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踞的眸子微微亮了,却并没做声。

雪茶看一眼皇帝的脸色,舔了舔嘴唇,又说道:“那你、你会写字吗?”

仙草越发疑惑地看着他:“写字?”她摇头:“我不知道。”

雪茶呆呆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转身跑到外间,从赵踞的书案上抓了一支笔,一张纸,又飞奔回来,把纸铺在她面前被子上,又塞了笔给她:“你试试看?”

仙草嗤地笑了声:“你越发放肆了,皇上的御笔,你也拿来胡闹?”

雪茶只顾情急忘了这件事,闻言后怕,忙回头看向赵踞。

赵踞喉头动了动,淡淡道:“没什么,朕恕他无罪,你要是会写就写罢。”

仙草听了低头,她看着面前的字纸,又看看自己的手,终于提笔。

一笔一划,面前的纸上慢慢地出现了一个篆体的“鹿”。

仙草歪头看着鹿顶上的两枝花似的鹿角,笑问:“是这样吗?”

雪茶忙拿给赵踞看。

皇帝眸色闪烁,他当然记得徐悯教过紫芝跟仙草这个。

“这个不算,”皇帝说道:“你把方才那句写出来。”

仙草有些不太喜欢,小声道:“累,不想写了。”

皇帝眉头一皱。

雪茶忙握住仙草的手,他轻轻地给她揉着手:“你乖一些,听皇上的话,你写出来,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

仙草的眼神亮了几分:“真的?”

雪茶忙点头:“当然,对了……我知道你爱吃琉璃肉,我给你弄那个好不好?”

“琉璃肉?”仙草仰头,好像在思忖那是何物,虽然还没想到什么,嘴里却泛出一点甜意,“好像很好吃。”

雪茶把笔捡起来放进她的手里,哄着道:“那你快写一句,就写一句就行。”

仙草给那股香甜诱惑,终于又握笔慢慢地写了起来。

雪茶识字有限,只是近来因为留心,所以也认得几个。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明明是十个字,而且我认得那个‘王’,跟你写得不一样,”雪茶喃喃自语,略慌:“而且这字数也对不上啊……”

忙偷眼看皇帝如何反应。

不料赵踞按捺不住走了过来。

皇帝仍是负着双手,眼角余光瞥向那张纸,却见那纸上是极秀美清丽的楷体字。

写得却是:“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

赵踞看了那笔再熟悉不过的字已经身心战栗,又眼见她要继续写下去,忙上前将那张没写完的纸扯了过去。

把雪茶吓的以为他动怒了,忙欲求情。

赵踞又是惊寒,又是狂喜,却不知两者何者居多。

他收敛心绪,看一眼手中的字:“行了,不用再写了,朕已经、知道了。”

在说到“知道了”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变得很轻,却又缠绵悱恻,百转千回。

皇帝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首《虞美人》。

正是当初仙草在冷宫所吹奏的笛曲中所唱的那词,她所写的正是最后一句。

再加上这笔独一无二的字。

又何必再去试探。

她虽然忘了自己是徐悯,说自己是鹿仙草,却没有忘了这些属于徐悯的本能。

皇帝想:如果是这样,兴许也好。

或者……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却听仙草小声道:“我写了这么多,你别忘了给我弄些好吃的。”

雪茶忙回身应承:“是是,我知道。”

仙草略觉满意,又道:“那你再给我揉揉手吧,你方才给我捏的还挺舒服的。”

她毕竟昏迷月余才醒,浑身无力,手脚都也有些僵麻,倒不是因为别的。

雪茶立刻就要上前效力,皇帝却阻止了他:“且慢。”

皇帝重又在床边落座,将仙草的手拉住,放在自己腿上,轻轻地给揉了起来。

雪茶还以为皇帝有什么要紧吩咐呢,出乎意料地看了这幅场景,眼睛都要瞪的跳出来。

皇帝揉搓着她的小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仙草。

却见那双骨碌碌的眼睛正也诧异地看着自己。

皇帝的脸上微热。

为缓解这种尴尬,皇帝恍若无事般问道:“朕的力道如何?……舒服吗?”

谁知仙草用一种失望的语气回答:“不如雪茶,太大力了,捏的我有点疼。”

皇帝脸色立变,耳畔听见雪茶“嗤”地一声轻笑。

赵踞竟然忍了这口气,他从善如流地将力道放轻了些:“现在呢?”

仙草皱眉:“现在又太轻了,没有什么感觉。”

赵踞匪夷所思地瞪着她。

雪茶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再笑出来。

仙草无奈地叹气:“皇上明明不会这些,干什么要勉强呢?”

察觉她想抽回手去,赵踞反而握紧了些:“不许动。朕怎么不会?”

他低下头去,拇指在她柔细的掌心里缓缓地揉过:“朕会做的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像是赌气,又像是发誓。

因为经常练习骑射武功,所以皇帝的手指也不像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般娇嫩,反而有些略略地粗糙。

习惯张弓搭箭的指腹力道适中地扫过她浅浅的掌纹线,仙草觉着微微发痒,就仿佛他的手指不是在掌心里揉过,而是在自己的心头上一寸寸地揉过。

她下意识地又想抗拒,皇帝的力道却温和而强大,恰到好处,不容拒绝。

恍惚中,心底有好些模糊的影子闪过,它们飞的太快,稍纵即逝似白驹过隙,快的让她无法捕捉。

唯有一幕,这样的清晰而鲜明。

是少年的皇帝扬首而笑,明眸皓齿,光明而粲然,熠熠生辉的永不退色。

仙草愣愣地看着皇帝。

少年却也正抬眸看向她。

刹那间,两个人的眼中,赫然都有彼此小小的影子,盈盈闪烁。

雪茶本笑嘻嘻地看着,此刻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略一迟疑,便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写得眼睛都花了~~小伙伴们周末快乐,么么哒~

第 152 章

内殿之中, 皇帝跟仙草面面相觑, 气氛逐渐变得十分的微妙。

赵踞望着面前这双眸色清澈而温和宁静的眸子,不知不觉里, 眼前所见的容颜模模糊糊里出现了变化,黛眉明眸,眼尾带一抹似玩味似了然的笑意, 赫然竟是徐悯。

心跳声像是擂鼓般清晰,皇帝情不自禁向着仙草倾身过去。

就在皇帝将要吻上她娇嫣的唇之时, 仙草却及时地转头避开了他的动作。

“皇上!”她低低地叫了声,把手也抽了回去。

赵踞愣了愣。

平心而论,皇帝自个儿也觉着他的动作太过突兀, 或许有些急不可待。

但……

低低咳嗽了声,皇帝不得不厚颜无耻却假装淡然自若地说道:“你躲什么?你……你不是喜欢朕吗?”

他说完了这句,脸颊上的热更重了几分。

喜欢他的不是徐悯, 是仙草。

皇帝明明知道。

但是现在他很愿意把这个按在她的身上。

仙草听了这句, 略微愣怔。

喜欢?

她悄悄地又回头看向皇帝脸上。

真是一张无可挑剔的容颜,浓烈的剑眉, 双眸像是星子一样深邃,却又如此灿烈, 好像闪烁着太阳之光, 鼻挺口方, 轮廓鲜明。

这三年多的亲政历练,皇帝身上的少年锐利之气正在消减,渐渐多了一种沉稳内敛, 雍容仪贵的帝王之气。

仙草的眼神之中浮现出几丝茫然。

好像的确是很喜欢他,这是她醒来后所见的第一个自己能够认出来的人。

另外,纵然她忘了许多事情,可心里仍有一幕挥之不去,那正是皇帝灿然而笑的模样。

赵踞见她不回答,索性又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朕了”他盯着仙草的脸,口吻里多了一点戏谑之意。

此刻皇帝突然发现了一点便宜之处,面前的人对他一无所知,他却对她了若指掌,甚至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隐秘。

原先面对徐悯,不管是在登基之前还是后来,皇帝心里总是或多或少总是有些压力的。

对皇帝来说,徐悯毫无疑问是生命之中最独特的存在,从最初的讨厌到后来的倾慕,乃至那份倾慕之情在无形之中酝酿至极无法纾解。

而正在皇帝试图找出一个可以纾解的法子的时候,她又突然给太后赐死。

皇帝相信,终此一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这样左右他的人生跟性情,带给他足以能够翻天覆地亦或者毁天灭地的震撼。

然而,终于皇天不负。

兜兜转转她终于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初在徐悯假冒小鹿的时候,皇帝其实是第一个看出异常的。

有几次皇帝甚至认定了她就是徐悯。

但是皇帝吃亏就吃亏在他是当局者迷。

理智至上的皇帝在深思熟虑之后,觉着自己之所以会屡屡地把“鹿仙草”看成是“徐悯”,全是因为他心中牵念徐悯至极的缘故,所以才捕风捉影情难自禁。

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情惊世骇俗,荒谬绝伦。

而他却是千不该万不该,竟把小鹿当成是自己心系的那个人。

皇帝觉着若真如此,是对徐悯的一种玷辱,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他在极端的冷静跟无上的渴望之间困惑徘徊,生怕自己对徐悯的思念让他做出荒唐大谬之事。

所以就算几次谜底就在眼前呼之欲出,皇帝最终仍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直到现在,之前那种种的患得患失,欢喜哀怒都尘埃落定,皇帝满心欢悦地看着面前的人,很想抱住她,轻轻地亲吻她……

这都是之前只能存在于想象的绮念之中的,如今却竟然能一一实现。

她就在自己身边!

也许是老天也知道他的苦心,所以才在冥冥之中拨弄出如此的造化。

皇帝无法自制。

赵踞握住仙草的手臂将她往怀中轻轻地拽了过来,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吻落。

这一次,仙草没有来得及闪避。

雪茶踮着脚悄悄走进来,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一幕。

无可奈何,雪茶重又低低咳嗽了声。

不料皇帝正心旌神摇,沉迷于此中无法自拔,竟然没有听见他的暗号。

雪茶生恐身后那些人就贸然闯了进来,便忙又重重地咳嗽了声,轻轻唤道:“皇上……”

直到此刻,赵踞才睁开双眼。

皇帝的眼波闪烁,他意犹未尽地看着怀中的人,心跳的让自己晕眩,但每一声的心跳都带着雀跃的喜欢,四处跳动。

却更无法餍足。

“出去!”皇帝头也不回地。

雪茶压低了头:“皇上,是太后那边儿派了人过来问皇上怎么样了。”

赵踞一怔,旋即回头:“这点小事你也办不了?就说朕无碍,已经歇下了。”

不料这会儿仙草因听见雪茶的话,忙推开了皇帝。

她往后躲了躲,惊疑交加:“太后?”

赵踞看着她的脸色,心中暗惊,忙先安抚道:“不妨事,太后只是派人来问一问,你不用担心,朕去打发了他们就是了。”

他的口吻甚是温柔,仙草略微宽心,轻轻一点头。

赵踞在她的手上轻轻地又握了一把,倾身含笑叮嘱:“乖乖的等朕回来。”

皇帝起身,负手往外走去。

雪茶在旁边看了两眼,趁着皇帝不注意,眼疾手快地给他将龙袍的领子整理了一番,又扯了扯袍摆。

赵踞笑啐道:“就你眼尖,只是连两个人都打发不了,要你何用?”

雪茶忙道:“皇上,来的是江昭容还有太后身边的陆嬷嬷,看她们的样子,像是已经知道了……”

皇帝皱眉。

来至外间,果然见江水悠跟陆嬷嬷立等着,众人见皇帝现身,忙行礼。

赵踞道:“怎么又特意让你们再走一趟?朕才想派人去告诉太后不必担心。”

江水悠含笑道:“太后惦记着皇上,本要亲自来探望的,是臣妾等人劝止了,才叫臣妾跟嬷嬷一块儿前来,不知皇上的头疼如何了?”

赵踞道:“如今已经好了,不碍事。你回去告诉太后安心便是。”

江昭容道:“可给太医看过了?方才看到许多太医聚在外殿。”

赵踞还未回答,旁边陆嬷嬷开口道:“皇上,奴婢隐约听说,是小鹿她醒了?这可是真的?”

幸而方才雪茶提醒了皇帝,赵踞淡淡道:“是啊,朕本要安歇了,太医又说她醒转。”

说到这里,皇帝忍不住一笑,道:“嬷嬷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太后,太后也一直都惦记着她呢,知道她正赶在除夕夜醒了,不知得多高兴。”

陆嬷嬷勉强笑道:“皇上说的是,小鹿这些日子昏迷不醒,太后不知多操心了,这会儿总算可以宽心了。”

江水悠笑着颔首道:“这也是新春头一件大喜事,是了皇上,小鹿醒了,臣妾能不能去见见她?”

赵踞瞥她一眼:“今日天晚了,且太后那边儿还有席,不得方便,就改日再见吧。”

两人闻言,只得行礼告退。

皇帝目送两人离去,正要转身回殿,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高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