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辰机为两人添好茶,问道:“二位前来,可是有事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请王捕头先说吧。”云寄桑道。

“哦,是这样,我想鱼真人是峨嵋雨成真人的高徒,想必内功定然不弱,既然子时你正在打坐,当时是否听到什么动静?”王延思问。

鱼辰机皱起秀眉想了想,终于还是缓缓摇头:“我这里离朱居士的住所太远了,什么都听不到。倒是……”

“倒是什么?”王延思忙问。

“亥时三刻我遇到魏夫人时,她拎着一个白色的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哦?魏夫人不是说当时去取药材吗?”

“煮什么药会用得了那许多的药材?”鱼辰机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她对容貌比自己更胜三分的谢清芳没有什么好感。

“那其他呢?”王延思又问。

“其他便没有什么了……对了,前天夜里我好像听到有铃声……”鱼辰机回忆道。

王延思不豫道:“鱼真人玩笑了,这魏府里到处是铃铛,听到铃声有什么奇怪?”

鱼辰机摇头道:“不对,那铃声分明在移动,似乎有人摇着铃铛在走……”王延思顿时色变,云寄桑也想起初来平安镇时所见的尸体。

“原来如此,多谢鱼真人了。”王延思道。

鱼辰机又优雅地向云寄桑微笑道:“不知云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云寄桑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在下想知道,鱼真人可认识我老师的独子魏继儒么?”

鱼辰机的微笑顿时凝固在脸上,好久才缓缓道:“倒是有过一面之交。怎么?”

“继儒兄身体一向强健,当年不知得了什么急病竟然短短几日就去了,鱼真人在他去世前见过他,可有什么急病的征兆么?”云寄桑试探着问,双眼紧盯着鱼辰机的面庞。鱼辰机静静地坐着,玉容沉敛如水,只是眼神中带着少许的迷茫,似乎在回忆当年的情形。

“魏居士当年风华正茂,言谈举止一切如常,没什么得病的征兆。”她终于开口道。

“如此多谢真人了,在下告辞。”云寄桑起身抱拳道。

“贫道身子不适,不送了。”

※※※

离开小观,王延思向云寄桑告辞道:“云少侠,此案扑朔迷离,只怕一时难有结果,王某已问过魏府所有下人,却无丝毫线索。现在王某想回去等仵作的消息。唉,只怕和那日的尸体一样,查不出什么。”

“正好我也想出去逛逛,顺便送送王兄好了。”云寄桑忙道。

两人一路谈笑,甚是相得。王延思谈起他过去办过的一些案子,有些案子在云寄桑看来也颇为棘手,他却明察秋毫,都办得十分利落,让云寄桑颇为佩服。

“这鬼缠铃一案已经是多年陈案,为何王捕头不早些出手?”云寄桑忍不住问道。

“鄙人虽然是义丰县捕头,但手下兼管一县七镇,手下的案子多如牛毛,哪能件件兼顾。何况在下是两年前上任的,那时一则鬼缠铃一案已是陈案,这两年便再没有死人,直至昨日;再则此案颇多乱力怪神之处,王某心中也难免有所顾忌。”

“原来如此。”云寄桑点头道。

望着王延思精干的身影渐渐远去,云寄桑心中的阴影也消除了不少。这个王捕头甚是能干,这次的案子有他相助,想必也不会太难。只是,那亭里和他争吵的不知是谁?

“云少爷?”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云寄桑回头一看,不禁露出笑意:“是老掌柜啊。”原来他和王延思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那个小酒铺的旁边。

“云少爷,进去坐坐?”老掌柜殷勤地道。

“不了,我还有事。”云寄桑琢磨着再找唐磐问当年魏继儒的死因。

“云少爷,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祸事?”老掌柜低声问。

云寄桑诧然道:“您怎么知道?”

“一大早就有公差上门,还能有什么好事?”老掌柜摇头道。

“说得也是,府里的确出了事,只是老师大寿在即,希望您老不要张扬才好。”

“小老儿晓得,我不是多嘴的人,云少爷但管放心便是。”

云寄桑点了点头便想离开,又突然停住脚步:“昨夜里您老可曾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或者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

“古怪的声音倒是没有听到,这古怪的事么……”老掌柜犹豫了一下,“倒是有一件事,小老儿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古怪。”

“哦?是什么事?”云寄桑忙问。

“有一个老主顾,这两年每年都时不时地来我这里喝酒,只是小老儿觉得他的心思并不在我这里的酒上,倒是对对面的魏府格外在意。昨日夜里他也来这里喝酒了,神色颇有些古怪,隔三差五地就向魏府张望一阵,直到亥时才离开。”

“昨夜……”云寄桑猛然想起了自己昨晚离开时遇到的那披着斗篷的人。“您老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么?”云寄桑忙问。

老掌柜显得有些好笑:“云少爷,这您可是问对人了,您刚刚不是还和他在一起么?”

“是王延思!”云寄桑心中剧震,难怪自己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掏出那枚铃铛,举在面前,那枚小铃铛迎着风发出微微的低吟,正好似伤心的少女在低声呜咽。

第五章 众人

怎么会这样?王延思难道和这件案子也有关系不成?为何来魏府祝寿的人似乎都心怀鬼胎?鱼辰机、梁樨登两人似乎都暗自隐瞒着什么。那么唐磐和王振武呢?他们在这件案子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而魏府中的人似乎也都有难言之隐,从师娘谢清芳,管家杨世贞,乃至徐嫂,哑仆,甚至老师……不,不,老师不会的……可是,继儒兄当年之死……云寄桑越想心中越是说不出的烦躁,森冷的不祥感如同平安镇上空那沉郁的阴云,无声地笼罩向他。

将那枚小铃铛重新塞入怀中,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重新整理那乱成一团的思绪,只是始终都无法让汹涌的心湖重新恢复平静。

他在露梁一战中所受的伤势真的太重了。伊腾博昭的那一掌伤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其诡异的真气更破入了他的紫府,撼动了他的元神,让他原本通透的道心变得纷乱飘摇。六灵暗识,如同清泉映出山峰的倒影一样,本就是炼气者内心深处的潜意识对外界的反应。而现在,平静的心泉已是波澜荡漾,所映出的影子自然也变得支离破碎,一片模糊。

云寄桑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却并不饮,而是望着青瓷酒杯思索着:既然暂时无法理清案情,那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去收集更多与之有关的消息。现在看来,当年的一些旧事,特别是魏继儒和小梅的死因,很可能就是本案的关键。魏继儒的死如今看来颇有蹊跷,杀害小梅的凶手更是至今没有找到。只是这些事,当年的知情人原本就不多,自己找谁问好呢?谢清芳?她和老师相识虽久,却是魏继儒死后才嫁给老师的,想必她知道的不会太多;老师虽然很可能知情,但他年岁已高,正当大寿之际,又死了心爱的弟子,若这样直接去问他当年的惨事,只怕更是不妥;如此说来,便只余下唐磐一人了。不能再犹豫了,无论如何,当在老师大寿前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他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重重向桌子上一顿,告别老掌柜后,起身离去。

走了几步,觉得有什么人正窥视着自己。蓦然回头,却见街头拐角的幽暗处,一张惨白的女子面孔正从墙角后缓缓探出,向他邪恶地笑着。

猛地扭头,云寄桑加快了脚步。

※※※

若说这魏府内如今还有谁能够无忧无虑的话,定属我们崔明欢大小姐无疑了。小丫头虽然人小,胆子却大得很,虽然前天夜里遭了惊吓,转眼间却已恢复如初。只是卓安婕这两天都不放她出屋玩耍,委实让她闷得紧,加上亲爱的师父又老是跑来跑去地不来疼她,无聊之际,只能嘟着小嘴儿,一个人将那盒卓安婕送她的弹子翻来覆去地玩。

只是今天却来了好机会,卓安婕早上多饮了几杯,身子有些疲倦,小睡了片刻。明欢把着门探头探脑地瞄了半天,见她那好看的师姑确实睡着了,高兴得捂住小嘴免得笑出声来,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屋,一溜烟地跑到外面的雪地里,这才咯咯笑着自由地在雪地上打起滚来。

玩着玩着,忽然看到一只黄色的野兔,蹦蹦跳跳旁若无人地从她身边跑过,大耳朵高高地竖着,显得颇为神气。

“兔兔!别跑!”明欢欢喜地大叫了一声,追了上去。

那野兔似乎并不将她崔大小姐的命令放在心上,虽然跑得并不快,却总是在她要追上时跳开几步,还不时地侧头看她几眼,让明欢颇为气恼,更是发誓非要捉到它玩个够不可。

这样追追停停,越跑越远。不知不觉中,明欢渐渐地偏离了道路,身边的树木也渐渐多了起来。那野兔似乎也被明欢追得急了,几下便蹿入一个地洞中去,任小丫头怎样呼喝威胁,却再也不肯出来了。

喊了老半天,明欢郁闷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已经荒芜了的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树木凋零,干涸了的池塘被积雪覆盖着,一片冷寂寥落。

一座粗陋的石屋坐落在院子后方,被十几棵高大的松柏无声地掩映着。

“喂,这里有银么?”明欢喊了一声。

没有回答。

明欢又向石屋那边喊了一声:“有银在么?囡系明欢未!”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北风在怪异地回应着她的呼唤。

天空中,有雪花静静地飘落。

明欢壮着胆子来到那石屋前,却发现两扇厚重的石门被一个硕大的铜锁锁着,显然屋子里并没有人。整个石屋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上面糊了窗纸。明欢扒在石门上,黑亮的大眼睛努力地从门缝向里张望着。石门的缝隙中,隐隐可以看到几件陈旧的家具。墙皮已经斑驳了,纵横交错了许多长长的刮痕。墙壁上面似乎写着些什么,却看不清了,可以看清的,是满布的尘埃中那深埋的孤寂与凄凉。

不知不觉,明欢心中开始害怕起来,正想不看时,却被人一下拍在了肩膀上,顿时吓得她尖声大叫起来,同时蹲下来,鸵鸟似的缩起了脖子,仿佛这样做了就可以逃过任何伤害。

“这不是明欢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问道。

明欢怯怯地睁开双眼,刚刚眯开一条缝,又赶紧合起来,生怕看到眼前是一个龇牙咧嘴的鬼怪。

“别怕,是我啊。”那个柔和的声音又道。

明欢听那好听的声音有些熟悉,这才终于睁开了双眼。一种难言的清丽映入她的眼帘,让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谢清芳。

“系你啊,吓坏欢儿哩!”明欢拍着小胸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