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

“不说谎的时候就不讨厌。”

“……现在呢?”

“不讨厌。”

听他这么说,礼子忽然一笑,“……听到你这么说,感觉到胸口在发疼呢。”

那不是她的疼痛,而是来自于体内,已经被完全融合了的,“礼子”的疼痛。

又甜美又酸楚,像是温暖的潮水,冲刷着心脏。

她最先融合的,是“礼子”的记忆,然后是“礼子”的感受,今天,则是“礼子”的感情。

就像是要凭吊这个即将不为人知消去的少女一样,尊毫无预兆的踏入了她的识海。

在看到尊的那一瞬间起,她胸中就翻涌着,来自于“礼子”的情感,无法控制。

原来,“自己”是以这样的情感喜欢着赤王呢。

她第一次仔仔细细,不带任何目的的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她无数次看过这张脸,“礼子”的回忆,宗像家的传承,刚才,但是这一次,她是完全不带任何目的性的看他。

她面前的男人高大修长,英俊挺拔,想要吻他,需要踮起脚尖。

他不说谎,讨厌麻烦,懒洋洋,但是坦率认真。

他不对她加以辞色,洞穿她的虚假,扯开她的衣服,拿走项链,丢下外套,送她去车站,目送车子开远才走。

啊,是个好男人。

“有点想喜欢你。”礼子这么说,然后她的身影和青色的星海慢慢隐去,尊在床上睁开了眼。

日光晴好,他转头看去,看到床边小小的红色身影正努力的试图无声拉上窗帘,避免阳光照到他,打搅他少见的安眠。

他做起来,拢了拢头发,小姑娘看到他醒了,就乖巧的到他床边。

尊摸了摸她的头发,安娜像只小猫一样,在他的手上蹭了蹭脸颊,“尊……睡得很好呢。”

“啊……”

“作了很好的梦吗?”

“……算吧。”

看他准备起来,安娜乖巧的退了出去。

尊随意的套上牛仔裤,赤着上身,靠在床头,点起了睡醒之后的第一支烟。

识海中少女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说谎。

那么,自己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因为能力的缘故,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和人亲近的人。

现世存在的“王”一共有四人,黄金的国常路大觉、白银的威斯曼、赤的周防尊,以及青的羽张迅。

这其中,最为强大的,不是最古老的黄金与白银,而是尊。

有多强的力量,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尊的力量也是所有王中最为不稳定的一个。

他在过去几年,已经呈现越来越多的暴走倾向,尊很清楚,在没有诗女的情况下,他即将到达能力者的极限。

第二十九章

每使用一次力量,能力者的精神和肉体都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他的识海中那座逐渐荒芜的赤焰之城,就是他的精神状态的代表。

他的能力是在五年前发现的,忽然有一天,他就拥有了足以被称为王的强大能力,然后在第二年的夏天,他和出云无意中救出了安娜。

安娜是被“背离者”掠走的诗女,她被强迫签下血契,承担着三个能力者的所有痛苦。

那是一次吠舞罗全歼敌对者的战斗,尊肆意挥洒火焰,一马当先,他烧溶密室钢板的瞬间,听到了幼女凄惨的呼叫——

没有人知道尊在那间能力者聚集的密室里看到了什么,连出云都只知道,当尊用外套裹着安娜出来的时候,他身后的那间密室,已经彻底气化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出云对当时正在追问的人笑了一下,弹了一下烟灰,说如果当时进去的是他的话,大概不会有这么好心,把那群人渣就这么烧了了事。

“尊抱着安娜出来的时候,他的外套整个浸透了,不断的在滴血。”

这么说着的出云,吐出的烟气氤氲了他一双锐利的眸子。

总之,这个事件过后,本来对诗女可有可无的尊,态度直接转为了绝不需要诗女。

就像他和礼子说过的一样,能力是他的,使用者是他,因为使用而获得利益的也是他,为什么要毫不相干的人来承担这个痛苦呢?

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识海荒芜了下去。

他不在意,也不在乎。

生命这东西,什么时候结束,便结束吧。

他是赤王,他是恣意的火焰,他不被任何拘束,不为任何停留。

他保护,他焚毁,他无所谓。

——直到遇到礼子。

最开始,他只觉得她无聊。

即不可爱也不有趣,只是单纯的无聊。

那种像是被规则束缚的人偶一样的态度,让他心生厌烦。

生而为诗女,所以应该为别人承受痛苦这种责任,只能说是个低劣的笑话。

尊催动火焰,焚烧敌人,他保护眷属,不是因为他是王,而是因为他是周防尊。

他不是因是王而战斗,而是因为战斗,才成为了王。

这就好比,难道失去了他的火焰,他就不战斗,不保护自己的氏族了吗?

不是因为是诗女,所以就理所应当的为某人承担痛苦,而是爱着谁,想为那个人承担痛苦,才成为诗女。

如果认为自己是最顶级的诗女,所以一定要派上用场,这简直就和觉得自己某个天赋异常优秀,所以即便自己不喜欢,也要努力发挥这项天赋一样无聊。

颠倒了这个因果的礼子,他觉得可笑而厌烦。

但是,识海中的相会,让他逐渐觉得,她还蛮可爱的。

礼子是真的认真认为成为他的诗女是自己的责任,也非常努力的想要做到。

就像只有点笨拙又特别努力的可爱的幼犬一样的感觉吧。

然后,她穿着薄色的十二单,向他告白,在热风中微笑着化为千花。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她非常美。又坚强又温暖,看着她,就心中生出一片宁静。

然后再次在酒吧出现的,已经不是少女了。

不是少女,也非女人,在他看来,那根本就是一柄拥有美丽少女之外表,锋锐明亮的剑。

她又美又傲慢,挑衅他,挑逗他,肆无忌惮。最重要的是,她强大。

不是力量上的强大,而是某种无法形容的,精神上的对等。

她不再是之前那种楚楚可怜,向他告白,请求他的爱,而是直接的掠夺和索取。

“你必须爱我。”

“除我之外,你无可拣选。”

因为唯有我可以与你并肩——即便是礼子竭尽全力的掩饰,这种席卷的气息,依然暴露在外,让他——心动。

那是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都市繁华的街头,逆着人群行走,身边走过每一个人都是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微笑招呼,却谁都不会为彼此停留,就这么一直不停一直不停的走着,直到疲累不堪也无法停住脚步的时候,忽然人群消失,有那么一个人,就站在那里,仿佛就为了此刻的邂逅,等待了数千个繁花开落。

啊,就是她,不为什么,就是知道,自己走了这么这么远,就是为了她。

有点麻烦。尊叼着烟,靠在冰凉的墙上,心里这么想着。

不过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去管他了。

这么想着,尊穿上衣服,转身下楼去蹭早餐。

他这种懒惰的想法并没有维持多久。

时序进入十一月的第二个周末,出云总算闲了一点,就在一个周末带着安娜和吠舞罗一群孩儿们去游乐场。

尊嫌吵,又难得的不想睡,就拍拍屁股,随便上了一班不知开到哪里的电车,坐到底,下车。

然后他整个人就定了三秒。

就在对面,他看到了礼子。

一瞬间,他脑中浮现的不是什么艳遇,而是阴魂不散。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他清楚的看到礼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游刃有余的明艳笑容,然后就向他走来。

……麻烦啊,尊这么想着,看着礼子到他身边,对他扬了扬下颌,“周防先生,您可以请我喝杯茶吗?”

“……”尊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的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当着她的面打开,里面只有区区两千日元。

“……”空气略为停滞了一下,随即,不屈不挠的宗像礼子再度端出营业式笑容,把自己的主语替换了一下,“那么,周防先生,我可以请您喝杯茶吗?”

尊无可无不可的双手插兜和她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格调颇为高雅的咖啡厅,过了大概十分钟,最强的赤之王与最高阶的诗女灰溜溜的又走了出来——礼子进去高贵高雅高傲的点了最贵的茶之后,才发现自己比尊还要惨一些:她压根就没有带钱包……

最后是赤王慷慨解囊,尊在公园的自动贩卖机上,用他身上仅剩的财产买了一杯热茶一听啤酒,把热茶递给缩在椅子上一脸纠结的少女,他站在旁边,啪的一声打开了拉环。

第三十章

冬天很冷,尊不在乎,他就站着,礼子纠结完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之后,咳了一声。

她本意只是想缓解尴尬,尊却看了她一眼,“……你冷?”

“……啊?”礼子茫然眨眼,对方一副懒得和她说话的样子,手指轻弹,一刹那,礼子的身周立刻温暖了起来。

那是尊的能力。

礼子有些惊讶,随即轻轻弯了一下唇角,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尊没说话,只是几口干掉了手里的啤酒,点起一根烟,惬意的吐出一口烟气。

礼子感受着身周的温暖,把手伸出去,离开身体大概二十厘米远,就立刻感觉到一股寒气,缩回来,就温暖如春。

“……能力……真神奇呀……”她轻轻的说,有些着迷似的,来回把手在尊的能力范围内穿梭。

尊对她幼稚行为看不下去的啧了一声,“你不是早该看惯了吗?”

“是看了很多,但是能力是怎么运作的呢?它是怎么产生的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类型,这些不都很神奇吗?”礼子看他,红发的男人也低头看她,忽然就没来由的在心里一寒。

少女镜片后的眼镜闪动着某种微妙的狂热,她用清润的声音对他说,我有好多问题呢,你都会好好的回答我吧?周防君?

……大概不能说不吧?抱着这样的觉悟,尊叹了口气,坐在了长椅上,而礼子则满意的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想了解石板,尊比羽张合适多了,不是么?

至少她现在就可以做出判断,尊不会欺骗她。

她第一个问题是,“能力”是什么。

问得好。尊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仔细想了一想,才慢慢地说:“……能力并不是本身所具有的。能力是从某个地方抽取来的。”

尊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假设“能力”的源头是一个巨大的湖泊,能力者就是无数条从湖泊向外延伸而去的河流。

强大的能力者就是江河,弱小的能力者,就是溪流。

“……也就是说,你们都是从一个地方获取能力的?”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是。”尊没有计较她的插话,继续说着,“本质来说,我认为所谓的能力者,就是获得了从能力本源抽取能力的资格,但是能抽取多少,也就是能力的强度,则是由本人的资质所决定的。”

礼子沉思了一下。

从能力者开始大批出现的那天起,国家就投入了无数的人力财力在研究能力上,作为最高级的诗女,礼子从小就开始接触这方面的知识,虽然不能到达最机密的核心,但是她认为,尊说的没错。

“……那么,能力者在使用能力时的痛苦,就是抽取能力的代价?”她思索着问。

尊从口袋里控出一根烟,他否定了这个推断。

“不,那不是代价。”他说,“就像人用力奔跑就会心跳加速,肌肉酸疼,疲劳不堪一样,那只是肉体承受‘能力’之后的正常反应。”

这么说着,他点燃了烟,大剌剌地看着对面的少女,“你该不会认为,拥有摧毁一城一国这样的能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只有这么一点吧?”

“……说得对。”礼子毫不退缩的迎接他的视线,她点头,“是我想得太轻率。”

这句话倒是出乎尊的意料,鎏金色的眸子略有讶异。

“……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尊这么说着。

上次在酒吧相遇,她冰冷而咄咄逼人,现在那份锐利依旧,却有了微妙的柔软。

礼子被他这么说,也楞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美丽面孔上现出了一种好胜但是让人心生愉悦的表情。

“因为有‘礼子’在啊。”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几乎是自豪地说。

“……”尊看了一眼她的手掌下方。

她今天穿的是适宜活动的女式衬衫,剪裁优良,十分贴身,于是,在说出“哦”之前,尊内心的第一个判断是,70B。

……嗯……哪里不太对,不,是哪里都不对……

不过尊还是表示鼓励的点了点头。

话题回归,很奇妙的,仿佛是为了避开尴尬一样,是尊开的话头,他说,能力的本质,其实就是欲望。

有了能力,就用这个能力去满足欲望,而使用能力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忘记了,欲望是由代价的。

尊说,我使用了庞大的力量,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觉悟了。有多大的欲望,就要使用多大的力量,以及支付等量的代价。从开始可以使用能力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需要付出极其庞大的代价,但是,痛苦不是,它只是正常的反应——这是我在获取能力的一瞬间,得到的“知识”,有点像使用说明书。

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他这么说着,但是S4试图使这个公平交易变得有利于能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