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心却忍不住疼痛难当。

“皇上虽然宠你,可也要你自己争气。”徐慈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微微叹了口气,“要知道君心似海,这个你该比我更清楚。”

仙草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哥哥!”她扑到徐慈肩头,泪落如雨。

“好阿悯,别难过了,”过了半晌,徐慈轻轻拍着她的肩,道:“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哥哥一直都在,还有禹将军,他也是真心为你,我们都会陪着你。”

仙草含泪点头:“知道了,我、我会好好的。会……好好地等着哥哥平安归来。”

徐慈方一笑。

月底,终于送别了徐慈跟禹泰起两人出京。

很快到七月半的时候,仙草提前特跟赵踞说了,要隆隆重重地做一场大法事。

为了先前宫中的那些人……冷宫的废后张氏跟几位废妃,淑妃,贵妃等。

赵踞亦准了。

七月十五这日,宫中做了一场极盛大的水陆道场,特请了城外灵台寺的得道高僧前来祝祷主持,诵经念佛,放纸马车轿纸钱等物,仙草也把自己手抄的经文一一烧送了,火星闪烁灯影飘摇中,似乎有许多旧人的身形缓缓而去。

进了八月,徐府里送了消息过来,说是谨宁公主产期将近,身子不适。

袁琪本要进宫的,偏小女娃儿又病了,正在照看,忙的焦头烂额。

仙草听了来人禀明,十分担心。

当夜,仙草本等候赵踞,不料等了半宿并不见人,她本以为赵踞在乾清宫忙于政事,叫谭伶派人去看,却得知赵踞一刻钟前已经去了平章宫。

这本来是极寻常的一件事。

可仙草听了,却好像有一只手在她的心上用力捏了一把。

谭伶似乎看出了几分,便道:“江贤妃这几天病倒,皇上大概是为了这个去的。”

仙草笑了笑:“知道,这也很应该。”

当下起身往内,先去偏殿探望拓儿,小家伙先前本缠着她玩耍,仙草怕赵踞来了不便,百般安抚着他睡下了。

此刻进内看时,见拓儿安安稳稳闭眸而睡,平安则乖乖地趴在他床边的脚踏上。

仙草在床边坐了,打量了拓儿半晌,望着小孩儿那酷似赵踞的出色的眉眼,心里不由想起了徐慈临行前跟自己说过的话。

正出神的时候,谭伶进来道:“娘娘,公主才醒了。”

仙草这才又出外,怀敏天黑才睡,这会子醒了只怕又要折腾半宿。

果然,仙草才抱了她过来,怀敏便嚷嚷:“哥哥,哥哥……”她的口齿还不太清楚,但这两个字却越叫越是清晰。

仙草忙道:“哥哥睡下了,明儿再陪着怀敏玩。”

怀敏瘪着嘴,好像不太高兴,仍是往拓儿的偏殿挣扎。

仙草只得百般安抚,又用别的玩器引开她的注意力,陪着怀敏玩了小半个时辰,女孩子才又重新睡了过去。

仙草也不叫嬷嬷们抱她走,便放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怀敏甜美的睡容,一时之间竟想起当初也是在紫麟宫里,跟小鹿相处的种种。

回忆起这些往事,隐隐约约仿佛觉着小鹿就伴随在自己身边似的,嘴角才慢慢地多了些笑意。

不知不觉中,就也倒身睡了过去。

正朦胧地睡着,却听到窸窣之声,仙草起初还没醒觉,直到嗅到一股独特的龙涎香的香气,她蓦地睁开眼睛,果然见是赵踞立在床前。

赵踞见她醒了,便一笑道:“本不想扰你,怎么这么浅眠?”

仙草定定看了他片刻,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踞道:“寅时将到了。”

仙草一听,知道他多半是才从平章宫出来。这会儿衣着整齐,显然是要预备早朝的,当下把心里的话又压回去:“又何必再特意跑一趟?”

赵踞说道:“什么特意?”

仙草笑了笑:“没什么,是不是该到早朝的时间了?”

“是,正要去。”赵踞说了这句,瞄了眼她身前熟睡的小公主,“你为何又把她抱在身边儿睡,养成了习惯就推不开了。”

“就这一次罢了。”仙草淡淡道。

赵踞笑道:“罢了,就也由得你。只是这孩子很娇纵,不能娇惯了她。……朕先去预备早朝,你再多睡会儿吧。”

灯影中,皇帝的眼神这样平静,让仙草生出了一种已经跟他过了几生几世的错觉。

“皇上……”眼见他要转身,仙草突然出声。

赵踞回头:“嗯?还有事?”

仙草定了定神,终于说道:“昨儿徐府来人,说是谨宁公主快要生了,那女孩子又病倒,府里怕是没有照看的人,我想……我想过去瞧瞧。”

赵踞眉头一皱:“你要出宫?”

仙草点点头:“如今哥哥不在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女人,又自顾不暇的,我很不放心。”

赵踞迟疑片刻,带着明显的敷衍跟搪塞说道:“这件事不忙,容朕再想想。你先睡吧。等天亮后朕得闲再来看你。”

他匆匆地扔下这句话后,向着仙草一笑,转身去了。

仙草看着那明黄色的龙袍在灯影下熠熠生光,直到他很快地又消失眼前,她才慢慢地又躺倒回去。

天明之后,谭伶先亲自送了拓儿去御书房,不多时,后宫的妃嫔们便相继前来请安。

因见没有什么别的大事,仙草才要吩咐叫大家散了,突然外头太监报说:“贤妃娘娘到。”

不多会儿果然江水悠缓步而入,上前给仙草行了礼。

仙草原先虽没见到她来,但想起昨晚上赵踞歇息在平章宫,许是有些不便说的缘故,所以也特意没有多问。

这会儿见她来到,又打量她脸色如常亦无病容,便道:“贤妃今日迟来,可是有什么事?”

江水悠道:“回娘娘,是有一件小事。”

仙草问道:“何事?”

江水悠却并不说出来,反而看了仙草一眼,走到她跟前儿,便在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仙草忍不住诧异:“当真?”

江水悠点点头,低声道:“我因听说一些风声,也不知真假,不敢先告诉娘娘,就回头叫了太医去诊了,果然不错。”

仙草皱眉看她,江水悠跟她对了对眼神,回头道:“传王美人进来。”

不多会儿,那被传的王美人姗姗地自外头走进来,她的脸上略有些发红,步子却走的又慢又迟,上前后微微地欠身行礼。

仙草记得这位王美人,先前在料理颜珮儿丧仪之事,她便告了几天的病假,仙草也没计较,只由得她去了。

如今见她上前,仙草道:“方才贤妃娘娘跟本宫说了一件事,却不知是不是真的。本宫须当面问问你,你……果然有身孕了?”

在座的其他妃嫔闻言,各自惊愕,彼此面面相觑,只有一两个略知道内情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屑冷意。

那被问的王美人闻听,忙缓缓跪地,道:“臣妾、臣妾有罪。”

仙草道:“你为何先抢着请罪?你只说实话,若当真有孕在身,很不必跪,免得有些影响。”

王美人低着头道:“贤妃娘娘所说不错,臣妾的确是、是有了身孕。”

仙草向旁边看了眼,两名宫女过去强王美人扶了起来。

此刻仙草细看她的腰身,果然略有不同:“多长时间了?”

王美人低着头:“四、四个多月了。”

轰然一声,周围众妃嫔又诧异起来。

仙草看一眼江水悠,道:“已经四个多月了,怎么宫中都不知道,你……是故意瞒着还是怎么样?”

王美人道:“臣妾是因为、因为听说有孕前三个月是不好张扬的,所以、所以才没有敢直接说出来。”

“是吗?那为何已经四个多月了你仍不报备?”

王美人忐忑道:“所以、臣妾才向娘娘请罪,请娘娘饶恕臣妾隐瞒之罪。”

仙草顿了顿,深深呼吸。

此刻江水悠在旁边说道:“你先不必这样,虽说你有了身孕是好事,但是你也太不知规矩了,还是你觉着告诉了人……有什么不妥,所以故意瞒着?”

王美人慌忙道:“不、不是的。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江水悠冷笑,还要再说,仙草道:“罢了,不用再说了,她有孕在身,保养最为要紧。”

说罢便又对王美人道:“你自回去就是了。好生调养。”

王美人诧异之余,却松了口气似的,忙低头道:“多谢娘娘恩典。”说完之后才小步退了出去。

王美人去后,在座众人面色各异,仙草便命众人都散了。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江水悠跟刘昭容,另有一位许贵人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止步,起身走前数步,悄声对仙草道:“娘娘,说来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仙草道:“什么话?”

许贵人道:“臣妾忽地记起来,在给贵妃守制的时候,臣妾曾经听王美人跟她身边伺候的人说了什么‘不能让她知道,免得暗害’之类的话。当时臣妾不知何意,现在想想……”

刘昭容在旁听见,忙道:“这种不知首尾的话,你何必跟娘娘说?又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也不知指的是什么人。”说着便看向仙草。

仙草道:“不错。这种小事就不必计较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就叫许贵人去了。

许贵人也退下之后,江水悠冷笑道:“娘娘虽然宽仁,但是这王美人藏而不报,分明是有私于心,再加上许贵人听见的,可见她必然是小人之心,觉着先传出她有孕的消息……宫内或许会有人对她不利,所以才藏着。”

刘昭容也早明白了,只是不便直说,免得让仙草心恼,当下陪笑道:“且莫说未必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也是她自己太愚蠢的缘故,就像是贤妃娘娘所说,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这宫内谁还会真的去害她不成?”

仙草在传了王美人进见,听她应答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但念在毕竟是有身孕的人,所以并不肯为难。

这会儿见两人说起来,仙草道:“叫内务司查查她侍寝的日期,看看合得上没有错漏也就罢了,要是现在斥责她,动了胎气或者如何的反而不好。”

江水悠道:“若不是我听了些风声去问,只怕她还不肯说呢,竟不知要藏到什么时候去,娘娘不计较,也是她的造化了,可笑这种人只怕并不知道感恩。”

仙草道:“我也不必她感恩,只要问心无愧而已。”

江水悠欲言又止,刘昭容笑道:“是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娘娘是何许人,时候长了自然都知道。但娘娘虽好,却保不住这宫内人心各异啊。”

江水悠看她一眼,也没说话。

仙草道:“这话有理,我不喜欢应酬这种事,就劳烦昭容你多去照看着,免得生事。”

刘昭容道:“臣妾遵命。”

江水悠笑道:“虽然如此,但是人家自己都能密不透风地过了四个月,恐怕咱们也是白操心。”

刘昭容跟江贤妃说完之后,一块儿也去了。

正小公主在内玩的躁烦,吵嚷着找母妃。仙草便又去陪着哄了半晌。

眼见晌午了,叫谭伶去打听皇帝现在哪里,不多时小太监回来说正在跟内阁的大人们议事。

仙草勉强按捺,草草地用了午膳,才要小憩片刻,外间又有小太监来报,原来是徐府里紧急传了消息来,说是谨宁公主有分娩之兆了。

仙草一瞬睡意全无,忙叫人去打听,一边又派人去太医院,调两个有经验的太医快去徐府预备。

她只恨不得自己立刻出宫,亲自赶到徐府去,如此在紫麟宫坐立不安的,将到黄昏时分,那去探听的小太监才又回来,满面堆笑地跪地说道:“启禀皇贵妃娘娘,徐府的人来报喜,公主才生下了一位小少爷。”

仙草听了大喜,这才把先前抑郁烦闷之意一扫而光,忙又洗了手亲自上了香,祝祷天恩。

到了晚间拓儿先回来,因为也听说了消息,拓儿便问仙草:“母妃,徐师傅家里真的生了个男孩儿吗?”

仙草道:“你打哪里听说的?”

拓儿道:“是苏少傅告诉我的。”

仙草哑然失笑:“既然是苏少傅所说,自然是真的了。”

拓儿道:“这下更好了。”

仙草便问为何更好,拓儿道:“又有了新的玩伴了,以后他们略大一些可以叫到宫内来,宫里就更加热闹了。”

仙草笑着把拓儿抱入怀中,拓儿又仰头看她:“母妃,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你是说徐家的妹妹跟弟弟?”

拓儿点头:“听说徐妹妹病了,也不知怎么样,少傅都没有告诉我。”

仙草的眉间也多了一抹隐忧,想了想,便在拓儿眉心轻轻亲了口,宽慰道:“会没事的。不用担心。”

这一夜,仙草看着拓儿睡下,赵踞却仍没有过来。

谭伶不等她吩咐就早叫了小太监去探听,半天那小太监回来,悄悄地跟谭伶说道:“皇上去探望那王美人去了……”

谭伶一惊,但想了想似乎也该如此,便道:“你去吧,仔细再打听着。”

那小太监去后,谭伶回到里间,见仙草正伏案抄经。

见他入内,仙草问道:“皇上去见王美人了?”

谭伶本来打定主意不告诉她,没想到她居然猜到了,当下忙陪笑道:“想必皇上去看过了就会回来的。”

仙草淡淡一笑,但手下落笔,突然间却写错了一道。

她盯着那探伸出来的一道墨渍,触目惊心,突然有种想要将这张字纸撕碎了的冲动。

但最终仙草仍是按捺下来,她将写废了的字纸轻轻抓起,捏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纸篓里,只对谭伶道:“你帮我预备,明儿出宫去徐府。”

谭伶吃了一惊:“娘娘……真的要去?可皇上那里……”

仙草重新拿了一卷纸在面前重新摊开,轻声吩咐道:“不用理别的,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她不由分说地说完之后,屏息静气,重又落笔。

谭伶打量了片刻,终于沉默地退了出去。

这边仙草慢慢地将写完了一卷,殿外便有脚步声响起,仙草不必抬头就知道来的是赵踞,不知不觉的相处中,对他的一切都极为熟悉。

没有通传,仙草也并不抬头,只认真打量笔下这一卷经无误,才轻轻搁笔,正欲收起来,旁边一只手探出,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半夜了还在用功,手酸不酸?”

仙草抬眸对上他带笑的眸子:“皇上怎么来了?”

赵踞道:“忙到这会儿才得闲,自然要来看看你。”

仙草嗅到他身上的龙涎香之外,似乎还有些许别的香气掺杂:“皇上既然这样忙,就不必费心过来这里了。”

赵踞打量她淡然的神情:“生气了?”

仙草诧异道:“什么生气?生谁的气?”

赵踞笑道:“果然是恼了朕。”

仙草将手用力抽了回来:“臣妾怎么敢呢。”她转身要走,却不妨赵踞从后跟上,将她拦腰抱住。

赵踞道:“是因为什么?因为朕没许你出宫?还是王……”

“王美人有了身孕,恭喜皇上。”仙草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蹙眉道:“只不过臣妾站了半日,十分之倦,已经想安歇了,皇上还请去别处吧。”

“朕陪着你安歇就是了,”赵踞欲言又止,只垂眸看着她,“要朕去哪里?”

仙草道:“这后宫里佳丽三千,哪里不能去?”

赵踞听她声音微冷,脸上的笑也缓缓收了几分:“你、真生气了?”

仙草深深呼吸:“臣妾说过了,并不敢。”

赵踞一松手,握着她的肩将她转过来正对着自己:“是为什么?”

仙草对上他审视的目光,这会儿喉头突然苦涩的很:“没什么,真的。不过、谨宁公主顺利分娩,臣妾只是想……想出去看看。”

赵踞道:“只是为了这个?”

仙草道:“是。”

赵踞道:“你先前在朕跟前,极少这样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