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跟我有关。”

“对。”

“石板诞生于神话时代。”

“不对。”

礼子沉吟了一下,她轻轻拿指头敲了一下皮质的扶手,“那……石板诞生于七十年前。”

“对。”

“它的历史很短。”

“不对。”

“它的来源可以追到平安时代。”

“不对。”

“幕府时代?”

“不对。”

“神话时代。”

“对。”

很好。礼子想,如果羽张的情报没错,石板的历史应该十分悠久,但是明显是七十年前才出现的,那么,七十年前那场所谓缔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十分值得商榷。

现在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继续提问。

“石板是邪恶的。”

“对。”

“它必须被消灭。”

“对。”

“我可以消灭它。”

“不对。”

“周防尊可以消灭它。”

“不对。”

“我和周防尊可以消灭它。”

“不对。”

“多纪理和大国主可以消灭它。”

“……对。”

说到这里,羽张略微沉吟了一下,他听到少女最后一个问题,“羽张君,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一切的真相,对吗?”

“对……”

这是他们在车里最后一句对话。

回到羽张的洋馆,礼子跟羽张说,她从明天起,大概会再提前半个小时起床来,大概单日练习剑道,双日练习西洋剑。

礼子的弓道和剑道都是有段的,西洋剑则是师从羽张,学的重剑,羽张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决定,只是点点头,表示说她确实该加强武技方面的锻炼。

这么说着的羽张,看她的眼神不知怎的,就柔和了起来,他几乎有些喟叹,“……既然你已经这么决定了,那么,这个东西也应该给你了。”

这么说着,羽张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另外一手虚虚悬在礼子被抓住的手掌上方。

有青色的光,从他掌心蔓延而出。

礼子清楚的感觉到,两只手掌之间,有能量徐徐流淌。

“这是给你的武器,它现在尚未成型,你可在心中默念,赋予它任意一个形态,它将寄宿你身,与你同生共死。”

这么说着,羽张手中的青色光芒加速流转,礼子感觉到那股力量透过皮肤、拂过肌肉、渗入骨头,向更深更深,身体的更深处,比灵魂还深的地方流去——

但是,并不讨厌,那种感觉并不是被外来的力量入侵,而是某种脱离了她身体已久的什么,温暖的回归。

礼子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有纷杂的声音纷沓而过——

“凡驶于吾之国度之旅人,皆须仰望天空,恳求夜空最亮之星引导,吾之身在地为诸海之主,在天即为此纯青之星,吾将星光凝之为刃,守吾国土,安吾臣民,此义昭昭,耀于日月。”——那是属于少女,骄傲又明锐,王者的誓言中又带了点孩子气,向什么心爱的人倾述一样的声音。

予以回应的,是性感低沉的男音,“爱人,再靠近我一点,握着你的剑或者放开它都无妨,过来,伏在我胸口,就像你的海水淹没我的陆地。我可以吻你,或者吻你的剑锋。”

“哦呀,是没用的兄长大人啊,我说,安分守己的当你的和尚不好吗?这里是平城京,不是东大院。”——这是带着一种优雅刻薄腔调的少年声音,柔和动听,辞锋锐利。

给予回击的,是低沉的男音,慵懒而满不在乎,“闭嘴,穿了女人衣服的娘娘腔,就算拿着青星,你也只会割伤自己的指头,哭着去找你的奶妈吧。”

“……我不会再使用青星了。下一次转世,我希望我的双手不再持有利刃,而是可以拥抱住什么,不再刺穿爱人的心脏。我想和他一起活下去,怎么艰难困苦,也想和他一起活下去。”那是平和安静,有力沉稳,仿佛世界上什么都动摇不了的,青年的声音,

然而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只能听到他的尾音消弭在呼啸的风中。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礼子立身于温暖的青色世界,手中是一团明灭不定,青色的光。

她的“青星”。是她的。她非常肯定。

它伴随她,忠诚强大,从未背叛。它是她的光芒凝聚。

心中这样想着,她掌中的光辉逐渐伸展,慢慢收敛光辉,最后轻盈落于她掌心的,是一柄西洋刀。

青色的鞘,金色的挡手与柄,线条优雅。

她睁开双眼,还站在羽张家的客厅,掌中却多了一柄如她想象,青色的西洋刀。

“……很不错的刀,打算叫它什么?”羽张温柔地说。

紧紧攥了一下长刀,刀在她手中慢慢消失,她能感觉到,当她不需要的时候,刀就会回到她的身体内,妥帖的隐藏。

她说,叫青星。

羽张楞了一下,随即温柔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名字,他柔声说。

第二十五章

第九章

回到东京的第二天,礼子就销假上学。

按照脑海里残留的记忆,她中午捧着两人份儿的便当盒去找隔壁找古实吃饭。

今天天气很好,大部分人都去暖和又照得到阳光的中庭去吃饭了,教室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古实就坐在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看着她捧着便当盒走来,古实没有丝毫表情,她就以一副懒散的样子,看着姐姐走到面前,拉开椅子坐下,用平和的声音开口,“今天带的,都是古实喜欢吃的东……”

未落的话音被黑发少女尖锐的截断。

直视着她,古实只问了她一句话:“你是谁。”

“……我是宗像礼子。”把饭盒放在一边,礼子安顿好手边的东西,才抬眼看向古实。

“你不是。”

“哦……”礼子笑了笑,脸上的平和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游刃有馀的沉稳表情——虽然是沉稳,却奇妙的丝毫不给对方一点安抚的感觉,反而催生出一种锐利刀锋正在逼近般的惶恐。

这样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礼子就揭开饭盒,取出里面的筷子,“吃饭吧。”这么说着。

古实啪的一声,拍掉了她伸过来的手。

“……”礼子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当对面是空气一样,慢条斯理的吃掉了自己的饭。

礼子优雅的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她看向对面表情阴郁的少女,沉稳地问她,“不吃么?”

“你到底是谁。”古实神经质的看着她,对方却只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余裕的笑容。

“……我是宗像礼子啊。”

“你才不是我姐姐!”

“……姐姐?”玩味一样从嘴唇里吐出这两个字,礼子站了起来,她端着便当盒到了角落的垃圾桶,全部倒掉,走回来的时候,对古实温柔一笑,“……你真这么认为?”

古实闭上了嘴,她扭过头,漆黑的眼睛神经质的极快闭合了几下。

“……”礼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拿着两个空掉的便当盒回去,临出教室门前,对她说,“明天也还会带古实喜欢的菜哟。”

这么说完,礼子回到自己的教室,乖巧地待到放学,她径自去了商业街。

等她再度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认得出来,她就是之前进去,一身青涩的国中小女生。

淡青色,轻飘飘的碎花雪纺裙装,外面是陶瓷花纹深色的羊毛针织衫外套,搭配过膝袜和小羊皮低跟靴子,随意地挽了一个蓬松的花苞髻,形状可爱的银花球簪子下面的流苏,随着走动发出了簌簌的声音。

妆面很淡,口红是可爱的少女约会专用柑橘粉,眼影用的是很淡的天空青,书包被寄存,提了一只花瓣丝缎猫的手包。

当尊看到美丽的少女以这样优雅的姿态坐在Homra里他的专属卡座的时候,赤王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走到礼子面前,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垂着眼睛,对她说了两个字,“还我。”

她这次能看到Homra的门,并且进来,是因为之前那条被她拿走的项链吧?那条项链上有他的气息,所以她被默认为是他的眷族,允许走入这间酒吧。

在他来之前,少女已经点了一杯薄荷口味的饮料,被他的影子笼罩,她也只是有些无聊的用指尖转动着杯子,看了尊一眼,就调转视线,看向有着优雅蓝色的饮料。

“自己拿。那是你的东西吧,还是说,赤王要靠着别人,才能拿回自己的所有物?”

这么说着,她慢慢抬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含笑,却了无笑意,只有挑衅。

尊什么都没有说,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随便向身后吩咐了一句,“去给我买件女用外套来。”

礼子楞了一下,当她明白男人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被赤王提在了手中——

她的衣服被一把从领口扯开,扣子和丝线蹦飞,口子被扯到几乎能看见胸衣的程度,那条她戴在颈子上的项链被赤王一把抢走。

紧接着,上面还带着些许少女体温的项链,在赤王的手里瞬间气化。

“……有胆量。”而从头平静到尾的礼子,在被男人丢回卡座,又被男人的外套兜头罩下之后,淡淡地吐出这句话,在尊的面前,毫不在意的套上尊的外套。

黑色的外套下,深色的绒毛虚虚的盖在她雪白的胸口上。

“……”尊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看了她片刻,再度伸手,粗暴的把外套从上到下,紧紧拉好。

在拉到锁骨的时候,礼子小小的咝了一声,赤王才发现,他过于粗鲁的把礼子的头发卷进了拉链里。

他犹豫了一下,礼子却对他一笑,她伸手,毫不犹豫的一把把卷进拉链里的头发扯了下来,然后她松手,笑着看他,“……还需要再拉上去吗?Red King。”

尊给她的回答是,一声滑响,把外套拉到了最顶端。

少女轻声笑着,缩在了尊对她而言过于巨大的外套里,她好玩似的看着自己从黑色外套的袖子里露出的雪白指尖,再看向尊,“我不会和羽张结婚的。”

“哦。”尊咬着烟,没有坐下的意思。

“我和他说过了,我会和他解除婚约。我没法怀着喜欢一个男人的心情,和不喜欢的男人结婚。”

听到这里,尊鎏金色的眼睛暗了一暗,他俯下身,仔细的看着少女,近到礼子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道和须后水的气息。

“……说谎。”尊忽然笑了一下,他以一种懒散的锐利看着她,“宗像礼子,你在说谎。”

礼子面不改色,“哦?我哪里说谎了。”

“现在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吧,所以别拿这种话出来。”

礼子的呼吸窒了一下,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红发的青年居高临下的睥睨她。

“喜欢是非常珍贵的感情,不是让你拿来撒谎的。”

喜欢……吗?

在听到男人这么说的一瞬间,礼子的心脏忽然像被无数根冰针刺入一样的疼痛了起来——这股疼痛并不剧烈,却异常的绵长细密。

第二十六章

喜欢这个人呀,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就会轻飘飘的,被他的气息包围,就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想要静静的看着他,被他凝视的话,心底就会涌起又柔软又酸涩,想哭的情绪啊……

某种又甜美又温暖又难过的情绪从身体里不知道哪个角落涌了上来,礼子觉得手足发软,她猛的扭过头去,感觉到心脏跳得又急又快。

刚才涌上来的,是“礼子”的感情。

喜欢尊,喜欢他,连掩饰都不会,温柔的,坦率到笨拙地步的感情。

那样的心意,毫不矜持,只是想让那个人知道,想告诉他,想被接受,甚至于都不会用动听的语言来装饰,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对那个人说,喜欢你,我喜欢你,尊,喜欢你。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情,礼子只觉得浑身先是发冷,然后异常滚烫起来,她的意识瞬间模糊了一下,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有滚烫的液体从眼睛里渗了出来,滑到下颌的时候,变得冰凉。

她抹了一把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掌心的液体。

她哭了。

她在石板内被业火烧灼,也从未流泪,她甚至于无从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会让她流泪。

然而,她现在,因为“礼子”那样一份喜欢的感情,便流出了眼泪。

但是,她记忆中的“礼子”从未哭泣过。

怀抱着这样的情感,被拒绝,她也能笑着,说,我不会放弃的,我喜欢那个人的心意,不是被拒绝一次就会消失那么浅薄。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就在礼子发怔的时候,她听到了男人似乎没办法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有只手把纸巾递到她面前,她泪眼朦胧的抬头看去,赤发的男人半是为难半是不耐烦的看着她,“……本来觉得你刚才成熟了一点,原来还是个小丫头,别哭了。”

礼子抽咽了一下,“……你也觉得我不是我,像变了一个人吗?”

“……这倒没有。你是宗像礼子吧,你的本质就是这样,在我看来,你的本质没变,这不就够了吗?”尊这么说着,然后似乎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么多,赤发的青年有点烦躁的挥挥手,“哭够了就赶紧走,我可不想让羽张再来烦我。”

他说,她就是她,本质未变。

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说。

羽张有所察觉,隐而未发,古实直接质问,只有这个男人,不耐烦地跟她说,你本质未变,你还是你。

她眨一眨眼,又有泪水滚下来,一刹那,视线模糊,隐动波纹,她的视线就像透过水面,向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