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杰的目光却从雪茶脸上慢慢地转到他怀中的拓儿身上。

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拓儿一直都很安静。

虽然拓儿这个年纪未必能听懂这些话,但当看着他的双眼之时,宋杰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孩子似乎听懂了一切。

他看着拓儿粉妆玉琢的小脸,不由说道:“这张脸果然很像是雍王小时候,尤其是这双眼睛,给他盯着的时候,就觉着心里冷飕飕的,好像能给他看穿心里想什么似的。”

宋杰不知不觉感叹了这句,又道:“只是想不到,小皇子居然会落在我的手里,也算是苦心人天不负了。”

当初宋杰身为东宫谋士,新帝登基自然容不得他们,那些人四散逃窜,死的死,隐的隐,宋杰无奈之下逃到西朝,改名换姓,决定相助西朝人针对大启,假如有朝一日吞并了大启,或者亡了赵踞,这自然也算是为了先太子报仇了。

雪茶听出他的意思,咽了口唾沫,含混不清地问:“你想怎么样?”

宋杰笑道:“雍王自打登基,子嗣稀少如此,先前贵妃偏偏又生下个公主,到如今竟只有这一个皇子,也不知,这是不是他行事歹毒的报应……假如我将皇子杀了,你猜会如何?”

雪茶道:“你、你不能!”突然他想起来:“西朝如今跟大启议和,你要是这样做,自然会影响两国和谈局面……”

宋杰却淡淡地说道:“你不觉着,这样正合我意吗?”

雪茶心头凛然。

宋杰道:“杀了他的皇子,然后引发西朝跟大启的战事,这才是我想要的局面。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仰头大笑不已,地上的安安却睁开眼睛。

她抬头看着宋杰:“你、真的要这样做?”

宋杰波澜不惊,说道:“你都听见啦?不错。我本来以为西朝跟大启会一直的打下去,不死不休,没想到居然出了个禹泰起,更没想到居然刺杀失败反而造成了议和的局面,所以我才陪着你来京城,本来想伺机行事……不料皇宫防卫森严,我无法入内,可是谁又能想到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般,居然会有人把小皇子带出宫来,白白地送到我手里呢?可见注定是天要亡那赵踞!”

安安才要跳起来,却觉着脑中一昏。

她苦笑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宋杰挑眉道:“你放心,我毕竟还不想让你死,只会让你睡一觉而已。”

安安后退一步,摇摇晃晃坐在了雪茶身旁:“你如果真的要对他们动手,就先杀了我!”

宋杰道:“安安,你别逼我。”他拧眉看着安安,抬手在她肩头一拍,想要将她拎着扔出去。

谁知就在这时候,宋杰觉着手背上轻轻地一疼,感觉像是给树枝划了一下似的。

宋杰本不以为意,毕竟雪茶跟安安都吃了自己给的药,这会儿只怕都浑身无力,自然毫无反抗之能了。

可迅速地他察觉不对,忙抽手看时,果然见手背上多了一点血痕。

宋杰睁大双眼,匪夷所思。

他推开安安,垂头看时,却见原本给雪茶搂在怀里的拓儿,两只小手正握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却是安安原先伤了莫不亢的,后来因为见宋杰来到,安安便斜插在腰后,方才安安坐过来的一刹那,却给拓儿轻轻松松地拿了去。

宋杰看看自己手上的伤,再看看握着刀的那孩子,无法置信!

嗓子发干,宋杰涩声:“你、你居然……这怎么可能?”

这样小的孩子,竟然临危不乱如此,且在无声无息之中动手反制。

不可能,这不可能!

宋杰惊恼交加,心慌意乱,那毒散的自然更快。幸而他反应迅速,忙抬手进腰间摸了一颗药丸出来,飞快地送入口中。

做完了这些,宋杰定神,咬牙切齿地看着拓儿道:“真不愧是赵踞的小崽子,从小都是这样的阴狠歹毒,只可惜你终究还是在我手里!”

宋杰在西朝多年,又是公主的师父,安安的匕首上用的什么毒,他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随身配备解药也是常情。

这会儿安安倒在地上无法动弹,雪茶浑身僵硬,只能凭着最后的本能死死地搂着拓儿不放手。

宋杰一步上前,笑道:“今日就给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报仇!”

他将拓儿手中的匕首夺过来,手腕一抖,正欲切向他的颈间。

突然间,“嗖嗖”连声响动,有什么射破了窗户门扇。

宋杰大惊,还未回神,门扇窗户突然间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有许多身影从外闪电般跃了进来。

宋杰回身,仓促看时,却见当先跳进来的几个,身着布衣,看着衣着打扮容貌气质,并不像是官府中人,竟不知来者是何方神圣!

这日,原本冷寂的宫门口,赫然立着一队人马。

从太监宫女到护卫的侍卫们,足有百余人,却没有一人发出响动。

静寂之中,风吹着黄罗伞盖,发出烈烈响声,格外撩乱人心。

伞盖之下有一道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尤为显眼,身姿挺拔超逸,自然正是皇帝。

众目睽睽下,皇帝身边还有一人,却给他半拢在怀中。

仙草靠在皇帝身上,微微地闭着双眼,她正在数着自己的心跳,好像多跳一下,心就多疼一分。

等待显得这样漫长而煎熬。

直到宫门口探看的小太监飞奔往回,来到皇帝跟前跪地:“回皇上,是小国舅,高公公跟徐主事他们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匹马冲了进来。

宫内自然严禁走马,那马上的人在马儿没停的时候便已经纵身跳了下来,正是颜如璋。

小国舅怀中还抱着个小小的人。

眼见面前的皇帝跟仙草,颜如璋俯身,把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拓儿站住脚,抬头看向前方。

这会儿仙草已经撇开了皇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拓儿,快步向他走来。

但她毕竟是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加上又心神不宁地等了半天,此刻腹中竟绞痛起来。

仙草猛然止步,捂住肚子。

皇帝早疾步赶上,从后将她扶住。

就在这一刻,身前传来孩子有些稚嫩沙哑的声音:“母妃……”

仙草跟皇帝都惊呆了。

两个人齐齐地抬眸,却见是拓儿撒腿往这边跑了过来,他红着眼睛,眼中隐隐地还有泪挂着,嘴里却喃喃地叫道:“母妃,母妃!”声音越来越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哇~~这个惊心动魄有木有,幸而我们拓儿就是真真儿的小福星啦!

第 206 章

自打拓儿失踪后, 皇帝命封锁宫门, 迅速排查,却在废弃的后殿内找到一具给脱去外裳的太监尸首。

这人正是素日跟随拓儿身边的一名内侍。

当时宫中自然不知道下手的是莫不亢, ——莫不亢原先混入宫中,观察数日后终于给他找到机会,杀了一名内侍, 假扮做对方的模样取而代之。

那天拓儿从御书房内出来,之所以脚步缓慢, 却并不是不想回紫麟宫,而是因为发现了异常。

但小孩子虽聪慧异常,察觉到了危险, 却无法确定危险来自何人。

也正因如此,拓儿才要跟着雪茶去乾清宫……或许在小孩子看来,父皇比母妃更有能力应对这些事。

谁知道莫不亢却也不傻, 且已经等不急了, 他是用毒高手,当下先制服了雪茶, 那时候安安正追了上来,也给他用迷烟制住。

雪茶是御前首领太监, 安安又是西朝四公主, 有这两个举足轻重之人保驾护航, 果然给他顺利地出了宫门。

至于之所以能这样快找回拓儿,却是清流社跟镇抚司联手的缘故。

镇抚司其实一直都在暗中盯着宋杰,毕竟虽然西朝人是来议和的,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尾随之下,竟有意外收获。

至于莫不亢却是清流社的人在盯着,此处先不必赘述。

仙草本有些支撑不住,听了拓儿唤“母妃”,精神大振!

在场众人自然也都听见了小皇子终于出声,可惜雪茶还在昏迷之中,不然定要喜极而泣。

赵踞见大势已定,便叫谭伶先陪着仙草跟拓儿回宫。

此刻颜如璋跟徐慈高五等也迅速到了跟前,高五怀中抱着的却是雪茶。

一行人先转回了乾清宫,徐慈先说道:“清流社的人早在之前就发现了毒医莫不亢进京,只是他行踪飘忽难以追踪,直到先前才发现他同雪茶和安安公主。但那时候大家不知他挟持了小皇子,直到我听小国舅说了此事。”

赵踞道:“这么说就是此人在宫内闹事?哼,上次没有杀了他,果然引来后患。”

高五跪地请罪。

赵踞问:“雪茶如何了?”

高五道:“他中了一种极厉害的麻药,得亏没有性命之忧,回来的路上也已经给他服了药丸,另外他身上受了几处伤,像是给人殴打所致,幸而也非致命。”

赵踞微微点头。

颜如璋道:“还有安安公主也中了同样的毒,因不便将她带入宫中,先前便将她交还给驻京的西朝人了。至于那个宋杰,已经暂时关押在镇抚司,等候皇上发落。”

赵踞说道:“这厮真的是当初赵彤的人?”

颜如璋道:“早先就有人说他看着眼熟,但不敢确认,先前将他拿下后……基本上已经确认了。”

赵踞道:“这么多年了,竟还有人贼心不死,他居然还投靠了西朝人,做这种逆德背祖之举。”

颜如璋道:“可见天理昭彰,他藏匿多年,还是在京城里给拿下了,这也多亏了小皇子殿下福运高。”

赵踞大笑:“朕先前说什么来着,拓儿就是西朝人的克星,如今可见,连这种叛逃之人也不例外。”

此刻里头洪礼来报说雪茶醒了。

赵踞便看向徐慈:“有劳徐主事,你先下去吧。”说着对他使了个眼色。

徐慈领旨退出,却并不立刻出宫,反而往紫麟宫的方向而去了。

这边雪茶给扶着手,踉踉跄跄地出来跪拜,伏身道:“奴婢死罪。”

赵踞道:“你怎么死罪了?”

雪茶哭道:“奴婢没有好好护着小殿下,让他受了惊了。”

赵踞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虽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当下道:“不必多说,只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一遍,不许有半个字遗漏。”

雪茶领命,先想了想,就从宫内抱着拓儿要来乾清宫说起,一直说到了莫不亢给安安所伤,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杰出现。

只是在提到宋杰的时候,雪茶略有些迟疑。

赵踞即刻看出来:“怎么?”

雪茶呆呆地看着皇帝,心中却响起宋杰所说的太子骑马坠亡之事。

这会儿颜如璋在旁道:“公公不必担心,那宋杰已经给拿下了,如今在镇抚司里。”

雪茶闻言,便知道那些事是藏不住的,既然落在镇抚司诏狱,迟早晚宋杰都会吐出来。

当下便将宋杰那会儿所说的话也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皇帝听到说小鹿去接触过黑马的时候,眉峰一动,但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雪茶说完后,骂道:“那个混账东西胡说八道的,多半是得了失心疯,他连四公主也想害死呢,还想以此引起两国之间交战呢,真是痴心妄想。”

雪茶骂了这句,又惴惴不安地问道:“皇上,殿下当真无碍吗?”

皇帝道:“嗯,他现在德妃那里。”

雪茶念了一声佛,此时此刻才又后怕起来,竟委屈地哭起来:“皇上,奴婢还以为回不来了。”

赵踞嗤地笑了,又叫洪礼带他进去歇着。

雪茶退后,颜如璋看看赵踞脸色,问道:“皇上,这宋杰所说可是真的?”

“什么?”

“就是……徐太妃娘娘曾经……”

“这人是个无家无国,数典忘祖的疯癫之人,只是一心想报仇才编出了这些话而已。”赵踞淡淡的。

颜如璋低下头去:“是。”

赵踞皱皱眉道:“你回去镇抚司里,命人仔细看押,不要、生出什么意外,也别给他机会胡说八道。”

颜如璋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当下告退。

众人都退下后,皇帝才又看向高五,冷冷吩咐:“速去,务必把那莫不亢拿下,生死不论。”

敢在宫内闹事,这已经触及了皇帝的逆鳞,高五俯身答应,也缓缓退出。

分派了众人后,殿内顿时安静下来,皇帝才感觉到一丝丝倦意。

昨日到晚间,因为颜珮儿生子之时,皇帝熬了整宿,等转回乾清宫,却还要理政,中午时候颜珮儿总算生下公主,谁知好消息还没送到乾清宫,就传了拓儿失踪之事。

真真的一波三折。

直到现在,皇帝才慢慢地松了口气,他本想喝一碗参茶,可雪茶还在养伤,用别人,却又不喜欢。

皇帝想了想,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才吩咐备肩舆,也往紫麟宫而去。

这会儿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晚照,映的皇城格外壮丽。

皇帝在銮舆上放眼看去,见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如蝼蚁一般,人人见了皇帝都恭敬地低头跪地。

看不见所有人的脸,所有人看起来便一模一样似的,瞧着十分诡异。

皇帝面无表情,慢慢抬眸看向更高远之处。

西天边的云朵给霞光映衬,像是开了大朵的异样的花,又像是某天皇帝经过紫麟宫,看见那大片盛开的杏花,灿灿云霞,而她在其中。

目光瞬间迷离的时候,皇帝的耳畔又响起雪茶的声音——“他说是皇上跟太妃联手害了前太子”,“说小鹿跟那黑马接触过”。

晴暖的天气,皇帝突然心头微寒。

紫麟宫中,徐慈正也跟仙草说了所知的事情经过。

原来皇帝怕仙草不受用,所以特意叫徐慈过来陪着她。

听说是莫不亢所为,仙草道:“好好的他怎么又要抢拓儿?”

徐慈却并不晓得莫不亢的原因,便道:“这个人行事亦正亦邪,从不按常理出牌,谁也猜不到他的想法,江湖上众人见了他也只有敬而远之,但幸而他好像对殿下并无十分的恶意。”

拓儿听到这里,便探出脑袋,对仙草道:“夏叶……”

他毕竟才开口说话,声音稚嫩,咬字含糊不清,仙草费了一番力气才明白他说的是“夏叶”。

当下忙道:“夏叶怎么了,你难道看见她了?”

拓儿摇头,又断断续续地说道:“他说、夏叶会死……见拓儿。”

徐慈诧异:“难道说着莫不亢冒险进宫,竟是想带拓儿去见夏叶?而夏叶不知为何遭遇危险?”他皱眉道:“若是为了这个,弄的宫内人仰马翻,差点儿害殿下出事,他也的确是糊涂至极了。”

仙草道:“这种怪人自有他们的一番想法。何况想来他也的确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他又不是个会好生跟人解释的,自然只有强取豪夺最为直接。”

徐慈叹道:“他受挫而去,不知以后会怎么样,但皇上那边应该是再饶他不得,只怕他没有兴风作浪的机会了。”

仙草不语,拓儿仰头看她,却轻轻地摇了摇仙草的手臂。

正在这时侯,外头报说皇上到了,徐慈忙起身。

皇帝进殿之后,徐慈即刻告退。赵踞看着面前的仙草跟拓儿,心中才又多了几许暖意。

慢慢地走到两人跟前,赵踞抬手将仙草揽入怀中,又低头在小家伙的头上轻轻地抚过:“这下你可放心了吧?朕说了不许让你着急的。”

仙草微微一笑,却看出他面上有几分倦意,即刻问道:“你累了?”

赵踞笑道:“朕不累,纵然累,看见你就好了。”

仙草也知道他从昨日就没有好生歇息,然而她其实也一样,只不过先是因颜珮儿之事,后又是拓儿,总叫人没有一刻放松。

直到这会儿拓儿平安回来,身心才安顿下来。

当下仙草道:“你……陪我们歇一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