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禹泰起一行人虽人数不多,但是个个人强马壮,又持着朝廷的旌节,都在纷纷打听这位贵人是谁。

又有的听说是威震夏州的禹将军,大家惊动起来,有人见知县如此,就也跟着跪地道:“求禹将军救命。”

一呼百应,片刻功夫,已经跪了半条街的人。

这会儿马车上,仙草跟其他众人也都从车窗里往外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原来这历城县外,有一座颇为险峻的沩山,两年前山上聚拢了一伙匪贼,起初只有七八个人,在山脚下拦路打劫,因为不成气候,案子又小,官府不以为然。

后来渐渐到了十数人,给他们拦截了两回客商,伤了不少人命,这才惊动了官府前去围剿,群匪却仗着山势险要,官兵一到他们就躲的无影无踪,官兵熬不过退后,他们依旧猖狂如故。

直到今日,已经发展至二三百人的规模。

历城却是个小县城,兵马也无非是四五百人,渐渐地竟无可奈何,逼得知县去请了两回府兵,但府兵人数虽多,却不及地头蛇灵便,一时半会儿竟也是剿灭不了。可等府兵无奈退后,这些匪贼却又变本加厉地猖獗起来,为报复历城知县围剿,竟在县城内大闹了一次,杀了无数人,把县衙都烧了,上任知县也因为这个而丧了命。

所以方才城上守兵见禹泰起的队伍来到,一时看不清,还以为又是贼人来犯,才忙不迭地关了城门。

这任知县才上任半年,虽然想着要对付沩山的贼徒,却因为没有好的办法,并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剿贼不成,反而重蹈上任覆辙。

宋知县早就听说了禹泰起回京述职要从这里过,便命人日夜探听,却总是打听不到。

今日突然间禹泰起自己进了城,宋知县犹如看见了天神下降,哪里舍得放过,恨不得上前抱住禹泰起的大腿,求他施加援手。

县衙的花厅之中,禹泰起听了宋知县所说,沉吟不语。

他着急返回夏州,不想耽误行程,所以一路上特意避开那些想要宴请他的地方大员。

对他而言,剿贼自然是小事,只是自己初来乍到,并不知晓沩山的地势,也并不知道贼徒的详细,就算有心杀贼,也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想把这一切探听明白,那势必需要时间,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也未必够。

还不包括贼人们如何反应带来的变数。

禹泰起跟宋知县说话之时,仙草跟其他四人暂时在县衙的后衙内歇息。

这宋知县的夫人因知道她们都是皇宫内出来的人,又是禹泰起所带,很不敢怠慢,发动了府内所有丫鬟前来伺候。

大家忙着吃了些东西,抓紧时间休息,平复马车颠簸所致的筋骨酸痛。

仙草却无心向枕,走到廊下往外张望,见有个丫鬟立在门口,便问道:“你们这里的土匪闹的很凶?”

那丫鬟本诚惶诚恐,见仙草生得可爱可喜,年纪又不大,便壮胆回答:“回贵人,这里的土匪闹的不是一般的凶狠,前任知县大人就是给他们杀死的。”

仙草大惊,只觉着这话闻所未闻:“他们竟还敢杀朝廷命官?那朝廷难道不曾派人剿灭?”

丫鬟说道:“也派人来查过,但是那些人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查来查去,也没有个了局,反倒是土匪越闹越厉害了。”

仙草皱眉不语。

宋知县竭力拦住了禹泰起,倒不算是个不作为的官员,但是这历城县的上司等人就不一定了。

如今土匪闹的民不聊生,甚至杀死朝廷命官,官府却对此无能为力,也就是仗着山高皇帝远,若这种事给赵踞知道,指不定又气成什么样,但势必得有人人头落地罢了。

仙草想着想着,不知为什么又想到了小皇帝身上去,赵踞那张冷峻的脸突然又闪现在眼前,猝不及防地吓了她一跳。

仙草抬手拍了拍头:“糊涂糊涂,想那小混蛋做什么。”

丫鬟看她如此,不明所以,也不敢搭腔。

正在此刻,身后有人说道:“姑姑站在这里,难道不累?”

仙草回头却见是夏叶,便道:“在马车里闷了半天,在这里透口气倒是好的。”

夏叶笑道:“对了,我还没正经谢过姑姑为我探问将军的事。”说着屈膝行礼。

仙草摇头:“不用谢,将军只说距离邯郸近,也没说经过。”

夏叶却靠过来,抚了抚肩膀,抱怨说:“这里到底冷,姑姑,咱们进去说话吧。”说着过来挽住了仙草的手臂。

仙草见她这样亲昵,还以为是因为感激自己的缘故,当下随着她进了房中。

只有那门口的小丫头,因听夏叶叫仙草“姑姑”,可仙草的年纪却看似比夏叶小不少,她就有些好奇地盯着两人,不明所以。

两人进了房中,夏叶掩了门:“不知道禹将军跟此地的知县说的怎么样了,姑姑觉着,咱们会在这里住几天呢,还是立刻就走?”

仙草也拿不准禹泰起将如何打算,便说不知。

夏叶笑看着她:“连姑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姑姑已经跟禹将军心有灵犀了呢。”

仙草听她的话中有话:“这是怎么说?”

夏叶抿嘴一笑:“那夜将军不是去了姑姑房里吗?前儿他们还在说,到了夏州,就收姑姑为妾了呢。”

仙草皱皱眉。

“姑姑何必害羞,我们都看见了,”夏叶笑道:“将军不避嫌疑,跟姑姑搂搂抱抱的,俨然情动……姑姑莫不是也动了心了?”

仙草忽然觉着有点不对:“你在胡说什么?”

“我并没有胡说,”夏叶走到仙草跟前,盯着她低低道:“我只怕姑姑已经忘了,太师吩咐过你的事儿。”

第 75 章

夏叶说完, 仙草几乎跳起来。

当初跟着这些宫女一块儿出宫的时候, 仙草曾在心中忖度过,猜想这些人之中是否就有太师安排的人。

但是一路上, 先是死了五个,倘若太师安排的人也在其中,倒也罢了。

加上剩下的众人相处也算融洽, 渐渐地竟淡忘了此事。

如今听了夏叶如此说,才明白她果然是太师的人。

“是你?”仙草站起身来, 仍有点儿无法置信。

夏叶一笑:“是我,姑姑觉着意外吗?”

仙草看到她透出几分锋芒的眼神,忙笑道:“当然意外了, 夏叶姐姐,没想到你是蔡太师的人,我竟一点儿都没察觉。倒也是, 只有姐姐这样心思缜密不露痕迹的能干人, 才会给太师重用啊。”

夏叶听了这话,脸上隐约流露一丝得意, 却又说道:“哼,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可是奉太师的命令盯着你的, 小鹿姑姑, 你跟禹将军好成那样, 他应该对你没有戒心吧?你若要动手杀他,是不是也易如反掌?”

仙草忙道:“我自然也找过一些机会,但是禹将军一身武功, 我一见到他就害怕……”

夏叶皱眉:“那你是不是不想动手了?”

仙草立刻道:“当然要动手,太师的话我可是谨记于心不敢忘记的。只是从上回在客栈里遇险,把我都吓坏了,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等找到个最佳时机,自然会为太师解忧。”

“客栈里么?”夏叶轻哼了声,双眼眯起道:“本来那倒是个趁机行事的机会,但是那些刺客太无能了,连禹泰起的手下都杀不死一个,何况是他?定国公家里简直都是蠢货,居然还敢帮着皇帝背叛太师,整个定国公府都给太师灭了,也算是他们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这些日子里,京城里蔡勉命人查抄定国公府的事自然也都迅速传播开来。

夏叶脸色阴冷地说完,又看向仙草。

仙草已露出了惊讶之色:“客栈里的事,难道跟定国公有关?”

夏叶冷笑道:“小鹿姑姑,我不信禹将军没有查明,他难道不曾告诉过你?”

仙草愁眉苦脸地说:“我哪里敢问那些事,禹将军自然不会主动跟我说。是了,方才姐姐说什么……定国公背叛太师,又是怎么回事?”

夏叶显然不想跟她解释,只不耐烦地说道:“你不用管这些,你只要找到机会,除了禹泰起就是了。”

仙草忙道:“是是是。我一定尽力。”

夏叶又呵斥道:“姑姑可别只管搪塞我,从客栈遇袭那晚上我就看出来了,禹泰起对你跟对别人的确不同,更何况他三番两次地主动亲近你,要知道,在京内太师命人送了多少绝色,他都一概拒绝了,没想到倒是好你的这样的。”

仙草听她说到最后俨然又是一副鄙夷的口吻,很想打爆她的狗头,却又着实不敢。

夏叶继续说道:“要知道男人一旦动情,防范是最薄弱的,尤其是在床笫之间。”

仙草听到最后四个字,简直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夏叶却偏偏凑过来:“小鹿姑姑,你失身给他了?”

“没有没有!”仙草忙摆手。

“真的没有?那是怎么了?那晚上他明明喝醉了进了你的房,大半天没有出来,我还等了半宿呢……”她用怀疑地眼神看着仙草,“到底发生了何事?”

仙草原本还有点担心夏叶在门外偷听,但是夏叶虽有此心,奈何禹泰起武功高超,若是靠近的话势必给他发觉。

此刻仙草也听出夏叶对那夜的情形并不了解,才放心说道:“姐姐有所不知,其实禹将军并不是去找我、找我为床笫之事的。他、他跟我打听紫麟宫的旧事来着。”

夏叶诧异:“他问紫麟宫做什么?”

仙草恐怕夏叶怀疑,便认真说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上回在宫内他还替我求情,我不知缘故,谢他的时候,他说什么欠过我们娘娘一点人情,大概是为了这个才打听的?”

“欠了徐太妃一点人情?”夏叶也不解其意,脸上露出思忖之色。

仙草见她信了,暗中松了口气。

夏叶因想不明白,回过神来后却又嫌弃地说道:“既然他不是为了女色,那他为何三番两次地亲近你?还抱你一块儿同乘一骑?”

仙草无奈地摊手:“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他有什么特殊爱好,或者别的不为人知的原因。”

夏叶冷笑:“那也罢了,不过看他的情形,离着动情也是不远了。”

说着夏叶探手入怀掏了一个小纸包出来,丢给仙草。

仙草看着那玩意儿:“这是什么?”

夏叶淡淡道:“这个趁着他不防备,放在酒里也好水里也罢,他喝了后就大省事了。”

仙草这才知道这是毒/药,手一颤,几乎把纸包扔了。

正在此刻,夏叶脸色一变,突然向着她使了个眼色。

仙草微怔,转头看向门口。

此刻夏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门旁,冷不防地将门扇打开。

外间贴着门边儿站着的,正是那县衙里的使唤丫鬟,一副在偷听的姿态。

没想到门突然开了,丫鬟吓了一跳,红着脸才要请罪,就已经给夏叶揪着领子,不由分说地一把扯了进来。

夏叶阴阴地盯着问道:“你听见了什么?”

丫鬟因为好奇两人之间的称呼,又知道这些是京城里的贵人,不知她们私下里说些什么话,所以想多偷听两句。

其实他们两人说话声音并不高,倒也没怎么听清,此刻吓得结巴:“没、没听见什么……”

夏叶冷笑:“没听见?”

小丫鬟求道:“求姐姐们饶恕……”

仙草见状便道:“她不像是撒谎,何况咱们也没说什么,不如让她走吧。”

“好啊。”夏叶眼神闪烁,缓缓答应道:“既然如此,你走吧。”

仙草倒是意外了:她答应的是不是有些太痛快了?

那小丫鬟却千恩万谢,又如蒙大赦般低着头后退。

才走半步,冷不防夏叶抬手,向着她后颈上用力一拍。

对方一声不吭地倒了地。

仙草眼睁睁地看着这幕,望着地上丫鬟一动不动的样子:“你、你干了什么?”

夏叶拍拍手道:“她偷听我们说话,为防意外,只有除掉。”

“她没有!”仙草原本还指望着夏叶将这丫头打晕了而已,听了这话才总算彻底相信,当即浑身冰凉,忍不住失声道,“你、你杀了她?你怎么随随便便杀人?”

夏叶皱皱眉:“为太师办事,还在意这一两条人命吗?”

仙草窒息。

夏叶冷笑道:“小鹿姑姑,别忘了你也要杀了禹泰起的,可不能总是这么心慈手软。”

仙草心底发寒,却气极至头顶冒烟:“我自然知道,但是我不会滥杀无辜……”

夏叶冷道:“留着她泄密吗?”

“她……”仙草还要分辩,但低头看着地上的尸首,突然噤声:人已经死了,再说什么又有何用?

但她仍有点不能相信,就在自己的眼前,刹那间就没了一个人。

仙草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双手却越握越紧。

她咬牙道:“你、别太过……”

仙草一句话还未说完,夏叶却又说道:“对了姑姑,太师有一句话让我告诉姑姑,虽然觉着姑姑未必在意,但是罗昭仪的命,还是在太师手中的,如果在到达夏州之前姑姑还是办不成这件事的话,罗昭仪只怕就危险了。”

仙草双眸圆睁。

夏叶跟她对视一眼,又看地上的尸首:“这个,姑姑知道该怎么料理了吧?”

她说完后,有恃无恐地开了门,扬长而去。

仙草看着地上的尸首,后退一步坐回椅子上,抬手捧住了头。

入夜。

禹泰起来见仙草的时候,小翡跟慧儿正也在她房中陪坐着说话。

见禹泰起来到,大家都起身行礼。

慧儿觑着这位容貌英俊的青年将军,大着胆子问道:“将军是要等剿灭了贼徒再走吗?”

禹泰起“嗯”了声。

慧儿便义愤填膺地说:“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这些贼人也太目中无人了,明明将军才来了县衙,光天化日的他们居然就敢闯进来杀人,幸亏小鹿姑姑福气大,才没有给他们伤到。”

小翡在旁小声说道:“可到底还是杀了一个丫鬟,我的心现在还怦怦乱跳呢。”说着就柔弱可怜地看着禹泰起。

禹泰起却丝毫都没有瞥她一眼,只时不时地打量仙草。

慧儿会意,拉了拉小翡,小翡虽然不乐意,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她退了出去。

两人去后,禹泰起才问仙草:“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受了惊?”

仙草垂着头,勉强说道:“没、没有事。”

白天夏叶猝不及防杀了那丫鬟,却扔下尸身而去,仙草竭力定神后,才忙将桌椅板凳推倒的推倒,又大声叫有贼。

不多会儿外间门口禹泰起的侍卫赶到,仙草捂着脸,指着地上的尸首,只说是有贼人闯入,杀了丫鬟而去。

毕竟山贼闹的凶,闹市杀人都屡见不鲜,闯入县衙这种事也不算很罕见,因此竟无人怀疑。

所以之前小翡跟慧儿在这儿坐了半天陪她。

禹泰起见仙草低着头:“你过来些,我给你看看。”

奇怪的是,赵踞也经常说“你过来”,只是赵踞说这话的时候,仙草本能地要反着听,只想远远地跳开。

但是此刻……她抬头看了一眼禹泰起,终于缓步上前。

禹泰起握着她的右手腕,静静听了一会儿脉,又在她额头上试了试:“你是受了惊吓,脉象有些乱,吃两颗定心丸就好了。”

仙草疑惑:“将军也会听脉?”

禹泰起道:“会点皮毛而已。”

仙草想到那死去的丫鬟,以及京内的罗红药,眼圈不由红了:“我、我的确是有些怕。”

禹泰起微微一笑,探臂将她搂入怀中:“你也有怕的时候?”

仙草靠在他的胸口,觉着温暖而宽阔,心中的那股寒冷的惊悸果然少了许多,仙草问道:“将军有没有害怕的时候呢?”

禹泰起沉默了片刻,终于沉声说道:“有。”

“那是什么时候?”仙草好奇地抬头看他。

禹泰起的眼中闪过一抹暗沉的痛楚,并没有说话。

仙草识趣地不再追问,只试图推开他,又支吾问:“将军可吃了晚饭吗?”

禹泰起却缩紧了手臂:“不饿,白天那贼是怎么跳进来杀人的,你跟我细说一说。”

仙草忙低了头:“我因为受惊,所以没有吃饭,将军陪我吃了我再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