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没法将她的灵魂消灭,那就不如利用自己对自己的召唤,让她残存常世的灵魂也到石板中,就此封印。但是,这也是她出去的唯一机会。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丝毫无错。她终于完整,挣脱石板。

那么,就做她该做的事情吧。

睁眼,礼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按着颈子上那条从赤王处获得的金属项链,她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会成功,因为这是她唯一之愿。

第二十二章

第八章

非常奇妙,宗像家的继承仪式并不在宗像市内的宗像大社,而是在樱井市的三轮山举行。

对此,宗像家主的解释是,三轮山被视为大物主的神体,大物主又被视为大国主神的权现。而宗像三女神中,与大国主缔结婚约的奥津岛姬命,也就是多纪理比卖命,正是宗像家的始祖女神,所以,在三轮山举行仪式也很正常。

三轮山除了官方指定的拜殿和一条山路之外,是禁止进入的,但是宗像家显然不在此列。

礼子走了大概三四个小时的山路,被父亲和羽张带到了后山一个极其隐蔽的洞穴入口。

一身千早巫女装束的礼子,提着一盏风灯,独自走入洞穴。

在穿越洞穴的刹那,她感觉到自己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幕,她挂在胸口,赤王的项链忽然变得温暖,服帖在她的肌肤上。

洞穴内,是另外一个世界。狭窄的洞壁等等全都不在,她每走一步,先祖的记忆就顺着脚底流淌到脑海,再发散出去,形成画卷,在她四周铺陈扩展,身临其境。

她正走在昔年大国主与多纪理私会的道路上。

此处通往极深极深处,下有极深极深之暗河,此河流过多纪理所掌管的玄界滩,于此入海,每到月圆,多纪理便用细浪与花香凝一艘细巧的船,铺上月光和潮声织成的锦毯,来此与夫君相会。

她看到与自己有一张面容的女子,斜倚在水中,j□j的双足踏着金尾的巨鱼,向海面看去,而有红发的英俊男子,迎着她的目光,踏入浪中。

那是赤王的容颜。

一切的一切,宗像家的一切,向她席卷而来。

那是与神话无比相似,却在微妙处的相异而导致整个事件都截然不同的,被扭曲了的真相。

那是温暖的水,包容的火。

最初的最初,一切都诞生于两位至高神的盟约。

昔日天地初创,大神伊邪那歧与妹妹伊邪那美结合,诞育世间万物,结果伊邪那美在生育最后一子火神迦具土时,被烧伤而死,悲愤欲绝的伊邪那歧拔出佩剑天之尾羽张剑,斩杀幼子,前去黄泉,希望迎回爱妻,却不幸失败,还与已然成为黄泉大神的妻子反目。

悲伤地自黄泉归来,伊邪那歧在阿坡岐原为洗清污秽而沐浴。

他洗双眼,而诞生太阳女神天照大御神与月神月夜见尊,洗鼻子而生素笺鸣尊,是为三贵子。

他让三名御子分领天地,天照治诸神之土高天原,月夜见尊治理夜国,素笺鸣尊治理海洋。

月夜见尊隐遁,而天照与素笺鸣尊的战争正式开始。

素笺鸣并没有去自己的封国,他反而落到了苇原中国,也就是人间,斩杀八歧大蛇,在出云地方生儿育女,诞育了大批强大的子嗣。

——王位本就应该是男人继承的吧?这位强大的出云神系始祖,怀着这样理所当然的心情,向自己的姐姐挑衅。

——人间这般丰美,也应该是吾族的领地,父亲封给弟弟的,本来就是海洋不是吗?他那位美丽而野心勃勃的姐姐,恰好也正有此愿。

宏大的战争序幕,就此拉开。

那是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

诸神陨落,天地崩灭。死去的诸神来到黄泉,他们被黄泉女神伊邪那美的愤怒所包围,堕落成为恶鬼,爬过黄泉比良坂,撕扯生灵。

当天照与素笺鸣发现,他们需要在战场上背对背,来共同对抗恶灵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停止战争。

日向神系的始祖天照大御神与出云神系的始祖素笺鸣尊在天之真名井畔盟誓结合。

与父母一般,绕井而行,交合之后,素笺鸣取天照发上八尺琼勾玉,碎之而生五位男神。天照取素笺鸣折断天之尾羽张剑,从而诞生了掌管海洋的宗象三女神。

素笺鸣对天照宣誓,吾子当娶汝女为妻,汝女所诞之御子,当为苇原中国之共主。

天照也对素笺鸣宣誓,吾女当为汝子之妻,只要血脉不绝,便绝无战争。

盟誓完毕,两位大神停止战争,开始联手调伏恶灵。

天与地,就这样获得了和平。

时光就这么慢慢过去,可怕的战争逐渐被人遗忘,盟誓也消失在风中。

然后某一天,镇守在九州玄界滩的宗像三女神之一的多纪理,她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浮出水面,邂逅了从本州岛渡海而来,英俊的青年。

“我从周防国而来,是本州岛那边的神,你就叫我周防之命吧。”

周防……尊么?

那是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假名,水中的少女只是仰头看他,看着他火红色的头发,鎏金色的眼睛。

比她最珍贵的火色珊瑚还要艳烈,比她日中隔着苍海仰望的烈日还要灿金,都是那么暖和的颜色。

然后就这么恋爱了。

他们并不常见面,有的时候是她踏着轻舟,前去三轮山,有的时候是他踏入她用珊瑚与珍珠妆点的水底神殿,并不经常,却只要是思念的时候,就会见到。

慢慢的,就知道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是国作大己贵命、他是宇都志国玉神、他是八千矛神、他是大穴持命,他是素笺鸣尊六代孙,娶了素笺鸣尊唯一的女儿须世理比卖,统摄苇原中国的大国主。

他还有很多妻子,除了自己,他的正妻是须世理,最初的妻子是八上比卖,爱妾有奴奈川比卖与鸟取比卖。

他还有许多孩子,一共有一百七十九个儿女。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多纪理丝毫都不在意,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丈夫到底是谁,是否拥有天下。

身为拥有日向与出云两大神系最高贵血统的少女,是海洋最尊贵的女王,她继承了父亲本该统治的王国,拥有母亲赐予的莫大权柄。

只要踏上海洋,便须向她跪拜,即便是她统治天与地的父母,也需向她低头。

那个红发的男人,在她的认知里,并不是苇原中国的王,而是她的王夫周防尊。

她从来对苇原中国之后的头衔不屑一顾,她统治的国度是她丈夫所有的日本岛数千数万倍之巨大。

第二十三章

“吾对汝妻之名毫无兴趣。”跨坐在红发男人的腰上,有着少女容颜,却笑容锐利的女神高傲的仰着下颌,她和他在水中沉浮,她青色的长裙像是即将湮灭在波浪中的一段月光。

她按着自己的小腹,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像是她从其中诞生的羽张剑一般锋锐。

“吾子与吾女已在腹中,他们将继承吾之国度,统御海洋,绝不会觊觎汝如片叶狭小之苇原中国。”

男人笑起来,揽过她的颈子,将她按下,深深的吻她。

他说,多纪理,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傲慢得理所当然。你当然是王,与你的母亲、与我一样,是统治天地海的王。

她果然便诞育了一子一女,她的妹妹们为此欢欣不已,四海为御子之诞生而连续十月平稳如镜。

她将平稳的绿海赐予女儿,将狂肆的蓝海赐予儿子。

而就在此时,忽然有天光直达海面。

多纪理美艳如昔的母亲,从阳光中翩然而出。

天照抱起孙子,向着陆地的方向高高举起。

“可还记得汝之誓言?吾弟啊,吾夫啊,可还记得,汝曾立誓,‘吾子当娶汝女为妻,汝女所诞之御子,当为苇原中国之共主’。吾也曾盟誓,‘吾女当为汝子之妻,只要血脉不绝,便绝无战争’。可还记得?”

从陆地之上,回应着女神的高呼,发出了轰鸣雷声一般的低沉男音。

“吾姊啊,吾妻啊,吾谨守诺言。”

天照向着太阳高举自己的孙子,她全身上下散发出耀眼灿烂的光彩——

“此子于高天原之御名为迦矛大御神,于苇原中国之御名为琼琼杵尊。他将降于高千穗峰,于吾田国建筑宫室,治理常世。”

此后果然如天照之预言,多纪理所生之御子,拥有迦矛之名,乃除了天照之外,诸神中唯一可被称为大御神的至尊之神,他果然于筑紫的高千穗峰降临,娶大山津见之女木花开耶姬,统治此世。

她的女儿则与人类结合,诞生了名门宗像的血脉。

从琼琼杵尊到神武天皇再又千年,祖先随手取的假名一语成谶,大国主的血脉中最浓的那一支,定居周防,以国为姓。

日向与出云的血脉就这样延续而下,而镌刻的盟约,也随着血脉而下。

——只要一眼,便知道是对方,因为那是比此时的相遇更为长久,在数百数千年前的邂逅,与此时透过轻薄的历史,无声重合。

星河倒转,常世明灭,一切慢慢褪去,礼子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洞穴的尽头,再往前去,却赫然回到了进来的地方——原来这个洞穴是个环形,她在进来的时候就进入意识灌入状态,根本没有余裕去看旁边那个不引人注意的岔路。

宗像家的继承仪式明确的告诉他家的女子,在此世所要完成的任务,寻找周防后人,与之结合,诞育御子,使得盟约继续下去。

走出洞穴,上了车,礼子坐在后座,支着下颌,脑内飞速的思索。

经过继承仪式,她至少清楚了她脑海里,像是被设定了程序一样的两个一定要完成的任务中的一个。

那么,石板是怎么回事。

石板的官方说法,是说它是七十年前,伴随着能力者j□j产生,七位最强大的能力者于东京缔约,创立《教典》时,七位王的力量所形成的能量结晶,现在S4的指挥馆下——这个她一句都不相信。

继承仪式里,压根没有提到过石板,也就是说,第二个任务的线索,一定是晚于神话时代,是在之后形成的。

关于石板的线索……她稍微转头,看向开车的青王,对方察觉到她在看自己,就对着后视镜温柔一笑。

礼子回了他一个温和的微笑,心底却在冷冷的对面前的男人做出评价。

羽张迅并不值得信任。

不,是目前谁也不能信任。

她这么下了决断,便斜靠在椅背上,阖眼养神。

因为还要上学的缘故,完成继承仪式,羽张和礼子当天就搭机返回东京。

下了飞机,羽张让司机到护卫车里,自己开车,礼子坐在副驾,车开出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问道:“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礼子平静地反问。

“该看到的东西。”

“那已经看到了。”

“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知道了。”

“需要帮忙吗?”

他这么说的时候,礼子没有立刻回答,侧头看他。

羽张专心开车,没有看她,礼子看了他片刻,调回视线,看向远方,“……不,不需要。”

“你似乎不太一样了。”

“啊,因为从石板里回来,经过了一番磨练吧。”

石板里的事情第一时间就告知了羽张,但是礼子隐瞒下了自己灵魂终于完整的事实:没有必要,且危险。

这么说着,她毫不畏惧的看向羽张,秀丽的面孔上甚至带了些平静的挑衅。

“……那就好,十四年前,石板来袭,我没能保护你的母亲,也没能保护你,我清楚你一定是被石板夺走了什么,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看来,你一切无恙就好。”

“……羽张君。”礼子刚要问他,就被羽张打断,男人一边盯着后视镜打方向盘,一边笑了一声,“你不是一直都叫我迅么?”

“……对长辈还是尊称比较好。”

知道这句里面的意味,羽张笑了起来,“别这样,就算要宣布退婚,也要有合适的时机,礼子,现在偶尔还是得装一下样子。”

礼子没有理会这句话,她直接单刀直入的问他,“石板到底是什么?”

“……不能说。”

“石板有什么用?”

“不能说。”

再次听到这个答案,礼子隐隐明白了什么,“对外公布的石板资料都是假的,对吗?”

正好遇到红灯,羽张看她的眼神隐隐有了赞许,他说,对。

“哪部分是造假的呢?”

“不能说。”

礼子思考了一下,变换了一个方式提问,“全部都是假的,对吗?”

“对。”

第二十四章

明白了。因为某种缘故,准确说来应该是某种异常强力的桎梏,任何与石板接触过,或者说是知道石板真相的人,都不被允许向任何人透露石板的消息。

但是,羽张可以告诉她,现在的资料是假的。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足够敏锐,就可以用对还是错这样的判断性问题,来逐渐接近石板的真相。

不,并不是石板的真相。她在脑海里微妙的订正自己不为人知的用词,这并不是真相,而是羽张出于他的目的,想要告诉她的“真相。”

这几天,礼子一直在慢慢理顺“礼子”的记忆,“礼子”记忆中的羽张完美无缺,毫无瑕疵,但是礼子却觉得,他身上哪里有一团让她不安的雾气。

他太无懈可击,以至于不像一个人类。

羽张迅身上,哪里不对。

所以,所有从羽张迅那里得到的资料,她最多采信一分。但是,哪怕是完全不可信的资料,也可以让她划掉一个错误项,更加接近真相不是吗?

她想了想,继续向羽张提问。

“石板和宗像家有关。”

“对。”

“和宗像家的女性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