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你不要老占他便宜。”

“对呀,疏疏你不要老占我便宜。”奥特曼紧接着离离的话强调。

“那你还回来吧。”疏疏蹲下来把嘴噘向奥特曼,“快,占我便宜。”

奥特曼抿紧了嘴,一脸悲壮。

老房子是两层楼式格局,有阁楼,有院子,东都地湿,房子地基打得高,像是建在山坡上一般。冬青树长过院墙垂下来,郁郁葱葱满人眼。

除了东都,离离在任何城市都没有见过可以长得这么彪悍的冬青树。这些冬青树,伴她走过了漫长同样彪悍的青春期。

离离正出神,看见对面一个男人提着一袋子面粉走了过来,不合时宜的围了一条灰色围巾。他按了门铃,里面有人问话。街道很窄,离离清楚的听见男人说了声,宝贝,是我。

疏疏也听见了,和离离对视一眼。

在男人关门之前走上前,离离拦住了正要合上的锁。

“找谁?”

“我是陈惠萍的侄女。你是谁?”

男人听了并没有解释,作势要把离离退出门外:“她不见客。”

“我不是客。”

“说了她不见你。”男人年纪不大,皱着眉,说话故作老气。

离离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又看了他手中的面粉,缓缓问:“新来的保姆?”

男人被猜到显然很讶异,还没来得及回答,离离就直径进了院子,“别以为你控制了一个富婆。她活着的时候没什么钱,死后房产也是我的。对不对,惠萍姨妈?”

男保姆惊慌失措的回过头,看见他的女主人已经在门口了。

齐耳卷发,发白了半头,尖尖细细的眉挑着,一脸不满。她松了手闸,左手一送右手后拉,熟练地转了轮椅的方向,推自己进了里面。

“我说蹊跷,大晴天的我关节疼,原来是你回来了。”陈惠萍暗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关节疼就搬出东都嘛,风湿还赖着。”疏疏牵着奥特曼进了院子,推了推那男保姆,“借光,借光。”

男保姆回头看见疏疏显然惊讶了一把,疏疏高,一米七八做模特的身段,穿球鞋也比那男保姆高半头,另外,疏疏是很美的,浓眉大眼的美。男人走在街上看见这么一个女人,十有八九是要回头的。

疏疏指着男保姆对奥特曼说:“呀,他叫你惠萍姥姥宝贝唉,快,你叫他姥爷。”

年轻的男保姆听了尴尬不已,傻傻站着的空档里,奥特曼已经噘着嘴和疏疏进屋去了。

男保姆年轻,起码离离觉得那年纪不比疏疏大。

“她口味越来越嫩了啊 。”离离在和饺子馅,韭菜虾仁。

男保姆买回的饺子面在瓷盆和好了,疏疏准备蹂躏它们,疏疏说:“她当她自己是妖精,吸食壮男精华她就能保青春了。”

离离碰了她一下,指旁边在等着面团玩的奥特曼。

果然,奥特曼问:“怎么吸食啊?”

疏疏:“吃汤面饺子一样,先吸汁,然后吃。吸食。”

奥特曼:“今天是汤面饺子吗?”

“呃,不是。”疏疏回答,然后转头低声问离离,“我是不是用武则天和她的男宠形容更好一些?”

奥特曼耳朵尖:“男宠是什么?”

离离气的狠狠踢了疏疏一脚,疏疏瘪着嘴没敢再答。

离离觉得奥特曼不能再叫疏疏带着了,她无论如何都得带奥特曼回西京。哪怕让导师带着,都比疏疏这样乱养活他好。

“是面虫。面粉过期里面会长虫子的,就像面包过期会长绿色的毛一样。”离离说道。

奥特曼没再追问,姐妹俩也没再多说话,怕涉及少儿不宜的问题。

等到饺子做好了,三人才出了厨房。

奥特曼和疏疏在餐厅剥蒜,离离去书房叫惠萍姨妈吃饭。

陈惠萍正在书房里写她的小说,男保姆给他揉肩。离离看了这情景,心里冷笑。十二岁父母离异开始,她就寄于陈惠萍的篱下,与她共同生活。那个时候她就像是个佣人保姆一样给她这个姨妈做饭洗衣,端屎尿。一旦陈惠萍莫名其妙的搞起文学来,一边她得在旁边给他捶背揉肩,另一边她要提防她喜怒无常的创作瓶颈。

“姨妈,吃饭。”

“嗯。”陈惠萍头也没回,闷闷地答应。

“姨妈,我下月在东都开画展呢,北国画廊,给你个请帖,到时候来看。”离离故意说。

陈惠萍的肩膀一动,没有做声。

离离知道她心里难受了。

在离离没有长大的岁月里,陈惠萍以自己懂有文化懂文艺自居自傲。她瞧不起爸爸,她挑唆母亲甩掉他,然后让母亲去混迹富人堆,她以自己那些先进花哨的理念让母亲不知东南西北。离离寄居在她身边的日子,表面上为她洗衣做饭端屎端尿受她的气,暗地里又怎么能忍气吞声?她越当离离是累赘,离离就越是叛逆,她说离离是问题少女,离离就觉得为了不吃亏,不被冤枉,成为一个真正的问题少女不失为好办法。于是她一面继续给陈惠萍做饭洗衣,捶背揉肩,一面开始变得问题起来,她早恋,交男朋友,和小混混们在一起。让高和为她跟别的混混打架,和高和逃课骑摩托四处游荡,然后她在没人海边有了第一次……陈惠萍的心里防线一次次被离离击溃,她告诉爸爸说,你看你家孩子都是什么文化素质来的?陈惠萍在心里瞧不起离离,反感离离,她以一个上过东都大学的文化人鄙视离离的行迹。

她从没想到过离离将来会有多大的出息。后来,十八岁的离离却被国家美术学院破格录取,然后顺利读硕士,开画展。这对她是重创,自尊上的打击。

所以离离很高兴在她面前提起她画展上的种种,以此换取陈惠萍扭曲的表情。

“我去端两盘过来吧,省的你动弹。”离离说罢,去厨房盛了一盘水饺,加了个醋碟给她端进了书房。

陈惠萍在离离的注视下敲了一会儿字,然后摘了老花镜,离开电脑。

“什么时候回西京?”

“过个一年半载吧。”

“你不是要毕业吗?”

“不毕业也行,我又不在乎。”离离故意说的不经心。

“那你留在东都干什么?你又没有工作。”

“创作啊,我是搞创作的人,姨妈。”

那是陈惠萍说的话。

她写东西写不出来时,离离叫她一声,她会发飙。随手拿起什么东西就往离离身上扔,追骂着说,我在创作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小婊 子!你再吵我我就撕烂你的嘴!

每当那时候,离离就捂着拧红了的腮帮子一声不吭。

现在的陈惠萍也不吭声,只是恨恨的拿起筷子夹饺子。

“我要一间房子做画室。”离离说。

陈惠萍头也不抬,毫不犹豫的说:“我没有空房间。”

穿堂风扫荡着空空的大房子,发出嗖嗖的声音。离离玩弄着手指,面无表情:“你现在能对我好点,等你死了我也许会烧钱给你。”

“噗嗖——”一声,滚烫的饺子迎面泼来,夹杂着韭菜和醋的味道。盘子在地上碎掉,离离的胳膊上烫出了红红的印子。

陈惠萍捡起身边的一切东西往离离身上扔。

“小贱人,骚蹄子,我什么都不给你,我不给!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在我这赚到一点便宜!”陈惠萍捏着指尖,呲牙咧嘴,男保姆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疏疏和奥特曼听见了从餐厅里跑进来看。

离离用手扫掉身上的饺子和汤汁,站起来,“你欠爸爸的,都得给我还回来。”

“休想!”

“房子是我的。”

“它现在是我的!”

“你总会死的。”离离悠悠的说道,诅咒一般。

陈惠萍流着泪,抓起身后乱抓一气,键盘也被她扯断了线,“滚!给我滚!带着你的野种给我滚出去!……”

离离怕她打到奥特曼,急忙抱起他,背身出门。奥特曼被离离抱着走,睁着大眼睛愣了半天。

离离很怕被他看,怕他问,什么是野种……

出了院子,上了马路,奥特曼才低下头,慢慢的擦掉离离脸上挂着的汤水。“离离你别哭”他搂着离离的脖子说道。

“等我长大了,保护你。”

7陆

这天早上离离起晚了,早餐只来得及做白水煮蛋,冷拼了三明治微波五分钟。奥特曼却很满足,要知道,只有疏疏在的日子里,他连白水煮蛋都吃不到。

为了表示歉意,离离决定送奥特曼去上学,一起去坐学校班车。

车上,奥特曼的同学都说穆妈妈漂亮,说话也温柔,离离听的很高兴。到学校门口下了车,奥特曼与离离告别,离离还是很开心。

“不要得意啦,嘴巴都合不拢了。”

离离急忙合上嘴。

“你爱哭又任性,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乖的,自己要明白。”奥特曼严肃指正道。

离离点头:“是呢,以后会进步。”

奥特曼满意的亲亲她,步入学校大门。

等他走了,离离才笑出来,一路溜达回家。她向着蓝天白云感恩,让她有了奥特曼。她心想,高和,我不会把奥特曼给你的,永远不会。

回家不到八点半。

她把那颗白茶挪到电脑前,浇足了水,然后听水咕噜噜下渗的声音。

九点,MSN上导师出现。

“新的创作开始否?”

“东都湿度大,绢纸总是皱。我需要一间画室,恒温,干燥。”

“不如回京。”

“我要一间画室,在东都。”

导师沉默,过了会儿,重新出现。

“找安敏。”

“谢。”

“见到他了?”

离离不答,下线,打电话给安敏。

安敏是导师这次在东都的策展人,也是北国画廊的经纪人之一。离离的画常常与导师联展,已经与安敏打过几次交道。

电话通了,能听见嘈杂的声音,她像是在街道上。

“喂,离离,我知道了,你现在有时间吗?见面谈。”

“有的。”

“东都大学见吧。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我坐公车。”

“嗐,做什么公车。我去接你,你在哪?”

“渚海湾。”

“等我电话。”

“好。”

安敏人小小的,穿白色的夏季套装,背一个单肩长带公文包。脚步匆匆,开一辆吉普,永远一副很忙很赶时间的样子。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向离离招手,两个人上了车,她的电话还没有讲完,她一面讲电话,一面开车,还能腾出手来不断的拨弄她额头的头发。

她最近把头发剪的极短,后面全部推上,只留前面刘海盖了大半个额头,很像当下很红的一个英国模特Agyness Deyn的发型。

“怎样,不错吧?”安敏挂了电话,问离离。

离离知道她指发型。

“不错,个性着呢。”

“大夏天,就想剪个清爽的。看电视上人家剪了好看,也去剪了,老天啊,你不知道短发多麻烦呢,天天要发胶发蜡,一天不抓就没有型。”她揪着前面的刘海说,“这个,太长,闷死了。后悔了,留起来要花多少时间啊。后面这么短。”

“那就不要想啦,头发多长都有发型可做,你享受当下不更好。”

安敏笑笑,问:“这个,够酷?”

“够酷。”离离说,“帅。”

安敏开心的笑起来。

安敏是个够帅的女人,不仅是发型,车开的更是帅。看她把方向盘,出小区,上立交桥,那个利落。

“我和东都大学的成院长联系了,他是你导师的朋友,答应在艺术学院里给你分一间画室出来,现在暑假,空着也是空着。”

“多谢。”

“不过成院长有条件。”

“嗯?”

“开学后,你能给他们学院国画系讲几堂课吗?你也知道东都大学的下属学院,不像你们国家美院那样人才济济,成院长最近刚做了艺术学院的院长,很爱才,想做些新的东西出来,刺激一下学生和老师……”

“我不讲课。”

“离离,就算开个讲座也行……”

“……”

安敏看她一眼,努努嘴,“离离,这可就不好说了。你是新人,能做讲座是给你面子。你的资历是不能和教授们比的……”

“对不起,我不讲课。”

离离太不给面子。

气氛变的僵硬,安敏不做声,想她心里是不舒服了,如果离离不答应,那她们还去东都大学做什么。她的车也开得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