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我所料,海伦纳的脸上浮出怒意,她弹动了那根绝对可称冰肌玉骨的食指,一阵空气的波动如海浪般涌了过来,地上那几个吸血鬼,连惨叫也没有发出,便无声地爆裂。芭特丽不知为什么冲到我身前抱住我,一口鲜血喷在我头骨上,她昏了过去,要不是我咬紧牙关把她甩到身后,恐怕她也难免爆裂的下场,但代价是我右后背和前胸“叭”、“叭”好几声响起,剧痛告诉我,断了,恐怕右肋的骨头,没一根是好的了,我连支起身体也不能了,只能无力地瘫在地上,看着老萧被这气浪撞着在空中翻了七八个筋斗,那辆摩托车也“轰”的一声炸开,这房间和大厅隔着的墙壁,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这时从电梯口,楼梯口涌出许多军人,他们一言不发对着海伦纳扣动扳机,呼啸如雨的子弹,在这空间里不时产生跳弹,我的右腿骨已被三颗跳弹波及,差点被打断了股骨。

而海伦纳,她冷笑着,张开了五指,子弹在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全停下了,她看起来被无数的弹头所包围。但我知道完了,这些军人,不过是来和我一起死罢了。我突然觉得他们很悲哀,明知不敌,因为服从军令的天性,他们还是要来,我再一次庆幸,没和吴姐回去军队。我的命,我自己把握,哪怕就这样死在海伦纳手里,也比为了一个命令,莫名其妙来送死强多了,起码,我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无声,这一刻无声,那些包围着海伦纳的子弹,快得连破空声也没有响起来,一下子向四周辐射飞出,我听到无数军人的惨叫和哀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我找老萧,也许那两位逝去的老哥觉得,在这废墟里,找个老朋友一起死掉,会比较开心些?

老萧倚在墙上,一面呕着血,一面微笑着吸烟,他身后的墙壁是承重墙,被他刚才的身体砸得装饰粉碎,露出钢筋水泥的内在。我见到水泥墙上也被砸出一个坑,一根断裂的钢筋上还有血,我知道,老萧很麻烦。

任谁都知道他很麻烦,但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个人不知道,那就是他自己。他觉得现在装酷才是首要的事,他甚至还交叉着双脚,用一个颇悠闲的姿势来呕血。这个我很熟悉,核爆前和他出去玩,被几十人围住时他就这样,结果硬把对方震住。

我悲哀地叹了一口气,这愈加让我思念那两位老哥了。那一次,老萧靠这招把对方震住,那两位老哥才有时间过来援手。但是,现在没有两位老哥了,只有我和老萧,哪怕他真的震住海伦纳又有什么用?最后总得有能撑住场面的人出来啊!

第八章 华夏道术

海伦纳走了过来,那身长长的明黄皮衣把她包得严实,但却无法在步伐间掩蔽那动人的体态。我想跑,但我跑不动,这样诱惑、入骨的娇媚,这么一个张开五指就让起码百十名军人倒地惨叫哀号的女人。

老萧居然笑了,他抬起手取下烟,轻快地把它弹飞,动作灵活得一点也不像重伤的人。但我知道,老萧刚才一直没动,就是在积蓄力量做这个动作,对,这个无意义的动作,大约他认为这样酷一点。

然后他对着海伦纳微笑道:“小纳纳,哥跟你说,暴力女友,这年头不流行了。你瞧不上秋儿,硬要跟着哥,哥能理解。但兄弟如手足,告诉你,哥不能做这个事,真的,秋儿有这么个意思了,我这做哥的,怎么能和他争?”

我算服了,装酷还真能装到这分上。老萧说着居然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掏出烟,又是右手一拍左手背,再杂耍一样点上烟,吐了个烟圈说:“这么着,你也别说哥绝情,哥送点东西给你,完了以后你好好跟秋儿处,别胡思乱想,啊?”大约他耍帅玩光了最后一点体力,说完坐了下去,掏出一张黄纸,咬着烟用手指沾了他自己身上的血,开始画符。

海伦纳似乎被镇住了,居然停下脚步,很认真地望着老萧。

但我知道,老萧在装酷!一起玩了五六年,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可海伦纳的眼中居然出现了一丝愕然,她冷冷地问:“夏国之先知法师?”

“小纳纳,不懂就要问,哥又不是不教你。”老萧抬起头,甩了一下长发,吐出一个烟圈微笑着说,“什么夏国之先知法师?乱七八糟的,哥是茅山现任掌教嫡传弟子,算起来是一百二十七代传人;同时也是龙虎山正一派三长老关门弟子,嗯,第一百五十六代传人。严格地说,是道士。”

海伦纳眼中掠过一丝惧色,我心中苦笑,搞不好她真被唬住了,但唬住了不见得是好事,一会她发觉了,只怕我们会死得比那些吸血鬼还惨。那枪就在我左侧,我想,两位能撑住场面的老哥哥不在了,也许,就该轮到我来撑场面了。

我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抠着木地板的缝,拖着身体向那把枪挪了过去,我很慢,也很小心。

谁知老萧装酷装到太投入,居然扬起头对我说:“秋儿,你那破枪,捡它干啥?得了,你这妞要动手就让她动手,你放心,你老哥我现在的确法力不多,近身攻击我不怕她,远程是个问题,但也不是你那破枪能解决的。我早就锁定了她的精神气息,放心,她一动,我就用乾坤大挪移借用她的气息来发动这张定身咒,只要咱没死,就能定住她六个时辰,还用得着那破枪吗?听哥的没错,妈的,你以为哥和你一样?你哥是主角!懂不懂?主角不死!”

乾坤大挪移?天啊,这是千年前武侠小说里的名词啊,他就准备这么唬下去?

但很明显,海伦纳被震住了。可惜我和这位主角兄很熟,所以我没有管他,继续向那把枪挪动着。“叭!”

本来就布满裂纹的腿骨,在挪动中掉下了一块骨渣,也许再挪一下,我就会全身碎掉,哦,不,比全身碎掉更惨,大约会留下从骨盆以上,完好的左肋左手和半边头骨,也许到时我就这么活着,虽说我现在成了个骨架很惨,但我想,半边头骨会比完整的头骨更惨。所以我还是停了下来。

“快,快跑……”芭特丽趴在我那布满裂纹的右肩上,又喷了一口血,溅得我满头脸都是。海伦纳的强大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刚才如果不是芭特丽先帮我挡了一下,恐怕我右半身骨架直接和身前的吸血鬼一样爆得粉碎了。

芭特丽在我头骨边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我知道道士……夏国的道士很厉害,但是,但是你的朋友,我想,如果血族十三长老联手,应该能把他留下吧?”她已经气若游丝,呕出来的血染在稚嫩的小脸上,那失去生气的大眼睛让人很不忍心。直到她又问了一下,我才醒觉过来。

老萧对抗血族十三长老联手?哪怕比赛内容是老萧最擅长的走马,我都不可能押老萧赢。尽管我也不太清楚吸血鬼是什么玩意,是否如小说电影里描述的那么厉害,但就我遇见的两拨吸血鬼来说,别说长老级别,就是十三只普通吸血鬼,老萧也扛不下。

“我母亲就是十三长老中的匈牙利女伯爵伊丽莎白,当海伦纳出现在欧洲血族总部时,十三长老正在庆祝血族核爆以后,从此不再害怕白天。我的父亲,十七世纪匈牙利黑英雄,曾经的英雄费伦茨,结束了隐居。那一天,因着对我母亲的爱,他选择了堕落,和十三长老联手对抗海伦纳……”她的气息越来越淡,我想劝她别再说,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全身痉挛昏了过去,只留下一句话给我:“那一天,我同时失去了父母,而血族只剩五位长老。结果是血族没有在那一天灭亡,但陷入了被海伦纳无止境地追杀……”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昏了过去,在这废墟里,她是第一个,我感觉到真心实意认同我是“人”的。

老萧还在玩,他伸起两个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一蓬火焰竟凭空生了出来。海伦纳竟被吓得面上一紧,冷然道:“三种不同的火?你真的是先知法师?哦,夏国的道士?”

“小纳纳啊,这谁翻译给你的?三昧真火,怎么可能译成三种不同的火呢?乱译,太没文化了……”老萧从容潇洒地炫耀了一轮华夏上下六千年文明,语言如何博大精深,然后对有点被唬住的海伦纳说,“小纳纳,你不是会什么‘撒旦的诱惑’?没事,哥给他加道符,让他不惧你这茬……”

我望着手骨前方近得不能再近的手枪,老萧真的能把海伦纳忽悠跑?也许吧。

但芭特丽的头还枕在我的右肩上,她嘴角的血淌在我肋骨上,也许我再挪动一下,右边的骨头会全碎掉,但我他妈的不想再当个死跑龙套的了!哪怕只余半边头骨,我的命运也要由我自己决定。我抠着木地板的缝,再向前挪了一点。

“放心!哥不发动这定身咒就是了,哥能唬你这小姑娘吗?你把哥当什么人?你要再这么揣摩哥,我告诉你,哥就不认你这妹妹了!”

海伦纳这下似乎彻底被唬住了,只听她那银铃般动听的声音说:“好。”

她把张开的五指向前一按,空气中的波动汹涌澎湃如滔天巨浪!并且是集中地往老萧的方向一下子涌了上去。老萧跟前那张黄裱纸在空气中粉碎,然后老萧整个人被抛上天花板,硬生生地把天花板砸出一个洞,再重重地摔了下来。

老萧在地上,勉强侧了侧身子,抹去嘴角的血,对海伦纳说:“小纳纳,你想让哥教你两招没问题,但你不能弄乱哥的头发,懂吗?这是哥的底线,你得把这话放在心里……”说着又喷了几大口血,大约他再也没有力气耍帅了,只好匆匆说,“这次,看着秋儿的面上,哥就不和你计较了,要下次可就不是这样了。”

那些在地上辗转反侧呻吟的军人,这时纷纷吼道:“萧队!撑住啊!还有两分钟,还有两分钟国安特别顾问组就来支援了!”“小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给老子挺住啊!”“老萧,上啊,给她点颜色看看!”“只要你撑过两分钟,兄弟们就能活下来了啊!”

海伦纳冷冷地站在那里,如捕鼠的猫望着老萧。

我不知道老萧能给她点什么颜色瞧瞧,只见他侧卧在地上笑道:“小纳纳,听到没?不要逼我,支援来了,最多就把你捉过去,你要惹到哥非出手不可,那告诉你,你就算玩完了。”

“来。”海伦纳冷冷地说,她说着,那洁白的手又要向老萧遥遥压去。

“你。”我颤颤悠悠地终于爬着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身上掉了许多骨头渣子。我望着海伦纳那绝世的容颜,很奇怪我居然感觉到危险!这就够了,我不禁狂喜,只要面对她时我能感受到危险,我就能反抗,我之前的痛苦,就是面对她居然生不出反抗的心理!难道老萧真的有什么道术?我马上否定了这一点,因为我的余光瞥见,他七窍出血在地上抽搐,连耍酷也无能为力,恐怕已昏厥过去了。回望了身后的芭特丽一眼,我想,反正是死,不如,就冒充一回主角吧!我对海伦纳道:“你,死定了。”

那些军人已经有人在准备光荣弹了,这是夏国军队的传统,不当俘虏,其实我估计海伦纳不见得要俘虏,而有一些还能动弹的军人,已挣扎着端起枪。没有一个望向我,我似乎就是一个死跑龙套的,甚至还有人在呼唤已失去知觉的老萧,却没有人寄望于我,没有,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走一步就掉一地骨头渣子的骷髅。

我在这一瞬间想起以前,很久以前,和老萧他们出去,我因为始终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而不开心。那两位逝去的老哥,一位对我说:这很好,你有当刺客或狙击手的天分。另一位说: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主角,别人怎么可能把你当主角?

我用右手握着十字架,全然不理会指骨在冒烟,我狠狠地用十字架扎自己的右头骨、右肋骨,痛,剧痛!但我要的就是疼痛时生出的一点力量,让我能一点点把枪举上来瞄准海伦纳。

她的脸上流露出惊讶,似乎无法接受我能抗拒她攻击,而又无视她的“撒旦的诱惑”。接着她向我展开了一个迷人而痛苦的笑,绝对的风情万种。很遗憾,能感觉到危险的我,绝对没有做鬼也风流的觉悟,我终于瞄准了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直至打光六发子弹。

这一刻,我发现自己的眼力似乎有了一个质的飞跃,比如说,我居然能看见子弹飞行的轨迹。

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实力决定了一切。

枪法几乎已达到百发百中的我,六发子弹,只在海伦纳的左臂上带起一丝血痕——这是第一发子弹的功劳,她想用刚才的法子来让子弹停下,但银弹头穿过了她的无形防御圈,甚至速度更快了!她只好在子弹离她不到二米的时候开始闪避,而这个距离实在不足以完全避开,才对她造成了伤害。

就在这一瞬间,海伦纳后跃穿窗而去,只留下那银铃般动听的声音:“我记起你了,小腐尸,你最好永远跟着夏国顾问组那些老头,哈哈哈……”

“谢谢你。”我听见身后有人这么说,不用回头,我听声音就知道是年幼的芭特丽苏醒过来了。海伦纳的离去让这空间少了许多压抑,芭特丽激动地哭泣着。这时又一群蝙蝠飞了进来,马上幻为人形围在我身边,惊奇地望着芭特丽道:“天啊,伊丽莎白!你居然可以在海伦纳手下保住性命!”

我勉强收好枪,已无法站立了,瘫了下去。芭特丽抱住了我的头骨,她那娇嫩的唇深深地吻在我的左额上,这让我稍微放心,如果她吻我的右额,我很害怕那龟裂的头骨在她这么深吻之下,会不会被吻出一个破洞。然后她直起身,对着那群吸血鬼说:“我找到了我的守护骑士,我要继承母亲的爵位!”

其实刚才把她甩在身后,只是因为,如果我有皮有肉,好眉好眼的,那当然没什么,可我现在就一副骨架子了,她能这么发自内心地认同我是人,那一刻我真有种想落泪的心酸。当然我也没有高尚到士为知已者死的觉悟,只是她扑到我面前为我遮挡,我一个男人,能让这么一个女孩挡在前面而什么事也不做吗?

“他?他打败了海伦纳?”“这个骷髅不像骷髅,腐尸不像腐尸的家伙能正面对抗海伦纳?”“这不可能!高贵血族的十三长老,面对海伦纳都束手无策!芭特丽,你记得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我记得。”芭特丽把我的头骨抱在怀里,“为了血族的传承,连我母亲在内的十三长老,最后关头连续八位长老自爆,才拦下海伦纳,没有让整个血族总部毁于一旦。但刚才,就是我的朋友,我的骑士,他守卫了我。”芭特丽的稚气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这怎么能让人相信?天啊,连生下来就是吸血鬼的十三长老也做不到的事,他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他们纷纷惊叹着,如同我一夜建起万里长城似的,其实这没有什么,只不过人在生死关头的一点骨气罢了,但也许是脱力吧,我的意识开始朦胧,渐渐地我又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雪白的房间,我想这很好,不管这里是哪,总比发现自己身处流溢着火焰和熔岩的地狱好。也许我怕死,我不否认这一点,哪怕只剩一个骨头架子,我也很怕死。只有触摸到死亡的味道,才知道死的恐惧,而自核爆醒来以后,我想,在这废墟里,我一直游走在死亡边缘。

张望了一下四周,我发现一个人也没有,身上的骨架,还是那样布满了裂纹,相比我昏倒以前,一点改善也没有。我起初有点愤怒,怎么没人把我送进DNA再造机里?

人是自私的,也许我得纠正,普通人是自私的。我是普通人。

我首先关心的是我怎么样,不论芭特丽也好,老萧也好,那些受伤的军人的命运也好,我是不会去替他们思考的。我自己,我必须存在,我不存在,地球变成白矮星再变成黑洞也和我没关系。

“你醒了。”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他很完美,如果不是他身上纯粹的人类气息,我大约会以为他是吸血鬼。他走到我床前拉了张凳子坐下,从容地望着我说:“加入军队吧,我可以推荐你……”

我举起左手摇了一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这个年轻人是个很有亲和力的家伙,他笑了笑,就停下来了,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我有点不耐烦了,毕竟长时间被人盯着看,哪怕他笑容再好也让我不爽。

这时年轻人开口了,他说:“你不想听我说,所以我不说。”这让我很有点惊讶,他似乎能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些腐尸、吸血鬼只能让我知道它们的意思,却无法读出我的心思啊!这时他平静地说:“低估一个人,一个你不了解的人,也许不是好习惯。”

我很认真地望着他,但他眼里只有真诚,我一点也无法了解他在想什么。这让我感到恐惧,我向床里面缩了缩,又掉下一些骨渣。这实在太可怕了,又一个海伦纳!明明他来的目的,就是让我答应本来我最不想答应的事,加入军队,去把我的命运,交给不知谁下的命令。但他的眼神居然流露着让我无法拒绝的真诚!

“冷静,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又一次读出了我的心思,站了起来,对我说,“为了不引起误会,我先告辞了,如果你改变主意,用你身上的摩尔斯电码发送器,发到这个频率给我。”他报了一个频率,然后走到门口回头说,“我可以达成你的心愿,比如说,让你恢复皮肉人形。”该死的,这家伙算是把我看透了。

他出去以后,老萧就坐着轮椅进来了:“刚才那个很拽的家伙,小白脸,就是特别顾问组的人。”老萧真的很像一个主角,他总能一开口就成为中心,让人有听他说下去的欲望,一句话,已让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了。他说,“你自己想想吧,你现在的身体,基因产生两次以上的变异,DNA机根本无法再造,你昏迷时我们试过了。”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晴天霹雳。

人最痛苦的事,莫不过是费尽力气,以为捉住了目标以后,却发现捉住的不过是一根无足轻重的稻草,竟一点也不能承载原来的希望。我的泪拼命地往下淌,早知道这样,也许我不用坚持这么长的时间,经历这么长的痛苦,忍受和我那长着可爱小雀斑的她的生离死别。

老萧似乎也很为我伤心,他少见地长叹了一声,没有做作,没有修饰,他苦笑说:“刚才我听几个顾问在说,他们有一种,夏国古老相传的,生死人肉白骨的方法,大约有三成把握让你恢复身体,唉,要不就加入吧。”

三成把握?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我听到老萧又叹了一口气:“对了,秋儿,如果你加入了,可以学道术。”老萧第一次在我面前,把话说得这么没有自信,“道术和符咒对于变异生物十分有效,完全是可重复,可论证的,也许上古时期,道术和符咒出现时,用来克制的鬼怪,其实就是变异生物……科研人员有一个假设,就是符纸和朱砂如同导线一样,可以接通变异生物的生物电,而不同的符文,就是不同的电阻,可以让变异生物的电路能源耗尽,或短路崩溃……”

我望了他一眼,他马上知道我对他的讽刺,有点不好意思地强辩:“茅山掌教是我大伯,龙虎山长老是我亲姨父,我自小就被他们收为徒了,但你知道,这玩意在核爆之前,一点用也没有,除了那些傻瓜,谁耐烦去学……”说到最后,他脸红了,从不曾脸红的老萧红着脸,声音小得好像蚊子。

大约,他口中苦练的傻瓜,现在对着变异生物都有不俗的实力,而他,还仍只是走马之王,泡妞高手吧?总之,他也没心思说下去了,只对我说了句:“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第九章 再造之躯

一滴泪,滴在我头骨上,带着芭特丽的味道。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在我的床头垂泪。大约她也知道了,DNA再造机对我无能为力的事实。

我伸出那几乎随时可能粉碎的右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她雪白的小脸,还有那小小的獠牙。她小心地抱着我龟裂的手骨,久久地吻着。当她抬起头,我做了一件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我拢着她贴近自己的头骨,然后用我自己的头骨,蹭去她眼角的泪。

她坐在我床边,我指了指地上的黑板,她递给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把一首古诗改了写出来给她: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我恨卿生迟,卿恨我生早,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卿好。

我想她是看不懂华文的,否则说实话,我不是老萧,我是不敢当面调情的,而且还是和一个看上去像未成年少女的吸血鬼……却不料,她眨了眨大眼睛,竟苦笑着一把就抹去了黑板上的字,然后在上面写上了那首古诗的原版:……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一时之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天知道,她华文写得比我还好看许多。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要知道她说过她父亲是十七世纪有名的英雄,那她也许在吸血鬼里只是一个小孩,但年龄却是不能用人类的外表来推测的。

她低声地,哼着一首歌,歌声在房间里回荡:“Once I travelled seven seas to find my love……I will rest my head side by side,To the one that stays in the night……”大约是一首情歌,由她稍带童稚的声音唱来,很有点诡异,又有些荒唐,更麻烦的是我尽管听不懂英文歌词,但就如同能明白其他吸血鬼和腐尸的意思一样,我能大约明白她的意思,总之是什么:寻找了许久,直到找到她心所归属之人,然后会倚靠在与她共度那夜的那人身上……

这让我感到害羞,但没有等我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她就拽着我的病床向外拖去。

我有点惊慌,她要带我去哪里?不过很快我就放下心来,反正我没皮没肉,也不怕被她吸血。出了房间以后,我发现还是身处那间医院,大厅里还有狼藉的尸体和倒塌的墙壁,这时老萧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你要带他去哪里?”

“再试一次!”尽管她很愤怒地吼叫,但仍不能掩去嗓音里带着的稚气,她说,“无论如何,再试一次!”

老萧有点郁闷地说:“再开一次DNA再造机,这个医院的储备能源就耗尽了,连照明也没有了,等明天吧,明天下一批支援就会到,我们有了发电机,到时再试好不好?这里我们准备修成一个前哨站,我不能为了秋儿一个人,把这里三百多个兄弟的安危置之不顾。耗尽能源以后,下面的大门就会洞开,腐尸变异生物会一涌而入,现在是晚上,这样简直和宣判了大伙死刑没区别。秋儿是我兄弟,但……”

“让路,或杀死我。”

沉默了一会,老萧开腔了:“喂,小妹妹,你喜欢上秋儿了?进展这么快?”

这似乎让芭特丽有点难堪,她犹豫了一下说:“不要胡说,他救过我,我不能不管他。”这让我心头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小姑娘不是真的爱上我,要不那就太麻烦了。那首歌,也许不过是她随口哼着的流行歌曲。

应该就是这样了,不然那首古诗最后一句“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她为何不写上?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又很有点若有所失的忧伤,让我郁闷得不想在他们的争执里开口。

我的病床又开始移动,芭特丽又拖着我的病床在前进,坐在轮椅上的老萧在我身后叫嚷着:“秋儿不错啊,哥教了你那么多年,你总算学以致用泡上了个小姑娘……”我没有理会他,尽管我没有变态到去喜欢小姑娘,但,但总之我觉得,如果真泡上了,也许我会痛苦和自责,但起码不会这么郁闷。

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我就一路这么移动到电梯里,电梯到了另一个楼层,守卫在电梯口的军人只望了我一眼就让开了,我不忍去看他们眼里对我的同情。芭特丽径直推着我进了DNA再造室,看得出来,她对这里地形很熟,可能吸血鬼们在这家医院已潜伏了很久。但这时我突然有一种恐惧,我大吼道:“停!”

那恐惧如此之大,以至于让我情不自禁地吼出来,又掉下了一堆骨头渣子,我的肋骨起伏着,像是一个需要呼吸的人,我实在太紧张了,二十多年来的习惯,不自觉地条件反射。我望着那大型再造机,犹豫了。

我很害怕真的和老萧说的一样,再造机无法恢复我的肢体。如果我不试,也许我还可以怀疑老萧他们为了节约能源骗我,事实上从没把我推进再造机里试过。但如果试了,如果试了我就没有借口,我就必须去面对,找到DNA再造机也找不回自己肢体的现实。

也许我不应该去试,不去试,我仍有希望。我望着芭特丽说:“刚才我也听老萧说了,这里需要能源来撑过这一夜,他们都是我的同胞,我的族人,也许,我不应该这么自私,我想不如我们明天再来……”

她的泪又淌下,泣不成声地说:“我的骑士,你真是一个伟大的人,你无时无刻在身体力行着骑士的准则,谦卑、荣誉、英勇,难道还不够?你还要我眼看着你为了世人牺牲?”

“不。”我叹了一口气,面对着这个小女孩,我觉得自己是个骗子,骗小孩子的骗子,我决定说出实话,“事实上,我有点害怕……”

她那小脸上,呈现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小孩子脸上的凄然笑意:“诚实,我的朋友,你真的是个伟大的人。你是一个英雄,和我的父亲一样,不论你变成什么样……”

然后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推动了我的病床,一下子把我推进那再造机,巨大的舱门一下就关上了,透明的玻璃穹顶现过一道紫色的光,从我头顶开始扫描我的身体。

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静静地等待了,等待我不知道是什么的结果。紫色的光一次次地从我身上扫过,我握紧手骨,记得核爆以前我试过用小型再造机修复一条伤疤,结果痛得要命,我想,这次全身修复,必定也是极为疼痛的。紫光一次又一次地掠过,如一张紫色的网在我身上编织着,也许我是第一个,没有麻醉就进再造舱的人吧。

她小脸上有泪痕,压在玻璃穹顶的外面,望着我。

那紫色的光终于停了下来,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从头到尾我没有一点疼痛感。这时舱内的绿灯亮了,舱门慢慢地打开,芭特丽把我的病床拉了出来,我支起身子,只望了一眼就无力地瘫倒下去了。

还是那副龟裂的骨头,甚至那被跳弹射中的股骨,还渗着骨髓,我绝望了。就在这一刻,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走廊传来那些军人的呼叫,那是我的母语,但也不能唤起我的心思,我已经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听了。

在黑暗里我的病床又移动起来,有一个军人在黑暗里被我的病床撞倒,七八只战术灯照在我的头骨上,不用说,同时还有七八根枪管,但我无所谓,我希望他们开枪。开枪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我已没有希望了,再造机连我的骨头都再造不了,除了左肋和左手,其他的骨架迟早都会碎掉,留给我半边头骨,我不知道我靠半边头骨能不能活,但我想那样宁可死掉。

但他们认出了我,铁血的军人不约而同发出几声叹息,有人低声对我说:“保重兄弟。”我没理会他们,大约他们让出路了,我的病床又移动了起来,撞开了消防门,颠簸的楼梯,天啊,我感觉下一刻就要散掉了。

就算死,也不要这么折磨我吧?但马上我想起是那小女孩芭特丽在推着我,难道我能去怪她什么吗?就凭她对老萧说“让路,或杀了我。”这么一句,我想是个人也不可能去怪她。算了吧,反正我快死了,还讲究什么?怎么死不都是个死么?

楼梯的颠簸不痛,痛的是我的心,尽管我已没有心。

当芭特丽轻声说“到了”时,我已经被颠得有点意识迷糊了,只听到她在我身边无比悲伤地说:“你要好起来,试试吧,无论如何试一下好吗?”空气中有一股味道,这种味道我很喜欢,似乎来到这里,我的力量便一点点地积蓄起来。

血的味道,我直到坐起身子,才醒觉这是血的味道。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一瞬间就扩散到我全身。我不用芭特丽的搀扶,就急急地向前走去,走了七八步我一脚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溅起许多水花,哦,不,是血花,这似乎应该是一个血池……我觉得不对劲,但骨子里有一种欲望,让我不能自拔地浸入血池里,连头骨也沉浸下去。

我很快陷入一种充实的快感中,如同一个好几天没吃饭的人,面对着任由吃喝的满汉全席。我贪婪地在血池里放纵自己,享受这种快感充满每一寸骨头,什么恢复人形,什么再造机和三成机会,都见鬼去吧!我渐渐地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里,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听不见了,看不见了,思想也似乎放空了,但不是昏迷,我真真切切地清醒着。

当我渐渐恢复知觉时,我清晰地看见血池底有一个臂环,一个黝黑的古朴臂环,这种黝黑不是锈蚀所致,仿佛它本来就是这种色调,上面铭刻着一些符文,似乎跟我左边骨架浮现出来的符文有点相似。我好奇地捡起来往臂上套了上去。

在这一瞬间我才醒觉,我的手臂上仍没任何皮肉,这个臂环对于我的臂骨来说,实在太大了,它理所当然无法在我左臂上停留。我有点喜欢这个臂环,比划着套来套去,谁知一套上右臂骨,它就没入袖子里,直接穿透了衣服,紧紧地扣合在臂骨上面,如同千百年前就在那里似的。

这时我发现,那龟裂的骨头已完好如初。拉开衣服上的拉链,我发现右肋的骨头色泽,变得和左肋一样,不知右边头骨是否也是一样?我不知那些符除了让银器不能再对骨头造成伤害之外,还有什么用?也许黑夜里可以发出皓洁的微弱光芒,不用点灯?

我慢慢地走到血池边上,一步步地走上台阶,芭特丽趴在池沿,脸上还挂着泪痕,已经睡了过去。我用右手轻轻抱起了她,力量比进入医院之前,自我感觉强了许多。我很想去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在黑夜里,以前我所谓的能视物,不过是能分辨出轮廓,再通过风声,景物的对比,得到一个大概的感觉。但我现在真的达到了如同白昼的视觉,例如十米外的那个军人,我一眼就可看清他防毒面罩左下侧铭刻着的那串数字编号上面,有一位磨损的痕迹,大概是他穿戴面罩时习惯性着力的部位。

而侧对着我的军人,显然没有发现我在用他检验自己的视力。我的身体不单充满了力量,而且灵活性也大为提高,起码我可以控制穿着军靴的脚骨,落地时不让十米外的人听到动静。

我把芭特丽放在洗手间的洗手台上,对着镜子扯下自己的头罩拉开拉链,赤裸着上身的骨架,我发现整个上身和头骨都透着那种洁白的,古玉一样的光泽,眼骨的黑洞里,两点火焰很有生气地跳跃着。

只是右手就有点不如人意了。右肩骨以下,整条右臂骨都是赤红色的,如同一块火炭。那个臂环就扣在右臂骨上,而通红的右臂骨上,有一条条暗红的线,似乎是正常人体肌肉上的神经膜一般,我感觉右手似乎比左手更灵活。

这时芭特丽动了动,她马上就要醒了,我可不想在一个女孩面前赤裸身子,但就在我快穿好衣服时,头发!如果不是对着镜子,我会以为我是用手拉起拉链和头上兜帽的,但面对着镜子,我清楚地见到头发,我的头发轻巧地把拉链拉上,把兜帽扯了上来。

我感到很滑稽,似乎我有一个章鱼脑袋?上面无数触手?我似乎越来越不像人了。但不管怎么样,总比之前布满裂纹的骨头强吧。

芭特丽醒了,我想靠近她,谁知她一下子闪开了,似乎很惊慌地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我打着了打火机,火光照亮了我的头骨,她一下子掩住了嘴,过了半晌才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很怕你现在身上的气息?对,就和靠近教堂,或是你们夏国的道观,或是印度人的湿婆庙一样……你圣洁的气息,之前没有这么强,现在起码比之前要强上两倍!天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伸出左手想去摸她的头发,她如同那只变异狗旺财一样,惊慌地躲开了。

我无奈地伸出右手,这次她不再害怕,反而很亲近地抱着我的右手。

把她抱到洗手台上,我也纵身坐了上去,用右手在她手上写下几个单词“血”、“池子”、“为什么?”她会意地点了点头,抱着我的右臂,如同一个女儿依偎在父亲的身边,慢慢地向我述说。

原来他们盘踞在这个医院,就是为了巨大的血库库存。因为他们需要血,来建一个血池,然后通过某种繁复的仪式,召唤血神降世来对付海伦纳,还有其他敌人,比如基因变异人。她说:“基因变异人是美国五十一区的科研成果,早在核爆之前他们就存在了,银器、大蒜,我估计连你们东方的道符,都对他们没有意义。他们诞生之初是为了代替普通人进入核试验现场,所以,辐射对他们应该也没有伤害。”

而隶属五十一区的这些变异人,也是追杀他们的势力之一,当然,还有教廷,核爆以后吸血鬼不再害怕白天,因为阳光被过滤以后,没有了紫外线,教廷认为这会让吸血鬼坐大,于是加入了追杀他们的行列。

“海伦纳?我不知她是什么。总之她很强大,我们召唤出来的三个下位血神,联手也只能勉强挡住她,她什么时候不想打,就可以从容离开,而三个下位血神是无法这么做的。因为召唤出来的血神都无法负荷该隐的镣铐,所以他们只是下位血神。”

我望着她,用右手抚摸着她的长发。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用来召唤血神的血池,会让我圣洁的气息突飞猛进?我想她说的圣洁的气息,大约就是来源于我头骨和上身躯干骨架那古玉般的光泽和符文吧。天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我想我要走了,不知为什么,我讨厌顾问组的人,我想如果白天再走,也许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让我留下。但是当我示意她一起走,她却对我说:“为什么要走?你们夏国的人很善良,声明只要我们不咬人,可以给我们一块定居点。现在我们血族的长老正在赶过来和你们谈这事。”

是啊,我的同胞向来良善。一千多年前,全世界屠杀犹太人时,只有夏国收留了逃亡到那里的犹太人,而当时夏国还是被人入侵,泥船过河说沉就沉的景况。

我望着她,也许,留下对她来说,才是对的吧。我轻轻在她手心写下:我走了。

她哭了,突然有点歇斯底里地嚷道:“走吧走吧!治好了伤,我却愈加不能靠近你了!你就是在我跟前,我也感觉到莫名的恐惧,你走吧!”望着她的泪眼,我想拥抱她,却又怕骨架上的符文会伤害到她。我只有拭去她眼角的泪,默默地离开。

“秋!”她叫住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塞在我手心,对我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很老气的东西,不适合我,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拿去和夏国顾问组的人换两杯血啫喱了。”这是一个古老的三重壳怀表,我打开它,一千五百年前制造的它,仍在坚强地走动着。

我走了,没有回头,我害怕一回头我就再也走不了。我已经经历了一次和小雀斑的生离死别。下次见到芭特丽时,谁知会不会又是命在旦夕?我可不想再经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听听可以,成为主角,一次就足够了。

离开时,我想试一下用头发卷住门把手关门,但头发在夜风里飘扬,一点也没有听我指挥的意思。我只好悻悻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潜回二楼,我的背包还在那里,里面有我的她留给我的一套崭新的连体作战衣,还有一对军靴。

背包安然地靠在墙角,但我的那把双管猎枪,却不知去了哪里。不过我决定马上就走,我可不想留下,我一点也不想加入军队。

“接住。”当我无声无息从医院的排污管攀爬下来时,身后传来这么一个声音。我伸手一接,是我的双管猎枪,不过似乎和以前有点不同,仔细一看才发现,枪管上刻满了“急急如敕令”之类的符咒。

老萧坐在轮椅上,咬着烟说:“秋儿,你走得急,哥本来想把这枪熔了,给你锻根狙击步枪的白银合金重枪管。但你现在就要走,哥只好给你刻些聚灵阵和灵宝五符,哥是想你银弹打光了,这枪管加持过,发射普通弹,估计也能达到效果。不过行不行秋儿你自己去试,哥这心意到了就是。”

“你那把左轮,好好保养。那枪柄是圣水之仲裁的一部分啊,就是千多年前,新旧教徒之战时,教皇加持过的一把钉锤。那把钉锤叫圣水之仲裁。”他幽幽地说着,胡子拉渣的脸,沧桑的口吻,真的很有一种故事主角的感觉。

我紧了紧背包,背好猎枪在地上写了几个字:你真的会这些?

谁知老萧打着电筒一看,立马火了,吼道:“滚!你给我滚,妈的老子今天算看透你了秋儿,在你心里,老子就只会泡妞走马是不是?除此之外我就是会大便,你也要惊奇一番了!滚,我不要再见到你这笨蛋了!”

说着他就摇着轮椅朝医院洞开的大门去了,我捏了捏手心的东西,是一张纸条,刚才他骂我时塞过来的,我打开一看,只有一个字:走。后面还有四个感叹号。

我知道老萧是冒了很大险来给我送这纸条的,赶紧在黑夜里狂奔,当我冲进医院附近那间半塌的房间,旺财还忠实地守卫在那里,而那两个拉美人靠在小小的火堆边上睡觉。旺财见我,亲近地跑过来摇着尾巴,它是一只好狗,不会乱吠的。

但在离我两米的距离,它就停下了,有点疑惑,我知道,是和芭特丽一样的问题,我只好向它伸出了右手,天啊,它马上跑过来舔了一下,湿答答的口水弄得我整手都是,我只好从地上拿起一瓶水来洗了洗手。

但这时我发现有点不对劲,尸臭!有一股尸臭正冲这边而来。我在心里对旺财说:不要出声。然后端起猎枪,慢慢地探了出去。

一只腐尸,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过来,离我七八十米时,它似乎发现了我,这很奇怪,我一动也没有动。当它离我三十来米时,我站了起来,冲它举起了枪,谁知它马上举起了双手,我发现这很奇怪,它的双手都带着腐肉,并不是那种刮去左手腐肉,有意识的腐尸。

它有点害怕我手上的猎枪,但退了两步它就停下,似乎在找什么,我觉得很搞笑,真的,很滑稽。这时那腐尸似乎找到了它要的东西,对着我嗬嗬地比划,指着自己的背,然后又瘸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站在那里。

我不知它在搞什么,尽管我能读出腐尸心里在想的事,但也得它会想才行。这种没有刮掉一些腐肉的腐尸,根本就表达不了什么东西,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不行。我走近了点,只明白它在不停地重复“背”、“站”。天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转身走了几步,发现它又跟了上来,这下惹火了我,马上回身端起枪,谁知那腐尸急得又拼命重复“背”、“站”,然后又反复踏上那块大石头,瘸下来,再瘸上去。

这下我真的迷惑了。它站上那石头干什么?指挥交通啊?突然间我想起来,我知道它是谁了,是那只给我送背包的腐尸!它在说我背上的包是它送来的,那天我让它站在交通岗的水泥墩上,天啊!

我招手让它过来,它走近了却又有点怕我。我拔出战术刀扔给它,说:“刮掉左手上的腐肉。”我发现我居然可以顺利地发出声音,而它居然也听明白了。它傻傻地捡起战术刀,开始削自己的左手,我很担心它会不会把左手砍掉,因为它的动作和在劈树一样。

刚想让它轻一点,却不料突然响起一串急剧的枪声,打破了整个宁静的夜。我回过头,枪声炸豆一般响起来,正是医院的所在。

腐尸仍在削它的腐肉,这些枪声和它没什么关系。我闪进了那间半塌的小房子,旺财不安地走来走去,而那两个人,吓得抱在一起缩在墙角。我对旺财吆喝了一声,它冲我摇着尾巴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不再走动了。

枪声愈演愈烈,间中夹杂着爆炸,我静静地摸到那辆悍马的边上,取了一个高倍望远镜出来,还好我之前没有把车直接开到医院楼下。我小心地借着断壁残垣,向那医院的大楼摸去。我渐渐地接近了医院前的空地,小心地趴在一个扭曲的汽水自动销售机后面,张望着那枪声不绝的医院。

靠近了,我也听得清楚,枪声里夹杂着许多惨叫,有用英文骂的粗口,有用法语的诅咒,有带着美国腔调的哀号……不时炸裂窗户的火光,和急剧的枪机回击声,无不说明了上面战斗的惨烈,如果不是已到了濒死边缘,谁会去叫骂暴露自己的位置?让我心痛的,是中间还夹杂着一声声我故乡的国骂。

我死死地扣着前面那变形的自动销售机,我想冲进去,为了我的同胞,去战死!但我不能,这不是小说,生命没法读档再来一次,什么荣誉,什么精神,我只是个小人物,而不是主角。默默守在这里,祈求上天眷顾我的同胞,也许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第十章 冒牌英雄

“轰!”一颗手雷的爆炸气浪,硬生生将一个人掀起,直接从十层楼撞破窗户摔了下来。我认得那迷彩的颜色,我实在不忍再看着自己的同胞横死在眼前了,我想,我该走了,离得远远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老萧的声音,他的腔调仍是那么的洒脱:“你以为给哥来这么一爪子,哥就怕了?哥就怯你了?吸血鬼小妞,告诉你,哥还不缝了,明儿装个拉链哥啥时高兴就拉开瞧瞧自己内脏,别人看就收钱,你吹啊?哈哈哈!”

又一次剧烈的爆炸,十二楼整层坍塌,十一楼整个南区也塌了下去,然后就静了下来。除了那倒塌的地方,不时还有点沙土和砖头松动跌落,医院的大楼里,便没有了其他的声音。如果现在有人经过这里,不会知道里面刚经过激烈的厮杀,因为在废墟里,这种半塌不塌,塌而不倒的大楼,是常见的景观了。

我犹豫了一下,停住了想离开的脚步,老萧在上面。我可以不理会那上面的其他人,但如果明明知道视为兄弟的老萧在上面,生死未卜,而我就这么走了,那我这个人,我保守着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我没有能力去帮他?似乎这个借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果上面老萧对峙的是海伦纳,我想我会走得安心,有多快跑多快,因为我上去,也不过送死罢了,我又不是什么英雄。但现在似乎只是和吸血鬼对阵……算了吧,我想大约这时谁也顾不了我这个骨架,就悄悄地上去望一眼,就一眼,不行就跑。

突然这时医院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向外奔跑出来,我知道,是老萧他们。因为脚步声虽然很急,但不乱,只有训练有素的军人,才能在这种时候还保持队形和步伐。我又趴了下去,希望能见到老萧跟着这队军人一起出来,但当这队军人的前锋三个尖兵撤出医院大门时,我又不希望老萧出现在他们之中了。

因为十几只蝙蝠就从十楼破碎的窗口里扑打着翅膀往下飞来。而不幸的是两个军人扛着简易担架出了医院门口,上面躺着的就是老萧,抱着一个手提箱。那些蝙蝠很快就落地幻变出人形,把老萧他们的去路挡住。

我的心猛地往下沉去,只因领头的那个吸血鬼,就是可爱的芭特丽。

“走!你们的任务已完成,马上走!”担架上的老萧勉强地坐直了身体,对那十几个军人说,“我又不是你们的战友,我又不是当兵的,任务结束,我的临时队长职务也到头,你们快回去!我挡住这些蝙蝠。”

那些军人几乎全带着伤,但没有一个人动弹,他们是我的同胞,是英雄。面对着他们的刚毅,我只感到热血沸腾,他们是英雄,这让我崇拜,英雄就该做英雄的事,可惜,我不是。

“萧先生,你凭什么挡住我们?”芭特丽的笑声,有着一个小女孩本不应有的老练和成熟。当然我知道她的年纪并不和外表一致,但起码现在她的腔调,跟我和她在一起时,是完全不同的。

老萧咳了几声,从怀里又掏出两张黄裱纸,天啊,他又来了。我想,我不能看着老萧就这样死掉,起码不能死在我跟前,而我什么也不做。我慢慢地把猎枪端了起来,而老萧又竖起了两个指头,指尖冒出一缕火焰,不用说,又是在手心藏了一个打火机。

“那么,这是命令!”老萧对着那些军人吼道,“服从命令为天职,是这样么?我以临时队长的身份,下达最后一条命令:你们好好活着,立即返回A营驻地报告战斗经过。妈的要死以后多的是机会!”

服从命令的天性,让那些铁血的军人含着泪,向老萧行了一个持枪礼,他们准备突围。芭特丽却没有准备放这些军人走,挥手让吸血鬼围了起来,笑了起来:“萧先生,你这些符如果有用,就不用在海伦纳面前那么狼狈了!哈哈哈!”

老萧洒脱地笑了笑:“小妞,哥是画不了符,但不代表哥身上的符就全没用。”说着把那些符快速点在那些军人身上,急嚷着,“快跑!四十秒内他们发现不了你们的气息!快!”说话间那些军人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

“知道这叫什么?这就是主角必杀技之扮猪吃老虎——你们以为哥画符只是吹牛,哥偏偏就给你们来个惊喜,哈哈,不然哥怎么是主角呢?不要动,小蝙蝠。”老萧望着要指挥手下进行搜索的芭特丽,慢腾腾地打开箱子道,“知道这是什么吧?战术核手雷,要不要试试?”因为角度的关系,我见不到那箱子里的东西,但我见到芭特丽的小脸紧张地皱了起来。

“不!”就在老萧把手伸入那箱子时,我站了起来,大声地呼喝。老萧停了下来,望着我,就像在酒吧里等我举杯般洒脱,没有半分生死一线的紧张。他只是笑着轻声说:“秋儿,你真傻。”显然他觉得我站出来不过陪他一起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