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迷茫的还有另一个老人。

“继儒?继儒死了吗?他怎么会死了呢?”一边,魏省曾有些茫然地问谢清芳。

谢清芳强笑道:“夫君,你这几天弟子接连遭难,脑子有些糊涂了,怎么忘了,继儒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没有啊,昨天我还见到继儒呢,他还向我请安,说我年纪大了,应该多歇息……”他愣愣地道,忽然落下泪来,“继儒,你也要多歇息啊……”说完,身子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云寄桑见状大惊,忙过去给老师把脉。

一边,唐磐也脸色大变,向魏省曾走去。只是卓安婕漫不经心地上前一步,刚好挡住了他的去路。唐磐哼了一声,沉着脸退了开去。

“老爷怎么样?”谢清芳焦急地问。

“老师没事,只是一时心火上涌。回去调理一下就好了。”云寄桑放开了魏省曾的手腕,劝慰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清芳道。

云寄桑望着她,心中充满了内疚。实际上,他的心中颇为忧虑,魏省曾的脉象极为紊乱,只是问脉向来并非他所长,所以一时难以找出具体的病因,只能稍后给老师找个大夫看看了。

“都结束了吗?”卓安婕来到他身边,轻声问。

“谁知道呢?”云寄桑望着大厅的一角。那里,不知被谁偷偷挂了一个鬼铃,在那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偷偷地摇摆着。

“王捕头,我想去看看徐嫂,一起去吗?”云寄桑向王延思道。

“啊?什么?”王延思神思恍惚地道。

“我去看徐嫂,你去吗?”云寄桑耐心地道。

“徐嫂?哦,好啊。”

“师姐,我先去了,你带明欢先回去吧,这孩子今晚也受了不少惊吓了。”云寄桑向卓安婕道。

谁知明欢却拼命地摇着小脑袋:“不,欢儿要和喜福在一起!”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卓安婕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明欢是大闺女了,该学着去面对一些事情了。”

云寄桑苦笑了一声:“好吧。”

※※※

这样一个寒冬的深夜,就连空气中都渗着冰雪的无情。

王延思已经恢复他那精明的模样,向云寄桑道:“不愧是公申先生的弟子,云少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识破那杨世贞的诡计,果然了得!王某佩服!”

云寄桑微微一笑,呵出大片的雾气:“其实,我这是先入为主。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那哑仆会是鬼缠铃。”

“哦,这是为何?”王延思奇道。

“这鬼缠铃一直以铃声为标志,以铃声杀人,还要人闻铃而避。这说明,凶手定然是个能清晰地听到铃声的人。而从我见那哑仆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是个完全的聋子,因为只有聋子才会在我的‘齿间雷’下无动于衷。既然他不可能是鬼缠铃,那就一定是凶手布局,嫁祸于他。带着这样的结论去找线索,自然比较容易。”云寄桑感慨道。

“原来如此。”王延思点了点头,“杨世贞百密一疏,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也算他罪大恶极,当有此报!”

“王捕头,你真认为那些人都是杨世贞杀的么?”云寄桑突然问。

“云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延思诧然问。

“没什么,也许我想错了。看,我们到了。”云寄桑指着小屋道。

小屋内,一盏小小的油灯静静地爆着灯花。

哑仆的尸体被安置在两张并起来的案子上,徐嫂正细心地用麻布为他擦去身上的污迹。她擦得是那样的温柔、专注,仿佛擦洗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件她最重视的宝物,甚至连云寄桑他们的到来也没有让她的动作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这是我的弟弟……我的亲弟弟……”她突然开口道,声音一改平时的呆板,显得嘶哑而哀伤。

“徐嫂,你没事吧?”云寄桑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有事的是他啊……”徐嫂温柔地向那哑仆道。

“徐嫂,我们已经找出杀害了你弟弟的凶手,是管家杨世贞。”王延思沉声道,“他很可能就是祸害平安镇多年的鬼缠铃。”

“杨管家?”徐嫂的动作微微一慢,随即又恢复正常,“是谁都好,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你不是说,他是你的表弟吗?”云寄桑怀疑地问。

“表弟,那不过是个借口。因为我弟弟他一直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徐嫂缓缓道。

“要犯?什么要犯?”王延思的目光重新变得敏锐起来。

“我弟弟的本名,叫做李寻芳。”

“李寻芳?采花大盗李寻芳?”王延思惊问。

云寄桑突然想起自己刚进平安镇时看到的那张缉捕告示。

徐嫂的声音显得遥远而无奈:“是啊,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他藏在魏府,不敢让他再出去,就是想给我们老李家留条根。这孩子自小便生得丑,又是聋子,除了我这个姐姐,谁又肯真心待他好?一次被女人骗了后,他便开始对女人进行报复,坏了不少女子的清白。几年前他事发了来投奔我,我虽然恨他不争气,可他毕竟是我弟弟,也只好将他收下了,谁知三年前他故态重萌,竟然侮辱了小梅……”

“你说什么?小梅是他……”王延思脸色一下变得狰狞起来。

“我曾经让他发过毒誓,绝对不能伤害魏府中的人。可他认为小梅并不是魏府中的人,就下手了。我恨得要死,也怕得要死,可最终还是帮他瞒了下来。只是当时我就想,做这种事,怕是要遭报应的。如今,果然他就……报应……报应啊……”徐嫂摇了摇头。

“你……你竟然……竟然……受死吧!”王延思突然狂吼一声,抽出铁尺向徐嫂砸去。

“当!”铁尺被卓安婕的长剑荡开。

“王捕头,冷静点儿!”云寄桑喝道。

“他们害了小梅!害了小梅啊!”王延思双目尽赤,铁尺直指着徐嫂大吼道,“我要杀了她!这个臭女人!她一定得为小梅偿命!”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的……而这一天,我也已经等得太久了……所以,就不劳王捕头大驾了……”徐嫂平静地笑着,笑容渐渐地僵硬。在那笑容里,有悲痛,也有解脱。缓缓地,红色的血丝一点点地从她的七窍内渗出,将这笑容点缀得残酷而绝望。

卓安婕将明欢转过脸搂在怀中,不让她看这残酷的景象。

“当啷!”王延思的铁尺掉落在地上。

那盏小小的油灯在熬尽了最后的心血后,余下那微弱的火苗轻轻地一摇,熄灭了。

※※※

回去的路上,王延思始终沉默着,往日的精明强干在徐嫂死去的那一刻似乎便已离他而去,余下的只是一个干涸了的躯壳。他的脚步虚浮,目光凝固在前边很远的地方,似乎想看清那早已模糊的记忆。

忽然,他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雪地中。

云寄桑忙赶上将他扶起:“王捕头,你……”

王延思起身后在原地站了半天,突然开口:“你知道吗?我来魏府,就是要给小梅报仇的。”

云寄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和王老镖头有关系,而且这三年来你一直监视着魏府,现在看来,想必都是为了小梅的死。”

“不错,小梅她……她本就是我的堂妹,也是我的未婚妻。她是个好姑娘,很爱笑,喜欢弄些别人不要的小猫小狗回来养,不论对谁都那么好心。她去世的时候,再过半年,我们就要成亲了……”王延思梦呓般地讲述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当年的事,王捕头知道多少?”云寄桑忍不住问道。

“知道的不多,当时我在外地公干,知道消息赶回来时,一切都太迟了。如果不是老爷子带她来魏府,就不会出事了。所以我恨老爷子,这些年一直都不理睬他。我更恨魏府的人,因为我知道,凶手很可能就在魏府中!本来,我很怀疑魏府的公子魏继儒,只是他没多久就去世了。据说他当时病得非常重,根本无法见人,而且他平时的为人我多少也知道,实在不像做这种事的人,所以我继续查了下去,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凶手。只是魏府的地位实在非比寻常,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很难过问,更何况当时我并不是本县的捕快。”

王延思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唏嘘道,“后来,我终于想办法调到这里。没来多久,便听到了鬼缠铃的传说。嘿,鬼缠铃,别人怕得要命,可当时我便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我查清小梅死因的好机会,于是便去找老爷子商量,他明我暗,一起找出当年杀害小梅的凶手。老爷子对当年的事也很懊悔,一直都耿耿于怀,便答应了。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为我们报仇的,竟然是鬼缠铃本人!真是天大的笑话……”虽然说是笑话,但他的脸上却是一点儿笑意也没有。

“无论如何,小梅沉冤得雪,想必她在天之灵也能够得到安息了……”云寄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王延思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瞒你说,当年魏继儒的死的确疑点甚多,就连发殡下葬都无人得见,若是其中没有什么隐密,谁也不信。只是魏府的声望一向都甚好,魏继儒本人也的确是个至诚君子,所以也没人说什么闲话。现在鬼缠铃已经真相大白,小梅的仇也已报了,其他的,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明白,只是此案仍有疑点,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向王捕头请教。”云寄桑诚恳地道。

“云少侠但讲无妨。”

※※※

他们身后,卓安婕拉着明欢的小手缓步而行。

“喜姑,喜福在说甚么未?”明欢努力伸着小脑袋向前面望着。

“很重要的事,他以为的。”卓安婕淡淡地道。

“甚么系很重要的事?”

“对他来说,别人的事都是很重要的事……”卓安婕望着云寄桑的背影轻声说。

风雪中,云寄桑右臂的袖子高高地飘着,年轻的背影单薄而清隽,令人心痛——令那些关爱他的人,心痛。

卓安婕举起葫芦痛饮了一口,然后用袖口缓缓抹去唇边的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