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姜大夫人也来了。

姜家这次来了不少人,有着姜家的这些亲戚,宣望康的洗三办得甚是热闹,这天许双婉也是被人扶着下了地。

她早早让采荷去了婆母那边,宣姜氏也是被老奶婆和采荷她们扶过来了,见到姜家的两个嫂子,她嚅嚅不敢说话,姜大夫人跟姜二夫人当作跟没看到她似的。

不过,小辈们就不能像她们一样了,姜家的媳妇们也是面子上热热闹闹地跟她打了招呼,宣姜氏被侯府叮嘱过,这时候也想了多的,只管点头微笑,连话都不敢说,怕多说多错。

许双婉跟她坐在一块,也得已跟婆母说了几句话。

她跟平常一样问安,说话也自然,宣姜氏见她一点不快也没有,感动得眼睛差点都红了。

她是侯爷跟她说过,才知道要是留下那样一对孤女寡母在家,哪怕她们身份再清白,这也是在打媳妇的脸,尤其那日还是她生产之日,她要是真把人留下来,媳妇要是被气得过去了,这家真的就…

至于长子之事,宣姜氏现在是连想都不敢想了,一想她就喘不过气,完全不知道儿子要是真的死了,她会怎么样。

她下意识不去想,见儿媳妇跟她还亲近,对儿媳妇就越发亲近了起来,看着儿媳妇的眼水汪汪的,依赖之意无需言表,与她看侯爷和长子时的眼神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跟她有时候看她父亲和兄长时的眼神也没什么不同。

这看得姜大夫人又是一肚子的火,差点又要爆炸。

姜二夫人也是拿这个小姑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是不断地朝外甥媳妇看去,见外甥媳妇跟没看到似的,说话也还是一样,没有跟着凑过去,心里是放心了些,但到底还是挂着心,生怕这外甥媳妇对她婆婆也软了。

婆母的眼神,许双婉不是没看到,只是她已经看过不少次了,之前她还想着婆母确实惹人爱怜,人到了这个岁数还有那么天真的眼神也是难得,但这种难得,远观可以,但落到她的家人身上,谁苦谁心里有数。

她没当过的恶人,她没用过的心计,她不得已要去求的那些、甚至要拉下脸,下跪的关系,但凡她没做过的,都得由她的家人帮她做,帮她还。

老天是公平的,她少做的,她的家人就得帮着还。

许双婉身为媳妇,无法跟婆母去说那些太过了的话,但她现在也知道了,长公子不是没说过,不是没提醒过,不是没有对她大吼过,但结果呢?

结果就是,她还是这个样子。

永远都叫不醒她。

但你又不能不管,至于放任她去不管就更不敢了,因为她错了先死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这些人。

只能管着了,许双婉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婉婉,你吃。”宣姜氏这时候见下人端了一碗红枣蜜羹上来,连忙端过来往儿媳妇手上送。

“多谢母亲,您也请用。”许双婉接过,这时候别过脸,朝身边姜大夫人道:“大舅母快用,这天也凉了。”

宣姜氏本来还高兴儿媳妇心里有她,但见她说过话后就朝大嫂说话去了,说完也不往她这边瞧,而是看着那边,跟姜家的那些表儿媳妇们说话去了,她心里不免失望了起来,眼神也暗淡了下来。

这看得坐在另一边的归德侯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夫人是他的债啊,他心疼她总归是他自己的事,可是这债要是背到了…

归德侯瞥了儿媳妇一眼,到底是不敢再苛求她什么。

这月子没坐三天就下地了,他就是再没良心,也不敢说这不是他夫人的不是。

**

这第四天一大早,姜张氏就往侯府的沁园走了过来。

她还没起床,就接到了家里人递来的消息,连头发也只是随意一拢,就快快过来了。

没想,她过来,表弟媳妇也醒着了。

“不用下来了,别管那些虚礼。”姜张氏没等她房里的丫鬟先进去通报,跟着她就进去了,一进去见她掀被要下,就上前了。

许双婉听到声音刚把怀里的望康放下,就见到大表嫂来了,忙压着声音道:“快快过来坐。”

姜张氏没客气,过去就在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来消息了,小五说,那阿芙夫人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夫人,她之前随夫去了外地,没几年她那丈夫就死了,她给一个官员当了小妾,那官员,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是什么人?”

“就是金库消失的那些税银当年的押送官下面的一个,当年,也就是三年前南淮三州,加上西南,东南七州,一共七州的税银就是当时的户部侍郎带着这些人押送上京,入户部的库的,这人是其中的一个做主的主事。”

“京里人?”

“不是。”姜张氏摇头,沉着声道:“但他来京了,小五跟着那母女跟了两天,昨天才查到了他的头上,当时就觉得他可疑,去管他表哥要了户部的人去认人,结果就真认出来了,还有,那姑娘根本就不是她姑娘,说是南边一个花楼里出来的名妓。”

看表弟媳妇眉头皱了起来,姜张氏不禁拍了拍她的手臂,“不要紧,不要多想了,他们自个儿说是打算走侯府这边的路来送人说情的,现在这几个人都进了刑部,你要想想,那下面的人,也不是谁都跟那上面的一条心的,这次查出来的人,许还真能帮到表弟,你说是不是?”

她希望是能帮到,如此,她们当媳妇的,这也是立了大功了。

第51章

许双婉颔首。

姜张氏是知道那五日之事的,只是家中祖父公爹都看起来胸有成竹,她的丈夫和小叔子他们也是不慌不乱,而侯府这位长公子表弟,姜张氏嫁进姜家,算来就见过他带着侯府和姜家死里逃生过两次了,料来这次也是如此,她也是信心满满。

不过,她是知道表弟媳妇还是挂心着的,遂有点好消息,就赶紧来报了。

也没出她所料,一个坐月子的人,一大早就醒了,看样子,醒的时辰还不短,都不知有没有睡过。

姜张氏不免对她有几分怜惜,又道:“你看,到处都有转机,也许没两天仲安表弟就回了呢。”

许双婉微笑,“自是。”

说罢她朝大表嫂感激一笑,“就是太辛苦你们了。”

“哪来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姜张氏站了起来,“好消息我给你报来了,这天还早,你再睡会,我也回去再眯眯。”

“采荷,替我送一下大表嫂。”

“是。”

许双婉微笑着目送了采荷送了她出去,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乔木端了早膳进来,见到此景,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许双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她只是猜,危机没那么容易解除罢了。

这几天,即便连公爹都没怎么在府里,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不过,不管如何…

许双婉看着身边睡着的洵林和望康,伸出手每人轻抚了一下,朝他们小声道:“不管如何,你们还有我呢。”

她拼死也会护着他们,给他们博条生路出来的。

**

这又过了一天,来侯府的人就少了,这一天上午,可说侯府是一个客人都没有上门。

中午倒来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物,单久来了。

单久是来给许双婉把脉的。

“师傅没来得及,心里有愧,这就叫我来了。”单久笑着跟许双婉道。

其实他师傅失血过多,差点身亡,这两天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但饶是如此,他右手的筋脉也是连不上,算是断了。

好在,没人知道,他师傅左右手都能用,再说来他师傅衣食住行都是他侍候,连抓药也是他来,只要还有手能把脉看诊,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人进言这皆是受宣兄所累,但他师傅那个人,要是个不问黑白,喜欢迁怒的人,他也成不了药王谷的药王。

这次他们师徒俩助了宣兄脱险,他也得已暂且能离宫,这就替他师傅赔罪来了。

单久从小学医,刚学会走路就也学会了辨认药材,近二十年下来,他的医术不比他师傅差上许多,只是他习惯了站在他师傅身后替他打点一切,遂很少出面替人看病。

他医术不错,隔着帕给宣少夫人诊脉,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呼吸要比常人沉重些,便又抬头看向她笑道:“忘了告诉嫂子一声,宣兄无事了,就是他手上还有些事要他亲自去忙,可能得晚些时候才能回府。”

“当真?”在一边陪坐的姜二夫人失声道。

“是。”单久点点头,见手上的心脉在急跳了几下后又渐渐平稳了下来,他又看向了面相不变的宣少夫人,也里也是叹道了一句,果然不愧是宣兄挑的妻子。

光这份面不改色的沉稳,不知多少人强学都学不来。

就是心思太重了不好,忧思过度,很容易过早衰亡,这个看来得私下跟宣兄提醒一下才是。

“我就说了,我就说了…”姜二夫人却坐立不安了起来,“从早上起来,我就听着喜鹊在外叫个不停,心里想今日家里肯定会有大喜事。”

她干脆站了起来,在旁边走动了起来,“果然我一起来啊,那些烦不胜烦的人不上门来了,这一大中午的,就把你给盼来了!诶哟,我就说了我就说了…”

姜二夫人喜得眉毛都跳了两下,看得屋子里的人忍俊不禁,她家也在的大侄媳妇姜张氏也是掩嘴偷偷笑了起来。

单久也是有些好笑,轻咳了两声,等屋子静了静,他松下了把脉的手,跟嘴边已经有了微微笑的宣少夫人道:“嫂子身子不错,血气稍稍有点不足,不过,你刚生完孩子,这也是正常,药方子也是不用开,就是等会我给你写两张食补方子,你每日挨着吃就是。”

说罢又跟姜二夫人她们道:“几位婶母,嫂子,我开的方子女子皆可食用,等会你们也拿几张去。”

姜二夫人乐不可支,这几天她就没这么高兴过,她也没客气,哈哈笑着点头道:“还有我们的份,难为你有心了,要不是你媳妇已经定好了,婶婶我都还想给你再说一个。”

“娘,”姜家的三媳妇赶紧打断了她,笑着跟她道:“可别说了,要不以后这位小药王的媳妇见了您怨怪您,到时我可不帮您。”

“是了。”姜二夫人笑逐颜开,“不说那得罪人的话了,诶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快拿那笔墨来。”

“是,二舅爷夫人,这就去了。”乔木说着已经跑开了。

单久也是失笑,跟姜二夫人拱手道:“小子记得,小子的婚事是宣家嫂子请着您和姜大夫人过目帮着挑的,您也是单久媳妇和单久的媒人。”

“你太会说话了,”姜二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要是我家小姑娘还不到十岁,我非要把她说给你不可。”

“婶婶…”姜张氏看她二婶都乐得口无遮拦了,好笑地过来拦了她,跟单久道:“你可别跟我家婶母说话了,再说下去,她要高兴得把我家二叔都要给你了。”

她这一说,屋里不知谁“噗”地一声先笑了出来,紧接着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姜二夫人也是好气又好气,白了她一眼,“我有那么大方吗?”

这屋子里的笑便更大声了。

许双婉也是双眼弯弯,这心底,是真正地舒畅了下来,那万般的担心与思虑,算是搁了下来。

**

左相被杀了。

在呈上的证据确凿之后,他还是矢口抵赖,否认宣仲安呈上的物证人证,认为是宣仲安恶意栽脏,跟圣上指天划地发誓这绝不是他所为,如要是他所为,他必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断子绝孙不可。

可老皇帝干尽了恶事,他杀过他的兄弟,刨过先后的墓,也随意取过人的性命,发过的誓毁过的约更是不计其数,但到现在,他都还没遭报应,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能信奉行翔的发誓吗?不,他一个字都不信,老皇帝压根就不信报应这两个字。

奉行翔也不信,他发这通誓,赌的就是圣上对他的旧情,他给大韦当了八年的丞相,于圣上于国也是有功的,贪的那点钱算什么?比得过他这些年对圣上的忠心耿耿,对这个国家的兢兢业业吗?

他不是没给这个国家造福,没给这个国家的子民谋福祉,他要的那点钱,也没有只好意了自己,这层层叠叠的分的人多了去了,哪怕圣上后宫的妃子和圣上,他们身上就没得他奉行翔贪来的那些钱吗?

他给圣上送件宝物,给后妃的妃子送些珍奇稀物,这些难道不是钱?不是好处?

谁又是干净的!

圣上用他,不就是因为他深谙此道吗?

奉行翔在赌,赌圣上舍不得杀他。

只要圣上舍不得,再多的证据又如何?

但这次,奉行翔赌错了。

他最错的一点不是逼宣仲安拿项上人头作赌,赌他提供不出证据,而是他下错了堵老药王的这步棋。

老皇帝答应老药王回药王谷,是因为老药王答应回去,给他寻药制药延长他的寿命,奉行翔动老药王,就是在动老皇帝自己的命。

奉行翔什么都敢做,就是知道老皇帝再重视老药王不过,再重视他自己那条命不过,他还是动了药王。

百无禁忌。

这样的臣子,他是要不起了,老皇帝心里早就下好了决定了,他让宣仲安呈上证据,不过是看看这宣仲安有什么能耐,要是呈不上,他连他跟奉行翔一块收拾了。

不过既然他拿出来了,连老药王都站在了他这一边,那就成全他一次好了,遂老皇帝在奉行翔的一通抵赖后,抄起了侍卫手中的刀,走到了宣仲安的面前,回身砍了跪在宣仲安身边的奉行翔的头。

鲜血溅了他们一身,那溅起的血朝他们扑来时,宣仲安都不禁闭了闭眼,老皇帝却连眼都未曾眨一眼,扔下刀还摸了摸手腕,舒展了一下手臂,言辞间很是兴奋:“痛快!”

他很久没有这般痛快过了。

他转身就指着奉行翔的脑袋跟在场的内阁阁老和右相道:“看到了没有,跟朕耍无赖,就是这个下场。”

他朝他的臣子阴恻恻地笑道,“把朕当傻瓜耍,凭你们也配?”

他不动他们,那是他不想动,用着他们,那是他们有他能用的地方,但要是因此把他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那他就会让他们看一看,这天下,到底是谁在做主!

老皇帝这话一出,在场的人个个莫不是背后发寒,离他最近的宣仲安,这时也是垂眼看着地上不语。

那尸首里的血汩汩地流,都把地砖浸红了。

**

宣仲安是等着圣上的人抄了左相的家,把相关人员关过了刑部大牢后才回的家。

这时,已是半夜了。

他穿着一身污脏的官袍,牵着他的马,慢慢走回了家。

到家时,府门前有人抱着孩子在等他,宣仲安看着烧在大门前的火盆,在她的注视下,从火盆上迈过了腿。

“好,好!”宣宏道站在前面,按着他的双臂,忍不住激动,对劫后归来的儿子连道了两声好。

只是,话说出后,他被官袍下长子那烙人的肩骨惊得心口跳了一跳,忍不住仔细看向了他的脸。

这一看,才看出,不过几日,他长子已瘦骨嶙峋,双颊都已凹了进去,眼眶更是一片青黑。

宣宏道的眼一下子就烫了起来,热泪差点流出眼眶。

他别过脸,“回了,回到家了,回去歇息罢。”

“诶。”宣仲安朝他笑了笑。

许双婉此时已抱了孩儿过来,朝他一福:“夫君,热水备好了,您进屋沐浴罢。”

宣仲安看向她。

“外边风凉,进屋罢。”她看着他没有移开眼睛,而是微笑道。

宣仲安看到了她眼中的泪,似喜似悲,但好像是喜悦更多一点,他不禁也随着她的欢喜微笑了起来,低头看向了她手中被包得密不透风的襁褓一眼。

“孩儿也来了?”他道。

“来了。”她回道。

“进屋罢。”宣仲安避开她一点,往府里行去。

许双婉走在他的身边,离他近了一点。

这夜许双婉忙到天亮才睡,一觉醒来,还是被孩儿饿了哭醒的,她要下床去外屋喂孩子,却被搂着她腰的手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