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尊沉默下来,礼子握着掌心还在温热的杯子,陷入了沉思。

……哪里不对。

并不是尊说的不对,她认同尊的理论,等价偿还,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真理,这个是没问题的。

那么,问题在哪里呢……能力者、石板、S4……诗女……

把所有的关键词在脑海里来回颠倒,礼子猛然瞪大了眼睛。

对啊,如果是等价交换的系统,那么能力者—能力—能力之源这个系统就足够了呀……

“……诗女……是多余的。”

金眸的青年对她挑了挑眉,露出赞赏的神色。

“没错,诗女是多出来的。”

诗女的出现是为了分担能力者的痛苦,但是痛苦并不是能力者所支付的代价的话,诗女越分担能力者的痛苦,能力者就有机会更多的使用能力,那么能力者最终支付的代价就会更多——这是不对的。

在能力者的系统里,诗女的出现,确实毫无逻辑。

如果这是一个共生系统,那么能力者出现,诗女也会一开始就出现,并且数量大致对等,而不是像现在这么稀少。

诗女简直就像是为了弥补什么,而被强制附着在这个能力系统上的事物。

礼子想,她大概有头绪了。

第三十一章

第十一章

礼子脑子快速的运作,她差不多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了。

这一次和尊的谈话让她受益匪浅,可以说是给她指明了一个方向。

礼子第一次诚心诚意的向尊道谢。

……她低头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尊这么想着,坦然地接受了她的谢意。

礼子是一个行动力相当优秀的人,和尊谈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在脑海内计划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而和能力者的秘密相比,尊虽然是她最终的猎物之一,现在也只能暂时黯然失色。

知道了想知道的东西,礼子没兴趣再和尊攀谈下去,结束了能力者的话题,礼子礼貌的直接将谈话进度快进到了告别前的寒暄。

尊也无意和她继续纠缠下去,随意的点了点头,打算等她走后在公园里找个僻静的地方睡一觉。

就在他调转方向,和少女错身而过,向森林深处走去之后,赤王鎏金色的眼睛猛地睁大——

——他四周刹那景色变换。

四周不再是公园,而是一大片怪石嶙峋的山林!

空间发生错乱的时候,时空也随之倒转,一切光芒尽皆退去,四周变成了深深的黑夜。

然后,暗夜中,有不停变动,星星点点的绿芒。

脚下看起来是是坑洼不平的石块,但是,触感却是实实在在的公园的石砖地——也就是说,有人操纵了他的视觉和感知系统。

可真是不错的能力者呢。心里这么想着,尊无聊侧头的动作只做了一半,他随即一僵——礼子。

按照这个笼罩的范围,礼子现在也应该在幻术内。

啧,和这个女人搅在一起,就只有麻烦两个字

就在尊掉头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四周浮动的绿芒猛然跃出!那并不是什么萤火,而是巨大的,比人还要高大的狼的眼睛——

无数头饿狼向尊扑了过来——

赤色的火焰刹那爆开!

纯色的,血一样红的赤炎从赤王周身猛地弹开,赤炎所及范围内,一切幻境悉数崩塌,山林老木刹那消失,暗夜里露出了明亮的白日的一角,显现出现实中被他的力量波及,刹那气化的垃圾桶。

尊的动作顿了一下,就这么一瞬间,那一角被他破开的幻境迅速复原,尊嘁了一声。

王的力量只要这么席卷过去,就可以轻松破开幻境,但是他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破坏幻境的同时也会把现实中的物质一起焚毁,这要是平日,这里这么僻静,他就毫不犹豫的烧了,可是,现在这个范围里可能有礼子在。

她是个诗女,她没有丝毫能力,若他的火焰席卷,她会就此死去。

心底因这个念头而有细微的不爽,尊第一次在被挑衅的时候收敛了火焰,将赤炎控制在贴身的范围,开始在幻境内搜索礼子。

被幻境覆盖上的一刹那,礼子就停住了脚步。

“……”她召唤出了青星。

青芒流转,她慢慢的拔出了长刀,澈如秋水的刀身在黑夜中划出了一个漂亮半圆弧度。

吸了一口气,双手握紧青星,刀尖向下,礼子才谨慎的向四下看去。

山林、黑夜,然后是潜行的狼群。

礼子小步小步的移动,她没有使用眼睛,而是用身体感知着,感知着随着她步伐的移动,而带动的气流。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长年练习剑道与弓道给予了礼子异常敏锐的感官,她慢慢移动着,靠上了一个巨大的柜装物。

小心的空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礼子确认,自己背后是一台自动贩售机。

很好。她这么确定着,脊背贴上贩售机,深吸一口气。

这个幻境无疑是能力者设下的,但是针对的人不一定是她,这样逼真和这样规模的幻境,再优秀的能力者也持续不了多久,她没必要轻取妄动,惹怒对方。

而就在这时,幻境动了起来——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是礼子敏锐的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刹那绷紧,然后,一直蛰伏在她四周的狼群,向她扑了过来!

——狰狞的面目,腥臭的体味,这一切都无比逼真,但是礼子清楚的感受到,空气并没有流动。

也就是说,扑过来的狼只是幻觉。

礼子略微侧身,避开要害,手部微抬,让刀尖迎向巨狼——

她看到巨狼洞穿过她的青星,咬向了自己的肩头。

她一动没动,任凭血盆大口撕咬上自己纤细的肩头。

不疼。这么确认着,礼子轻轻挥手,肩上的狼影瞬间消失。而就在这时,空气里有一股极细的气流向她而来,礼子面色一肃,单手挥动,刀尖劈开了从左边向她扑来的一头巨狼!

巨狼血肉模糊,发出了悲惨的哀鸣,倒地死去,礼子看着沿着青星汨汨流下的鲜血,品味着刚才刀尖的触感——她似乎劈开了一片向她飘来的树叶。

这么说……麻烦了。

幻境内的幻象看起来分为两种,一种是凭空虚无的幻象,就像咬上她肩头的狼,一种是,只要移动的物质也会形成幻象。

如果这个幻境内还有其他人,那么另外的人也会被扭曲成其他的幻象。

那么她要面对双重的困境:一,她要谨慎不能误伤路人,二,幻境制造者和他的同伙。

一步一步来吧。

礼子掏出手机,然后她楞了一下。

她本想联络尊,看尊是不是还在幻境内,结果拿出了手机她才想起来,她根本没有尊的号码。

心底闪过一种微妙的情感,谨慎起见,她选择给羽张发了简讯求助。

但是她并不打算就这么在这里等到羽张来。

简讯的发送成功让她发现幻境并不能屏蔽电子信号,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打开了GPS定位系统……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里。

定位了自己现在的位置,看着上面标示的前往出口的光标,礼子小心谨慎的移动。

幻境在不断变化,礼子按照手机的提示,缓步向前。

就在她即将到达公园广场的时候,从她的侧面,一道劲风袭来!

第三十三章

部下问他现在是不是要前往镇目町,羽张摇头,他说,去学习院女子中等部。

而就在S4的车队绝尘而去之后,公园深处,一个鬼鬼祟祟的少女身影从树丛中摸了出来,少女长得极为美丽,一头漂亮的银发,却奇异的j□j,而且看起来毫无羞怯之意。

她左右张望,确定没人之后,满意的喵了一声,迅速跑回树丛后。

那里坐着一个白发少年,他受了伤,左手无力的垂下,一丝一丝鲜红顺着指尖慢慢淌下。

“小白小白,他们已经全部走啦……吾辈用幻境把他们吓走了哟……”少女这么说着,拿面颊轻轻去蹭少年的白发,少年对她勉力露出一个微笑,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长发,强撑着,慢慢站了起来。

他说,嗯,猫,我们走吧,找一个可以把我们藏起来,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少女喵了一声,她轻轻弹指,两人的身影就奇异的消失在了空气中,就像是哪里根本没有人一样。

就在这一对引发幻境的罪魁祸首离开公园的时候,上了车,已经开出很远的S4的车上,羽张通过绝不会被监听的卫星系统,打了一个电话给自己忠实可靠的副手。

“淡岛,去给我调查一下白银之王飞艇的路线。”这么简单的下完指令,羽张透过头顶的玻璃车顶,向天空看去。

今天天气很好,蔚蓝清澈东京的人大概不知道,他们头顶上方有一个飞行了70年的巨大飞艇。

那是王之中,最古老的白银之王永不停歇、永不坠落的空中宫殿。

从七十年前开始,不知因何缘故,白银之王在完成《教典》缔约之后,就踏上飞艇。这七十年间,飞艇一直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航路在日本国内飞行。而就在刚才,在离开公园的一瞬,他确实的感觉到了,极其微弱的,白银的气息。

羽张轻轻眯起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淡岛打来电话,向他报告。

“白银之王的飞艇刚才确实改变航道,停留在了公园上方,现在已经重回轨道。”

“辛苦淡岛君了,请继续监视。”利落的收线,羽张陷入了沉思。

据他所知,在过去的七十年里,白银之王改变航道,降落地面,只有两次。

一次是上个月宗像礼子的结腰仪式,一次是十五年前,宗像礼子的诞生。

现在,第三次,是宗像礼子所在的公园——

羽张沉吟着,手指轻轻在扶手上弹动着:有什么东西他忽略了。

他似乎遗忘了某个非常重要的节点。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淡岛的电话突兀的响起。

他拿起电话,他一向沉稳可靠的副手声音里极其少见的带了一丝不稳。

“室长,向您紧急汇报,刚才从黄金之王那里发来消息,白银之王遇袭——”

“需要我现在过去七釜户吗?”

“我已经问过,暂时不需要,稍后黄金之王会传来关于遇袭的所有资料,到时希望我S4全力协助——”

羽张温和的打断了她的话,“淡岛君,不存在什么协助。管理异能者,追查犯人,这本就是我们S4的职责。我们一定会给白银之王与黄金之王一个满意的交代。请这么告诉国常路大人。”用温和的语气包裹着极其强硬的话,确认自己的副手充分理解了的自己的意思,并且能圆满传达之后,羽张挂断了电话。

遇袭?这个时候?

羽张俊美的面孔上浮现了一丝温和的微笑。

要么是纯粹的巧合,要么是一场阴谋的开端,要么……是一场阴谋的中场。

羽张慢慢的闭上双眼,他清楚,他正置身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之中。

山岳为经,河海为纬,星辰为盘,厮杀着千年兴衰。

棋盘上已经落下的棋子名为战火、政变、杀戮——每一子落下,都流淌着无数的鲜血。

这是一局已经下了两千年的棋局。

他和对弈的另外一方,都隐藏在深深迷雾之中,窥不见丝毫端倪。

这一场棋局,双方赌上的,都是一个国家,输了的人,万劫不复。

“……我不会输的。”睁开眼,羽张这么说道。

该完结了,这一场持续了两千年的对弈,早就该完结了。

他唇畔笑容依旧温柔,却毫无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深深刻入灵魂的疲倦。

结束吧,让一切都结束吧。他想。

倒在尊的手腕中的一瞬间,礼子周身有雪白色的孤花花海一样落下。

孤花,其实就是诗女痛苦的具象化。

她承担了多少痛苦,就会开出多少乍开即碎,飘零的孤花。

礼子第一次真正体会诗女的感觉。

她承受了尊的痛苦,不是肉体的疼,而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疼痛。

那就像是身体完好,却能感知到细胞正一个一个腐烂。

那种笼罩在精神上的巨大痛苦,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更接近于恐惧。

灵魂在腐烂、在被切割、无法阻止。巨大的恐惧笼罩而下,像是冰冷的铅水灌进了血液。

礼子现在就清晰的感受着这些。

她想,她说错了,她其实没有昏过去,准确说来,她的意识清晰,但是肉体对外界毫无感知,她被封闭在了身体这个小小的牢笼里。

她只是不能动了,但是意识非常清晰,肉体的痛苦和流淌在灵魂内的负面感情,她都一一深刻的体会着。

痛苦一遍一遍的冲刷着身体,她的五感都消失了,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巨大的痛苦。

其实这对礼子而言,不算什么太大的痛苦,毕竟被囚禁在石板内的十五年时间,她每天都被烧灼着灵魂。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探了一下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