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习惯单独面对礼子。

礼子并不催促,只是看着她。

“……你打算和羽张迅结婚吗?”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指掐出血来,古实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礼子没有立刻回答,她敏锐的看着她,“……昨天你都听到了?”

古实没有说话。

“你昨天早上跟着我?”礼子平静地继续说到,古实神经质的瞥了她一眼,随即转头。

礼子挑眉,“你跟着我。”陈述句。

古实继续沉默。

“我不会和迅结婚的。”她平静地说道,“你既然都知道了……我喜欢周防尊。”

听到赤王的名字,古实慢慢抬头,她漆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但是你被周防尊拒绝了吧?”

“……哦,你怎么知道?”礼子慢悠悠地问道,态度和语气有一种告白被拒绝的少女不应该有的余裕。

古实马上闭上了嘴。

礼子有趣地看她,整齐梳理成古式发型的黑发从一侧肩膀拖曳垂下。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古实觉得浑身发冷。

然后,她听到一向对她温和的姐姐,吐出了从未在她身上使用过的锐利词锋。

“是因为……古实有足够多的被拒绝的经验吗?”

古实全身僵硬,她几乎能听到自己体内血液冻结的声音,她极其缓慢的抬头,看着礼子,对方温柔的对她微笑,那个笑容温和又锋利,像是一柄柔软的刀。

“……不对,不太可能是被拒绝,按照你的个性,应该是连告白都不敢吧?古实?”

古实瞪大着眼睛,看向礼子,对方和她对视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消失,礼子转过头去,轻轻握了一下她在细微颤抖的手,随即放开。

“……对不起……我失态了。”这么说着,礼子过了一会才转过头,秀丽的面孔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说,是的,尊拒绝了我,但是我并不打算放弃。

他目前没有恋人,也没有心仪的女性不是吗?

“……可是你被拒绝了。”古实盯着她,执拗的问。

“……难道不是,我只被拒绝了一次吗?”礼子回看她,回答,“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我对他的喜欢,并没有浅薄到被拒绝一次,就可以消失的程度。”

“……你不会是认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变成周防喜欢的类型吧?”古实自以为尖刻地说着,对方却会了她一个颇为奇怪的眼神。

“我并不知道周防喜欢什么类型。而且我也没想过要变成他喜欢的类型,我就是这个样子,就是以这个姿态存在在这里,以这个姿态努力,如果这样他还不喜欢,那只能说我和他之间没有缘分吧。”礼子平静的回答。

古实再也没有说话,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礼子看了她片刻,也收回了视线。

姐妹两人的对话就此告以段落。

完成一系列仪式,入了夜,黄金和白银两位王入了酒筵,寝殿里的仪式也开始了。

礼子是一身薄色的十二单,唐衣浅紫,内里是一层层深浅不一的白色的裳和袿,打衣是极有光泽,浮织着银梅的打绫质地,一层层交相叠映,纹丝不乱。

古实是椿色的十二单,唐衣是极其艳丽有光泽的苏芳色,下浓上淡,浮织着柳枝纹,里面是一层层浓淡相宜的赤色单衣,裙裾拖曳,极富情趣。

她们两个都是妙龄,本身也是极美丽的少女,这样乖巧的端正跪坐在御帘之后,烛光轻摇,简直如同雪色牡丹与赤色椿花同时绽放。

两人都在补妆,正在这时,羽张引了一个少女进来,说是已故的无色之王的养女,白银之王的未婚妻,名叫夜刀神朗子,是一名能力者,比礼子小三个月,预计在后年年初着裳,想来观摩一下。

此外,明年朗子预计会就读学习院的女子高等科,也就是说,会成为礼子的同学。

朗子是个身材纤细,却有着凛然美貌的少女,她的容姿端丽丝毫不比礼子逊色,一头比礼子还要长的黑发扎成马尾,干净利落。

她没有穿裙子,一身长的黑风衣,白色衬衫,黑色长裤,腰间别着一柄漆黑的长刀,别有一种威风凛凛,少年一样清澈的气质。

她礼貌的和礼子、古实打了招呼,就端正跪坐在一旁。

羽张和两姐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出去,他刚转出寝殿,一个金发的美丽女子向他走来,正是他颇为倚重的副手淡岛世理。

淡岛向他行礼,“报告室长,石板数值开始波动。”

“预计最高峰值是什么时候?”

“……今晚午夜零点。”说者,淡岛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终端,上面显示了石板的波动峰值,每一个增高的节点,都是礼子完成一个仪式的节点。

今晚零点,正是黄金之王为她结腰的时候。

羽张点了点头,他向后殿走去,途中发了一封mail,当他按下发送键之后,端坐于寝殿,朗子的衣袋里发出了手机震动的闷响。

她不动声色的拿出手机,看到上面一封来自羽张的mail,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保护好礼子。

她没有回复,放下手机,依旧端正跪坐。

第十八章

着裳仪式在午夜正式开始。

客人都待在寝殿的板桥上,御帘之外烛火点点,御帘之内一片幽森。

白银之王的全名叫阿道夫k威斯曼,是一名身材修长,姿容秀丽的银发青年,他和黄金之王一样,是最古老的,定下《教典》的七王之一。

只不过黄金是长寿,而白银则是依靠着灵魂的不灭。

白银的能力之一,就是转生。他可以保持着所有的记忆进行转生,并且让转生的自己能力丝毫无差,现在的威斯曼,已经是七十年来白银第二次转生。

黄金之王是一位矍铄的老人,他身材高大,毫不佝偻,羽张到他面前,恭敬的行礼,老者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今日又是吾等三人啊……”

羽张轻轻点头,他端正坐下,姿态优美。

“……我不会让十四年前的事情重演的。”他这么说着,坐在他身旁的白银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眼,他回给对方一个安抚的微笑。

月上中天,礼子的父亲进入御帘,为礼子和古实削发,朗子坐在角落里,膝上横着她随身携带的那柄长刀。

而与此同时,羽张戴在耳上的无线隐藏式耳机不断向他汇报情况。

“石板数值上升至427。”

削鬓完毕,古实和礼子站上棋盘,打开手中的桧木扇遮蔽面孔,身着平安朝贵族正装黑色衣冠的黄金之王与青之王走入御帘,为两个少女结腰。

“石板数值上升至619。突破历史最高523。”

当一身女房装束的赞名宣布仪式已成的一瞬间,羽张的耳机里传来了淡岛的惊叫,“数值突破临界点——室长——”

通讯就此戛然而止。

在耳机刺耳的杂音里,整个羽张大宅都震动了起来!

轰然巨响中,屋宇发出了撕裂前的悲鸣,男人和女人的惊叫连连,地面波浪一样起伏,仿佛有什么狰狞的怪兽,要被从炼狱中放出——

有宏大的光,洪水般涌出。

那是纯白,但是却奇妙的让人不安的光。

随即,巨大的石板浮现在了白光之中——那是最初的七王立约,被安置在东京S4重重保护之下,镌刻《教典》的石板,它是一块纯粹的能量结晶,象征着对所有守序者的制约。只要与它缔约,能力者与诗女的力量波动就会被读取记录,永不消失。

——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石板,而只是石板的幻影,但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他们无法想象,为什么石板的幻影会出现在这里!

几乎就在石板与白光中成型的刹那,金色的、银色的、青色的三道光芒呼啸而去,击向石板!

石板的虚像刹那破碎,而与此同时,御帘内发出了女子的惨叫——

威斯曼冲了进去,他刚掀开御帘,眼前黑影闪动,手中长刀出鞘的朗子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他身前,他飞快看去,看到脸色异常难看的黄金与羽张,还有惨白着脸的古实。

另外一张棋盘上,空无一物。

在石板出现的刹那,礼子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在灵气四溢,被一重二重直到八重的结界深深包裹的羽张大宅,宗像礼子像一缕烟一样,就这么消失了。

在两位王者与一室能力者的面前,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黄金之王的描述是,没有感应到任何力量,就在他感觉到石板幻影被击碎的瞬间,礼子就这么不见了。

四周确实没有任何遗迹。

威斯曼立刻看向朗子,“朗子,能找到吗?”

朗子是非常强大的能力者,她的评级仅次于王这一级别,其中的能力之一就是可以将力量投注到敌人身上,感知对方的位置,追踪索敌,如果是放在友方身上,在关键时刻还可以把对方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朗子慢慢还刀入鞘,但依然是警戒的姿态,她皱着眉,手指轻弹,大家清楚的看到,她掌心一团幽蓝的光笔直的延伸向前方,然后在棋盘上方消失。

她轻轻摇了摇手掌,蓝光也跟着抖动,“……光没有消失,她还活着,除此之外,我只知道,她在大概人类无论如何也倒不了的地方。”

羽张向她点点头,看了一眼古实,他示意大家先离开,在安静的房间里把古实抱在怀里,柔声问道,古实,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火……古实几乎像是梦呓一般低弱的说,“火……石板……上面有一个少女……”她这么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后,正打算把她抱起来带走的羽张,听到古实闭着眼,细弱的说了一声,“……羽张迅……”

“嗯?”

“……你知道礼子现在在哪里对吧?”

她没睁眼,但是眼睫在细细的颤抖,抓在羽张手臂上的力气却异常的大,几乎要抓破布料。

“……”羽张轻柔的微笑,他说,不,我怎么会知道呢。

就在这时,耳机终于恢复运作,淡岛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室长,石板数值已恢复。”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古实抱起来,送回她自己的房间。

把古实放在床上,直到现在都虚软无力的少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漆黑的眼睛深深看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羽张迅?你到底在追寻什么?”

“……此世安定。”羽张迅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道,然后对她莞尔一笑,“开玩笑的,你们两个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羽张迅。”古实说,“你真可怕。”

“……有的时候,我也这么认为。”羽张温柔的轻轻帮她把头发顺到一边,“或许我这样的人,死了就好了——你会这么想,对吧?”

“……”古实紧紧的盯了他片刻,忽然露齿一笑,“是啊,你不如死了算了,羽张迅。”

“也许会如你所愿。”羽张这么轻柔的笑着,拍拍她的头。

羽张就这么离开了房间。

第十九章

第七章

礼子行于一片寂静的火焰。

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她不是应该在着裳的现场,被黄金之王结上腰带,宣誓成年么?

为什么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前一刻还在房间,现在就在这里?

……她这又是要去哪里?

礼子停下脚步。

她的脚下有赤色的火焰,随着她的脚步蔓延,其余四周,是一片虚无黑暗。

脚下的触感非常奇怪,像是踩在有实体的火上。

礼子看到自己手腕上隐约有一道幽蓝的光索,笔直的朝向黑暗中的一个方向,然后,就这么断了。

她试着转动了一下手腕,光索也跟着转动,走了几步,光索也跟着动,向光索的方向去,末端也继续向黑暗里延伸。

她身上的十二单也不见了,是一袭在识海里的,云一样的裙子。

礼子伸手按了一下胸口,发现尊的项链还在,上面发出些微的温度,温暖着她。

现在该怎么办?礼子想了想,朝光索的方向走去。

延伸在黑暗中的光索就那么一段,看起来很短,却会随着她的动作而延伸,始终维持那么长一截。

走着走着,脚下的火焰多了起来,开始烧灼她的身体。

很疼,但是还是得向前走。

礼子跑了起来,火也跟着剧烈的燃烧,她能感觉到被火舌舔过的地方立刻再生,随即又被焚烧——

停下来似乎就没有那么厉害,但是不行,要去那边,那边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么被烈焰焚烧,礼子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火焰一下子就消失了,她莫名的就是知道,她已经到达尽头,真相就在前方。

扶着膝盖剧烈的喘息了好一会儿,礼子抹了一下脸,毫不意外的看到烧焦的皮肤被蹭了下来,焦黑的一层粘在手上,她慢慢抬头——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么。

她会看到印满诡秘花纹的石板——

她会看到火焰形成的锁链——

她会看到被吊锁在石盘上的少女向她慢慢抬头——

她会看到自己的脸——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一瞬间,礼子触电一样飞快抬头——她想起来了!今早的那个梦!她看到了!她看到了石盘上少女的容颜——

一刹那,梦境与现实交错,礼子看向前方。

那里果然有石板,上面也有火焰形成的锁链,和吊锁其上的少女,然后,她果然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与自己,彼此凝视。

石板上吊锁的少女,与她一模一样,感觉却迥然相反。

礼子温和而平静,少女却是毫无人气,她仿佛是一柄被不断淬练,锋锐无比的剑。

——那就是她自己。礼子清楚的知道,那么,自己是谁呢?

石板上被烈焰烧灼的少女看着她,忽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