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呼喝之声隐隐传来,是车夫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假冒钦差,你们是什么人!”

“他是京内蔡太师所派的刺客,很厉害,”仙草不禁有些担忧,忙提醒道,“要小心!”

“太监”奇怪地看她一眼,却并没有做声,也有些紧张地看着外头。

如此过了半刻钟,只听一声呼啸,有个粗犷的声音道:“这狗贼,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你飞了?”

又有人道:“好了,继续赶路。”

直到此刻,“太监”才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任凭他是谁,也逃不脱我哥哥跟胡大哥的手掌。”

却又回头看仙草道:“对了,你怎么好像把我们看成自己人,你不怕我们是跟蔡太师一伙的?”

仙草见车夫这么快给拿下,惊喜交加,闻言笑说:“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

仙草服下的那药丸好像有催眠的功效,加上马车摇摇晃晃,不知不觉中仙草竟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天色大亮。

仙草忙爬起身来,低头打量自己身上,却已经不再是先前那身宫装,而是换了一身极为朴素的淡青色麻布衣裳。

她下了地,迈步往外走去,才转到外间,就听见房门外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有个声音低低说道:“那恶徒的确是蔡勉的走狗,向来所做的就是替蔡勉肃清异己,之前江南几位颇有名望的先生之死,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他倒也精明,才出城就察觉我们走的方向不对,只不过任凭他奸似鬼,也终于落入咱们的手中。少主,是要杀了他吗?”

一个沉静的声音回答:“这种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正直之士的血,自然是及早铲除,也好告慰众人在天之灵。”

“有少主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不过少主,我们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那个小宫女救出来?要知道禹泰起不是好糊弄的,倘若给他看出来,袁家妹子跟其他几位弟兄就凶险了。”

“我自然有安排……”

仙草呆呆地听着,之前说话的那人她当然不认识,可是有一个人的声音,却是她朝思暮想、无法忘怀的。

她一边听着,一边挪步往前,因为太过出神,竟撞在了桌边上。

桌上的茶盏等随着一晃,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外间说话声音在瞬间消失,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给打开,有个人迈步走了进来。

仙草抬起头。

虽然她早就猜到了救了自己的人是谁,但是真的见到了这张俊眉朗目的脸,仍是情难自已。

原来此刻出现在仙草眼前的,赫然正是在那场凶杀案中不知所踪的徐慈。

也正是方才外头说话里,那所谓的“少主”。

再度重逢,更是如梦如真,仙草张了张口,那一声“哥哥”却噎在了喉咙里。

相比较而言,徐慈的神情却仍是淡淡的。

他身着一袭蓝色棉布长衫,头戴竹冠,他本就生得俊美斯文,给磋磨了这些年,气质上多了几分沧桑沉郁,行动间隐隐地竟有泉林之风。

徐慈瞥了仙草一眼:“你几时醒了的?”

仙草道:“才醒了一会儿。”

徐慈打量着她:“身子觉着怎么样了?”

虽然知道这只是他寻常的一句问话,仙草还是忍不住心里暖暖的:“已经好多了。”

徐慈颔首:“这就好。”

仙草手按着桌子,遏制那种身不由己的战栗之意。她竭力定神,问道:“之前他们说……牢城营的人都给杀死了,你、你是怎么逃脱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徐慈将袍子轻轻地一撩,在桌边落座,他竟毫不掩饰地回答:“其实我早发现了牢城营的人不怀好意,本也防备着他们动手。谁知那一夜,昨晚上给捉回来那人突然现身,不由分说地将牢城营的人都杀了,我因为察觉先机早藏匿了身形,他找寻不到我就离开了。”

虽知道他无碍,可直到听他说“察觉先机藏匿身形”的时候,仙草才松了口气。

又想起济南府针对禹泰起的事,便喃喃道:“多半是他们想要借此嫁祸禹将军。”

徐慈闻言道:“禹泰起因为什么会派人先赶去济南府?”

仙草迟疑了会儿,说道:“是我从那马车夫……就是蔡勉所派刺客的口中听说了牢城营的人将对你不利,我才求了禹将军,请他派人去保护你的。”

“怪不得,”徐慈点点头,抬眸看向仙草:“你……你倒是有心了。多谢。”

仙草口干舌燥,讷讷道:“我、我当然不能让你出事。”

徐慈眉峰微蹙,却也没说什么,他停了停,又问道:“果真是蔡勉的人给你下了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仙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肚子,道:“是,他给我吃了什么‘三日断肠散’之类的东西。他逼我杀了禹将军。”

“蔡勉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徐慈扬眉,又忖度道:“所以禹泰起才只身一人先行进城,就是想让濯缨老人给你解毒的?”

“嗯。”

“禹泰起……对你倒是真的不错。”徐慈盯着仙草。

其实仙草也有些觉着禹泰起对自己似乎“太好”了些,尤其是想到昨晚上他跟马车夫对峙的情形。

当时她之所以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地决定跟着那假钦差们离开,不仅仅是因为察觉了那假钦差的身份,更是因为她不想再跟着禹泰起了。

不愿再跟他同行的理由,不是因为别的,恰恰是因为禹泰起对她“太好”。

在宫内的时候,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选择禹泰起做自己的跳板,但是随着欠人家的“情分”越来越多,仙草隐隐地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所以一定要早点离开禹泰起身边。

此刻面对徐慈,仙草虽知道自己不敢太过情绪外露,但本能地生出亲近之心,听徐慈感叹,她便发自内心地由衷说道:“禹将军是个好人。”

徐慈的眉峰一动:“好人?这个词用在大名鼎鼎杀人如麻的夏州王的身上,着实有些怪。”

仙草忙道:“是有点儿,禹将军外冷内热,又是忠臣良将,用‘好人’一词形容是有些太简单了。”

徐慈笑了笑,不置可否。

仙草舔了舔嘴唇,很想直接就叫出那一声“哥哥”,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你、你为什么会派人去救我?”

徐慈道:“也许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曾经最喜欢的贴身之人,如今我妹妹不在了,所以我……”他看着仙草,沉吟片刻,“不过你若是反悔,我可以立刻派人送你回去,要回京城还是去夏州都可以。”

“不,”仙草慌忙又道:“我哪里都不去!我、我只想跟着……你。”

徐慈盯着她:“当真?”

仙草用力点头:“是真的,千真万确。”

徐慈缓声道:“你可知道,皇帝派了人来找你回去。皇帝对你也很是不同啊。”

仙草却并不知情,闻言一惊:“是真的?为什么要找我回去?”突然想起昨晚上那假钦差的话,又有些担忧:“总不会是罗昭仪真的病的厉害?”

徐慈若有所思道:“我只探听到皇帝秘密派了人,至于为什么要找你回去的原因,我还想问你呢。”

“问我?”仙草疑惑。

徐慈细看她神情:“算了,不说此事了。只是,你若跟着我,却不能像是在宫内、或者跟着禹将军般享福了。”

仙草的心怦怦跳起来:“只要跟着你,什么都成。”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徐大哥,沧州牢城营你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死遁。”徐慈淡淡的。

“死遁?”虽知道这是一种策略,仙草仍是觉着这词听来揪心,“好吧,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行。”

徐慈“嗯”了声:“可你若跟着我,只怕从此流离失所。”

“我不怕!”像是为了免除他的怀疑,仙草大声地叫起来。

徐慈看着她急切的样子:“那好吧。”

“我只有一件事,”仙草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瞅着徐慈,“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

“什么事?你说。”徐慈的眼中隐隐地多了几许戒备。

仙草却并未察觉,她小心翼翼又满怀期盼地:“我、我以后能不能就……直接叫你‘哥哥’?”

徐慈很意外,同时下意识地皱了眉。

仙草紧张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徐慈终于说:“你的年纪的确小,我都能做你的叔叔了……所以你若想叫我哥哥也还使得。”

“哥哥!”仙草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

徐慈一怔,继而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嗯。”

仙草见他答应,却心花怒放起来,竟连声叫道:“哥哥!哥哥!”她跑到徐慈身旁,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徐慈皱皱眉:“你干什么?”

正在这会儿,房门给人推开,有个人跳了进来,他一眼看见仙草抓着徐慈,便叫道:“你干什么?”拔腿冲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禹:嘀,一张好人卡上线~

小踞:你不是鹿,你是鱼,滑不溜手

姑姑:天大地大,我游~~

小踞:天下再大,莫非王土,你游吧~迟早晚游到宝宝怀里来~~

第 86 章

这突然闯进来的正是昨天晚上在五龙潭现身的“太监”, 此刻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男装, 发顶心挽着个单髻,用玉簪绾着。

他快步跑到仙草跟徐慈身旁, 拉着仙草的手将她拽开,满面警惕道:“你干什么?”

仙草因为终于得徐慈开口,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他哥哥了, 心中十分畅快,更加无心计较此人的举止, 便笑道:“袁姑娘,你换了这身衣裳可比先前那身太监装束好看多了。”

这进门的太监闻听,一怔之下, 看着徐慈问道:“徐大哥,你告诉她我是女孩子了?”

徐慈本以为是这女孩子昨晚上把自己的真正身份告诉了仙草,此刻听了她问才知并没有, 当下忙看向仙草:“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孩子, 又知道她姓袁?”

仙草因为高兴,一时口快, 见徐慈询问,才说道:“昨晚上袁姑娘救了我出来, 曾说过外头打斗的一个是胡大哥, 另一个是自己的哥哥……我又听见他们彼此的称呼, 所以猜出了她姓袁,至于为什么看出她是女孩子,虽然她扮太监扮的很像, 但毕竟男女有别,只要留心就能看出蹊跷。”

徐慈见她分析的这样缜密,略觉惊心,上下将仙草打量了一番,却又回头对身侧的女孩子道:“你听见了?从此行事要更加谨慎小心些,连她都瞧出你是女子了。”

袁姑娘撅了撅嘴:“可昨晚我明明连那个大名鼎鼎的禹泰起都瞒过去了,还有那个周知府,给我三言两语的恐吓,头都不敢抬起来呢。”

徐慈道:“你自得什么?我听你哥哥说过了,若不是小鹿姑姑主动要求跟你们走,禹泰起未必肯放人。这岂是你自个儿的功劳?”

袁姑娘瞅了他一眼,眼圈有些微红,小声道:“徐大哥,我好歹也是冒险出了力,而且办成了事儿,你怎么不多夸我两句,反而当着外人的面训斥我?”

徐慈一怔,袁姑娘恨恨地看向仙草,又道:“你无端端跟她这样亲昵,还为了她让我们去冒险去救,你、难不成……”

“休要胡说!”徐慈皱眉呵斥。

仙草呆呆听着这女孩子的话,看着她的举止神情,才知道她是误会了。

当下忙道:“袁姑娘,不是这样的,因为我是……”

话未说完,徐慈抬手在她手臂上一握,淡淡地对那女孩子道:“你若还是这样任性胡闹,那你就回去吧,不要跟着我了。”

袁姑娘愣了愣,又见徐慈握着仙草的手臂,颜面扫地之余又生恼恨,竟捂着脸跑了出去。

仙草吃惊地看她跑出门,抬头对徐慈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解释?”

徐慈听她叫“哥哥”叫的这样顺口,脸上掠过一丝异样,扭头道:“我不想你的身份给太多人知道。自然也不必向她解释更多。”

仙草忖度着徐慈如此保密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心头一甜,又道:“可是袁姑娘好像很伤心,哥哥总该去安慰安慰她才好。”

徐慈诧异地看向她,片刻道:“这个你不必管了。”

他犹豫了会儿,说道:“我打算尽快离开此地,一路上为了避免引人耳目,你就也跟阿琪一样扮作男装如何?”

仙草笑道:“好啊,哥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便是了。对了,咱们是要去哪里?”

徐慈眉峰又是一动:“我打算先去蜀中一趟。从此处前往,路途遥远,你可要做足准备。”

仙草惊喜交加:“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可见蜀地风光人情之非凡,我早就想见识见识那边的风光,这实在是太好了。”

徐慈见她仍是满面喜悦,竟是自己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一点儿愁容跟犹豫之意都没有。

他心中隐隐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终于只说道:“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这一路不是去玩耍的,而且兴许会遇到危险。”

仙草仰头看着他,目光闪闪道:“只要能跟着哥哥,我什么也不怕。”

徐慈的心突然隐隐作痛,他刻意转开头去:“那你再多休息会儿吧,出发的时候会有人来叫你。”

徐慈说了这句,回头勉强向着仙草一笑,迈步出门去了。

仙草兀自不舍地跟着他走到门口,送他出了门,却无意中发现自己的门边上还站着两个面容陌生之人,自然是看守在门口的。

仙草也不以为意,只看着徐慈身影消失,才又将门掩上。

回到桌边,想到兄妹重逢,恍若梦中,仙草用力捏了捏脸颊,一阵剧痛,这才确信是千真万确的。

本来她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那些人叫徐慈“少主”,他们去蜀中又是做什么,但仙草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且好像在徐慈面前不是很受待见,贸然再说自己是徐悯,万一惹怒了徐慈把自己撵走怎么办?少不得就慢慢来罢了。

突然想起徐慈说什么改换男装的事,仙草忙先去洗了把脸,又把头发打散,就跟袁琪一样只在头顶上挽了一个单髻,对着镜子看来看去,却也是个极伶俐干净的小郎君模样了。

不多时有人敲门,原来竟是袁琪,袁姑娘板着脸走进来,把手中的东西用力往桌子上一扔,也不看仙草,转身就又出门。

门关上之时,只听她气愤愤地对门口的人吩咐道:“你们好好地看着她,别叫她捣鬼!”

仙草听出她的声音故意提高,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

当即便道:“袁姑娘,我不会捣鬼的,你放心。多谢你给我送东西。”

门外袁琪愣了愣,然后跺跺脚:“谁愿意给你送,要不是徐大哥吩咐,我才懒的……”话未说完,便跑了。

仙草一笑,翻看桌上之物,原来是一袭男装,还有束发的簪子,靴子之类,一应俱全。仙草忙先试了试靴子,竟然很合脚,一时更是喜出望外。

不过两刻钟,镜子前出现的,便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了,这对她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仙草又怕露馅儿,便回想男子的举止动作,想要练习一番。

但当寻思之时,心中第一个想起的竟是赵踞,她回忆小皇帝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学着他的样子,扬眉昂首地指着镜子里的人道:“大胆,还不给朕跪下!”

一时大为好笑。

又学着禹泰起的样子大摇大摆走了两步,可禹泰起天生相貌堂堂,是个大丈夫的雄态勇姿,自己虽是男装,却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模样,贸然学起来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好笑之极。

这日直到过了中午,才有人来叫仙草出门。

仙草早把旧日的衣裳、簪环等都收在包袱里,只干净利落地背着小包袱出门。

原来她所在的是一间三进的小院,来人领着她从角门而出,门口却已经等着一辆马车,徐慈正立在车边上不知在跟人说什么,见仙草出来,便一点头,向着马车指了指。

仙草知道是叫自己到车里去,当下乖乖地爬入车中。

车辆缓缓地驶向街区,仙草从窗帘处往外偷偷打量,却并不见徐慈的身影,正在忐忑,马车突然一沉,眼前车门打开,是徐慈躬身进来了。

仙草正在胡思乱想,见了徐慈才算定了心,忙问:“哥哥,这是哪里?”

徐慈道:“这是三合镇,距离沩山不远。”

“原来咱们又回来了。”仙草喃喃,这会儿突然掠过一个念头:禹泰起应该已经离开济南府了吧。

徐慈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道:“我才得到一个消息,禹将军在济南府做了一件大事,你想不想知道?”

仙草忙问:“是什么事?禹将军无碍吗?”

徐慈微微一笑:“禹泰起就连西朝人都能对付的妥妥当当,何况区区的济南府?”

仙草道:“我也有点关心则乱了,那不知禹将军做了什么?”

徐慈道:“知府周袙是蔡勉的心腹,本来想为难禹泰起,却想不到他招惹了不该惹的煞星。”

仙草屏息:“总不会、禹将军把周知府杀了吧?”

“这倒没有,”徐慈道,“不过也跟杀了他没什么两样了,甚至比杀了他还难过。”

仙草心痒难耐:“哥哥,到底是怎么样了?”

徐慈才笑道:“禹泰起将周袙的头发削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男子的头发削掉,除非是要遁入空门,不然便是极大的忤逆跟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