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也不清楚,此物在捞起被单时就钩在上面,就一起带回来了。”何捕头答。

上官凛留下扇佩,将木箱盖好交给常仵作:“常仵作,你且先回去查验这几样证物,尽快呈详细结果于我。”

“是。”常仵作接过木箱,行了礼便告辞退下。

“何捕头,关于死者本人,可有查到什么?”

“死者陈万良,于半年前来京做卖米生意,但据我们查问,此人在京中无亲无友,除了平日生意往来之人,仅经常出入风月楼,且只找一名唤琳琅的姑娘,并无其他相熟人士。”

“这陈万良可有何仇家?”上官凛追问。

“生意场上难免有竞争对手,但据闻陈万良并非奸商之流,相反待人宽厚,在同行中口碑也甚好,未查出什么端倪。”何捕头迟疑片刻又道,“唯有琳琅姑娘那边尚未探过,要不要派人去询问一下?”

上官凛略一沉吟:“暂且莫要去打扰琳琅姑娘,她那里我自有定夺。”

送走了何捕头,上官紫燕玩味地看着上官凛道:“哥哥,你可是认得那琳琅姑娘?我怎觉得你在维护她?风月楼,这名字听着好生耳熟,我想起来了,你说去喝酒那日,不正去了风月楼吗?”

上官紫燕的言语中,刻意避开了青翊的名字。上官凛也不揭穿她,只反问:“你跟踪我?不然如何得知?”

“我,我那是正巧经过。”上官紫燕心虚道。

“你可知琳琅是谁?她便是前几日,你在街上撞到的女子,我只是去归还她当时遗落的胭脂罢了。”

“原来是她,看来这琳琅姑娘与我们还甚有缘分。”上官紫燕意味深长道,“哥哥你会为还一盒胭脂而专程走上一趟,可是心动了?”

“休要胡说,这次是为了查案,你若不相信,明日与我一同去见她便是。”

“我才没有那么不识相呢!”上官紫燕说罢,不再给上官凛解释的机会,飞快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

上官凛无奈地失笑,上官紫燕这丫头,几时变得如此敏锐了?他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又重重咳了几声。不知是否最近太累的缘故,竟真觉得浑身疲惫,深感无力。

上官凛并未如预计中前往风月楼。因他在当夜,风寒忽然严重起来,咳嗽不止,且卧床发起了高烧。上官紫燕用尽了办法为他退热,皆不见成效,上官凛依旧周身灼烫不已,烧得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上官紫燕不放心遣下人去找郎中,只得吩咐好丫鬟看顾上官凛,自己出了门去。

街上已是一片漆黑,若换做平日,即便是入夜,还会偶有行人。但今晚多日的阴云未散,此时更是下起瓢泼大雨。满天乌云遮住星月,不见一丝光亮,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下来,串连成一片帘雾,触目所及,视野中一片朦胧。上官紫燕撑了伞,独行在雨中,身上的衣衫和脚下的鞋早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她在街角驻足,努力透过眼前的雨幕分辨方向。本就对京城不熟悉的她,根本不知该要到哪里去寻好郎中,现下更是迷了路,连自己身处何方都搞不清。偏这般天气,又无一路人能让她询问。

她咬住唇,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不久前刚在哥哥面前夸下口,说自己早已长大,此刻才发现,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哥哥染病在床,青翊又不在身边,立于偌大的京城街头,上官紫燕深感前所未有的孤单无助。她摇了摇头,甩去自艾自怜的想法,不能就这样认输,她一定要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加坚强。

不远处隐约传来车轮声,上官紫燕侧耳仔细听去,声音逐渐清晰。果然片刻之后,一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车夫,驾着一辆小马车碾过水花而来。上官紫燕未及多想,一提气,飞身便挡在车前。车夫一惊,忙喝住了马,让车停下。

“姑娘,你不要命了?”

上官紫燕还没回答,车内传来一道婉转的声音:“出了什么事?”随即,一张让上官紫燕有几分眼熟的脸探出车外。

“这位姑娘…”

“琳琅姑娘!”没等车夫说完,上官紫燕依稀忆起在哪里见过眼前的女子。她正是那日街上与自己相撞之人,亦是哥哥口中风月楼的琳琅姑娘。

“你是…”琳琅望向上官紫燕,显得有些疑惑。

“我们前些日在街上遇到,我撞掉了你的物品,后来哥哥还去归还过你的胭脂。”

琳琅恍然道:“你是上官公子的妹妹?”

“我叫上官紫燕。”上官紫燕用力点点头,终于有种看到救星的感觉。

琳琅见她一副狼狈模样,忙问:“紫燕你这是做什么去?为何站在如此大雨中?”

“琳琅姑娘,你可知何处能找到好郎中?”上官紫燕焦急道,“哥哥发热不退,我要找郎中去给他看看,可又不认得京城的路。”

“上官公子病了?”琳琅闻言,也蹙起柳眉,“这时辰医馆想必也已都关了门。这样好了,我认得一个还算熟悉的郎中,我同你走上一趟,去找郎中为上官公子看诊。”

“怎么好意思麻烦琳琅姑娘,你告知我道路,我自己去即可。”

“郎中这种天气怕是不肯在夜间出诊,我若同去,相信他会给上几分薄面,我与上官公子虽只有几面之缘,但也算得上相识一场的朋友。”琳琅说到这里停下,又上下打量着上官紫燕,“况且,我见紫燕你的模样,恐未找回郎中,自己先受风寒了,还是快先上车来再说。”

“琳琅姑娘,这…”车夫为难地开口。

“去西街的医馆,你放心,银子不会少付你分毫。”

琳琅说罢,又掏出几颗碎银交与车夫,拉上官紫燕坐上马车。车夫拿了钱,便不再有异议,重新扬鞭赶起车,马车一转方向,再次消失于重重雨幕之中。

在琳琅的帮助下,很快便将郎中请到了家中。为上官凛看诊、开方子、差了车夫送郎中回去顺便抓药,琳琅把一切皆安排得井井有条,反倒是上官紫燕站在一旁,不知能做些什么为好。最后还是琳琅提醒她,回房用热水沐浴驱寒,换上干净衣衫,并也叮嘱她服下一剂防风寒的药剂。琳琅自己则留下照顾上官凛。

虽不好意思给琳琅添麻烦,但琳琅坚持帮忙,有她照料哥哥,上官紫燕也能放心返回房中。将自己收拾停当趴在桌上,上官紫燕只觉浑身疲惫,却无半分睡意。

她盯着摇曳的烛火出神半晌,自怀中取出金锁,对着烛光举在眼前,目光中闪动着微妙的情愫。

“青翊,我很没用是不是?你若还在,必定会取笑我吧?”上官紫燕喃喃自语,以手轻抚着锁上的“翊”字,仿佛青翊那张似笑非笑的俊逸脸庞就在面前,“到了刑部之后,我一直跟着哥哥忙碌,本以为能忘记你,为何偏又在雨中无助时,第一个想到了你?曾几何时,我变得如此习惯依赖你?”

烛光闪动,流淌下的蜡油似无声的泪,滴滴成灰。上官紫燕顿了顿,又继续自言自语道:“青翊,你到底在哪里?又在做什么?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忽而一阵风声吹过,门窗发出微微响动。上官紫燕侧耳听去,倏地站起身,跑到门口用力拉开门:“谁?青翊,可是你来了?”

门外空无一人,上官紫燕低头,见屋檐下的地上凝着几滴未干的水渍。她蹲下身,失神念道:“青翊,你若寻来,为何不现身见我?”

回答她的,唯有噼啪的雨声。她双臂环住膝,良久忘了起身,沿着她脸颊淌下两行温热的泪水,苦涩,且灼痛心扉。

上官凛真正清醒过来,已是第二日午时。他只觉浑身乏力,头脑昏昏沉沉无法思考。他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见一个桃粉色的身影在房中忙碌,从身形上看,并非上官紫燕。他想起身看清那人是谁,却只动了动,便感到身体的每一部分皆酸痛不已。许是听到了声响,那人转过身,琳琅秀丽的容貌出现在眼前。

“你醒了?”

“我…”上官凛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喑哑不已,喉咙中火烧一般。

“郎中说你是染了急性风寒,才会突然间发作得如此严重,你稍等,我倒水给你润润喉。”

琳琅说罢,先开门唤了个小丫鬟,差她去告诉上官紫燕说上官凛已然醒来,自己则又关好门返回桌前,倒上一杯清水行至床榻前,将水杯放在床边案几上,扶上官凛起身靠在床头。她倾身时,发丝无意间拂过上官凛的脸,一阵馨香随之入鼻,上官凛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

饮下水之后,上官凛略感好受一些。此时,收到消息的上官紫燕也匆匆赶了过来。

“哥哥,你今日觉得怎样?”上官紫燕一进门,便奔到床前,关切地问。

“无甚大碍,让紫燕你担心了。”

一旁的琳琅笑道:“真羡慕你们兄妹情深,紫燕可是个好妹妹,昨夜冒着那么大的雨,独自上街为你请郎中。”

“那也多亏琳琅姑娘,若不是遇上你,我怕是还找不到郎中来给哥哥看病。”

“你二人怎会遇到一处?”上官凛不解地问。

“昨夜也巧,我正和王妈妈请了假出门办些事,回来途中碰到紫燕,不然如此大雨之夜,紫燕怕是不知还要走上多久。”

“所以我早说了,琳琅姑娘同我们有缘。”上官紫燕向上官凛眨眨眼,“哥哥,你可要好生感谢琳琅姑娘,她不仅帮忙请来郎中,昨晚还照顾了你一整夜,不然你的病怎会好得这样快。”

上官凛一怔,忙作势欲起身施礼:“琳琅姑娘大恩大德,无以言谢。”

“快别这么说,没想到上官公子竟是刑部的大人,你岂不折煞了琳琅?”琳琅忙阻止他,“若紫燕不嫌弃琳琅出身,就当做朋友,亦唤我一声琳琅便可。”

上官紫燕眸光一转:“不好,我见你比我略年长些,叫你琳琅姐姐可好?”

“那倒更好,琳琅一直无兄弟姐妹,如今有你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余愿足矣。”

“琳琅姑娘,你昨夜未回风月楼,那边可好交代?”上官凛忽而想到。

“无妨,我托车夫去传了话给王妈妈。”琳琅顿了顿,自嘲一笑,“况且,我亦不再是以前的头牌琳琅,并无许多客人等着见我,少我一人也没有大碍。”

上官凛自然明白琳琅此话之中的含意,心中不禁生起一丝怜惜之情。他便又思及陈万良一事,不知琳琅是否已听说陈万良死讯。他张口欲问,却又恐触到她伤心之处。

上官紫燕并不懂上官凛的忧虑,听罢琳琅的话,插口问道:“琳琅姐姐在风月楼过得不好?这还不简单,若不愉快,让哥哥付银子帮你赎身,你来和我们同住便是,反正这院子大得很,再住几人都足够。”

“紫燕妹妹说笑了,如真像你所说这般做,上官公子不知道会在京中留下何等不堪名声,官场之人,这点尤为重要,琳琅不能给你们添麻烦,而且…”琳琅神色中闪过几分黯然,继续说了下去,“赎身一事,我已不做任何念想了。”

上官凛略一思索,趁势问:“听闻米商陈万良,曾许诺为琳琅姑娘你赎身,你可知他已死?”

琳琅点点头:“京城之中,唯有风言风语传得最快,说是陈老板溺死于护城河里。”

“你对陈万良了解多少?”

“陈老板是个好人,几年前妻小皆死于大火,他并未再娶,只身往来各地做卖米生意。他来京之后,在一次客人约见中来到风月楼,欣赏琳琅琴艺,后索性出银子包下我,让我不必再每日见客赔笑。但陈老板对琳琅始终以礼相待,从未有过唐突之举。”

“如此说来,这陈万良还是真心喜欢琳琅姐姐了?”上官紫燕忍不住问。

“陈老板曾说,等他此番在京生意结束,便为我赎身,带我离开京城,却不承想…”琳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色间掩不去落寞。

上官凛从枕边摸索出一物:“琳琅姑娘,你可见过此物?是否为陈万良所有?”

上官紫燕见他手中正是昨日何捕头带来的从河中捞起的扇佩,跺脚不依道:“哥哥,你怎变成审案来了?琳琅姐姐可是我们的贵客!”

“不妨事,希望我能够帮上忙。”琳琅仔细看了看,答道,“好像并非陈老板之物,陈老板扇子上从不佩任何东西,但这扇佩,我见着有几分眼熟。”

“哦?琳琅姑娘你再好好想一想。”

“对了,有位公子,之前亦是琳琅的客人,我曾在他那里见到过,他还特意拿出来同我介绍,说是此扇佩乃他家传之物,价值非同一般,因而我印象深刻。”琳琅恍然道。

“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上官凛追问。

“他姓钱名梁,家就在京城,但他的住所有些偏,不太好寻,之前他家中设宴,我曾去弹奏过琴,若上官公子你们想去,我可以带路。”

“好,我们就去看看。”

上官凛说着,掀被就要下床,却被上官紫燕不由分说按了回去:“哥哥,你不要命了?病还没痊愈,就急着又去查案?”

“我已感觉好多了。”

“琳琅姐姐,你帮我劝劝他。”上官紫燕无奈,只得转向琳琅求助。

琳琅莞尔一笑,也柔声劝道:“我觉得紫燕言之有理,郎中特别叮嘱,上官公子你尚需多休息,身体才能尽快养好,至于其他事,也不急于一时。我看这样好了,过几日我再来,等你病好些,便带你们去钱家。”

“有劳琳琅姑娘了。”上官凛听琳琅如是说,也不再坚持,“琳琅姑娘,你忙了一晚想必也累了,院中还有客房,你不如去歇息一会儿。”

“不必了,我出来已久,该是时候返回风月楼了。”

“昨晚多谢你了。”上官凛再次感激道,“紫燕,你去送送琳琅姑娘。”

“交给我吧,哥哥你放心好了。”上官紫燕向上官凛别有深意地一望。

琳琅起身告辞,同上官紫燕一起离开了。上官凛凝视关闭的门扉良久,这样一个女子,不知何故,总让他放心不下。

“此乃最后一剂药,郎中说哥哥你的风寒已好得差不多,服下今日的药后,便可停药。”上官紫燕将从药盅中倒出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药汁,递到上官凛面前。

“嗯,这病终于去得八九分了。”上官凛放下手中的笔,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眉也未皱一下。

上官紫燕见他把空碗放下,哧哧取笑道:“我从前叫你喝药,怎不见你这样听话?总要拖了又拖,还是琳琅姐姐的话管用,她只稍一叮嘱,便可让你乖乖休息、按时服药。”

“紫燕你越发顽皮了,我如何做,与琳琅有什么关系?”上官凛说着,拿起一旁书册,将目光凝视在上面,不与上官紫燕探寻的视线相对,“我只是深感之前未好好用药,此番发病才会这般厉害,因而开始注意罢了。”

“是,是,反正最后总是哥哥你有理,不过,你这几日常心神不宁地张望,难道不是在盼着琳琅姐姐来?”

“没有这回事,况且,琳琅即便来,也是为了帮助查陈万良一案。”

“知道,是公务嘛…”上官紫燕拖长话尾,别有深意道,“要不我到风月楼早些将琳琅姐姐请来,就说案情紧急,上官大人等不得了。”

“紫燕你几时还学会无中生有了?”上官凛并不抬头看她,眼睛仍不离手中书册。

“真是我多心?那哥哥你可否告诉我,你若无半点心虚,何以书册拿反了,还许久都未曾发觉?你到底在看什么?”

上官凛闻言一怔,忙定睛看去,果然如上官紫燕所言。他面上一红,窘然把书调整过来,轻咳几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却是被堵得一句辩解的话皆说不出。见上官凛狼狈的模样,上官紫燕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开始动手收拾桌案上的东西。这时,有小丫鬟来通报,说是琳琅姑娘来了。

“琳琅姐姐真是能掐会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怎知我们刚说到她,她便来了。”上官紫燕笑道。

上官凛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叮嘱:“一会儿见了琳琅姑娘,你莫要乱说。”

“明白,哥哥你不如先梳洗打扮,我到门口去迎琳琅姐姐。”上官紫燕说罢,人已快步跑出了门。

不多时,上官紫燕便亲昵地挽着琳琅的手臂,二人一同返了回来,琳琅另一只手中还提了一只竹篮。她跨进门,将竹篮放于桌上,含笑询问:“上官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托琳琅姑娘的福,病已痊愈。”

上官紫燕插话道:“多亏琳琅姐姐帮忙,哥哥的病才能好得如此快。”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琳琅说着,自竹篮中取出一只盘子,上面盛着几块精致的糕点,“昨日我与几个姐妹去城郊的百花园采了一些花,其中不乏有清肺去热功效的,我取花瓣制成一些小点心,拿来给你们尝尝看。”

“琳琅姐姐真是温柔贤淑,若哪个男人能娶到你,当真是有福之人。”上官紫燕说着,瞥了自己哥哥一眼。

“妹妹说笑了,以琳琅之身份,对嫁人早已不做打算。”

“琳琅姐姐不必心灰意冷,那陈万良对你好,难道其他男人就不能?说不定很快便会有好男人出现,哥哥,你说是不是?”

上官凛无奈地摇头,不知该如何接上官紫燕的话,只得歉然向琳琅道:“紫燕就喜欢开玩笑,琳琅姑娘你莫在意。”

“不妨事,既提到陈老板,眼下上官公子你身体已好,可要去钱家看看?”

“我正有此意,待我稍作准备,我们便出发。”上官凛转向上官紫燕,“紫燕,去叫上何捕头,与我们一同前往。”

去钱家的路途上,何捕头向上官凛汇报了这几日查到的与钱梁相关之事。原来这钱梁,本也是出身官宦人家,但他自小不学无术,长大后更是游手好闲,整日与一帮狐朋狗友厮混。钱老爷去世后,钱家没有了庇佑,身无功名的钱梁依旧没任何收敛,常混迹于赌坊、青楼之中,很快便将家业悉数败尽。最后他变卖了府邸,搬至现在的住处,一群酒肉朋友亦离他而去。可不知何故,几年前他又故态复萌,且出手阔绰,纵情声色,未见他有何正经营生赚钱。

很快几人便在琳琅的带领下来到钱梁家门前。其实他的居所尚算不得偏僻,只是被几道弯曲迂回的小巷和巷中低矮的民居遮掩,有些不好找罢了。

“如此说来,这钱梁根本就是个无赖。”上官紫燕嗤之以鼻。

上官凛打量着眼前的院落,比起周围其他简陋的草房,钱梁的住所算得奢侈许多,但亦无法想象他从官宅搬至这里的落差,可见之前他曾有怎样落魄的景况。

“先去会会他再说,何捕头,上前去叫门。”

随着一阵脚步声,院门被打开一道缝,从里面探出一张尖削而略显苍白的脸,一双小眼睛戒备地打量着众人,见到站在不远处的琳琅,这才露出一抹调笑的神情,将门又敞开了些。

“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风月楼的琳琅姑娘吗,自己来找我私会就罢了,还带这许多不相干之人干什么?”

钱梁话中显出的猥琐口气,让几人听了皆有不快。上官紫燕刚欲开口,立于门边的何捕头已一脚踢开了大门,直撞得身材瘦小的钱梁后退了几步,险些坐在地上。他怒目道:“我们是衙门的人,大人有话要问你,才找来这里,若再放肆,就直接拿下你,关到牢里去!”

钱梁愣愣地看了何捕头片刻,忽而跺着脚鬼哭狼嚎:“官差不讲理啦!要杀人啦!没有王法啦!”

上官紫燕被他杀猪般的声音扰得皱起眉,飞身闪到他背后,抬脚向他膝后用力一踹,还没来得及收声的钱梁,便整个人往前倾去,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了地上,成功住了口。

“紫燕,不得无礼。”上官凛话虽这样说,人却是不紧不慢地踱到钱梁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缓缓开口道,“何捕头,将钱公子扶起来。”

何捕头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捞,便有如提小鸡一般拽起钱梁,让他站稳。但钱梁此时浑身已沾满了尘土,脸上也不能幸免,再配上他一副呆愣的表情,甚是狼狈不已。

“钱公子,你无须紧张,在下上官凛,乃刑部主事,今日前来,是因米商陈万良一案有事询问,还望钱公子你能配合。”

“瞧瞧,还是官老爷说话中听,有什么话进来说好了。”钱梁回过神,拍了拍身上的土,重又恢复了无赖的模样,“不过我也很忙,你们问完赶紧离开,可别耽误我太多时间。”他说罢,也不招呼其他人,自行转身向屋内走去。

出人意料的,屋子里并非杂乱不已,反倒像是刚收拾过,处处透着整洁。钱梁一进屋,便一屁股坐于椅上,将双脚跷到面前的桌子边缘,斜睨着眼,一派悠闲。上官紫燕摇摇头,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会有打扫屋子的行为。与其说眼前的钱梁是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不如说他更像个混迹于市井的地痞混混。

“大人随便坐,我这儿庙小,容不得大和尚,可别说怠慢了衙门里的人。”钱梁随意一挥手,毫无诚意道。

上官凛在一旁坐下,方开口询问:“钱公子,你可认得陈万良?”

“就是前些日子护城河里捞上来的那个死人?不认识。”钱梁想也未想便回答。

上官凛取出扇佩放在桌上:“那么,你又是否认得此物?”

“这不是我的东西吗?难怪我找了多日都未见,原来是被官府的人捡去了,此乃我传家之宝,丢不得,多谢大人给我送还回来。”

钱梁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扇佩。可还未触到,便被上官紫燕从旁一拍,先他一步拿在手中斥道:“这是命案关键证物,岂是你说拿回就能拿回的?”

钱梁被她拍得身形一晃,忙收回桌上交叠的双腿支撑。他微微皱起眉,手竟不经意地抚着胸口,本就并不红润的脸色,看起来越发苍白。上官紫燕不屑地一撇嘴,他装这般模样给谁看?一个大男人,何至于如此羸弱?更何况,自己只是轻打了一下他的手罢了。

有了方才院子里一幕闹剧,其他人对钱梁的夸张表现也不以为意。上官凛继续追问:“钱公子,何以解释我们在护城河中发现了你的扇佩?”

“我…”钱梁长喘了一口气才答,“我想起来了,前…前几日,我曾去过河边,许是…许是那时候掉进水里…未发现…”

“钱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见钱梁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额间也隐约渗出细密的汗珠,琳琅忍不住走上前询问,并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为钱梁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我…我…”钱梁此时气喘得更急,仿佛每一口气都要用尽全力,他一手顺势紧抓住琳琅的皓腕,浑身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