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过了,自留一份,另一份推给赵钧霞。

“还有别的事么?”

“呵,没有了。”离离签的太快,赵钧霞赶不上,匆匆低头签过了自己的那份,然后要推给离离看。

“不用了。”离离笑说,起身要走。

“等一下。”赵钧霞喊道,离离站住了,她却又不语了,小鹿的神态,出现了。事态不在自己掌控之下的时候,本性才会显露。刚才的赵钧霞太把这次约会当成一场演出。

“婚前协议”上的签字,是离离十年练就的瘦金书,娟秀而不羁,一如本人。赵钧霞低头看过了,然后她站了起来,拉了拉有些皱起的白色的套裙,圆圆的眼睛闪烁。

“离离,我本想能和你做朋友的,就像我和小敏那样。但是,就目前看来,我们日后是不会成为朋友的,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很好的推心置腹。今天有些话我是一定要说的,希望你能听到心里去。”

“请说。”

“我要说的是……他。他呀,已经四十多了,你却年轻漂亮。爱情上,你随时可以走掉,找一个更年轻力壮的,可是他不能。他不惑之年的爱情输掉之后,就不会再有希望振作。事业上,他这次抛弃的是他一半的产业,他白手起家二十年兢兢业业打下的商业王国,为了一次婚姻就这样拱手让人了。从此以后,他只能做他二分之一的国王,因为他不可能再来一次了,他已经不再是斗志昂扬的年轻小伙。”昏暗的光线下,离离看不请赵钧霞标志性的苹果脸,她心里为这个女人的爱而动容。

“离离,他为你付出的是他的整个人生。所以,请你善待他。”

离离点点头。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离离想了想说,“你知道,空穴来风这个词,意思是‘有根据的说法’。你上电视的时候,这个词用的不对。”

“……啊,谢谢。那个声明……是目前为了保护公司所做的对策。原谅我无理,离离。”。

无理算什么呢,无情才是本事。

离离点头,微笑着转身离开。

离离出来会所,经过大厦的旁的停车场,她从边门出去。栏上循环出现的红色电子字幕。

“……2日,星期日。天气:晴转多小雨……”

金属自动门旁边站着的小保安在无聊的玩手机,听见喇叭声急忙按下按钮。一辆车子开至会所的大厅门口。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里面出来。

“找赵钧霞女士。”他说着,等通报之后,微笑点头,左脸上一条长长的疤痕随笑容皱起,显得有点阴森可怖。

离离回到云山别墅的时候,那个姓魏的男人已经走了。保姆说唐先生下来过一趟问她去哪了,然后就又回了书房。

“神色不太好,像是公司那些事情。”

“嗯。”离离不多问,以免让人觉得自己在图什么,“奥特曼呢?”

“楼上,和唐先生在一起。”

“啊,也好,我买了些东西,做点清爽的菜。他宿醉了会头痛的。”离离将超市买的东西拿出来,开始洗手做菜。

“哎呀,看,还是你好,体贴人。以前的太太啊,别说做菜了,厨房都不会进来的。就说这女人,身世哪有那么重要,贤惠才是真。”保姆夸着离离,也许她曾经也是这么夸赵钧霞的,现在不过是拍新太太的马屁。

离离回来的晚了,等做好了菜,午饭开始已经下午两点钟。

吃饭的时候,唐启孝打开了电视。财经频道,离离知道他在等赵钧霞的那则声明。她不动声色的喂奥特曼吃饭,任由赵钧霞的声音在餐厅里响起。

“并不是真的。”他说,电视里赵钧霞说着不会离婚。

“我知道。”

“中午去超市的时候,她找了我。她当我面签了离婚协议。”离离下巴挑了挑,一旁的茶几上还放着自己的那份《婚前协议书》,“她叫我签了那个。”

唐启孝听闻后,放下碗筷,拿那份协议书来看。

“这样很好,就算将来我和你离婚,你也不必担心任何事情。”离离说道。

奥特曼吃着饭,正大眼睛问离离:“妈妈你们要结婚了?”

“还没有定啊。”

“会定的。”唐启孝走过来对奥特曼说,“你也高兴我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是不是?”

奥特曼嘴里含着饭菜,一边嚼一边想,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深思熟虑。

“你是很好。但是我妈妈有很多人喜欢的,你要努力才有机会。当然啦,你也不差。”

“谢谢你的安慰呢。”唐启孝笑着,然后一段沉默,他问离离,“他呢?有什么打算?”

“谁?”离离迎上他的目光,才了解他说的是高和,“我没有问他,他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我不打算管。”

“如果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不要。”离离说的决绝,“你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的牵连,对我来讲才是最好的。”

她放下碗筷去厨房盛汤。

唐启孝看着她的背影,脸色沉了下来。

“离离很难搞定吧?”奥特曼同情的望着唐启孝。

他给奥特曼夹菜,半开玩笑半严肃的说,“提醒离离,不要逼我哦。要不然我会出杀手锏的。”

“什么?”

“反扣手。”唐启孝比划了打乒乓球的动作,“她吃不消的。”

奥特曼哈哈大笑了起来。

厨房里,她端进来的白色瓷汤碗里依然空着没动,灶台上汤锅被小火咕咕的滚着,离离站在前面想,不能这样不温不火的进行下去了。他肯定是知道的,从一开始他就在观察她,调查她,跟踪她。但至于他知道多少,那她就不知道了。她现在知道的是,早动手比晚动手要好。离婚协议都已经签了,她如果不加大火候的话,只怕他要逼她结婚了。

她不会结婚的。

离离伸手将灶台上的火拧至最大,白色浓汤翻滚,吱吱叫着,迫不及待的要奔腾出锅。

“我要那笔钱。”

“这么快?”

“他已经离婚。我若不动手,他会和我结婚,想必你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是,我不想看到。”

阳台上,男孩的白袜子晃荡,风好大,听说明天暴风雨。

卧室里的离离向后依靠,老旧的木质椅子发出吱呦的声音。奥特曼翻了个身子,离离回头去给他盖上毯子。再回到屏幕前,导师的信息又发过来。

“给我一点时间准备。”

“我明天就要。”

“唉,这个很难。”

“我回东都的时候就叫你准备。”

“我没有想到你会真的走到这一步。”

离离看着屏幕上对方的头像,觉得反胃。

“你这个老骗子。”她打上字,想了想又删掉,改成:“出国的事情呢?”然后回车。

“那个一定是成的,你相信我。”

“钱要多久?”

“一周。”

“下周见。”

离离恶狠狠的将电脑合上。

谁都不能指望,只有自己。她得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天亮以后,她送奥特曼上学,知道将有雨,她特地为他装了伞。之后去银行取钱,总共有八万。她还是不敢刷唐启孝的卡。

她一路做公车来杏园,还没有到老街,便开始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终于下起大雨。她头靠在公车玻璃窗上,耳边传来急救车呜嗡呜嗡的声音,红色警灯转着划过公车和乘客,驶进杏园老街。

她抬起头来,隐约觉得不对劲。

公车拐了弯,开往十字路口的车站。从窗户里,她看见陈家门口聚满了人,还响起警报。白色的急救车停在老屋门口,白色医疗人员进出陈家小小的红色铁门。

急忙忙下了公车,她趟着水来到陈惠萍的院子门口。她看见滂泼大雨中高和推着躺椅匆匆从院中走出。白色被单低下的人脸,苍白乌青,面容凹陷。

是陈惠萍。

她的黑布伞上方被沉重的雨水砸的不停的点头,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唉,真的是很冷啊,出门为什么不多穿几件呢,东都风这么大。

离离,离离……

她听见有人叫她。高大的男人,强烈的雄性荷尔蒙涌至她面前,他是她十六岁时候在葡萄架下遇到的那个男孩吗?那一年的秋天那么美好,她信心漫溢的与姨妈作对。陈惠萍摇着轮椅,满院子追着她打,她一边跑一边笑。惹陈惠萍生气,是多么令人快乐的事情啊。她常常的,做一桌子菜,然后给她揉背捶肩,温柔的问候:姨妈,你什么时候死啊,我爸爸等着你呢……

离离,离离……

她头痛病犯了,高和,她叫面前的男人。

你怎么了,我们一起去医院。男人抱起她。

姨妈怎么了?

她怕是不行了。高和说。

你不能死,我还没有准备啊。离离喃喃道,她意识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光中,冰凉的液体打在她身上,真是很舒服……

34叁叁

陈惠萍死了,死于盲肠手术并发症。

很早就出现了兆头,但是陈惠萍没有就医。高和说,她这两天都在连夜打字,不眠不休。没有听她说不舒服。今天早晨他起床后,发现陈惠萍倒在了地上,身体不断的抽搐。

离离曾经千百次的在梦里,在真的生活里诅咒,让陈惠萍去死。可是陈惠萍真的死了,离离竟然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像她不能明白死亡对于陈惠萍是地狱还是天堂。

她坐起来,摘下手上的点滴,恍惚出了一会儿神,才想起了什么。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大牛皮纸袋,递给高和。

“去把陈惠萍急救的费用缴了。剩下的,你拿走。”

高和接过纸袋,打开了朝里面探了探头。

“不够十万,目前只有这么多。”离离解释。

高和想了想,说,“医生说你有深度神经衰弱,你晕倒……”

“我知道。”

他上前一步,想轻触她的头发,手掌伸出,半途却又停了下来。

“保重啊离离。要注意身体。”

离离挥掉高和的手,翻身下床,穿上鞋子。

“钱已经给了,你尽快动手好吗?”

高和木讷的点点头,说,“我去交钱。”

他离开病房,去前面门诊部的挂号收费处。

二十四楼的巨大的玻璃窗被雨水冲刷,干净如镜。唐启孝站在窗前,久久触目楼下马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偶尔抬头,便看见自己的人影,虚飘飘,轻盈盈的,映在蝼蚁往来的世界之上。

虽磅礴,却是浪花。如果没了你,那就是一滩污水罢了。

“嘟——”的一声,秘书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来。

“董事长,霞姐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您。”

“叫她等一下。”

“是……唉,霞姐……”

门口一阵慌张的脚步靠近,赵钧霞猛的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只牛皮纸质的档案袋。身后秘书没有揽住,一脸歉意。

“这很重要,有件事情你必须知道,让我讲完我就走。”赵钧霞很坚定。

外面的大雨没有停止,离离踢踏着鞋子,晃荡荡地经过走廊。噼里啪啦地雨声里,她听人谈起今天东都的新闻。

“王大夫才郁闷死呢好不好,早几天就劝他说东唐的股票要抛,要抛,他偏偏信那个女人的谎话连篇。”

“什么谎话呀?”

“说不离婚啊。内幕人都知道,唐启孝早就在外面找了,一定要离婚,离婚就要分财产嘛,东唐肯定动荡。所以前两天时候许院长就抛了嘛,王大夫不跟。”护士小声的趴在另一个的耳边说道。

“哟哟,赔了多少?”

“多少?今天周一一开盘,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取牌了。”

“取牌?那得赔多少?东唐不上市了?”

“听说是整合,唐启孝要出售了。卖掉东唐!”

“卖掉?唉吆喂,不好吧,咱东都就东唐名声大,没了以后出门跟人家介绍咱们东都市,都没什么好说的啦。……哎,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护士过来面带笑容的过来帮助离离。离离向她问路,护士温柔的指给她。等离离走开,护士又笑着跑会刚才的地方,又加入了聊天的队伍。

离离在陈惠萍的床前看了她最后一眼。面容青灰色,细眉细眼,却不尖酸刻薄。她知道她走了,带着她的坏脾气去了另一个地方。躺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陈惠萍。于是离离将白单合上,不留一滴眼泪。

然后她打电话,将事情告诉疏疏,疏疏许久许久没有说话,最后说了四个字,太突然了。

嗯,离离也重复道,太突然了。

“我赶一个场子,卸了妆就过去看看,最后一面。”

“好,不着急。反正……已经死了,人就在这,不着急。”离离说,不哽咽,没有泪。

“嗳,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