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院长带着唐启孝一同出现在离离的画室门口。
“呵,这就是著名女艺术家穆离离的画室了!”
恭维却又不真心诚意,离离对这样的话有着莫名的反感,不予理会。成院长觉得没面子,她也不理。她向来仗着导师的面子为所欲为。
唐启孝向成院长使个眼色。成院长便说道:“好好好,你们聊,我还有工作。”
“多谢。”唐启孝礼貌送他出去,然后关了门。
顶楼阳光充足,尤其是下午时分,昏黄的太阳光为地板打了一层金色的蜡。离离端坐在长木画案前勾线,下笔流畅极了。兑过水的墨汁,从笔尖划出,轻重有致。
她一边勾,一边不时的抬头看面前的摹本。摹本被两只质朴的手工雕刻的古兰经架子托着。油印的画面,在夕阳下面反着光。他看不清是什么,走到她身后的位置,才看到那上面是一副古画。画中人物用工整精细的线条勾勒,衣裳明艳柔和,有一层古旧的色泽。
她就坐在画案前,俯首描画。穿着一件洗旧了的碎花连衣裙,裙摆下面露出白皙的小腿,两腿交叉,赤着脚。
细微的动作,悠长的呼吸,让人听了无由的平和安静。
“杭州可好玩?”
她停下笔,冲他微微一笑,答道:“好玩。”
她扭头向他,白皙修长的颈向前伸展,盘起的头发落下几缕发丝,毛茸茸的,阳光下闪着金黄。恍惚间,他觉得,她与她画的画溶为了一体,她与她的画,被时光遗忘在千年之外。
他越是觉得她美,他就越觉得悲哀。
“你是故意躲开我么?”
“怎么会?”她又笑了笑,“手机停机了,没什么大事,也懒得充钱。”
“走的时候,至少告诉我。”
“兴趣来的很突然,来不及告诉。只给妹妹留了字条。”
“离离,”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他想说什么却又低下了头。
对他而言,她整个人都是若即若离的。他为她心动了,但那天在东都大学,她拒绝他,隔日在他公司的秋装发布会上她却又是热络的。然后他刚刚以为得到了她,她却又忽地不告而别远走旅行。
他又抬起头,问道:“你心里,当我是什么?”
离离歪头,稍加思索,回答道:“一夜情喽。事情发生的你情我愿,事后,我也不会找你麻烦。你放心。”
她的感情平静的看不到波纹,哪怕他已经是汹涌澎湃的海。
他眉心拧起来,嘴角微微抖了一下。欲开口,又不知道怎样说,沉默许久,才从口袋里掏一样东西。他踱步到沙发前坐下,手里的东西也顺势放到了茶桌上。是一枚银光闪闪的钥匙。
“离离,我从没想过和你一夜情。”他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互相摸索着,发出簌簌的响声。
“那天在我家的酒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你。后来其扬说玩一个游戏,那个钥匙的游戏。我想如果你会参加,我会想办法让你拿到它。可惜,到最后,你也是拒绝的。”
离离望向那钥匙,显然不是一台车的钥匙。
“房子的钥匙。”他把脸埋在手掌里,“我想和你在一起。”
离离出神的看着钥匙,想了会儿才问:“做你的情妇?”
唐启孝愣了,抬起头。
“我知道你有妻子的。你要我做你的情妇。”
他早该料到她知道他妻子的事情。这在东都又不是秘密,如果想了解,又有什么难的。只是很多年没有想起的事情在这一瞬间被提起,之前,他都差点忘记自己还有妻子了。
离离笑,提着碎花裙子走到他面前,把手插在他的板寸长的头发里,拨弄那扎人的东西。
这亲昵的动作给了他些许希望,他仰头问她:“这是你离开的原因?”
“你以前,有过多少女人?”离离打断他。
“三个,除了妻子,三个。”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也不多嘛。”
“离离,我不是滥情的人。可我是有生理需要的人。”他拉她的手,她也没有拒绝,“生意太忙,一个人专注的事情是有限的,我这几十年的精力都花在了生意上,没爱过什么女人。如今,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暂时给不了你名分……”
“我不在乎。”离离再次打断,她头微微低下,捧起他的脸,说:“我不在乎,那是我还没有那么爱你。孝,如果有一天一个女人开始在乎名分了,你应该高兴,那说明她爱你。可是我不。”
他与她近在咫尺,他仰望她的双眼,那眼睛淡然微笑。不,是淡漠。他不禁疑惑:医院那晚,她眼中的暧昧去哪了?游艇后面,她脸上是不是曾经有过意乱情迷的红晕?
老道如他,在这个刹那忽然警觉到这应该是一个欲擒故纵的把戏。
之前,与他彻夜纠缠,然后又突然离去,她欲擒故纵;现在,她口口声声说不爱他,她说做他的情妇,她先发制人,她欲拒还应。他太世故,生意场上尔虞我诈中做出的本能推测。
是他太多心?还是她……
如果是个把戏就好了。她说不纠缠与他,是因为她不爱他。后者深深的刺痛了他。他宁愿相信是把戏。
他不知道,当下的时间里他该高兴还是悲哀。离离啊,你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好啊,我做你的情妇。”离离说,然后把手伸进他的西装内里,掏出他的钱包。打开,找一张信用卡,拿出来放在茶桌的钥匙上面。然后把钱包再放回去。
“是这样吗?做你的情妇。”她把钱包放回去,手扣在那里没动。在他左胸上心脏的位置。
他不禁动容,悄声说,“是。”
13壹贰
“做了人家的情妇,就要尽情妇的义务。”
“什么?”
“刷卡喽!”疏疏大喊道。
是啊,拿了卡就是要刷的。那么刷什么呢?
离离不喜欢购物,疏疏虽然喜欢衣服化妆品,可这些东西也从来不用自己买,秀场结束后自然有人送。
“房子!”疏疏喊,“带电梯的房子!”
离离听了,却皱了眉头,觉得不妥当。疏疏问她理由,她掰起指头来:姐妹两个和楼下的陈妈妈相处的很好,奥特曼平日也多亏她照顾,如果换了房子,上哪去找这么好的邻居?况且,渚海湾是老住宅区,没有电梯房,换房子自然要换校区。奥特曼刚刚在渚海湾一小里交朋友,如果又换学校,那他还得重新适应。少年宫是不是也要换?奥特曼很喜欢乒乓球的,换了会不会影响他训练的心情?
“就知道奥特曼!”疏疏听了愤恨不已,“那你那卡用来做什么?总不能买豆浆油条坐公车刷着用吧!”
“给奥特曼买个上学基金吧?再买个人身保险,或者是成长保险,叫什么来,那天我坐公车还看见广告来着。”离离努力回忆着,“上大学的钱先拿出来,万一将来要留学,更是要很多钱的。奥特曼那么乖,功课又好……”。
疏疏听她念叨半天都是奥特曼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不禁瘪嘴做抹泪摇头状,道:“金龟是镀金的,不是纯的;姐姐也是嫁接的,不是亲的。”
离离被她逗笑,姐妹俩一阵嬉闹。
是。她做了他的情妇。
情妇。她想,那她和她母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是,一个做成了,一个没做成。
母亲穷尽一生也没做成那德国人的情妇,说起来是也真是可悲。离离笑,真可悲,她可是轻而易举就做成了。笑着,她倒是想哭了。做成了,只不过证明她比她母亲更适合做一个荡妇罢了。
高和,导师,唐启孝……她谁都不爱,她哪个都恨,她却能和任意一个睡觉毫不含糊。原来,麻木和无情是可以遗传的。她怎么忘了呢,她身体里流淌的,是一个□的血。
繁华的商业区里人来人往,脚步匆匆。灰黑的套装和公文包散发出冷漠的皮革味。她穿着棉布碎花裙子,踩着蜡染的蓝色白花的布鞋,站在川流不息的柏油路上,显得格格不入。
离离决定不去想,她把手里攥着的一摞合同卷好,放进文件袋。她给她的奥特曼买了数十万的基金和保险。她身上还有爸爸的血呢,爸爸的爱,她会一样不差的爱奥特曼。
手机响,吓得她一哆嗦。慌乱着从口袋里掏出来,看见的是唐启孝的名字。
按掉。
又响。
再按掉。
……没有再响。
离离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唐启孝拨回去。她毕竟是他的情妇。
响了两声,那边便传来他的声音。不急不躁,缓缓的一声“喂”。
“什么事?”
一辆黑色的车从离离身后驶过来,在她身边停下。离离心里一凉。后座的墨色玻璃摇下,唐启孝的脸露出来。
“从公司出来看见你了,想打个招呼。心情不好?”
离离合上电话走过去。他把车门打开,他自己向车里面挪了挪。
她上了车,不动声色的把文件袋放在身体右侧,座位和车门之间,他的视线不会注意到的地方。
他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带着眼镜在看文件。他最近有个项目在投标,不算很大,但也因到了比较关键的几天所以有些忙。
“你去哪?”他问。
“画室。”
“东都大学。”他对前面的司机吩咐道,又转身问她:“还在画吗?那张画。”
“嗯。”她脸向着车窗外,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心情不好?”他又问道。
她回头看他,愣了下,回答道:“那画。创作瓶颈,没灵感。”
他点点头,目光回到笔记本屏幕上。
她知道,这个是他不大懂的,不会再追究。搞艺术就是这个好处,这些故作玄妙的理由是万能的搪塞借口。
“晚上我来接你,一起吃饭?”
“不。”
他看她,皱了眉头。
“约了人,安敏,一个画廊经纪人,你见过的。”她解释,“画展要开幕了,有些事情急着定方案。”
他继续看文件,不再说话。离离能感觉到气氛不算轻松。
很快到了东都大学,汽车驶进校门,在唐启孝的指点下停在了F楼底下。
“谈到几点?”临下车,他又问。
“八九点吧。晚上我给你电话。”离离冲他笑,开门下车。
离离前脚进画室,安敏后脚就跟进来了。
“嗨,猜我刚才看见谁了?”她进门把挎包脱下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唐启孝!我这么开车进来,他的车从我旁边过去。我认的那车,他平时在公司时候坐的那台。那司机我还聊过天呢。”
“是么。”
安敏打量离离的画室,蹬着一双漆黑油亮的高跟鞋在画室转悠,小心翼翼的迈过地上的画稿。
“离离,你是不是跟唐启孝很熟啊?”
“还好。”
“我突然想到件事情。是这样,我虽然跟均姐,就是唐启孝他老婆关系不错,可是,他夫妻俩关系不太好。离离,如果你跟唐启孝直接关系不错的话,我们画展开幕的时候,你让他送个花篮什么的来,总没问题吧?”
“哦?”
“在东都没人不给唐启孝面子。你们的画那么贵,不是有钱人谁买得起?他朋友又多,来路又正。他要是给你捧场,咱们每幅多加这个数,也没问题。”安敏在伸出一个指头比划了比划,又指着离离墙上的照片问:“这是,正在做的主题?”
那是离离在东唐服装发布会后台拍的照片,洗了三四十张,放成七寸大贴在墙上。
“是,模特。”
“工笔画模特?离离你还真是能想。对了,话说回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唐启孝帮帮你啊,别不屑啊离离。艺术市场也是市场,是商业行为。捧捧场造造势这根本不算什么。现在国画市场根本没有做头的,也就是你们导师还有影响力。”
“不是来说关于画框的问题吗?画框怎么了?”
安敏看离离一眼,啧啧嘴,吐一口气。她眼前那遮半脸的斜刘海随她吐气幽幽的晃动。
“哦,你们这些艺术家哟,清高哟。”
“看来画框没问题。”离离在画案前坐下,拿毛笔醮色。
“好啦好啦。”安敏妥协,“现在装修完成,整个展厅是纯木色,就是乳白泛黄的颜色。你们的画框也是纯木色,我想问问是不是太单调了,画框换个颜色呢?”安敏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调出照片给离离看。
“换画框?你也不嫌麻烦。”
“没办法,前期的监工不是我,换展厅的颜色是不可能了。”
离离看一眼她的手机,说道,“加一张黑卡纸之类的吧。在画与墙壁之间,做一个黑底。”
安敏一愣:“就这样?”
“当然了,你是策展人,你说了算。我其实不在乎。”
“你不在乎,那,你不用请示一下你导师什么的?”
“不用。”
安敏眯起眼睛。
离离手里夹着两支毛笔,回头看见她怀疑的态度,重重的又说了一遍:“不用。”
安敏眨眨眼,微笑:“当然当然,你是他的得意门生,你说的就是他说的。”
离离低下头去晕染颜色,没再理她。
安敏摆弄着手机,在她画室里转来转去。“这个,”她指着桌上堆放的手稿问,“这个可以看吗?”
“可以。”
“真大方。你知道,很多人都不愿意透露自己未完成的手稿的,就怕被别人偷了。也真是,我又不是画家,我就是想了解我的画家们在想什么罢了,连我都不给看,真是的,离离,还是你好。”见离离不热情,安敏讨好似的打开话题。
离离嗯了一声算是听见。
长条的木质书桌上,摆放着离离的许多手稿本。安敏在其中挑来挑去。
“上次啊,你推荐的那部电影真好看。”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