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过来。”头还在枕头里的人道。

“抱过来罢。”昨晚睡在了床外边这一边的许双婉朝采荷轻声道。

孩儿一抱过来,许是饿着了,他含上了奶还委屈地抽泣了两声,哭得许双婉的心都疼了,轻拍了拍他道:“是母亲睡过头了。”

她这时往沙漏看去,才发现已经是午后了。

“备些吃的抬上来,长公子与我随后要用。”她吩咐了采荷。

“是。”采荷回道,说罢,她没走,又欲言而止地看向了她们姑娘。

许双婉朝她颔首,采荷上前,在她耳边道:“夫人派人来过两次了,我都拦了下来了,夫人说要是等你们醒了,让人去叫她。”

许双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去罢。”

“那?”

“先不用,等会我看。”

“是。”

采荷下去,没一会饭菜就备上了,许双婉叫了他两声,看他还沉沉睡着,想了想,就叫采荷拿了碗肉粥过来,在床上一口一口喂给了他喝。

已经吃饱了的孩儿就放在他父亲身边睡着,途中还吧唧了两下嘴,许双婉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这眉眼之间慢慢地也染上笑意。

这时,外面的阳光透过窗缝射了进来,一地金黄,岁月刚刚静好,安然怡悦。

**

这夜,宣仲安直到晚上才醒来,用过膳,才去了父母那边请安。

宣姜氏见着他虚瘦的模样,免不了一阵痛哭。

只是哭了一会,看着冷漠看着她的长子,她的哭声渐渐止了。

宣仲安没再与她说话。

他这次能回来,他也不知道是他的能力多一点,还是他的运气多一点,他想来,还是运气多一点。

如果老药王没醒来,他大概,也是圣上狂兴之下的断头人。

他要是死了,这侯府又能靠谁?

宣仲安看着他的母亲,他知道,侯府要逃命的时候,主持大局的那个人,不会是他的母亲。

“父亲,我先带洵林走了。”洵林昨夜被父亲带到了听轩堂这边,宣仲安来此,也是要接走他的。

他打算过阵子,把洵林送到姜家学堂那边跟他表侄们一块就读。

现在他归德侯府一门在京城的底子太单薄了,洵林先还是跟着姜家的表侄们呆一段时日罢。

“洵林,要回吗?”宣仲安看向此时正襟危坐在父亲身边的弟弟道。

“嗯,要回。”洵林点头,下了地。

兄长的手朝他握来时,他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紧紧地握了过去,抬头与他道:“父亲说兄长大战归来,需要休息…”

“休息好了,回罢。”

“嗯。”洵林随他去了。

他们兄弟走后,宣姜氏默默地掉着眼泪,宣宏道看着她,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你都看到了罢,这次我们侯府算是又一次死里逃生,又一次,还有没有下一次,就不知道了…”

“我,我…”宣姜氏茫然地看着他,“侯爷,我真的不知道她们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啊,做人怎么这么难呢?”

她明明没有丝毫害人之心啊,当年的阿芙为什么要跑来害她?

**

宣仲安只在家睡了一天,第二日,半夜就出了门。

他出门之前抱了一会望康,把孩儿放到母亲身边时,他仔细地摸着她的脸道:“等忙过这阵,我再好好陪陪你们。”

许双婉抓了抓他的手,握到手里拉下来,双手捧着暖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

“睡罢。”宣仲安给她盖上被子就去了。

许双婉垂眼看着睡在身边的孩儿,良久,她悄然地叹了口气。

她丈夫的手,冰得她的心都碎了。

接连过了几天,外面的人才听说左相已经死了,刑部贴出左相的累累罪行后,很多人还不敢置信。

不过在听说左相家里的银票多的都发霉后了,百姓们群情激奋,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有人甚至夜行相府打砸出气,不过闹得最欢的,是那群想从左相家里扒些银子,最好是从里面偷个小妾回来的泼皮无赖。

姜家的夫人们在得知长公子当晚会回来后,就回了姜家,侯府这厢由许双婉作主,暂且闭门谢客了起来。

她这次谢客,是因为左相之事牵涉太广,来上门求情的人太多了。

风水轮流转,此前侯府势弱,连拒客都不敢,现在关起门来谢客,敢说侯府没有待客之道的人没有了,众多人焦虑地打听着进去侯府内府的门道,甚至这关系,走到了姜家那边。

姜大夫人的娘家,沈家因此就找到了姜大夫人的头上。

第52章

姜大夫人与娘家很久没来往了。自从她亲兄弟家中的女儿害死了她的小女儿姜珠蓉,沈家又是她那个兄弟当家,父母那时也是不在了,她就断了跟沈家的来往。

她那大哥小时性子有点软,当时家里做主,给他娶了个性子泼辣的媳妇,原本家里是想着夫妻性格相补,哪想,这性子强有性子强的好,但也不尽皆是好处。

当年姜珠蓉被表姐推入了湖中,落水身亡,这大嫂护着女儿抵死不承认,末了她女儿被逼问承认了后,她先是怪罪姜家诱供,而后又跟众人哭道人死了又何,人又不能复生,姜家没了一个女儿,还想害死她女儿不成?最后,她更是放了狠话,道谁敢拿她女儿是问,她就死给人看。

当时沈家姜家被闹得鸡犬不宁,姜大夫人的兄长沈丰宜来姜家颤颤巍巍代妻女向妹妹赔罪,请她原谅她们这一回,还向姜大夫人下跪,姜大夫人被他这一跪,跪得心如刀割,当时她就下地回了她兄长这一跪,也跟她兄长说清楚了,她还了这一跪,把她小女儿的命也白送给他了,自此,姜家就与沈家不来往了。

血淋淋的过去忤在姜大夫人眼前,她从未忘却,之前她甚至想,外甥婚事不顺,是不是她家带累的结果。

现在沈家求到她头上来,她连人都没见,就请人回去了。

这下人一被打发回去,沈家又闹了起来。

沈夫人在家中朝沈丰宜哭喊,历数她这些年为他,为这个家受的委屈,又道她觍着脸为的又是谁?

沈丰宜性子软,又是个没能力的,这些年也只是在翰林院当个散闲的编修,连俸禄官职更高一点的太史监都进不了,只是他长子经家中花钱买了个小官,正是在左相的手下谋了一个位置,挂在户部那头,当了一个不算是郎中的小郎中,日常经手户部采办之事,也是手上能过银子的人,沈家这几年也是因此得了好处,沈夫人也是得意不已。

只是,手上经手的钱多,那身上的事就大,这次大清洗,他们的儿子沈敬朗也被抓了进去。

此时,沈敬朗被夫人如丧考妣一顿喊,喊得也是一肚子的火,他性子软,并不是没脾气,这时候也是火道:“那你想要我如何?”

知夫莫若妇,沈夫人就等着他这句话,又是哭道:“朗儿是你的亲儿子,那也是她的亲侄子,她还能不帮亲侄子不成?你去跟她说一说,你是她的亲大哥,她再如何怎么说也会给你点面子不是?”

沈夫人是个厉害的,这些年沈敬朗也不是没得娶这个夫人的好处,也知道因他的没本事,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为这个家操劳算计,所以当年为她去求妹妹,也对这些年沈家族人因为媳妇的过于厉害斤斤计较不再与他家来往之事也当作没看到,可现在,他夫人又让他去求妹妹,他这张老脸也实在是放不下,与她火道:“你又让我去求?都十几年没来往了,你让我怎么去求?”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去死不成!”沈夫人喊得比他还大声。

沈丰宜头就垂了下来。

沈夫人一见,就知道差不多了,上前了几步,离他近了,声音也放小了,带着委屈哭道:“你当我是为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儿子,为了这个家,老爷,你就可怜可怜我,替我们,替朗儿再委屈一次罢,求你了。”

夫人一软,沈丰宜无话可说,再不想去,为着妻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亲自去了姜家。

只是姜大夫人也没见这个兄长。

因此,沈丰宜回去后,沈家大闹了一场,沈夫人带着大媳妇悬梁上吊被救了下来,外面就相传姜大夫人要逼死娘家兄弟媳妇和儿媳的事,还说她对之前小女儿落水的事一直对沈家耿耿于怀,于是这次借外甥的手,要把沈家弄得闹家破人亡报仇不可。

这些传闻坊间传得有鼻子有眼,说话的人皆津津有味,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半京城的人都知道姜大夫人要逼死娘家兄弟媳妇的事了。

这话传到许双婉耳里,也是好几天后的事了。

这两天正好长公子按时归家,单小药王来了府里给他煮了几次药汤泡身,还教了他几招锻体之术,长公子这脸色好了不少,许双婉每天就带带孩儿,再琢磨一下给夫君膳补之事,再跟屠管家的说说府里的事情,旁的也没多大事了。

她心情轻松,这几天脸上总带着点笑,主子开心,当下人的也轻松,沁园这两天虽也秋风阵阵,寒风冷洌,但比之不久前的如履薄冰的提心吊胆,这上下之间这几天过得可说是欢欣无比了。

所以姜家的事一传来,采荷见她们姑娘听完就皱了眉,心里也是一咯噔,心里埋怨起那些欺负大舅爷夫人的人来了。

大舅爷夫人是个持家有道,严肃端庄的大家夫人,采荷有些怕她,但这怕是敬畏,她对大舅爷夫人那是再尊敬不过的了,这时见她们姑娘皱了眉,也是接道:“这都传到咱们耳朵里来了,就知道传得有多凶了,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啊?”

如果那沈家只是个家道中落的人家,有那么大能耐就把话传得满街都是吗?

采荷跟了她们姑娘很久,看问题也不像一般丫鬟一样,还说他们侯府帮着姜家以势欺人,她觉得这肯定是跟她们姑爷作对的人家传的,这姜家与沈家的事还非得搭上侯府,一般人哪能想到那么多。

“嗯。”许双婉没回她的话,只是虚应了一声,想了想,她又道:“我手中正好有长公子拿回来的五支参,侯爷夫人那边已送去一支了,我手里还有四支,一时之间也用不完,叫屠管家的派个人去姜家一趟,给老外祖父送去一支,也给两位大舅爷夫人各送一支。”

“那姑娘,家里就只剩一支了。”

见采荷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双婉嘴角微翘,“一只够用了。”

采荷讪讪地道:“是。”

屠管家的很快就来了,听说少夫人是要去送参的,道:“还是老奴去走这一趟罢。”

这太贵重了,交给下面的人他也不放心。

许双婉想了一下,道:“也好。”

又跟他道:“你这次去,如若见到了大舅母,跟大舅母说,咱们家不是个怕事的,时候到了,该办的就办。”

姜家没来消息,也是说不想麻烦侯府,但两家这关系,说是一家也不为过,姜家不说,许双婉没知情就罢,知道了,那就不能当作熟视无睹了。

姜家能为侯府,出动全家相助,姜家要是有事,许双婉也知道按她夫君的脾性,也是会带着她去给姜家帮忙的。

侯府这边的人一去,听侯府的屠管家传完他们家少夫人的话,姜家那边,姜二夫人倒是先笑了。

这外甥媳妇,就差明着说她不介意仗势欺人了。

难为她有这个心。

“哪还需用上侯府?”姜大夫人却是不以为然,但说罢,眉目间温和了下来,“她还在坐月子,操心这些没影的事作甚?你回去告诉她,好好养着身子是正事,这些个小事,还用不到她。”

屠管家躬身道:“少夫人这也是怕您受委屈。”

姜大夫人嘴边有了点笑:“什么委屈?我老骨头一把了,什么阵仗没见过?沈家这点事不是事,你回去告诉她,让她放宽心就是。”

回头等屠管家一走,姜二夫人白了她大嫂一眼,道:“说得倒是轻巧,夜里躲在被子里哭的人不知道是谁。”

姜大夫人嘴边的笑冷淡了下来,良久,她苦笑着叹了口气。

那是她的大哥,她的同胞亲兄,当年他朝她那一跪,吓得她脑袋好一阵发懵回不过神来,她当时完全不敢相信,他会这般待她。

也是那时候她才明白,兄妹再好也只是兄妹,成了家,就是两家人了,他能帮着他的夫人来欺负她,其实也是帮着他的家来的,而她早不在那个家里头了。

她小女儿的命,就这样被她赔给她兄长的那个家。

这种事,她以为有了一次就足够了,没想,她兄长还能有那个脸再求上门来,就跟以前的事没发生过一般。

先前她兄长来那一趟,姜大夫人拒了之后表面上无动于衷,没把这事当件事,心里却受伤不已,等听到她还逼着他们家的女人上吊的传闻后,她脑袋又再一次被气得发懵。

她都不知道,她那嫂子在十几年过后,都当祖母的人了,居然跟以前一样不要脸,拿死要胁人…

姜大夫人也是年过四旬快年及五旬的人了,她以为在姜家经了这么多事,她也是铁打的心肠了,但没想,一把年纪了,那不来往的兄嫂只做了这一点小事,就把她的心伤得又遍体鳞伤。

姜二夫人跟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妯娌,姜府家中和睦,两家人也不分彼此,这时候见她大嫂伤心,她也是愤恨道:“你也是的,外强中干,一个没用的兄弟就能把你逼哭了,你倒是拿出点平时的气魄来,让他们闭嘴啊!天天躲在家里成什么样了!”

她说别人倒是干脆利落,怎么轮到她了,她就拖拖拉拉,不成样了。

“怎么让他们闭嘴?”姜大夫人见弟媳说话都没个样了,皱眉道:“除非答应了他们,要不你说他们能闭嘴吗?”

“你就不能说他们是以死相胁?以前他们不是就这样干过!全捅出来啊!他们身上长着嘴,难道我们身上没长嘴?”

“你能跟他们一样泼皮无赖,争那口舌之利吗?他们家不要脸,我们姜家难道不要那个脸了?”姜大夫人瞪了她一眼。

姜二夫人被她瞪得没好气地转过了头,“行吧,你不在乎跟他们家争,那你忍着,半夜别跟大伯哭就是。”

“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姜二夫人才不怕她,看着另一边依旧愤愤地道:“嘴里说着不跟人争那口舌之利,心里不定怎么舍不得呢,你看看,这话都传成什么样了,都传到侯府身上去了,侯府都知道要仗势欺人,通知到我们头上了,你却,却…”

“诶呀,”姜二夫人跺脚,“不争气!”

第53章

姜大夫人心里苦涩,但见她那副急坏了的模样,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

都这么大人了,还是这般说风就是雨的。

这还是她们两家在一起着,等到了时候她要带着二房立出去了,她这性子比年轻人还急躁,怎么当人家祖母?怎么操持一个大家?

“你看你,像样吗?”姜大夫人忍不住说她,“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看不明白这话背后里有那撑胆的?”

“你就说你要怎么办吧!”姜二夫人才不管她那么多的理由,“反正侯府那边可是说话了。”

要帮他们的。

“侯府侯府,”姜大夫人斥她,“侯府自己的事那小两口都忙不完,老指着人家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以后可别有这个毛病,看着仲安实权在手,就什么事都去麻烦人家,要都像你这般想,他们小两口长三头两臂都为你忙不完!”

“我这不…”姜二夫人急了,两手重重一按腿,“你就说吧,你有什么招吧,怎不能让人家这么传你下去,要不再好的名声也毁了!”

这弟媳妇也是为她急,想及此,姜大夫人面色好了些,道:“这不,垠儿他们在办吗,你大伯子心里也有数,听他们的罢。”

姜二夫人一听,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他们忙呢。

“他们能有仲安忙?”姜大夫人白了她一眼。

那是她亲儿子,亲老爷,她有什么事了,最急还能不是他们不成?

“是啦…”姜二夫人一急过来就回过神了,不说大伯子,就单说大侄子了,那可是家里脑袋最聪明的,哪可能见母亲受欺负不管?遂她马上假装忙,打量起裙子上的灰尘来,“哎呀,这哪弄脏的?我都不知道呢。”

姜大夫人见她又躲开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啊,叫我怎么放心啊?”

都教了她十几二十年了,还是不稳重,脑袋也是时有时无的。

姜二夫人知道她话中之意,不以为然地道:“我在外头好好的,你看侯府之前的事我不办得稳稳的,一件纰漏也没?我这不急了,顾不上想太多嘛。”

主要也是知道家中有大嫂在,有什么有她顶了去,她急点也无关紧要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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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归德侯府,当晚长公子回来忙完诸事,许双婉见他靠在床头逗孩子,刚才起身用了补汤的她坐在床边盯着他的手,生怕他掐疼了孩儿,嘴里也说了姜家大舅母的事。

“这事你不用操心。”宣仲安听了回道,又捏了下儿子的小耳朵,见他娘紧张得都坐不住了,屁股偷偷地往床头挪,心下也是好笑,忍不住又捏了他的耳朵尖尖一下。

“轻点罢?”许双婉抬起脸,看着他。

那小脸上满是渴求,长公子轻咳了一声,淡定道:“我想想。”

说着手又动了,许双婉见了无奈,过去拦了他,“别了。”

孩儿皮肤嫩着呢,经不得他这捏捏那掐掐的,再说他好不容易吃饱睡着了,再弄就要醒了。

“就这样?”宣长公子看了看她拉着他的手,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