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那小狮子坚硬,并无损伤。

反而是雪茶给惊醒了,他忙凑过来:“皇上,您方才说的是真的?那、那些刺客……是太妃娘娘所派?”

赵踞道:“朕本来只是疑心,随口诈她一诈而已,没想到她果然竟招认了。哼,这朱家也是太猖狂了,竟到了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步,之前朕还对他们略存几分怜悯,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

雪茶又想起方才赵踞说的,定国公早先其实是蔡勉的人一事,顿时叫道:“可不是吗,之前蔡太师命人抄检了定国公府,奴婢们还替国公爷叫屈呢,这样看来,真是活该!早就该抄了他们!”

赵踞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却又无奈地一笑。

雪茶又心悦诚服地说道:“还是皇上英明,一早就看穿了定国公的为人。奴婢突然间就安心了。”

“你安心什么?”赵踞问。

雪茶笑眯眯地说道:“皇上这样英明神武,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您的眼睛,皇上又说鹿仙草死不了,那么那小鹿崽子一定也还活蹦乱跳的呢。”

赵踞的心一紧,看着雪茶眉开眼笑的样子,他的心里却仿佛才喝了一杯苦茶,那涩涩的苦味慢慢散开,直沁到了舌头底下。

过山东地界的时候,正是正月十五,万家团圆的佳节。

当夜宿在了兰陵的驿馆之内,耳畔尽是爆竹跟烟花的声响,站在驿馆的廊下,能看见璀璨的烟花在墙外绽放的华美姿态。

剩下的几个宫女,小翡,夏叶,慧儿跟彩儿也都站在廊檐下仰头观望,若是在先前,慧儿只怕又要撺掇仙草出去看热闹了,但是经过上次那场生死,小丫头也怕了,不敢再胡闹,只规规矩矩地在驿馆内。

大家吃了饭,暂时并无睡意,加上又是佳节,便聚在厅内闲话。

小翡便问慧儿:“妹妹的家里人也都在京城吗?”

慧儿说道:“我是山西人,早先逃难来到京城的,家人早就不知散落到哪里去了。”

夏叶说道:“原来你是山西的,我是河北的。老家在邯郸。”

彩儿问:“是邯郸学步的那个邯郸吗?”

夏叶笑道:“是吧。妹妹你是哪里人呢?”

彩儿抿嘴说:“我是江南人士,小地方南浔。”

“难寻?”慧儿诧异地问,“怎么个难寻法儿?”

大家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

仙草听到夏叶说自己是河北的,早留了心,忙道:“你家既然是河北的,咱们这一路往西北而去,应该是会经过河北的。”

夏叶道:“虽然是经过,但是因为跟着将军,自然不能随意走动,何况河北也是极大的,不一定能够经过邯郸。我也只勉强地当作回了一趟家罢了。”

最后一句话,让众人都有些思乡情浓。

仙草却道:“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的家乡是在将军行路上经过的,等我给你仔细打听打听,倘若你运气好经过邯郸呢?”

夏叶感动,忙起身行礼:“我先多谢姑姑了。”

大家说了半晌,各自散了,只有慧儿还陪着仙草。

因见左右无人了,慧儿才悄悄地跟仙草说道:“姑姑你何必要去帮夏叶,可知道因为禹将军对你跟对别人不同的缘故,她暗地里跟小翡嚼舌你呢。”

仙草道:“是吗?”

慧儿道:“当然了,叫我说就不用理她。其实上回禹将军之所以那样儿,也是因为大家推姑姑出声求情的原因,他们不感激也就算了,说那些有的没的。”

仙草不以为然地笑道:“没什么,随他们说就是了,我横竖问心无愧。”

慧儿叹道:“好姑姑,你明明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怎么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听他们说的那么可怕,简直让我以为你是青面獠牙的呢。”

慧儿去后,仙草回到内室,匆匆洗漱完毕。

回到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过了半晌,她抬手入怀中,掏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龙形玉佩。

这正是之前在宫内,她跟颜如璋讨要“差旅费”的时候,颜如璋抵押在她这里的。

后来因为禹泰起走的急,颜如璋大概也贵人事忙,果然忘了派人送她银子,仙草就光明正大地将此物笑纳了。

那天晚上禹泰起来叫她“暖床”,仙草一通胡诌,但任凭她口灿莲花,禹泰起并不能轻信。

仙草无奈之下,就拿出了这枚玉佩,郑重地举在手中,信誓旦旦地说道:“这是小国舅给我的定情信物,原本是皇帝赐给他的,非常珍贵,若不是跟我有那样不为人知的私情,他也断然不舍得把此物给我。”

禹泰起仔细看了会儿,果然认得是大内出品之物,这才半信半疑了。

“玉佩啊玉佩,没想到你关键时候还能保命。”仙草喃喃说罢,亲了亲那佩玉,又小心地送回怀中。

她枕着手臂,心中盘算。

这连日赶路无事,仙草心里把之前的事情又格外仔细地想了一遍。

在郊野客栈之中那场惨烈,虽然是定国公故意派刺客来刺杀她所致,但据仙草看来,却还有一个不可说的原因。

禹泰起是名将,排兵布阵自然不在话下。

以禹泰起的能力,在西朝人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下还能保住夏州屹立不倒,又怎会给区区的几个刺客扰乱阵脚?

何况那夜仙草也隐约看在眼里,刺客来的虽然令人防不胜防,但是禹泰起的随从却仍临危不乱,场景看着凶险万分,实则一切都尽在掌握。

这从结果上也能看出一二。

毕竟来犯的刺客或死或给捉了活口,而禹泰起的人,仅仅有几个轻伤了。

在这种的映衬之下,那死了的五个宫女,就显得尤其打眼了。

仙草不敢说,但她心里自有算计。

看夏州这些将士训练有素的情势,倘若禹将军想要保住这些宫女的命,应该不算是难事,那么……又怎会死伤如此惨重?

她有一个不敢说的猜测——禹泰起并不喜欢这些宫女,兴许,禹将军早就看穿了皇帝御赐宫女的用意,知道这些人里有皇帝的耳目眼线,就算他不甚在意,那么毕竟还有另一方的势力掺杂其中,那就是蔡勉。

所以禹泰起选择了放任的态度,借着刺客来袭,一了百了。

这样想来,那夜禹泰起闯入自己房中的所做所言,也更令人玩味了。

他也许是在试探。

幸而自己的反应没有太让他失望。

十六日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正好队伍经过泰山脚下。

仙草久闻泰山大名,却从未谋面,今日相见,格外欢喜,也不怕风大雪大,特意下车瞻仰英姿。

饱看了一通不说,意犹未尽,又跪倒在雪地上,向着泰山俯身叩首。

禹泰起在旁边看了半晌:“小鹿姑姑,你在做什么?”

仙草笑道:“听说泰山上供奉着碧霞元君,祈祷是最灵验的,我方才求碧霞元君许了我的心愿呢。”

禹泰起道:“那你的心愿是什么?”

仙草眉开眼笑:“心愿已经上达天听,说出来可就不灵验了。”

她之前在宫内肆无忌惮地吃喝,脸儿已经有些圆润,但经过这些日子的奔逃,加上格外操心劳神的缘故,人又瘦削了几分,但却更在可爱之外,显出了几分灵透轻盈。

此刻站在雪地之中,雪肤黛眉,笑意盈盈,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禹泰起看着她讨喜的笑脸,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若是拜好了就走吧。”

仙草才要上车,禹泰起早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调缰绳,转身的瞬间将她从地上抄了起来,放在马背上。

仙草大为意外:“将军!”

禹泰起道:“在马背上看江山,才是真正的江山如画。”

仙草本极为抗拒跟他接触,何况因为想通了那些宫女之死多半跟他脱不了干系,所以更加心存警惕。

但是突然间听了禹泰起这句话,却莫名地动了心肠。

当即,禹泰起拥着她,缓缓地策马而行,仙草转头望着身侧的巍巍山岳,白雪覆盖着苍山,庄严肃穆,极为震撼。

仙草定神:“禹将军,前方是不是就进了河北地界了?”

“是啊。”他漫不经心似的回答。

仙草道:“这河北好像有许多有名的地方,比如邯郸学步的邯郸……比如、身在天山,身老沧州的沧州。”

这憋了一路的一个词终于说了出口,只有她自个儿心中知道有多重。

禹泰起仿佛没有听出仙草最后的一点颤音:“是啊,河北自古是燕赵之地,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小鹿姑姑也知道吧。”

仙草见他若无其事的接腔,强压着心中的激动:“知道知道,这话是韩愈韩退之说的,记得的确还有许多壮士豪杰,比如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豫让,以及张飞,武松等……个顶个的好汉。”

禹泰起扬眉:“我只知道徐太妃是个才女,没想到她教出来的人也这样博学多才。”

仙草一顿,方才只顾要附和他的话,一时忘情了。当下忙讪笑道:“是啊,是太妃曾给我讲过的典故,我才记得的。”

禹泰起“嗯”了声,不置可否。

仙草定神,才又问道:“禹将军,我们这一路,要经过河北的那些地方呢?”

禹泰起慢悠悠地说道:“邯郸嘛,可能近一些,至于沧州……应该是不会去的。”

他垂了眼皮看向怀中的仙草:“怎么,小鹿姑姑有想去的地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踞表示自己不太擅长白莲花的戏份,还是带刺的黑莲花比较妥

这里是迟到的二更君~mua!还记得沧州这个关键词嘛

第 74 章

仙草想去的地方当然就是沧州。

不为别的, 因为那正是徐慈流放的地方。

从当初还没出京开始, 心里就谋划着去寻徐慈,就连当初皇帝还没有将她赐给禹泰起之前, 仙草就早暗中筹谋过,若是出京后,该是如何一路寻往沧州。

她先前听说夏叶的家是河北邯郸, 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要替夏叶在禹泰起跟前询问的话,无非是不想让众人包括禹泰起在内怀疑到她的真实意图罢了。

可如今听了禹泰起的口吻, 却让仙草心头一紧。

她忍不住仰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习惯了带兵打仗的人自来有一股煞气,虽然在京内被称为“儒将”, 但眉宇间的那股凛冽刚硬的气息却是怎么也无法掩饰的。

苍山负雪,映衬着他刚毅的容貌,真真的气质跟容颜俱佳。

仙草不由咽了口唾沫。

禹泰起唇角一动:“小鹿姑姑在看什么?”

若是在以往, 仙草这会儿定要顺势拍上几句马屁, 什么才华出众,人品非凡, 气质高尚,世间无双等等, 定然信手拈来。

但是现在两人相处的姿势太过暧昧, 她生恐自己拍马拍的太感人, 会让禹泰起信以为“真”,导致彼此间的情形越发的窘迫。

于是只老老实实地说道:“没……我看看将军冷不冷。”

禹泰起道:“山东的冷虽比京城要烈了许多,但你到了夏州, 才知道何为真正的冰天雪地,酷烈非常,我经常带人在边疆巡逻探查敌情,有时候一出城就是十天半个月,都是在马上跟雪中风里度过,你说我冷吗?”

“不,当然不冷。”仙草无言以对,同时心里默默地生出了一股真心的敬服,她本来不想在这种情形下跟禹泰起多话,但是……实在有些忍不住,便道:“将军,在夏州很辛苦是吗?”

禹泰起似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了顿之后才说道:“不算辛苦,习惯了就好。”

仙草的心跟着一跳:是啊,就是这个无奈的道理,就如同她进了宫,明明不是自己喜欢的地方环境,却还要强逼自己去习惯……习惯了后,慢慢地就苦中作乐,不去细想那份苦楚,就不觉着辛苦了。

她凝眸望远,看着白茫茫地一片雪天白地,长睫也不再眨动。

此即有两片雪花旋落,从她的流海儿坠下,竟不偏不倚跌在了长睫上,旋即便化成了晶莹的水珠。

禹泰起道:“姑姑在想什么?”

仙草说道:“我在想,人生天地之间,各有各的无奈。不过我也是胡思乱想。似将军这样的人,就如同方才你所说的‘慷慨悲歌之士’,又哪里会有伤春悲秋的时候。”

禹泰起笑了笑:“倒也未必。莫非我在你的眼中,只是个粗莽无情之人?”

仙草想到之前那死了的五个宫女,只得嘿嘿一笑,讨好道:“哪里哪里,自古有‘侠骨柔肠’之说,我只是觉着将军乃大丈夫,非俗流而已。”

禹泰起轻轻地吁了口气,白色的轻烟在冰冷的空中缓缓消散,他将仙草往怀中搂的紧了些,片刻才喃喃说道:“有些怪,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

仙草正在为他勒在腰间的那只手臂觉着不自在,听了这话,不由地又想看他,想问问他怎么个古怪法儿。

禹泰起却又沉声不语,顷刻,他单臂一抖缰绳,那白马跟他出生入死,早通其意,当下奋起四蹄,往前得得飞奔。

其他的将士们见状,便也加快速度,却又并不紧着追到禹泰起身边去,只跟他拉开了数丈的距离。

后面的马车自然也随着狂奔起来,车中的四名宫女不约而同地往后倒跌回去,又忙忙地爬起来。

大家先前也从车窗口看见了禹泰起抱住仙草,正悄悄地议论,这会儿见马车狂奔,不知如何,等镇定下来,才知道众人是追着禹将军而行。

先是彩儿低低说道:“没想到禹将军真的喜欢小鹿姑姑那样的。”

小翡被颠的苦不堪言,扶着车窗抱怨说道:“小鹿姑姑倒是好,有人抱着受用,我们却在这里给颠簸的要飞起来,我的骨头都散架了,也不知能不能挨到到夏州去。”

夏叶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白雪茫茫,禹泰起那匹白马一骑当先,在他们这里已经都看不到影子了。

夏叶嘴角挑起一抹冷峭的笑意,说道:“禹将军这是真的喜欢上小鹿姑姑了吗?三番两次的抱她……对了,你们可知道?在徐州驿馆的那天晚上,禹将军去了小鹿姑姑房中……”

“什么?”大家都叫了起来。

慧儿忙道:“姐姐怎么知道?那晚上我跟小翡在小鹿姑姑房中坐了半宿,并没见到将军啊。”

夏叶道:“自然是你们走了之后,连我也是起夜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将军去了的。”

大家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奇异。

然后彩儿小心翼翼地说道:“难道将军已经……如果是那样,倒也怪不得将军对姑姑这样亲昵。要真是已经成了事,我猜到了夏州后,将军多半要给姑姑一个名分吧?”

慧儿呆呆地说道:“啊?难道要让姑姑当妾吗?”

小翡说道:“皇上把我们赐给将军,虽然名为伺候,但要如何处置发落,也在将军的心意,虽然我们都是宫内出来的,如果是在寻常的官员身边,或许可以成为正妻,但是禹将军是封疆大吏,正妻一定是系出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以咱们的身份,怕是只能做妾了。”

彩儿点了点头。

夏叶哼了声道:“什么正妻又什么妾的,咱们只是好好地当差罢了,再说禹将军未必是真动心,兴许只是玩玩而已,毕竟这一路上也没什么趣味,正好消遣。”

慧儿眨眨眼:“姐姐,你这话说的有些不中听。”

夏叶说道:“虽然不中听,却也是实话。我可听说禹将军在京内的时候,许多达官贵人为了巴结他,送了不知多少的绝色美人,他一个都没有收,试问又怎么会突然间看上小鹿姑姑呢?”

慧儿嘟嘟嘴道:“小鹿姑姑又怎么了?姑姑长的也不差啊。”

“你懂什么,小鹿姑姑长的虽不错,”夏叶啧了声道:“但男人看女人,哪里是只是看长相的?”

“姐姐不是说绝色美人吗,若是不光看长相,那还看什么?”慧儿眨眨眼。

夏叶皱皱眉,不做声了。

小翡跟彩儿对视一眼,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这日来到了历城,队伍还没到城门口,就见城门处的守军如临大敌地骚动起来。

原来正有条不紊进城的百姓们也都慌乱如蚁,四散奔逃。

等前锋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却见城门都已经关闭起来,城头上有士兵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前锋将手中的旌节高高擎起,仰头呵斥道:“夏州节度使、统兵都督禹大人在此,你们竟敢如此无礼!”

瞬间城门上又挤了几个将士,大家俯首看向城门处,瞧见了禹泰起的白马以及副将们手中的旌节后,忙大声疾呼,派人下去开城门。

原来从京城往夏州的路上,众地方长官虽知道禹泰起会沿路经过,但因为禹泰起行动迅速,时不时地又改变路线,有许多事先准备接待的长官都扑了空,而又有些听说禹泰起亲临要迎接之时,对方却往往又早穿城而过了。

是否停留,又在哪里驻足,全看禹将军的心意安排罢了。

这历城县听闻是禹将军亲临,顿时惊动起来,士兵们开了城门恭迎禹泰起一行人进城,又有人飞奔去告知当地知县,知县亦急急忙忙狂奔而至迎接。

禹泰起本无意逗留,在马上跟知县一点头,便要离开。

谁知那宋知县张开双臂拦在马前,复又躬身行礼,大声道:“不知禹将军大驾光临,不知能否在本县屈尊暂住两日。”

禹泰起道:“我正忙着赶路,知县的心意领了。请回吧。”

宋知县抖了抖,却并不走开,只是抬头看向禹泰起,面上浮出哀求之意:“禹将军,实不相瞒,本县有一桩为难之事,日夜悬心难以解决,今日得将军降临,正如天意一般,还请将军暂住贵步,容本县告知。”说完之后,又双手弓起,深深鞠躬,官袍的大袖都垂了地了。

禹泰起微微皱眉,这会儿街上也开始围拢了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