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芳也举起袖子,遮住脸不忍看。

“这……这又是鬼缠铃做的么?”魏省曾颤抖着问。

“还不知道,虽然我们都听到了鬼铃声,可梁先生的死法却和鬼缠铃所杀的人截然不同。”王延思摇头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杀他之人定是一位高手!”

云寄桑暗暗点头,的确,刚才听到的铃声诡异非常,但并不致命,甚至连明欢都可以忍受,很难说那是真的鬼缠铃,梁樨登死于高手手下倒是可以确认无疑,毕竟那鬼铃明显是被人硬生生击入梁樨登的额头的,没有超凡的内力和暗器手法根本无法做到。

“唐先生,杨管家,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王延思厉声问。

“唐某来了好一阵儿了,只是当时斋醮已经开始,唐某便没有入场,只是远远地看着鱼真人做法。怎么,你怀疑我不成?”唐磐脸色一沉道。

“哼,不只是你们,在场的人都有嫌疑。谁能肯定那摇铃的人便是凶手?”王延思沉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的确,黑暗中任何人都有机会击杀梁樨登,只不过此人必定是高手而已。

“你们看,那是什么?”杨世贞指着远方道。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黑夜中,一团火光正遥遥亮起。

“起火了!”王延思大喝道,“大家都快随我去救火!”

云寄桑心中一凛:那不是后花园的方向么?难道……

只是此刻无暇多想,便和众人一起向火起的方向赶去。

黑暗中,所有人都手持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中前行。因为来不及绕远,他们只能从积雪甚深的林中穿过。雪深盈尺,众人走起来都十分辛苦。轻功出色的鱼辰机、卓安婕两人不受积雪之累,走在前面,其他人则跟在后面。唐磐、杨世贞等人穿着牛皮靴还好些,谢清芳和徐嫂身为女子,又不会武功,就显得十分吃力了。云寄桑不敢离老师过远,只能随着众人在后面慢慢赶过去。

※※※

离那着火的地方还远,便隐约有阵阵的铃声不断传来。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那铃声竟然也渐渐密集,似乎有人知道他们的到来,在更加猛烈地摇铃,用铃声催促着他们与死亡的相遇。

那火光亮起之地离法坛并不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云寄桑他们便赶到了着火的地方。

果然不出他所料,着火的正是那所荒院内的石屋。

不知谁在那石屋上涂了许多油脂等易燃之物,竟然将整个石屋完全点燃,熊熊的火焰腾空而起,如地狱中初醒的妖魔,张牙舞爪地直冲夜空,令人无法靠近一步。让人感到恐怖的是那铃声竟然是石屋内传来的,似乎有人正在这熊熊大火中疯狂地跑来跑去,拼命地摇动无数的铃铛,将那凄厉喧闹的诡异铃声作为自己最后的丧钟。

铃声中,众人神态各异地望着那熊熊的火狱。唐磐依旧面沉如水,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王延思的手背在身后,双眉紧缩,似乎想到了些疑难之事;鱼辰机神情冷漠,手中拂尘低垂着,在雪面轻轻扫动,唇边则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徐嫂一脸惊慌,提着灯笼的手不住颤抖;杨世贞表情惊异非常,随即低下头去,恢复了低调的样子;谢清芳一脸茫然,双手紧紧抓住魏省曾,似乎想确定他就在自己的身边;魏省曾更是神情呆滞,口中喃喃地不知说着些什么。

云寄桑敏锐地注意到,那石门上的铜锁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他拾起一根院内的枯木,上前用力地一捅那石门,却丝毫未动,显然里面被闩上了。他随手扔下那着了火的枯木,皱眉向卓安婕望了望,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只能叹息一声,退到一边。

大火静静地烧着,随着油脂一点点燃尽,火光也慢慢小了下来,最后只余下几处星星的残火。屋内的铃声也渐渐停歇,似乎屋内的人已经结束了他的生命,而这疯狂哀乐的最后一章也终于停止了。

王振武、杨世贞等几个人找来一根巨木,合力抱着向石门撞去。几个人都是高手,全力以赴下,石门被撞得不住颤动,灰尘簌簌而下。

“咚!咚!咚——!”大力的撞击声中,厚重的石门终于抵挡不住,轰然倒塌。

云寄桑上前一步,来到门口,石屋内的景象顿时让他心中一震。

室内到处是黑黝黝的烟熏痕迹,纵横交错,渗透着死亡的气息,如同一个疯狂画者的绝笔涂鸦。孤零零的几件旧家具都已经因高温的烘烤而变形扭曲,仿佛是一堆堆妖魔的残骸。石屋的顶棚上,密密麻麻尽是红色丝线系着的一挂挂长长的鬼铃,不住旋转着,无数张鬼脸也随之转动,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望着众人。殷红的鲜血沿着系着鬼铃的红色丝线不断流下,落在那些鬼面上,宛如串串无声的血泪。

那些鲜血滴滴地落在地上,不断流淌着,最后汇集到地面上的凹痕处,在石室正中形成一摊巨大的葫芦形血迹。在火光的反射下,这个腥红的葫芦在云寄桑眼中是那样的荒诞而恐怖。

血葫芦的上方,一个人孤零零地吊在房梁上。他个子不高,穿着夜行衣,戴着一个古怪的红色八角斗笠,四肢下垂,显然已经死去。斗笠上盖着黑毡,挡住了那人的面容。那根吊着他脖颈的绳索显然受到了高温的烘烤,正发出怪异的扭曲声,那人的尸体随着这声音微微转动着,似乎在向进屋的人展示自己最后的死状。

“这是罗罗特有的崇拜方式,他们认为葫芦是灵魂的居所,葫者壶也,人死后若得魂归壶天,则是灵魂最好的归宿。”身后传来王延思那沉稳的声音,“那人戴的定是虎眼神笠,罗罗语称为勒伟,和法铃一样,是毕摩必备的避邪法物。”

王延思正说着,那根吊着尸体的绳索因为巨热后的酥脆再也无法承受尸体的重量,突然“叭”的一声断裂了,尸体重重地落在那个血葫芦图案里,激起了大片血花。

云寄桑忙退后一步,避开那些鲜血。

王延思缓步上前,将黑毡揭开,露出一张丑陋而扭曲的面容。

“竟然是他!”王延思诧声道。

死者竟是魏府中的那个哑仆。门口,徐嫂突然悲呼一声,晕倒了。

云寄桑将斗笠摘下来,看了看,随即又抬头看那些沾满了鲜血的鬼铃。

王延思则来到门边仔细看着粗大的青铜门闩:“门闩是从里面闩死的。看来,是这厮刚刚在法坛杀了梁先生后,回到这里放火后自尽的,只是不知这厮为何要如此做?”

云寄桑却向他微微一笑:“王捕头当真这么想?”

“怎么,云少侠另有高见?”王延思脸色微微一变。

云寄桑不置可否,只是将门闩拿起来轻轻抚摸着。

“云少侠方才也该听得清楚,这屋内铃声一直在响,若非是这哑仆自尽,那铃声又该如何解释?”王延思指着挂了满室的鬼铃问。

云寄桑凝望着石室外的众人道:“那不过是凶手的一个小伎俩罢了。王捕头……”

“怎么?”

“请将大家先劝回客厅去,我片刻后便来。”云寄桑淡淡地道。

王延思深深望了他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好吧,王某也正想见识一下云少侠的手段。”

云寄桑一个人留在室内,静静地站立了片刻,然后到墙壁边,仔细地看墙上那模糊的字迹,然后轻轻读出:“小梅……铃……”

随后,他来到一个被烤焦了的柜子边,拉开柜门,仔细地看着空荡荡的柜子。然后,他从柜子里掏出了一枚黑色的豆粒,放入口中,仔细地咀嚼了起来,片刻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大风子……难道说当年……”

他双眉紧皱,左手的拇指和中指不停地搓着,仿佛在掐算过去那被岁月湮没了的往事。

※※※

客厅中静悄悄地,所有的人都面色严峻,期待中隐藏着不安。

“让各位久候了。”云寄桑终于出现在大门口,手里还提着那个红色的八角斗笠。

“幼清,可是查到了些什么?”魏省曾急忙问道。

云寄桑向他深深一躬:“老师请放心,今夜之事学生已经有了眉目,这就向大家作交代。”

王延思的双眉微微一挑,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怎么,那杀死梁大人的凶手不是那哑仆么?”谢清芳不解地问。

“当然不是。那哑仆不过是另一个牺牲品,是凶手用以引开我们视线的替身!”云寄桑断然道。

“那真凶是谁?”王振武大声问。

“是啊,那真凶是谁呢?”云寄桑的目光向众人扫了一圈,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有人坦然无惧,有人忐忑不安,有人故作镇静。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卓安婕脸上。那熟悉的凤目正淡然望着他,云寄桑却从中看到深深的鼓励之意。

一边,明欢张大小嘴,用粉嫩嫩的嘴唇无声地喊着“喜福加油!”。

云寄桑微微一笑,回过头继续道:“今夜之事,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大家当时都听到石屋内有铃声响起。等我们赶到时,石屋正处于大火之中,且大门被闩死,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哑仆一个人在里面摇动铜铃后自尽,是以大家认为那哑仆便是真凶。”

“此事的确令人费解,当时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在石屋之外,恐怕没机会动什么手脚。”一边,鱼辰机皱眉道。

“当时凶手自然没机会动什么手脚,那机关早已在梁先生遇害前便设好了,我们赶到时,只是刚好赶上它发作罢了。”

“机关?什么机关?”王延思奇道。

“便是让那些鬼铃在石屋中自己摇动的机关!”云寄桑缓缓地道。

“这怎么可能?若说凶手让大火自燃,倒是好办,只需用线香一类物品即可做到。可当时石屋里只有一扇小窗,根本没有风,鬼铃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自己摇动?”唐磐疑惑地问。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云寄桑微微一笑,向王延思道,“王捕头,还记得石室中那些沿着鬼铃流下的血液么?”

王延思点了点头:“当然,王某还以为那是凶手祭祀所用。”

“我刚才看了看,那些血液都是鸡血,只是却并非祭祀所用,而是配合石屋大火所设的一个巧妙之极的机关!”云寄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串长长的鬼铃,“大家请看,这是一串鬼铃。”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串绳最下方的几枚鬼铃捞起,用线绑在串绳上。随即再将绑好的部分向上折起,再次用线绑好,这样重复几次后,鬼铃便攒成了一大簇,然后他纵身跃起,将那鬼铃挂在房梁上,让鬼铃贴着房梁高高悬起。

待到此时,厅内有人已略有所悟,有人却依旧一团雾水。

“云少侠,这就是你说的机关么?”王振武皱眉问道。

“不错,凶手当时做的和我是同样的事,只是凶手当时用的不是丝线,而是鸡血。”云寄桑沉声道。

“鸡血?鸡血怎么绑铃铛?”王振武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王延思却已啪地一拍手:“妙啊!原来如此!凶手先将那些铃铛在室外用鸡血冻住,再拿到石室中挂起,又在石室外放一把火……”

“正是如此!”云寄桑环顾众人,“大火令石室内温度骤升,鸡血融化,鬼铃自然下坠,发出声响。凶手通过调节鸡血结冰后的大小来延长鬼铃的响声,制造出石室内有人在摇铃的假相!”

话到此时,众人已经明白这个机关的巧妙所在,不禁对云寄桑的锐智敏思大为叹服。

“幼清,你倒说说,那石室大门又是如何从室内反锁的呢?”魏省曾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