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想见琳琅姑娘。”青翊比了比上官凛,上官凛才知,那日的女子名叫琳琅。

老鸨闻言,笑容有些僵住,为难答道:“这…琳琅这几日身体不适,闭门谢客,恐怕…”

青翊会意地又拿出一锭金子,交到老鸨手上,打断她的话:“还有劳代为和琳琅姑娘传句话,就说那日街上相撞的公子,来还她遗落的东西,她便会明白,至于见与不见,相信琳琅姑娘自有定夺。”

老鸨笑逐颜开地收起金子,点头哈腰应着:“先请两位入内品茶,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找琳琅姑娘问问看。”

她说罢转身离去,青翊与上官凛对望一眼,抬步走入了风月楼。

在他们身影消失处,一张灵动的俏脸自不远的巷子中探了出来,继而上官紫燕几个跨步走到风月楼前站定,仰头望着风月楼的招牌喃喃念着。

门口的几名女子见了上官紫燕,指指点点调笑道:“姑娘,这里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上官紫燕挺起胸膛,指着进出的客人,理直气壮地问:“他们来得,为何我不能来?我要进去找人。”

“找人?说难听些,还不是想去捉奸。”其中一名女子不客气地直言,“你若是来找女人,我们这里的姑娘只招待男人;若是要找男人呢,恐怕你要问问,妹妹你的情郎,愿不愿跟你回去。”

她一番话,招来众女子的掩口轻笑。上官紫燕怒目瞪她:“谁是你妹妹!”

“你的男人要是真心喜欢你,又怎会来这温柔乡寻乐?劝你还是回去吧,到我们这儿找上门的女人多了,哪个不是丢了自己的颜面?”

饶是上官紫燕再迷糊,也明白了眼前的风月楼是何场所。她跺脚道:“死青翊,我就知道你定没带哥哥去什么好地方,还让哥哥骗我说去喝酒,若不是我料想到哥哥从不好酒,更没有夜间去饮酒的习惯,因而聪明地跟来,怕就叫你蒙骗过去了!你自己寻花问柳也就罢了,还带坏我哥哥,等你回来,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上官紫燕气呼呼地又望了望风月楼的大门,不甘地转身,咬牙切齿地决定回客栈去等青翊归来。

上官凛避开与他擦身而过的女子和恩客,漠然旁观着他们相互搂抱,肆无忌惮地调笑和亲热。至现在他也依然不能说服自己相信,琳琅竟会身处此地。他既无法将她与周遭往来的莺莺燕燕归为一类,亦想象不出她会偎在各色男人怀中,献媚讨好,以身体换取钱财。

他思索间,已步上二楼,比大堂之中显得清净了许多。方才老鸨告知他们,说琳琅愿见他二人,在她房内备好酒菜等候,并指明琳琅的厢房。青翊却忽然忆及自己还有事要办,让上官凛独自前往即可。上官凛倒也未在意,只与青翊约定好,一会儿各自返回客栈。

上官凛仔细查看着房间上的门牌,迎面走来两名打扮艳丽的女子,边走边轻声交谈。

“听说琳琅今日要见客了?”

“怕是撑不下去了吧。”答话的女子语气中带了些许悻然。

“也是,虽说她从前即便做清倌人,也是这里的红牌,可她毕竟被陈老板包养起来已有数月,我们这种人走茶凉的风月场所,几日不出现,就冷了名声,现在她也早被客人们忘到脑后去了。”女子顿了顿又道,“唉,看那陈老板也是个有情之人,年纪是大了些,可对琳琅甚好,怎么说不来就再也不见了呢?”

“你也太天真了,来这里的男人,哪会有几个好东西?想必是在哪里寻到新欢,对琳琅厌倦了。”

“只可怜了琳琅,之前王妈妈还顾忌陈老板的面子,不敢太强逼于她,但这几天王妈妈对她的态度也一日不如一日,难怪琳琅终于下决心又见客了。”

另一女子冷笑道:“不然她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名动京城的红牌?装什么清高!我看她清倌人的身份也保不了多久,一旦风光不再,不靠身体赚钱,难道还等着饿死?”

两人似是这才看到了立于围廊的上官凛,倏然噤了声,快步从上官凛面前低头走过,身影消失在楼梯处。没料想琳琅会是这般景况,上官凛只觉心中一紧,继续前行,终于来到琳琅房门前。

他定了定神,略一迟疑,还是礼貌地敲响了门。

“公子请进,门开着。”屋内传来婉转的声音,上官凛几乎可以确定,她便是那日遇到的女子。

他推门而入,触目所及,是一个极为雅致的房间。摆设装点之物并不多,甚至连墙边的卧榻也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挂以繁丽的帷帐,只简单一层白色纱帘,以银钩挂起,典雅中不失高洁,彰显出主人的心性。

桌案之上,摆放着酒菜,坐于桌旁的女子仍是那美艳的容颜。但今日似乎刻意装扮过,恰到好处地薄施了脂粉,越发衬得她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上官凛不由得忆及方才两名女子之言,这样一个女子,确有即便不出卖身体,亦能令人倾倒的资本。只是越是如此,越发让他感到惋惜。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琳琅姑娘…”却唤了一声之后,不知该往下说些什么为好。

倒是琳琅大方地一摆手,站起身相迎,绽出一抹明媚笑容道:“公子在这里无须客气,叫我琳琅即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上官凛。”

“原来是上官公子,您与其他客人倒有些不同。”

“哦?为何有此一说?”

琳琅示意上官凛在桌旁坐下,自己则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只酒盏推到上官凛面前,又与他相对而坐,这才笑言:“来我房里,会先敲门得到许可再入的,恐怕也就唯有上官公子一人了。”

琳琅说话时,虽依旧满面含笑,但上官凛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即逝的哀戚。上官凛一时语塞,琳琅的话语,时刻提醒他身处何方。来青楼的客人为的只有寻欢,又怎会想到欢场女子也希望得到应有的尊重?想必时日久了,连这些女子自己也忘记了还能被人以礼相待。

“来,就为了上官公子此举,让琳琅敬您一杯。”琳琅说罢,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上官凛不好推辞,亦喝下了酒。他放下空酒盏,从袖中取出胭脂盒递给琳琅:“我是来送还琳琅姑娘之物的。”

“我听王妈妈说了。”琳琅接过胭脂,“不过是身外之物,还劳烦上官公子专程前来,琳琅感激不尽。”

“我既知道它的主人在此,定是要归还的。”

琳琅莞尔一笑,又斟上两杯酒:“身外之物来便来,去便去了,公子不用看得太重要,琳琅从不放在心上。”

她的话倒让上官凛感到些许意外,他好奇地问道:“那么之于琳琅姑娘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琳琅闻言,唇边一直挂着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她又举起酒盏饮下一杯酒,才缓缓答:“是心。内心一旦失去了原有的自我,便是怎样寻,也寻不回了。”

上官凛想到她的处境,猜测她定在为生计与自身的坚持苦恼徘徊。他也不便提及陈老板之事,只得凝视着琳琅,坚定道:“我日后还会再来,若有我能相助之处,琳琅姑娘尽可以开口。”

“先谢过上官公子,琳琅无以为报,就以眼前这桌酒菜借花献佛,好生款待公子一番。”说着,琳琅抬手夹了一些菜至上官凛碗中,“我们边饮酒边谈。”

上官凛颔首,二人自然地攀谈起来。屋内红烛摇曳,拢起一室氤氲的轻柔。

上官紫燕未点灯,百无聊赖地坐在青翊房间中,以手支头靠在桌旁,昏昏欲睡。在数不清第几次险些让脸与桌面亲密接触之后,上官紫燕在黑暗中眨动着眼眸,再次望向窗外的天色。街巷中传来三更的打更声,上官凛和青翊却都未归来,上官紫燕心中除了恼怒,还有些许担忧。她在自己屋里怎么也待不住,觉得来这里等才更为便捷。

忽然,窗外轻微的声响引起上官紫燕的警觉。这房间可是位于三楼,莫不是有如此大胆的宵小,试图闯入?她隐约中感到似乎有道身影翻窗而入,断然喝道:“什么人?”

上官紫燕刚要起身,却被人更快地按住肩膀,一股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嘘,小燕子,别紧张,是我。”

“青翊?”上官紫燕偏头,借着月光,依稀看清青翊的脸,“你做什么好端端放着门不走,要翻窗而入?”

青翊低沉的笑声传来:“我知道你在此等我,想给你个惊喜。”

上官紫燕自然不信他的说辞,这才想起自己为何在这里,她努力挣扎着起身道:“别以为你顾左右而言他,我便会放过你,你倒说说看,究竟带我哥哥去了何处?”

“小燕子,你若要审我,明日可好?今晚我累了。”青翊的语气中显露出掩不去的倦意,但他依旧用手环住紫燕不放。

“哼,你流连温柔乡到这时候,自然累了,怎么不干脆留宿在青楼算了?”

“小燕子,我真的好累,借我靠一会儿。”

上官紫燕渐渐发现青翊不对劲,他不仅未和她斗嘴辩解,她还感觉到倚靠在身后的力量越来越重,甚至到最后,青翊将头放在她肩上,几乎整个人的重量皆靠她在支撑。

“青翊,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油然而生的关切之情,让上官紫燕也忘记了生气。她费力地伸出手,够过桌上的火折,将烛台点燃,又在青翊怀中转个身面对他。入目所及的,是青翊一张苍白俊逸的脸庞和微闭的双眼。上官紫燕心里一惊,拍打着青翊的脸颊呼唤他,发现他肌肤冰冷。

她一只手扶着青翊的胳膊,另一只手移到他腰际,想要扶他坐下,掌心却触到一片温热的濡湿。她抬手一望,鲜红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亦紧紧揪住她的心。

“你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青翊你别吓我!”

许是感受到屋内的光亮,抑或被上官紫燕唤得略清醒些,青翊缓缓张开眼,向上官紫燕无力一笑:“这个等有时间我再同你慢慢解释,现在恐怕要麻烦小燕子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了。”

“那怎么行?我立即去请郎中来!”上官紫燕焦急道。

“不可。小燕子你依我的话去做便行。”青翊忙拉住欲往外走的上官紫燕,情急中又牵动了伤口,他皱了皱眉,脸色更显苍白,伤处渗出的血迹已将他的白衣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上官紫燕红了眼眶,忙扶着青翊在床边坐下:“好,都按你说的办,你快别乱动!”

“别担心,这点伤我还死不了。”青翊见上官紫燕担忧的模样,心中一丝柔软瞬时蔓延开来,他轻声道,“你打开我的包袱,里面有金疮药和纱布。”

上官紫燕先小心地解开他的上衣,露出青翊结实的上身,在他腰间一道狭长的伤口血肉模糊,严重得难以忽视。上官紫燕鼻子一酸,心下好似自己也被刀割了一般,疼痛得难以言喻。她动作轻柔地拿起帕巾,蘸了清水把伤口周围擦拭干净,又取来青翊的包袱,找到他所说之物,涂抹上药,用纱布将伤口包裹起来,但仍阻不住丝丝血迹透过白色的纱布渗出。

“这样不行,我还是去找郎中稳妥些。”

“不必了,这金疮药有奇效,明日定可止血好转。”

上官紫燕咬着唇,面对虚弱的青翊,她内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拧住,纠结到了一处,怎样也无法安心。青翊见状继续笑道:“小燕子,扶我躺下歇息吧,我睡一晚伤便会好了。”

上官紫燕闻言,只得收拾好东西,整理一下床铺,帮青翊躺了下来,还不忘细心地将薄被覆在他身上。她搬了圆凳在床边坐下,坚定道:“我今晚就在这里陪你,若有不适马上叫我。”

“若受伤能得到小燕子你如此温柔相待,也值得了。”青翊戏谑道,语气轻快,似乎受了伤之人不是自己一般。

上官紫燕扬手欲懊恼地推他,想到他的伤,又及时收住,气急败坏地嗔怪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青翊未答话,只将温柔的目光停留在上官紫燕身上。上官紫燕也愣愣地回望着青翊,一时忘了言语。这一眼中,似有无限深意,青翊的眼眸中仿佛有无限吸力,让她移不开视线,心也随着沉沦,如微风吹动她的心弦。上官紫燕并不了解这种朦胧的情感,但她也隐约明白,自己也许是有些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想明白自己的心事之后,上官紫燕竟趴在床沿睡得很沉,连天微明时,青翊起身下床她都未曾察觉。青翊穿好衣衫,在上官紫燕身旁驻足。他伸出手,轻柔地为她理了理颊边的碎发,又略一迟疑,弯下身子,在她脸上无声地印下一吻。上官紫燕身上特有的馨香入鼻,让青翊几乎不想移开唇。

上官紫燕的轻声嘤咛惊醒了青翊,他忙站直望去,见上官紫燕并未醒来,只继续酣睡,才放下心来。他不舍地凝视她的睡颜良久,终是握了握拳,自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枕边,坚决地转身离去。

昨晚夜探风月楼既已被二皇子发现,还被他的人暗中出手所伤,说明二皇子已等不及,想必他很快便会有所行动。继续留在上官紫燕他们身边,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该是离开这一切,返回宫中的时候了。

只是这一别,不知相见何期…

“紫燕,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上官凛有些担忧地看着托腮坐在窗前的上官紫燕,他的问话并未得到任何回应。上官紫燕手中把玩着一个金锁,下意识地翻来覆去轻轻抚摸,不时举起来在耳边摇晃几下,锁下点缀的小铃铛便发出丁零的声响。锁身在窗口透入的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灿然光芒。但上官紫燕的目光却好似穿过金锁落在遥远的地方,兀自思索着不知名的心事。

上官凛无奈一叹。那晚在风月楼与琳琅畅谈,不觉间直到天明。他发现琳琅对诸多事情,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仿佛风月之地的一股清流。待结束谈话,两人竟仿佛早已熟识一般。他匆匆赶回客栈已是天明,却发现上官紫燕独自坐于青翊房中出神,手中便是握着这金锁。上官凛认得此物,乃是青翊所有。上次在城门口,他曾欲将金锁交与上官紫燕,上官紫燕并未收下,不知为何现下到了上官紫燕手上,可青翊却不见了踪影。

上官凛也曾试探地询问上官紫燕,但上官紫燕只有淡淡二字“走了”。上官凛不便多问,思及前一晚他与青翊的对话,他料想青翊必是有他非离开不可的理由。这几日,上官紫燕虽看似同平常无异,但时常会望着金锁发呆。上官凛明白,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无烦忧的妹妹,她的心缺失了一角,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做出强颜欢笑的模样罢了。

上官凛起身,走到上官紫燕身旁,重又唤道:“紫燕…”

上官紫燕这次才终于回过神,转头报以询问的目光:“哥哥?”

“紫燕,有些事要讲求缘分,莫要太执著于心才好。”

“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看,青翊所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上官紫燕说着,又摇了摇金锁,俏皮笑道,“他曾说,不管身在哪里,都会循着上面的铃声找来,果然是骗人的,无论我怎么晃,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紫燕,你若心里不快,尽可以同哥哥说。”

上官紫燕摇摇头,小心地收起金锁,故作轻松道:“我没事,哥哥你方才说了什么?”

上官凛见状,也不再逼她,只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原本的话:“我看你这几天都闷在房里,想问你上街去逛一逛可好。”

“好啊,我们现在就出发。”上官紫燕雀跃地拉住上官凛的衣袖,便向外走去。上官凛只来得及露出一抹苦笑。

昨晚一场大雨,将街道冲刷得分外干净。空气中浮动着雨过天晴的清新,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却并不刺目,偶有一两朵白云悠然飘过,正可谓一片和煦。行在街上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舒适,令人周身倍感轻松。

但上官紫燕显然无心享受这份惬意,她拉着上官凛穿行于各个摊贩之间,仿佛一只忙碌的小蜜蜂。尽管手中已塞满食物和一些零碎小玩意,她仍兴致不减地挑选着。上官凛只宠溺地跟在后面,一一付了钱,他希望上官紫燕能借此暂时抛却烦恼,哪怕仅是眼前一刻也好。

忽而人群有些骚动,若不是上官紫燕一直扯着上官凛,两人险些被挤散。他们驻足观望,发现很多人皆往同一方向赶去。上官紫燕疑惑道:“哥哥,前面怎么了?”

上官凛摇了摇头,随手拉住一名正经过身边的人问:“请问出了何事?”

“听说护城河漂来一具尸首,官衙正派人去打捞呢!”那人说罢,忙脚步匆匆地继续赶去看热闹了。

上官凛道:“紫燕,我们也去看看。”

“嗯。”

两人随着人流,很容易便寻到了打捞尸首的现场。河岸边已站了不少围观的百姓,随后赶到的官差,设起人为的屏障,将百姓隔开在十几步之外。上官紫燕和上官凛艰难地挤过人群,终于能清楚看到前面的情形:几名官差正将一具尸首从河中吃力地抬出,放到距护城河远一些的地上,尽管那里已铺设好干燥的毛毡,但一接触到尚滴着水的尸首,还是被湿淋淋地晕染出一大片水渍。

“是顺着因昨晚大雨而上涨的水流从城外冲进来的吧?”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议论。

“真可怜,是不是溺水而亡?”

“谁知道,这就是官府该去查的事了。”

见几名官差简单查验过后,又抬起尸首准备离开,上官紫燕偏头向上官凛询问:“他们会将尸首送去哪儿?”

“应是刑部的停尸房,刑部中的赎罚处,专门负责处理京中掌罚罪事,凡京城中罪案,皆会交由赎罚处,由主事调查审理后,再由刑部侍郎、尚书审核定案。”

“刑部赎罚处,不就是…”上官凛掩住上官紫燕的口,以眼神示意她在此不宜多言。

此时被抬的尸首正好经过围观人群前,被河水浸得肿胀的尸首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只见尸首仰卧,眼口紧闭,一张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已扭曲变形得几乎难以辨认。全身浮肿得变大了好几圈,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吓得一些胆子略小的人,赶忙闭上了眼。

“咦?这不是陈老板吗?”忽然有人惊呼。

“哪个陈老板?”这一声立即引来人群的沸腾,人们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说话之人,“你认得此人?”

“就是那个据说在风月楼一掷千金,包下琳琅姑娘,还曾言及要为她赎身的米商陈万良嘛,我之前在风月楼门口,见过他和琳琅姑娘在一起。”

“难怪最近没听说他在风月楼出现,原来是死在河里了。”

“唉,世事难料…”

周遭的话语传入上官凛耳中,他微微蹙起眉,似是陷入了沉思,片刻,他开口唤道:“紫燕。”

“什么?”

“我们今日就赶往刑部去看看可好?”上官凛并未转头看上官紫燕,而是注视着官差离开的方向,声音中却似别有一番深思。

上官紫燕虽不明白哥哥为何突然想去刑部赴任,但对于她来说,在哪里已无差别。她点头应道:“听哥哥安排,我怎样都无所谓。”

于是,他们未再停留,而是径直返回客栈,收拾好行装即准备赶往刑部官衙。在结账时,掌柜告知,青翊走前已帮他们付了足够的房钱。上官紫燕眸光闪动,但仍若无其事一般并未开口,却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金锁。

刑部位于京城之南,在京中具体职掌审定各种法律,复核各地送来的刑事案件,会同九卿审理“监候”的死刑案件以及直接审理京畿地区的待罪以上案件。刑部内又分各司各处,各尽其职。除正三品尚书、正四品侍郎各一人外,大多数事务皆由各部主事负责。上官凛所任职务,正是赎罚处主事,平日审理京中刑事罪案。

由于赎罚处主事一职空缺已有些时日,京城又不比原本的小县,各种案件繁多,遂积压了很多事情,护城河陈老板浮尸一案,自然也交到了这里。上官凛拜会过刑部尚书以及侍郎,便即刻投入到卷宗的翻阅和问案处理中。尽管有上官紫燕从旁帮忙,却也时常忙得不眠不休,让上官紫燕很是担忧。

一连几日的阴雨天气,将空气搅得湿漉漉的,仿佛随时能拧出水来,也带来几分入秋的微寒。上官紫燕在院中拦下手端托盘的小丫鬟,接过托盘遣了她退下,自己则径直往书房走去。主事虽不像朝中品阶官员有各自的府邸,但亦分配了一个单独院落,拨了下人供单独使用,比起他们之前的居所,宽敞舒适了许多,且距刑部衙门不远。上官凛平日除了升堂审案,大部分时间皆在家中书房度过。

上官紫燕穿过庭院来到书房门口,并未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因为凭她的经验,通常即使是敲了门,专注于公务的上官凛也大都听不见。与其站在外面吹冷风,不如自觉些直接入内为好。果然,上官凛提着笔,依旧低头看着卷宗,仿佛根本没发现有人走进来。

上官紫燕行至桌案前,用力将托盘放下,上面碗勺相碰,发出叮当的声响,终于成功引起上官凛的注意。上官凛咳了几声道:“紫燕你来了。”

“哥哥,先把药喝了。”

“暂且放那里,我稍后便喝。”

“不行。”上官紫燕坚持道,“你已有好几次看卷宗忘记喝药,我见你这几日咳得越发厉害,定是天气阴冷受了寒,又不注意所致,明日我再去找个好郎中来给你看看。”

“不用如此麻烦了,普通风寒而已,过几天它自己便好了。”上官凛说罢,又是一阵猛咳。

上官紫燕将药盅内的药汁倒在一旁的碗里,递给上官凛,双目一瞪道:“你就知道公务要紧,身体难道就不重要了?这么大个人,还要我这个做妹妹的操心!”

上官凛在上官紫燕的监督下,把碗内的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紫燕你真是长大了。”

“哥哥,你这是什么话,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上官紫燕不满地撇嘴辩驳。

“是,是,你已能替为兄我分忧了。”上官凛顿了顿道,“现在哥哥就需要你去帮一个忙,你到衙门跑一趟,将给护城河浮尸一案验尸的仵作唤来,可好?”

“终于查到那桩案子了吗?”

上官凛点点头,其实他早有意勘察此案,但由于之前堆积的案子太多,他不能无故厚此薄彼,只得暂时搁置了几日,其间派了人去城外的护城河上游沿河搜寻。他有意去找琳琅看看情况,却一直无法拨出时间。

上官紫燕离开不久,便带来了刑部的常仵作。常仵作像是早有准备,行过礼之后,将一册验尸记录恭敬地呈于上官凛书桌之上。上官凛边翻看着边询问:“常仵作,你且把验尸结果与我说说。”

“是,大人。”常仵作上前一步,如实道来,“经查验,死者姓陈,乃外县来京米商,属下检查尸首后发现,尸首腹内无水,指甲干净,脑后有一重物击打的致命伤,可以定论,乃死后才被扔入水中,非溺水而亡。”

“常仵作怎如此确定?”上官紫燕不解地问。

常仵作也知上官紫燕的身份,便不避讳地答道:“姑娘有所不知,凡溺水而死之人,必会饮进过多的水存于口、鼻、腹中,而此尸首仅口中有微量水,腹未胀,内无水,乃入水时已不再呼吸所致。且生前溺水若有知觉,定会本能挣扎,指甲中充满河里泥污,此尸首亦无。综合上述结果,死者必定是入水前便已断气。”

“死者身上除头部伤痕,可还见其他伤?”上官凛复又问。

“并无,未见生前有打斗或被强行捆绑的痕迹。”常仵作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在尸首的衣物上,发现其他织物上的细线。”

上官凛颔首,又转向上官紫燕:“紫燕,你去看看何捕头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上官紫燕应了声,不多时,便与何捕头一同返回。

“何捕头,前日我差你带人去巡查城外的护城河上游附近,可有何收获?”

何捕头将手中一只木箱递到上官凛面前回道:“在河中捞起一块被单,上面有部分血迹,另找到几截散乱的绳索,不知与此案是否有关。”

上官凛拿起绳子和被单端详片刻,又交与常仵作:“你来看看,与你所说的织物可相像?”

“从颜色和质地观来,同这被单有八九分像。”常仵作仔细翻看着,“但具体还需取了回去,和属下从尸首上找到的细线再做比对,另测量血迹的高度尺寸,与尸首伤口处是否吻合,即可得出结论。”

上官凛又从木箱中拿出一个扇佩状物问:“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