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五正站在众太医之后,见状忙走上前:“皇上有何事吩咐奴婢?”

赵踞瞥了眼,见沈君言也跟太医们站在一处,垂头目不斜视的样子。赵踞便道:“谭伶现在在哪里?”

高五说道:“皇上之前把从蔡勉府内收缴的金银批了一部分给南边儿受灾百姓,又交代地方官减免赋税之类的,他负责监察,前儿才从南边回来,皇上有差事给他?”

赵踞道:“他办事倒是利落,如今外头无事,就先调他进来。”

高五诧异:“让他进宫来?”

赵踞一点头,却并没有说让谭伶进宫做什么。

高五满怀不解,又有些莫名地心慌。皇帝向来很器重信任他,如今居然要调谭伶,是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事儿做差了?

毕竟高五之前隐瞒过禹泰起失踪之事,未免有些心虚,只是皇帝不言语,他也不敢多问,只得忐忐忑忑地先领命。

雪茶在旁边听了个正着,跟着皇帝往内而行的时候,雪茶便小声问:“皇上,好好的怎么要调谭伶公公进来办差?难道……是嫌弃奴婢们粗手笨脚,办的不好?”

雪茶却不像是高五一样心思过人细腻有许多顾忌,他想到什么立刻就问了出来。

赵踞正在忖度心事,闻言脚下一顿,说道:“方才江昭容要见她,你觉着如何?”

按照雪茶之前的性子,恐怕上来就是一句“那就让她见”。

可是现在雪茶也学乖了,忙先在心底快速地把皇帝这句话深深琢磨了会儿,才道:“难道皇上、是怕江昭容有个言差语错的,或许对小鹿不好?”

赵踞冷笑了声:“宫内让朕放心的人太少。她才醒来,又是现在这个情形……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雪茶给皇帝提醒,一时毛骨悚然:“是、是啊!皇上所言极是,小鹿现在、呆呆的,不像是之前那样聪明伶俐,如果给那些人知道了,只怕笑也要笑死,对了,也许不仅会笑死,还会抽着时候,拼命地踩她一脚呢。”

雪茶越想越怕,浑然不顾自己竟在皇帝面前把这些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赵踞却笑了:“你果然学聪明了,知道举一反三了?”

“奴婢该死,奴婢多嘴了,”雪茶忙自己打了嘴巴一下,又谄媚道:“奴婢也不过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毕竟给皇上调/教了这么些日子,就算是个笨驴也要开点窍儿,不然岂不辜负了皇上的栽培。”

赵踞嗤地笑了:“混账东西,近朱者赤就是了,什么近墨者黑!朕也是白调/教了。”

雪茶道:“那皇上是想调谭伶公公进来瞧着点儿小鹿?这倒是个极好的安排,之前是谭公公把小鹿从济南府带回来的,他之前又是在宫内办差,是个极老成的,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果然皇上毕竟是皇上,奴婢拍马也赶不上。”

赵踞摇头笑道:“你别的能耐没见精进,这拍马的功夫倒是无师自通。”

雪茶自己堵住嘴。

两人回到内殿,却见仙草已经平躺在榻上,远远地看着竟然一动不动。

毕竟是关心情切,皇帝不由加快步子,三两步冲到跟前儿,忙不迭地俯身看去。

却见她面色宁静,鼻息沉稳,竟好像是睡着了。

赵踞的心这才又安然放下。他松了口气,坐在床边上。

雪茶在身前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声问道:“皇上……您今晚上、是要回寝殿歇息吗?”

赵踞瞥他一眼,又回头看向仙草,终于说道:“朕就在这里了。”

雪茶心惊,又不敢透出来:“那……”雪茶担心这传出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好?可想到自打仙草给留在乾清宫养病,这宫内的飞短流长还少吗?雪茶就听说过无数的故事,而他听过最离谱的一个,是打死也不能告诉皇帝的。

皇帝心不在焉地向着他一摆手:“你先出去吧。”

雪茶领命,连同身旁的宫女们也都悄然退下。

瞬间人都去了,这殿内复又安静下来,好像天地间只有他守着她。

赵踞回头看向身侧的人,她仍在熟睡,无知无觉似的。

皇帝看一眼便又忙回过头来。

有些心惊。

因毕竟是小鹿的脸,再怎么样也是不太习惯。

如果她在说话,在动作,从那神态举止上,他能看出那是徐悯。

但这样……

长指在龙袍上抓了两把,把那上好的贡缎捏出了几道皱痕。

终于,皇帝手势一停,陡然放开了那被蹂/躏皱蹙的缎子。

这动作,却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仙草毕竟才大病醒来,也并未进食,气虚体乏。

又给皇帝跟雪茶引逗着说了那么多话,皇帝去后,不免有加倍的倦乏袭来。

她抬头环顾周遭,宫内的装饰,隐隐地让她心里生出一点点异样之感。

看不到让自己觉着熟悉的脸,仙草几乎就想让人把皇帝快叫回来,不然雪茶也成。

但她最终还是按捺着低下头,慢慢地重又窝着身子躺倒。

双眸缓缓闭上之时,目光下垂,看到了自己的手。

手上似乎……还有些许似陌生似熟悉的香气,隐隐缭绕。

她突然想起皇帝先前给她捏了半天手,只怕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将手举在唇边,手指蹭过唇瓣,心里隐隐想起来:这是龙涎香的味道。

同时,先前给他吻落时候的炽热感觉复又升腾起来。

仙草的心跳加快。

她忙闭上双眼,举手捂住耳朵,像是惧怕什么似的喃喃道:“不要想,不要想。”

如同自我催眠般念叨了半晌,身体的倦意涌了上来,促使让她沉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仙草感觉身体好像落入了一处极温暖的所在。

那暖意包容着自己,和煦而强大,就如同阳春三月的艳阳。

而她是一朵刚刚萌芽的花,小心翼翼地舒展着自己的枝叶花片,心生喜悦地向着那阳光。

可很快的,阳光变得炽烈,寸寸侵袭,几乎让她有喘不过气来之感,却偏无法逃开。

正在拼命挣扎,却又从阳光中走出了一道影子。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已经俯身下来,深邃的眸子仔细地凝视着她,然后慢慢靠近。

湿润的呼吸咻咻地喷落,就像是一头凶猛的老虎在轻轻地嗅着一朵花,呼吸重一些都会将她吹散似的。

正在仙草忖度他是要将自己一掌揉碎还是转身走开的时候……

他用力一吮,将她吞入口中。

竟是被吃掉了?!窒息的感觉瞬间如浪潮般涌来。

仙草惊慌而战栗,蓦地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意识流~~啪啪~~

第 153 章

仙草睁开双眼, 正好对上那双在自己“梦境”中深邃而炽烈的眸子。

皇帝居高临下, 虎视眈眈,一如她梦境中所见。

只是他的脸色有些异样, 唇瓣上也泛着可疑的水光。

仿佛还有些呼吸不稳。

仙草愣了愣,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果不其然,唇上也是湿漉漉的, 她想起方才在“梦中”给吞噬的感觉,又看着皇帝暧昧的姿势, 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迅速开始发热。

“皇上……”她又惊又恼地叫了声。

因为才醒来,仙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初醒的慵懒跟恰到好处的沙哑, 竟让皇帝听出了万种风情。

莫名的,心底竟又掠过那日在紫麟宫偷看她在杏花树下的风流模样,天人之姿。

一瞬间热血涌动, 竟然更加无法按捺。

“做什么?”他俯身下来, 温柔入骨地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仙草不敢跟他目光对视,此刻更吓得忙闭上双眼, 涩声道:“你、你在干什么?”

耳畔是他低低地笑了声:“你不知道?”

仙草的脸上如火如荼地烧了起来,越发有些结结巴巴:“不、不要闹。”

赵踞觉着她的反应很有趣, 好整以暇地微笑道:“朕没有闹啊, 在做很正经的事。”

仙草察觉他的手在乱动, 忙抬臂挡在胸前,颤声叫道:“皇上!”

赵踞见她好像真的有些抗拒,动作略微一停:“你不喜欢?”

“不喜欢!”仙草急忙摇头。

赵踞探究地看着她的神情:“可是……”

皇帝欲言又止。

他虽然能把小鹿喜欢自己的实情按在徐悯身上, 但却不能把小鹿曾对自己下药的那件说出来。

皇帝下意识地避讳,也许是直觉猜到,有些事跟有些人,最好不去碰触。

“可是什么?”仙草小声问。

他看着她有些胆怯跟躲闪的模样,竟是如此别样可爱。

“可是……”皇帝鬼使神差且自然而然的回答道:“朕喜欢。”

皇帝说着便又吻落下来,他近乎贪婪地吸吮着那些清甜的甘露,好像是等待了千年才等来的救命甘霖,耳畔听到她低低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

一瞬间,皇帝心中生出一种感觉:这情形竟跟那日紫麟宫内发生的如此相似!

那时候他以为身下的人是鹿仙草,谁知竟是徐悯。

可是现在,明明知道是徐悯,可偏偏……

皇帝略有些恍惚之时,突然察觉脸颊上多了一点湿润。

他低头看去,却见仙草皱着眉头,眼角却带着晶莹的泪光。

皇帝蓦地住手,忙问道:“怎么哭了?是朕弄疼你了?”

仙草紧闭双眼,趁机抬手捂住脸。

赵踞啼笑皆非:“到底怎么了,你怕什么?”

“我不喜欢这样,真的不喜欢。”仙草从指缝里偷偷看他,又急忙重新闭眼,她声若蚊呐地说道:“我、我害怕。”

皇帝凝视着她略带惊惧的躲避神态,大概连仙草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抗拒里带着一点真真切切地厌恶。

皇帝按下心跳:“有什么可怕的,朕又不会真的吃了你。”

仙草轻轻抖了抖。

皇帝叹了口气,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好,你既然害怕,那朕就不做了,这样你不怕了吧?”

仙草给他搂在怀中,声音自他胸口闷闷地发了出来:“真的?”

皇帝道:“朕是九五至尊,君无戏言,你忘了?”

这句话仿佛定心丸,仙草终于肯将手放下。

皇帝垂眸看着怀中的人,略有点窒息,却假装无事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会不喜欢?”

仙草微怔。

皇帝见她好像要认真去想,又忙阻止:“罢了,不必在意。你就当朕没有问。横竖以后……会好的。”

仙草这会儿说不上来,但皇帝却隐约猜到缘故了。

不管是以徐悯还是以现在这具身体,对她来说,鱼水之欢从来不是什么令人受用的事。

她虽然忘记了一切,但是本能还在。

就像是不记得自己会不会写字,但却能写得很好一样,也许那些伤害,也留在了她的心中。

另外还有个皇帝不愿去面对的原因。

那就是……她兴许还因为“太妃”的身份。

所以才下意识地抗拒皇帝。

手臂环绕着她,将人往怀中更抱紧了几分,皇帝在她的发端轻轻地亲了一下,像是说服她,也像是告诉自己:“都会好的。”

次日,谭伶进宫,皇帝亲自召见,具体吩咐了些什么连高五都无从知晓。

直到谭伶退出,高五才总算明白了,皇帝居然是想让谭伶贴身伺候着鹿仙草。

高公公悬了一夜的心没有放下,反而不知像是给甩到哪个爪哇国去了。

他原本以为皇帝传了谭伶进来,必然是有什么顶天的要紧大事交给他去做,高五在暗暗担心之余还隐隐地有些嫉妒。

可又怎能想到,居然是让谭伶来伺候鹿仙草,这让高五有一种……类似“杀鸡用牛刀”,明珠暗投的感觉。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谭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好。

倒是谭伶有些泰然自若宠辱不惊的意思,笑道:“高公公是不是觉着意外?奴婢也是没想到,上回从济南府送了小鹿姑姑回宫,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再相处。”

高五好不容易收拾起自己跌了一地的心,斟酌着说道:“皇上……很看重小鹿姑姑,她的情形又有些……一言难尽,以后你就多费心吧。”

谭伶道:“多谢公公提点,奴婢必会多加留意,希望不会辜负皇上跟公公所托。”

高五叹了口气:虽然谭伶会说话,但高五着实不想承认这件事是自己“所托”。

想想自己殿内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主子倒是个绝顶聪明的,只可惜在看女人方面儿……有些“高深莫测”,匪夷所思。

站在高公公的角度,先前去了的人不提,如今这宫内却也是环肥燕瘦,琳琅满目。

若论起绝色来,自然是颜珮儿为首;若论起聪慧玲珑,却是江昭容当仁不让。

就算皇上喜欢泼辣娇蛮些的,好歹也有个来自幽州还会武功的冯绛啊,且冯绛姿色也是不差,性情也不算差。

为何见识过这许多的女子,皇帝居然还会死死地抱住那头鹿不撒手。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真是千古不解之谜。

高五正跟谭伶说完,那边儿却见一个小太监领着沈君言走来。

原来,因为仙草的身子大有起色,沈先生如今是来向皇帝恳求出宫的。

太监领了沈君言入内,跪地磕头。

皇帝看着那道身着青灰色麻布袍子的身影,这青灰色甚是暗沉,皇帝却总觉着刺眼:“听说你想出宫?”

沈君言并不抬头:“回皇上,正是。如今宫内也不需要草民了,草民也该出宫去了。”

皇帝道:“但是她才醒,你是不是急了点儿。”

沈君言道:“草民毕竟不是宫内之人,住在宫内难免不惯,而且宫中太医们医术也十分精湛,先前只因不知道草民所用之药才束手束脚,如今他们尽数掌握,有他们在已经完全无碍了。”

“你说的轻巧,”赵踞淡淡的,“如果有什么不妥,你却跑了,一时叫朕哪里找人去?你如果怕留在宫内不便,或许可以让司礼监给你净身,以后自然无碍。”

沈君言蓦地抬头,苦笑:“皇上……这如何使得?还求皇上开恩。”

皇帝瞟他一眼,嘴角带了一抹冷意:“怎么,你舍不得?莫非还惦记着跟什么人去做夫妻?”

沈君言听出皇帝的话里有话。

当初他陪着仙草回京,一路上都以夫妻相称。难道皇帝、是知道了此事?

沈君言咳嗽了声:“请皇上恕罪,先前在宫外,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其实并未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