片刻,见雪茶还在旁边探头探脑,只是因知道赵踞的性子,所以不敢再跟他唠叨。

赵踞瞥了他一眼,终于说道:“去传……”

雪茶哧溜窜过来,竖起耳朵等待。

赵踞顿了顿:“传罗红药。”

雪茶略觉诧异,却也忙不迭地答应了,即刻命太监前去传旨。

内侍来至储秀宫的时候,众秀女都吃了一惊,有人纷纷出来打量,极艳羡地看着罗红药。

突然听见“当啷”一声,是从朱冰清的房中传出,仿佛是什么给狠狠摔碎了。

罗红药本就在胆战心惊,听了这声更是吓得狠狠一颤,脸色发白。

江水悠回头看了眼,在她肩头轻轻地按了按道:“妹妹别担心,这是好事。”

那边儿传旨的太监也带笑躬身说道:“恭喜罗采女。快随着奴婢们去乾清宫侍寝吧?”

秀女在侍寝之前自然还有一番程序,罗红药浑浑噩噩地洗漱整理了,末了又换了一身鹅黄的缎子中衣,才给送到了乾清宫的寝殿内。

殿内空无一人,罗红药环顾四周,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在战战兢兢的,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罗红药回头看时,见是少年皇帝从外间走了进来,宫灯之下,皇帝一身明黄,越发丰神俊朗。

蓦地想起之前太监们的叮嘱,罗红药忙上前跪地行礼:“臣妾恭迎皇上。”

赵踞扫她一眼,并未做声,只径直走到龙榻边上落座。

罗红药因没听见他的声音,竟仍不敢动。

直到赵踞道:“你过来。”

“是,谢皇上。”罗红药缓缓起身,低着头小步走到赵踞身前。

赵踞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却见身量纤弱,虽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却仍有弱不胜衣之态。

赵踞握住罗红药的手,对方猛然一抖,似乎要躲,却又反应过来,不安地看了赵踞一眼。

皇帝却并没有在意,微微用力将她拉到怀中,转身摁在了榻上。

皇帝宠幸了罗采女之事,在当夜便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对于正也在等消息的颜太后来说,虽然皇帝选的并不是自己最可心的,但到底这是才开始,倒是不必操之过急。

储秀宫中其他的秀女们却也几乎都一夜不眠。

朱冰清的房中甚至还传出了半是懊恼半是委屈的哭声。

储秀宫的掌事姑姑低头走过中庭,回头看一眼周围,便敲开了江御史之女江水悠的房门。

“姑姑。”江水悠面上带笑,屈膝行了个礼。

宋姑姑道:“采女还没有睡下?倒要早点安歇,才能养足精神。”

江水悠请她到了桌边落座,道:“姑姑说的是,我即刻也要洗漱睡下了。”

宋姑姑点点头,才放低了声音说道:“今晚皇上来过储秀宫的事儿,采女已经知道了吧?”

“是。”

虽然当时赵踞来的时候并没叫人声张,但在他离开后,储秀宫众人即刻便知道了,一时有许多人大为懊悔自己错过了。

且很快乾清殿那边来传罗红药,别人还不知情,江水悠却早猜到了,皇帝来的那一趟,必然是听见了罗红药的笛声。

此刻宋姑姑盯着江水悠道:“采女好好的怎么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了呢?”

之前冷宫传出笛声,皇帝举止反常的事,自然有有心人看在眼里。

江水悠从宋姑姑的口中得知此事,便请宋姑姑找了一根竹笛过来。

宋姑姑因为受人所托,对江水悠很是照顾,本以为江水悠是想借机邀宠,谁知道她竟然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江水悠见她不解,便笑道:“姑姑不必担心,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宋姑姑叹了声,知道她心思过人,便不再多言,只说道:“那我就不多嘴了,横竖愿采女早日得偿所愿就是了。”

江水悠起身行了礼,才送了掌事姑姑离开。

将房门重新关上,江水悠回到床边落座。

她虽然猜到皇帝对笛声有所感应,但此后皇帝在冷宫的所做,却让她有些无法确认皇帝的态度。

所以才拜托宋姑姑找了一根竹笛,果然罗红药会吹笛,所以江水悠便让罗红药当了一回试验品,倘若皇上大怒,自然是罗红药去担着,横竖跟她无关。倘若皇帝喜欢……那也正中她下怀,毕竟如今朱冰清势头大好,在她侍寝之前,若有谁抢了她的风头,只怕都是她的眼中钉,所以江水悠宁肯暂时避开她的锋芒。

如今朱冰清只怕更加恨死了罗红药。

而从皇帝今晚的反应看来,江水悠已经明白了皇帝对待这笛声的态度。

江水悠想了半晌,缓缓躺倒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少年皇帝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这会儿皇帝的年纪还不大,容貌还未十分长开,却已经英武俊朗到耀眼的地步,举手投足,雅贵风流。

江水悠笑的舒心而欢喜。

这一夜,冷宫之中还相对安静些,大家吃了晚饭,各自安歇。

到了半夜时分,万籁俱寂,鹿仙草盖着一床薄被,躺在那张一翻身就会吱吱乱响的床上,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觉着身上沉重之极,像是给什么压着了,整个人喘不过气来,又有种令人不适的冰冷的触感,跟一丝怪异的气息。

鹿仙草猛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发现有个影子在自己的身上微微晃动。

她简直无法相信,顷刻,便大声尖叫起来。

那人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上乱动起来。

仙草拼命挣扎,但是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她又是猝不及防,一时竟然不能挣脱,反而听见自己衣衫给撕破的声响,暗夜里听来惊心动魄。

耳畔响起粗重的喘息声,那人的手湿滑而冰冷,摁在她的脸上,令仙草止不住地有些恶心。

瞬间她来不及多想,只能忍着恶心,张嘴用力咬下。

“啊!”对方惨叫一声,手跟着一松。

仙草趁机用力抓向对方脸上:“来人啊,有贼,有强盗!”连滚带爬地坐起身来,又不停地双脚乱踢过去。

尖利的叫声在暗夜里如此瘆人,那人见控制不住她,有些慌了,翻身滚落地上,往外跑去。

大概是有人听见了,外头响起嘈杂的动静。

冷宫出事的消息,很快送到了乾清宫。

雪茶正在守夜,听了小太监报信,便低低呵斥道:“慌什么?是冷宫出事又不是别的地方,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有贼就叫禁军搜查就是了,只是不许乱吵嚷,皇上正在宠幸罗采女呢,谁敢打扰我剥了他的皮!”

才作威作福地骂了这句,就听到里头赵踞道:“什么事。”

雪茶吃了一惊,没想到皇帝耳朵这样灵,忙小步跑了进去,躬身道:“没什么大事,冷宫那边儿喊着闹贼,奴婢已经叫人搜查去了。”

“闹贼?”皇帝坐起身来。

值夜的宫女上前撩起床帐,皇帝翻身下地,皱眉道:“冷宫有什么可偷的,那贼是瞎了?”

雪茶忙跪地给他穿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多半是天黑,这贼摸错了地方。”

“朕看你也瞎了。”少年皇帝站起身来。

雪茶不敢多嘴,偷偷瞥了一眼龙床之上,见罗红药发髻松散,满面羞红,正瞅着皇帝,欲言又止。

赵踞很快地穿好了衣裳,回头看一眼罗红药:“你自管再睡会儿。朕还有事。”

罗红药撑着起身,在床边跪地谢恩。

赵踞来到外间,又想起一件事,因吩咐道:“即日起封罗采女为美人,迁宝琳宫。”

雪茶大喜,忙命记下。又小心翼翼跟上赵踞:“皇上,天儿还早,怎么不多歇会儿?”

赵踞并不理会,只且走且问:“冷宫遭贼,可有人……怎么样了没?”

雪茶不知,他旁边一个小太监说道:“回皇上,奴才听人说,小鹿姑姑受了惊吓,那贼好像伤着了她。”

暗夜里赵踞的浓眉一蹙,又走了几步才说:“传鹿仙草到御书房。”

雪茶一挥手,底下小太监忙不迭地去了。这边赵踞负手而行,大步流星地进了御书房,在书桌后落座。

自打少年天子登基后,每天雷打不动的,晚上批阅奏折至子时三刻才就寝,早上寅时三刻起身,勤谨非常。

御书房的内侍早就准备好了提神的参茶送上,赵踞在长书桌后坐了,端茶喝了一口,就听外头脚步声响。

赵踞把手中茶杯一放,抬眸看去。

却见仙草身上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白色披风,小手紧紧地抓着披风领口,随着太监走到跟前。

她的眼睛透着惊慌,眼眶有些红红的,嘴上似乎还有血迹,头发微蓬,通身上下透着狼狈。

这大出赵踞所料。

第 8 章

鹿仙草走到桌前,跪地行礼。

少年皇帝一看小鹿姑姑这幅模样,大为意外。

浓眉微扬,赵踞冷笑道:“稀奇,向来是你凶别人,今儿是怎么了?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

仙草吸了吸鼻子:“皇上……”

“别给朕做出这幅模样,你是活该!”赵踞不等她说完,便不耐烦地说道。

鹿仙草偷看他一眼,胆怯似的低下头去。

她刚才要说话的时候,赵踞很不爱听,迫不及待地打断。

如今她沉默了,赵踞反而更加恼火,沉着脸色道:“怎么,哑巴了?还是舌头也给贼偷去了?”

仙草听了这句,忽然想起那贼人将手捂在自己嘴上的恶心感觉,当下悲从中来,竟大哭道:“皇上……”

赵踞一愣。

旁边雪茶看到这里,忙跳出来叫道:“你哭什么!皇上问你话呢,你不得这样放肆!”

赵踞看着她泪如雨下的样子,突然一阵心惊,拧眉道:“不许哭!”

这一声呵斥,却成功地让仙草停了下来。

赵踞心头莫名烦乱:“你哭什么,那贼……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不成?”

仿佛是要竭力否认这句,好年皇帝又冷哼道:“如果真是那样,他可真是瞎了眼了,难道饥不择食了么。”

“皇上说的是,这贼大概是个瞎子失心疯,”仙草吸了吸鼻子,鼓足勇气道:“他是意欲强/暴奴婢的。”

赵踞目瞪口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雪茶也吃惊不小,在旁道:“冷宫的门不是锁着的吗?那贼、怎么进的去?何况他看上你?啧啧……还真是瞎的厉害,他也不怕一口吞不下反而给噎死呀。”

雪茶从小儿跟着赵踞,就如同仙草从小跟着徐太妃一样。

因为仙草在太妃身边为虎作伥般欺负着赵踞,雪茶也没少受牵连,给仙草的小圆手荼毒了无数次,脸也跟着拧肿了无数次。

因此雪茶见了仙草,就如同见了天敌般,恨不得扑上去杀个你死我活。

原先雪茶也没想到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如今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总算轮到自己在赵踞身边耀武扬威了,自然不会放过每个欺负仙草的机会。

且在雪茶的心目中,因为先入为主的阴影效应,鹿仙草从来都不是什么亭亭玉立的纤弱少女,一直都是昔日那个狐假虎威恶霸似的胖丫头。

如今听说有人想要强/暴仙草,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好好地想不开敢去强/暴一头虎头虎脑的恶犬。

面对雪茶的讥笑,仙草只瞥了他一眼,转头白眼朝天道:“是啊,他就是看上我了,这种感觉雪茶公公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雪茶一愣,有些结结巴巴:“你说什么?我懂……懂什么?被强/暴的感觉?我可、我可去你的吧……”

“都给朕闭嘴!”赵踞七窍生烟。

雪茶跟鹿仙草双双住口。

赵踞咬牙切齿地扫着两人,最终看向仙草:“你好像还挺骄傲,终于有人看上你了?”

仙草面对雪茶还有些趾高气扬,被赵踞一句,却又乖乖低下头:“当然不是什么骄傲,只是皇上不信嘛。”

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那个人还想、还想亲……”

“行了行了!”赵踞忙不迭地制止了她,皱眉片刻,又问:“你嘴边的血渍,是给那贼……咬伤了的?”

仙草忙擦了一把,望着手背上的血,她又把嘴抚了片刻,确定没有伤口:“不是的皇上,是我把他咬伤了,他捂着我的嘴,我就咬伤了他的手。”

雪茶暗暗点头:这才是正理,果然是头恶犬。

赵踞的心略平静了些,当即吩咐雪茶:“去告诉许统领,查手上带伤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今晚上看守冷宫的人要严查,若是有玩忽职守的,杀无赦。”

他下旨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能飞出刀子,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地上的仙草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居然有点不敢直视那张本来还带些少年稚气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