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泰起忙起身,先后退一步,又急转到榻前。

仙草见禹泰起来到,便放心把拓儿交给他。

回头见颜如璋跪倒在地,颜珮儿泛泪不语,皇帝怒不可遏杀机涌动……最终,仙草看向颜珮儿。

“贵妃你……为什么这么做?”

颜珮儿对上她的眼神,只是含笑摇了摇头。

仙草盯着她,心中蓦地生出异样的感觉:“我以为贵妃是真的放下先前之事了,难道历来种种,都是跟我虚与委蛇的?”

颜珮儿神色淡漠,道:“你太自作多情了,在这宫内哪里有真正想跟你交好的人呢,纵然面上带笑恭恭敬敬,背地里却恨不得踩着你上去。也只有你,到现在还是这般天真。”

赵踞忍无可忍:“住口,事到如今还不思悔改,来人,给朕把贵妃带下去。”

一声吩咐,外间有太监领命而入。

仙草却道:“且慢。”

赵踞回头,仙草放开拓儿,起身走到桌边上,她指着那瓶子药道:“这是什么毒?”

赵踞道:“你不要碰这种脏东西。”

禹泰起搂着拓儿,也欲叫住她。

在他怀中的拓儿却低低地说道:“舅舅不用担心。”

禹泰起一愣。

那边仙草却只看向颜珮儿:“贵妃,这是什么毒?”

颜珮儿淡淡道:“自然是剧毒。”

仙草将瓶子拿了起来,虽知道这瓶子是盖着的不至于有危险,可在瞬间,皇帝仍有一种想制止她的冲动。

仙草握着瓶子走到颜珮儿身前,她掂了掂瓶子,沉吟片刻,道:“我跟你之间,本没有深仇大恨,只不过你是高门贵宦之女,向来自视甚高,兴许瞧不惯我也是有的,曾想要我死也是有的。但是,有一点我无法明白,那就是,你知书达理,极尽教养,为何会做出这种毫不顾及家门,毫不顾及小国舅生死荣辱的行径。”

颜珮儿眉尖微蹙,跟仙草四目相对,却并没有出声。

仙草看着她,又看看手中的药瓶:“贵妃……你知道吗,若是放在先前你我未有交际之前,兴许我会相信你会做出这些事,但是现在……我想不通,我也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真的想害我跟拓儿,我不信你为了一己之私,会不顾及小国舅跟整个颜家。”

颜珮儿没有出声,但是嘴角却猛地抽了两下。

她的眼睛已经通红,泪噙在眼睛里闪烁,她想控制住不让眼泪落下,却到底没有成功。

仙草看着颜珮儿的神情,慢慢地把瓶塞抽了出来:“这到底是什么?”

赵踞忍不住上前一步,地上跪着的颜如璋也站起来走向他们身边。

只有禹泰起,因为给拓儿制止,便勉强按捺着没有动。

众目睽睽、鸦雀无声之中,终于,颜珮儿闭上双眼,她仰头笑了起来,那些泪随着动作纷纷地滑入她的鬓角。

“好一个皇贵妃,好一个鹿仙草,”颜珮儿笑着,喃喃说了两句,“我真的想不到,到最后……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

此刻赵踞按捺着心中的震惊,往身旁看了一眼。

高五立刻上前把仙草手中的瓶子接了过去。

将药粉轻轻地倒在桌上,小心翼翼抽出一枚银簪子,拨弄了片刻,银簪子并未变色。

高五拧眉细看,抬手捻了些粉末在手中,试着嗅了嗅,微微一震:“皇上,这并不是毒/药。”

赵踞脸色立变。

同时脸色大变的,还有颜如璋,江水悠。

起先江水悠将实情和盘托出之后,把这一瓶药给了皇帝。

皇帝叫洪礼鉴别,才打开时候就闻到刺鼻的味道,竟似有些鸩毒的气息!

洪礼不敢贸然试探,本要再行仔细查验,或者找一只活物来试探,皇帝却早就气怒攻心,又以为颜珮儿当真是死性不改,竟叫免了。

又哪里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真相?!

颜如璋愕然道:“珮儿、你……”

颜珮儿转头看着他:“十四叔,对不住,让你受惊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那颗快要碎了的心在瞬间终于恢复了过来,颜如璋瞪着颜珮儿,“你是不是疯了,啊?!”

“是啊,我大概是要疯了,”颜珮儿却出人意料地叹了声,道:“十四叔,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正常多久,我很担心……我要是活的长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疯。”

“别胡说!”颜如璋呵斥,却又忙把声音放得温和了些,道:“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现在你又有了茁儿,为何不放宽心胸?何必想那些不高兴的,又闹这种天大的玩笑?你……快向皇上跟皇贵妃请罪!”

颜如璋说罢,颜珮儿却又笑了笑,转而看向仙草:“你怎么能看穿我心里的想法呢?”

仙草叹了口气,道:“那时候你带了大公主去找怀敏跟拓儿玩耍,你看着他们的眼神,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

颜珮儿嗤地又一笑,泪也重又滚滚落下:“你看,我只说你蠢,你却偏出人意料的聪明,也许,你是比任何人都通透。”

她说了这句,又喃喃道:“其实……兴许是我多虑了。”

此刻皇帝终于开口:“你当真是胡闹,这也是能玩笑的?”

向来英明神武从不出错的皇帝,突然间栽了个跟头,这让赵踞自己都难以置信。

怪只怪颜珮儿演得太真,何况先前她的确是有过前科的,叫人不得不信。

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事关仙草跟拓儿,连皇帝本人忍不住也有些关心则乱,当局者迷了。

颜珮儿闻言看向赵踞:“表哥……其实我不是胡闹。”

赵踞哼道:“你把这些人都折腾了一遍,还说不是胡闹?”

颜珮儿道:“我现在折腾了,以后就省事了。”

“什么省事?”

颜珮儿才要开口,突然间眉头一皱。

她虽然想强忍,却好像忍不住,刹那间有血渍从嘴角沁了出来。

颜珮儿抬手捂着嘴角,血却从手指缝中流了出来,她眼前发黑,摇摇欲坠。

颜如璋跟仙草靠的最近,两人见状一左一右扶住了颜珮儿。

“珮儿……你怎么了?”颜如璋惊慌失措。

赵踞拧眉喝道:“太医!”

外间本有太医在候着,只是先前皇帝命人拦阻,所以不曾入内,此刻听见动静不对便都冲了进来。

颜珮儿却微微摇头,勉强道:“不、不用叫他们。”

仙草看着颜珮儿,却发现她苍白的脸色中泛出一种令人害怕的灰,即刻叫道:“皇上!”

赵踞会意,替了仙草扶住颜珮儿。

颜如璋见状也缓缓松开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颜珮儿。

“你安静些,让太医给你看看。”皇帝搂着颜珮儿,沉声吩咐。

此时此刻,也只有赵踞看着仍旧最为镇定。

颜珮儿望着他的眉眼,一笑道:“不中用的,表哥,我自己……早就知道了。”

赵踞皱眉:“别瞎说。”

颜珮儿先是喘息片刻,才道:“你说我是胡闹,可知我并非胡闹?先前在谨修宫里病了一场,生死关头,我反倒通透了,只有我心里最明白,我今日所做的,很可能是我将来所做的,也可能是这宫内任何一个人想做的,只是到那时候,那瓶药,就一定是真的了……”

这会儿太医上前,跪地给颜珮儿诊脉,听了半晌,神色扭曲的像是吃了黄连。

颜如璋在旁不敢高声,但见太医这样的表情,他身子一晃,是旁边的高五扶住了。

此时赵踞道:“所以你今日所做,是在提醒朕?提醒朕随时提防吗?”

颜珮儿笑道:“倒也不全是,兴许是我也想看看,在这一场演练里头,大家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里,颜珮儿目光转动,看向赵踞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江水悠。

当对上江水悠复杂的眼神那瞬间,颜珮儿叹道:“可惜啊,可惜。”

江水悠无声一叹,低下头去。

颜珮儿定了定神,又看向皇帝:“经过今日的事,我想,表哥你该永远也忘不了我了吧。”

赵踞喉头一动:“你……”

颜珮儿跟江水悠说的那些话,其实有一半是真的。她毕竟是世家贵女,心高气傲,本是皇后之选,最终却总是低人一头。

她对皇帝方才所说的话也是真的,今日的她用的并非毒/药,但若她还在后宫,若天长地久,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将来的自己会不会给嫉妒跟仇恨蒙蔽了双眼,真的做出那万劫不复的事情来。

幸亏……这个可能不会再有。

她宁肯这样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死。

最后,颜珮儿看向旁侧的仙草。

她的力气已经渐渐消散了,却仍是说道:“我本想……为你做最后一件事的,只是,毕竟还让你受了一场惊吓。”

仙草眼中泪光涌动:“贵妃,别说了。”

颜珮儿盯着她:“茁儿……”

仙草咬牙忍住眼中的泪,点头道:“交给我。”

颜珮儿听了这话,蓦地笑了起来:“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此刻,在闪烁的泪影中,颜珮儿仿佛又看到赵茁跟怀敏在一块儿嬉戏玩乐的场景,看到拓儿小心翼翼喂赵茁吃东西的场景,同时她也看见了自己跟仙草站在一起,并肩含笑目睹这幅场景的……场景。

那似乎看着……极为美好。

在这美好的憧憬里,颜珮儿缓缓地吁了口气,阖上了双眼。

仙草眼睁睁地看着,后退,抬手用力地撑着桌子,才没有跌倒。

这会儿禹泰起抱了拓儿来到跟前,将她手臂握住,拓儿道:“母妃!”

仙草回头看向两人,没忍住的泪簌簌地如雨水般坠落下来。

禹泰起看着她如此,当下伸出手臂,一并将仙草抱入怀中。

颜珮儿苦心孤诣的设了这个局,自然不是如她所说的是想看看众人的反应而已。

她的本意,其实是要试出江水悠。

颜珮儿自知所剩时日无多,她落到这个地步,一来是自己行差踏错,二来也跟江水悠脱不了干系。

何况放眼后宫里,只有一个江贤妃,堪称是皇贵妃的最大敌人。

颜珮儿故意威逼利诱,便是想看看江水悠会做出如何选择。

假如江水悠真的给拓儿下毒,那么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她除去,一来为自己报仇,二来给仙草除了心腹大患。

但是,江水悠竟然没有那样选择。

所以在颜珮儿看着江水悠的时候,连说了两声“可惜”。

这意思皇帝未必懂,颜如璋也未必懂,但是仙草跟江水悠两人却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真相,好像是前一章里有一位小伙伴隐约猜到几分,其他的大家都也像是踞儿一样给蒙骗了~

唉,现在这种归宿跟退场方式,才最适合颜珮儿啊。

今天的两章并做这一章哈,给大家看的痛快一点,么么哒,明天继续完结倒计时~

ps,快去看新文,很肥啦~

第 223 章

谁也没成想, 这一件事竟是如此的了局。

最难以禁受的却是颜如璋, 向来淡然自若如小国舅,在目睹颜珮儿合上双眼后, 一口气转不过来,竟当场晕厥过去。

在颜珮儿的丧事等等终于完结了之后,仙草大病了一场。

也不知是因为为贵妃的丧太过操劳, 还是因先前曾亏了身子的缘故,这场病在禹泰起跟徐慈将要离京的时候都还没有好。

因禹泰起是要回夏州的, 跟徐慈正是同路,所以皇帝准许两人同行,但因为仙草的病情, 不管是禹泰起还是徐慈都不能放心。

仙草自然也是打心里不愿意分离,何况一走便是两个,但却也明白禹泰起坐镇夏州, 徐慈所肩负的担子也不轻, 如今正是启程的时候,若还要为了自己悬心, 如何了得。

所以少不得振作精神,不愿意流露十分病容让两人担忧。

这日禹泰起来探望仙草, 先前毕竟在平章宫里亲自见过情形的, 也略知道仙草这样不自在的原因。

如今临别在即, 禹泰起便跟仙草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后宫里,却也跟战场差不多,你只管想想看, 你在这宫里的时日里,来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有些事情不必尽数放在心上,只顺其自然,放宽心就好。”

仙草心头微暖:“哥哥不用担心,只是又要天冷了,所以才有些犯虚症,调养两日就罢了,只是哥哥启程在即,这一去,下次相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自己还要多多保重才是。”

禹泰起笑道:“我都是习惯了,不会有什么事,只是不放心你……也舍不得这两个孩子。”

说话间,里头嬷嬷抱了怀敏公主出来。

怀敏一见禹泰起便兴奋的呀呀大叫,嬷嬷忙把她放下,怀敏便撒腿飞快地向着禹泰起跑了过来,张开手踉踉跄跄地扑在他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

禹泰起一把将小丫头抱住,心中熨帖之余忍不住又有些酸涩。

禹泰起跟他亲生妹子的年纪相差不小,妹子出生的时候他已是少年,所以格外的疼惜爱溺,也因此在失散分离生死不知后,更加拼命的不舍不弃地找寻。

因为这个缘故,表面冷硬如他,心中却还存着一抹柔情软意,之前仙草被作为宫婢赐给他带回夏州的路上,因为说到“兄长”之情,才触动他的心绪。

至于后来之所以对夏叶网开一面,也不过是因为听说夏叶是“孤儿”而已。

此刻抱着怀敏,看着她圆乎乎的小脸,乌溜溜的眸子,俨然跟记忆中的小妹如出一辙。

这瞬间,却像是时光倒转,又回到了河阳老家,那青葱少年抱着心爱的小妹,时光正好,一切未晚。

此后,徐慈也受了皇帝的旨意前来跟仙草道别。

说了些家常的话后,徐慈说道:“看得出,皇上跟禹将军都很担心你,你是为了之前贵妃娘娘的事儿心里过不去?”

有些话不能对禹泰起说,但是对着徐慈,却毕竟是另一种心境。

仙草黯然说道:“之前禹哥哥叫我顺其自然,我自己也知道该这样,但是……”

那段时候恍恍惚惚的,心中总不住地浮现颜珮儿的影子。

徐慈说道:“据我所知,贵妃的死又跟你无关,算来……也是她求仁得仁,你又何必惦记着不放?”

从以徐悯之身进宫开始,她的确见过许许多多的生死,何况自己也曾经历,本以为已经麻木,谁知道竟没有。

仙草道:“我只是觉着,好好的一个人落得那样的下场,心中很不是滋味。”

徐慈听到这里,便倾身过来握住了仙草的手腕:“你可以为贵妃惋惜,但此时此刻,你却更加不能心软。”

仙草一愣:“哥哥?”

徐慈说道:“贵妃原先做过什么,你自然最明白,她落到这个下场,虽然可叹,但也未尝不是因果相关,且你想过没有,若是当初贵妃所做成了,你又会是落到如何下场?那时只怕没有人会替你悼念叹息。如今又有拓儿跟怀敏,更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毕竟这是在后宫里,去了一个贵妃,焉知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仙草心头微刺,喃喃道:“我知道,我只是……有些累。”

徐慈定定地看着她,终于道:“阿悯,要知道,若先前没有拓儿跟怀敏,兴许你还可以选择另一条路,但是现在你完全没有退路了,你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上……千万,别让自己落到跟贵妃一样的地步。”

原先是因为在“徐悯”的时候,早就厌倦了后宫,所以才千方百计,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出宫去。

谁知阴差阳错到底仍旧回到这个大牢笼。

是赵踞对她的千宠万爱,让她忘记了其他的憎恶跟不快,后又多了拓儿跟怀敏,当下更加安心,反而不觉着这是牢笼,而只是“家”。

谁知颜珮儿用这种方式了结了自己的一生,目睹全程,仙草心中旧埋的那些对于这后宫的厌憎抵触,竟像是野草重生般冒了出来。

徐慈的意思仙草明白,要是没有拓儿跟怀敏,她不喜欢皇宫,那么徐慈或许可以倾尽全力帮她离开。

但是拓儿是皇子,皇族血脉是绝不会流落于外的,仙草且又绝对不能舍弃孩子。所以只剩下在宫中的这一条路而已。

仙草听着这一句句残忍的话,心中却很明白徐慈是身为兄长、身为自己至亲之人,所以才肯跟自己说这些别人都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