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赵踞盯着她,一字一顿的:“你是谁。”

不出意外的,她有片刻的窒息。

“奴婢?”仙草按捺心头慌张,笑道:“皇上怎么这么问,难道不认得我了?”

赵踞说道:“说实话。朕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

舌头似乎嗅到了危险,有些僵硬了,仙草讷讷道:“实话也是皇上所见的这样啊……”

赵踞盯着她,唇角一挑:“你过来。”

“干……干什么?”她下意识地问,非但不想过去,还想撒腿就跑。

赵踞道:“朕这里有个好东西,你看看你认不认得。”

仙草是竭力拒绝的:“既然是皇上的好东西……给奴婢看了岂不糟蹋了?”

赵踞道:“你想朕揪你过来?”

仙草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起身。

双腿有些不由自主地打颤。

她暗中握紧双手,一步一步走到御桌之前。

赵踞的长指在桌子上轻轻地点了点。

仙草抬眸。

当看见桌子上的东西之时,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在瞬间凝固。

脸上却开始不由自主地滚滚发热。

赵踞目不转睛地打量她的神情变化,看到她本来如雪的脸上迅速通红,皇帝眼睛一眯,眼中的光芒却更亮了。

“看样子,你认得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很轻。

仙草没有办法否认,虽然她很想要否认。

在仙草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宣纸,纸上,却有一个字。

确切地说,是个残缺不全的,拼凑起来的字。

而且是出自她的手笔。

那天给皇帝拘了来,因为窥破了皇帝的用意,知道赵踞是想把她跟罗红药分开敲打,她做足了准备,如果罗红药不慎吐露真情,迎接自己的自然是一死不免。

所以索性在这乾清宫内放松地胡闹起来。

不仅吃了他的点心,玩了他的纸镇,翻了他的奏折,还……写了这个。

虽然飞快地撕成了碎片毁尸灭迹,但……

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自己亲手毁了以为不存于世的东西、突然间又神奇地复活在自己跟前。

就如同面前这个字。

那是一个簪花小楷的“忍”字。

知白守黑,和光同尘……她曾经的做事准则,以及让小皇帝在那艰难的宫闱生涯之中活下来的精髓。

这时侯否认,显然是欲盖弥彰,大不明智。

何况她如同炭炉一样的脸已经泄露了天机,而小皇帝显然不是瞎子。

仙草忙退后一步:“奴婢该死。”

“你怎么该死。”皇帝瞥着她。

仙草道:“这、这是我那天在这儿等候皇上的时候乱涂的。”

皇帝道:“乱涂?你乱涂也能写得这样出色,叫朕看来,这笔迹倒是像极了一个人的手笔。”

不会吧……她的字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到达镌刻丹青的地步,皇帝应该不认得才是。

“是吗?”仙草心中急转,“皇上说的是谁?”

他反问:“你说是谁?”

仙草眨眼:“难道是、是徐太妃娘娘?”

皇帝的眉峰一动:“你知道?”

“奴婢是猜的,至于为什么相似,”仙草索性继续说道:“那大概是因为……”

“因为是徐太妃教你的?”不等她把这个谎言说出口,赵踞已经先声夺人,“就像是她教了你笛子一样?”

这熊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还学会了抢人的话。

仙草只得干笑:“皇上都知道了啊?”

“啪!”是赵踞狠狠地拍了桌子。

仙草吓得复又后退一步,皇帝却闪电般探臂,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只轻轻一拽,仙草整个人就给拉的顺着桌子伏倒。

赵踞倾身往前。

皇帝俊美无可挑剔的容颜在眼前慢慢地放大,他挺直的鼻子几乎都要撞到她的鼻尖了。

仙草挣扎着想要后退,整个人却像是给摁在了砧板上的鱼。

“是你……是不是?”皇帝靠近,像是要忽略仙草的脸,只看着她的眼睛。

又像是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向里面,看到藏在她身体里的那个人。

“皇上……”仙草觉着窘迫,皇帝越来越靠近了,湿润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这种感觉让她恐惧,垂死挣扎般道:“您在说什么?”

“朕不是三岁小孩儿,”赵踞目不转瞬的,一字一顿的,“笛子或许可以学得三分相似,但是字,你瞒不过。”

“瞒、瞒什么?”虽然手臂给皇帝摁着,仙草却感觉自己正在身不由己地下坠。

赵踞盯着她乌黑的眼睛,急切地搜寻着。

苍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仿佛从这双躲闪的眸子里寻出了昔日那个人的影子。

他紧紧地盯着那道影子,像是要把她叫出来一样:“徐悯?”

这名字猝不及防地响起,引得仙草猛然一颤。

她屏住呼吸,睁大双眸,眼中有惊慌的涟漪漾起,原先脸上的红都在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咫尺相对,皇帝的眼圈突然微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刺激的二更君~~斗智斗勇的小猪蹄子跟鹿鹿~

小踞:过来,朕有个好东西给你

小鹿:皇上你再这样,我就要报顺天府了啊~

第 60 章

徐悯的确曾经教过鹿仙草写字。

这件事徐悯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对赵踞而言却是记忆深刻。

那日雪后, 徐悯带了鹿仙草跟紫芝在御花园内赏梅花。

那小鹿见是雪后, 地上干净洁白无人踩踏,她就撒欢似的四处乱跑乱跳, 把一方无瑕的雪地踩的满是小鹿蹄子印记。

紫芝正陪着徐悯挑了几枝梅花,徐悯打量了片刻,挑了两枝最好的, 吩咐:“好好拿着,待会送去皇后那里。”

紫芝问道:“朱娘娘跟方娘娘那边儿呢?”

徐悯轻描淡写道:“她们不用, 皇后娘娘是最喜欢独一份的,我若给了她们,娘娘就不把这个看在眼里了。”

紫芝忙答应了, 因怀中抱了不少,很想让人帮手,回头却见小鹿正在雪地里尽情撒野。

紫芝因笑对徐悯道:“娘娘你看看小鹿, 也不嫌累。”

徐悯满目含笑, 看着小鹿蹦跳的样子:“由她就是,只要别摔倒便罢了。”

这会儿鹿仙草才跑了回来:“怎么折了这么多梅花?是不是要做好吃的?”

紫芝道:“你就知道吃, 帮我拿着。”她自个儿拿着要给皇后的两枝,剩下的一枝给了仙草擎着。

鹿仙草举在手中乱看, 又凑上去嗅个不停。

紫芝看着她的模样, 又笑说:“你别真的把花儿都吃了, 难不成真当自己是一头鹿了?”

不料徐悯见她手中高擎红梅的模样,心有所动,便说道:“你们都不知道, 其实古人所写的‘鹿’,却跟小鹿现在这幅模样很是相似。”

紫芝跟小鹿面面相觑,徐悯折了一支细些的梅花枝子,缓缓俯身,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出来。

不多时,雪地上便多了一个石鼓文的“鹿”字,头顶上杈杈桠桠,果然像是小鹿方才把梅花擎在头顶的模样。

紫芝骇然笑道:“娘娘,这是怎么回事?果然像极了!”

小鹿歪头说道:“难道那些古人写的这个字,是照着我得来的?”

徐悯笑道:“你们不知道,这鹿是指的梅花鹿的样子,头顶上的原本也不是梅花,而是鹿的鹿角,只是凑了巧了。”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紫芝忙问:“那我的名字呢?”

徐悯重又写下了一个篆体的“芝”,小鹿笑道:“紫芝姐姐的名字跟我的名字差不多,头上都长着犄角。”

紫芝笑啐道:“你那才是犄角,我的才不是。”

小鹿却又拉着徐悯:“那娘娘的名字呢?”

徐悯转头看看她,又在旁边另写了一个字。

小鹿看来看去,说道:“这个看着有点怪怪的,怎么看着像是个人在跪着。”

紫芝到底是会写文字的,虽然并不认得篆体,但也瞧出不像是徐悯的名字,可听了小鹿的话不像样,却忙呵斥道:“别瞎说。”

徐悯笑了笑,把手上的梅花小枝扔在一边:“手有些冷,咱们回去吧。”

小鹿抱着梅花,握住徐悯的手搓了搓。

她的手圆乎乎地,暖意融融,徐悯笑道:“好了。果然不冷了。”

就在主仆两人离开之后,从梅花丛中,小小少年绕了出来。

在他面前的雪地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字。

鹿,芝,因为是篆体的,先前又听见他们说话,都能看形状认出来,最后一个字,却竟连他都不认得。

可虽然不认得,仍是觉着喜欢极了。

雪地上的字是用梅花枝子写成,透着一股柔美清丽之意。

雪地上写字很考究功力,但是徐悯显然非同一般,落笔勾画,恰到好处,雪的白,梅的香,好像有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那天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字,恨不得能将它捧在掌心,镶嵌起来永远留存。

但是很快的太阳冒了出来,暖融融的阳光将雪一点点地融化,那清雅婉丽的小字就也慢慢地在他眼前一点点地消失不见了。

后来他开始认真学书法,也精通了篆书,才知道那天那个在鹿仙草口中“像是一个跪着的人的”,是什么字。

那明明是一个篆体的“忍”。

——为什么徐悯会用这么一个字代替她的名字?

那日在看见自己的笔架给人动过之后,赵踞顺藤摸瓜,看出了字纸篓里的蹊跷。

他便命雪茶,把里头撕碎了的东西都拼凑起来。

雪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眼睛都要瞎了,才终于拼了个大概。

其实在雪茶还没有拼完之前,赵踞就已经知道了那是个什么字。

乾清宫内。

前尘旧事在皇帝的眼前风驰电掣,白驹过隙。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面前这双眼睛,不敢轻易挪开目光,好像一错眼自己想要捕捉的那个影子就会消失不见。

“说话!”赵踞紧握仙草的手臂:“是你对不对?朕就知道……朕……”

他急切的还没有说完,仙草已经叫道:“不,不是我!”

赵踞的眼睛一眯,却又蓦地睁大。

“不是‘你’?”他的嘴角微挑。

对上皇帝势在必得的眼神,仙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情急之下,额头上竟有冷汗渗出:“不,奴婢的意思是,皇上你……你是不是神志不清了!”

她着急的想要挣脱赵踞的掌控,现在的她太过慌张,心神不宁,难以应付。

但是他显然没有想要放手的意思,反而越发盯紧了她:“朕问你是不是徐悯,你方才回答说……不是你……”

皇帝显然也有些情绪无法自控,嘴角隐隐地微动:“你还不承认?”

“我就是不承认!”仙草索性破罐子破摔般,大声叫道:“我是给皇上吓到了所以说错了话,不行吗?我为什么要承认,我就不是,你放开……”

她像是才从水里跳上岸的鱼,拼尽全力挣扎,任凭赵踞手劲极大,一时竟也无法掌控。

仙草觉着他的手掌略松,忙又用力后退,赵踞喝道:“别动!”一把拽住了要拉过来。

“放手!”与此同时仙草大叫,伸出右手去推打他。

皇帝见她反抗十分剧烈,忙又擒住她的右手腕,仙草竭力后退,皇帝不肯放手,两人拉拉扯扯的乱做一团,竟从御桌旁边双双跌倒在地。

两个人难分难解,仙草在下,赵踞在上,竟将她压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赵踞也发了狠,居高临下看着她道:“今天不说清楚,朕绝不……”

仙草呆了呆,却缓缓地皱紧眉头。

她流着汗,低声道:“快、快放开我。”

皇帝以为她又要使诈,手上一紧,冷笑道:“你叫也无济于事,朕已经说了,这次绝不放过你,除非……”

仙草已经拧眉叫道:“疼,疼疼……”

皇帝本认定了她是在胡闹假装,但是看她脸色发白,眉头紧锁双眼也都闭了起来,有大颗的冷汗从鬓边滑落。

这幅模样倒不像是假的。

赵踞正不知如何,仙草倒吸了一口冷气,颤巍巍地说道:“手臂、好像断了……”

赵踞忙低头看去,却见给自己拉在手中的她的手臂,果然有些软绵绵的,呈现一种扭曲的姿态。

皇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手。

原来方才两人拉扯之中,忘了分寸。

赵踞毕竟是男子,情急之下用了十分力,竟将仙草的手臂拉的脱了臼。

仙草捂着左臂,脱臼之痛无法忍受,几乎放声尖叫起来。

赵踞看她满面痛楚,知道是真的伤着她了,但是却仍嘴硬地说道:“是你自找的,若不是你方才乱挣乱动,也到不了这种地步。”

仙草还有三分理智,正在苦苦忍受,听到这里,便再也忍不住,泪如断线的珠子纷纷落下。

她天生就忍不了痛,以前稍微受点伤苦都会大呼小叫,连紫芝都常常说她娇气。

似这种难以想象的脱臼之痛,更是破天荒第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