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宣姜氏没有哭闹,而是很平静地跟他们去了小佛堂,只是在进佛堂前,她回过头,朝长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要是没有她就好了,就算我们全家人都死了,也好过如今这分崩离析家不成家的样子,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你让你娶了她,是我的错。”

是她的错,她太相信她的父亲和儿子了,她不应该什么事都听他们的,终归还是害了自己。

“请。”宣仲安却跟没听到一样,朝她微微低下了头,让她往前走。

宣姜氏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宣仲安对着她的眼神,再次伸手,“请。”

“你们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宣姜氏闭上了眼,举步进了殿堂。

她走后,洵林半晌都没动,等兄长拍拍他的肩,让他跟他走时,洵林颤抖着嘴问他:“她有没有想过,我们不想死。”

宣仲安带着他离开,到了沁园,他让洵林去找带着望康的父亲,他则回了内卧。

“少夫人还没醒。”他进去后,守着床的采荷轻声道了一句。

宣仲安看了她一眼,“嗯。”

他坐到了床边,看着他妻子苍白削瘦的容颜。

“那奴婢带人退下了。”

“她是不是跟我长得越来越像了?”在采荷带着下人要走的时候,听长公子突然道了这一句话。

采荷回头,茫然地看向了她们姑娘。

像吗?采荷看着她们姑娘秀美的脸孔想,哪里像?

宣仲安回头,看她茫然不知所以然,他弯了弯嘴角,道:“下去罢。”

说着他就转回了头。

“是。”

等采荷走了,宣仲安伸手摸着她的脸,“怎么不像了?”

屋里没有人,他垂下腰,把头搭在她的肩头,过了好一会,他道:“你快些醒来罢。”

快些醒来,对他笑一笑,让他知道,他明天出家门回来,还有笑脸等着他,他需要一个有她的家。

这夜许双婉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身边人那突然加重了的呼吸声…

那一刻,他没说话,她也没有,他们彼此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直到她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匀称了下来,她才转过头,看着他入睡了的脸。

“睡罢,我歇好了,”她在他耳边轻轻道,“等你醒来了,我就又陪着你了。”

别担心,他从未离开,她也就不走。

**

洵林在家住了几日,这天他要回姜氏学堂前,来了许双婉房里,跟长嫂道:“施先生考校过我的功课,他说他可以同时教望康与我,我在学堂学的学问也差不多了,想回来跟着施先生念两年。”

“可跟你兄长说了?”

“说了,他跟施先生也谈过了,就是他得去姜家的族学那边,跟我那边的先生们说明此事,先生们点了头才能算。”

洵林就跟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几岁似的,许双婉看着他沉稳的神情,也就不把他当以前的小儿待了,与他颔首道:“那我知道了,你现在也大了,住处也该换个大一点的了,府中你可有心喜之处?”

“我想与父亲一道住在听轩堂,”洵林朝嫂子微笑道:“父亲那边的藏书颇多,书房也大,他说能把书房让给我和望康一道念书习字。”

“那好。”

“我也想住在听轩堂,能陪陪父亲。”

“那我回头就着福娘带人过去把你的屋子收拾过来,你想要添置什么,就跟嫂子说。”

“知道了。”洵林说罢事,就跟之前去学堂之前与她告辞一样,“那我去学堂了。”

“好。”许双婉莞尔,起身道:“那嫂子送送你。”

她也就送他到府里的中门罢了,姜娘早带了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地拿着在中门等着主子们,她们手中拿着的,是侯府送去给姜家那边这段时日照顾了洵林的那些人家的谢礼。

一切看似跟以前一样,但许双婉也知道,其实这个家还是有一些不一样了。这就跟春天过去,夏天来了一样,侯府走到了另一个与之前大相径庭的时候,这是好是坏,尚且不一定,但它确实变了。

“早些归家。”到了中门,她道。

洵林点点头,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道那句“那我走了”,而是朝嫂子躬身揖礼,“那还请兄嫂和侄儿女们等我归家回来。”

许双婉愣然,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在她的笑颜下,洵林带着大堆人马离了家。

许双婉不知道,出了门的洵林回头看着“归德侯府”的四个字,看了好一会,才举步离开。

**

归德侯府这次的事情,不声不响地过去了,姜府那边听到了宣姜氏住进了府里的小佛堂的事,就是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也没有过问原因。

六月宝络皇归京,许双婉获召进了宫,见到了喜气洋洋的皇后。

皇后又有了身孕。

许双婉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把之前的事情亲口告知她,而是转头跟长公子商量,看能不能就由他们的手了了陈太妃的事,这件事,就不让皇后沾手了。

之前皇后跟着皇帝去了江南,内宫由皇后指定的三妃每月轮值,里头没有陈太妃,但皇后离开了三个月,除了陈太妃所出的事情外,后宫也出了些事情,皇后的事也多着。

遂宝络回京没几天,就知道了归德侯府之前发生的事情,听罢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半天才道了一句:“那你跟嫂子,现在如何了?”

“什么如何?”

“就是,就是…”宝络有点着急,“还跟以前一样恩爱吗?”

宣仲安想了想。

见他不答,宝络真急了,“你们别一家人都欺负她。”

宣仲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什么话?”

“不是吗?”宝络也横了他一眼,“你们家的儿媳妇好当吗?你的媳妇是那么好做的吗?朕一见着朕嫂子那八面玲珑的样,就替她累得慌。”

宣仲安皱眉看他。

宝络见他皱眉,也哼了一声。

但他到底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心里还是跟他义兄义嫂亲着,这厢也是叹了口气,跟他道:“她要是心里起了芥蒂,你也别跟她生气,我看她为你…”

“我有说不恩爱?”宣仲安打断了他,又轻描淡写:“我与你嫂子的事,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倒是您,您不要喜过头了,你们这一次离宫,后宫出了乱子,前朝指不定又要拿您后宫空虚的事做文章了,您想好了怎么应对没有?”

宝络的脸阴沉了下来。

后宫的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不小,就是后宫无主,几个妃子阴私不断弄出了人命来。郭井跟他义兄帮他把事情都压了下来,但难免也被有心之人透漏了风声出去,最重要的是,这几个乱事的妃子都是皇后走前指定的人,要是敞开了说,就是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也难逃干系,末了还是会被朝臣拿出来说道。

这是宝络最不喜的事情。

“他们这穷凶极恶的,不就是想往朕的后宫塞几个人吗?”宝络说着,阴阴地勾起了嘴角,“他们也不怕人进来了,活不了几天。”

“您跟皇后提个醒,选秀的事,您不提,她不提,到时候会有人帮她提,切忌千万莫要走到天下人一起逼您选秀纳妃那步…”宣仲安替宝络扛了几个月,这厢知道皇后有孕的事一出,选秀的事是势在必行了,那些想往宫里塞人的大小臣子们这下是止都止不住他们的心思了,“你们夫妻俩还是想好对策罢。”

见宝络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宣仲安跟他道:“这次得你们自己想办法了,您嫂子罢,也帮不上你们什么了,我都没跟她说这些个事,您也知道她最近身子不太好,就让她在府里好生把这毒解了再说,您看呢?”

宝络苦笑了起来,不由伸手挠起了脑袋。

第145章

几天后,许双婉也知道了要选秀的事,这事也是姜府那边来跟她说的,姜府本身只有一个小女儿,早定了人家了,是不可能送进宫里的,但是姜家族里有族老想送女进宫,找上了姜府讨主意。

来归德侯府问话的是姜家的大儿媳妇姜张氏,许双婉斟酌了一下,与大表嫂道:“你待我与长公子问过后,再给你准话。”

姜张氏应了声,在归德侯府用了顿千里膳,逗弄了下钰君,又见过洵林和望康,还拜见了归德侯,下午才回去。

等见到她家婆母,她与姜大夫人道:“我看府里好好的,表弟媳的气色也不错,不过…”

姜大夫人忙看她。

“洵林进了云鹤堂了。”

“哦?”姜大夫人略有些诧异。

云鹤堂是归德侯府的重地,但她们这些妇道人间心里也有数,那是个沾血腥的地方,洵林现在这年纪,小了点罢?

“我听洵林的话,是他自己跟他兄长请命进去的,说是想进云鹤堂习武防身。”

“唉,”姜大夫人愣了一下后道:“如此也好。”

以后侯府也多了一个人站在仲安之后了,他转手递个什么,也能有个帮他接手的。

“那双婉有没有说什么?”姜大夫人问。

“说了,”姜张氏去侯府也不单单只是去问句话的,姜家就是再不想见那份姑奶奶,但只要有着大表弟大表弟媳妇在,两家的关系就断不了,侯府的安好,姜府也还是挂心着,她婆母更是不可能放心下,“说大表弟也说要慢慢带,我看她话里的意思是…”

“你倒是说啊。”

姜张氏不好意思笑了笑,声音小了,“我看她的意思,是也想着把洵林往另一个当家的养,这次我一见洵林,看他身边的人手已不少了,看着可不是寻常使唤的杂役,表弟媳妇还跟我问起了我们族里那几个跟洵林玩得好的友人的品性,我看她有点要替洵林寻人的意思。”

这是要给洵林养自己人了。

这一旦有这个意思,那可不是小事。

姜张氏还以为侯府要有此举动,那都是发生在归德侯府的嫡长孙望康身上,没想,望康还没长大,洵林倒是被他兄嫂如此用心当接班人般栽培起来了。

那对夫妻还真是让姜张氏心中五味杂陈,更是有些服气。

这气度,真真是真正的侯门之家才能有的。

“可真?”

“我只是一猜,但我看也是八九不离十,娘,这事问问爹和夫君他们就知道了。”

“我回头问问。”

姜大夫人回头就问了,姜大老爷也跟她点了头,“这事没有明言过,不过我看仲安的意思,是想着手把手带着洵林立起来。”

“那…”

“这事仲安心里有决断,你只管好好看着就是,莫要担心了。”姜大老爷安抚她。

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头儿子的事,姜大夫人也不好多说,只好道:“他们夫妻齐心就好。”

双婉不会因此多心就好。

姜大夫人这也是有所不知,关于洵林的事,许双婉这个长嫂,要比其兄要用心得多了。

宣长公子要忙于公务,对于洵林也没有多少时间关心,偶尔隔三差五的才跟洵林说说话,许双婉看着洵林想找他兄长问点事也找不到人,干脆只要丈夫一回来,让他歇一会喘好气,就找洵林过来。

遂宣仲安往往抱着女儿逗弄不了两句话,弟弟就带着他儿子过来讨嫌了。

望康跟着小叔久了,先对只抱妹妹的父亲极为鄙夷,还朝父亲吼“你抱抱我怎么了?”,到现在他都不屑于他父亲抱了,还很大气地朝他父亲挥手,“你只管抱你的小女儿,小心肝去。”

不过,回头他省不了要找小叔说他父亲的坏话就是。

这天洵林在听轩堂带着小侄默字,就听长嫂房里的人来请他过去,说他兄长回来了,让他过去一趟。

洵林忙写完手中的字,匆忙搁下笔,朝先生施之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施之省对于小学生这个芝兰玉树的叔叔那是十分的喜欢,因此本是严厉的教学先生对侯府的这个小公子素来也是难得的和蔼,“去罢。”

“我也要去,”望康的字还没写完,他一只小手拿着笔停了字没写了,另一手忙抓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小叔带我。”

“先生,我们等会就过来接着默,您放心,洵林会督促好望康的,绝不会让他偷懒。”

望康睁着黑溜溜的眼,嚼着点心鼓着腮帮子看着他先生,小小公子玉秀清雅,又纯真无邪,施之省看着心里也是叹了口气,遂挥了挥手,等那小叔叔背着小侄儿走了,他朝一旁笑着的归德侯叹道:“老生有严师之名,才被贵公子接到府里来教书育人,眼看老生这严师之名就要名不符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扫地出门。”

归德侯失笑摇头,正要说话,又听门外洵林的仆妇姜娘禀道:“启禀老侯爷,少夫人道今日小暑,厨房备了些小酒小菜,在观月亭那里摆了一桌,等会酉时您要是得空,想请您和施先生过去,今日一家人一道用顿晚膳。”

先前儿媳妇身体不好的时候,宣宏道都是在听轩堂自己用自己的晚膳,有时候孙儿会陪他一块,说起来,他也知道那也是儿媳妇让孙儿陪他的,等洵林住回来了,施先生也搬进了侯府,与宣宏道一道用膳的人就多了,但儿媳妇那边也会隔个几日,不是请他过去,就是让长子过来陪他一道用次膳,先前宣宏道不愿意过去,那就是长子自己过来,次数一多,宣宏道也过意不去,就很少推拒儿媳妇那边的意思了。

再来,一家人一块用膳,洵林也好,望康也罢,都是极为高兴,就是为着儿孙们,宣宏道心里也宽慰,也不再像起先那样思虑过多了,这时他也回了姜娘的话,道:“得空,到时就过去。”

“是,那奴婢就去回话了。”

“去罢。”

施之省这时也是板正了身,道:“那也快到了,老生去换身衣裳。”

“你啊…”宣宏道笑了起来,“那也去罢。”

这施先生,也真是个老书生,见着了他孙儿那是铁面青脸,见到了他那个儿媳妇,就拘谨恭敬得很,连去跟她说个话,都要严整衣冠一番。

这厢洵林背了小侄一路小跑到了沁园,快要进院门的时候,他反手把望康从背上抱到了胸前,把望康放下,又帮小侄的小袍子拉得衬体了些,随即,小叔轻咳了一声,拉起了小侄的手,带着大摇大摆毫不知羞的小侄进了门去。

宣仲安看着他们一进门,眼睛就往儿子身上溜,一看儿子,他嘴角就翘了起来,嘲讽地道:“你小叔忘把你的里衬拉平了啊?没看都要拱到你嘴巴上了?”

望康马上低头,洵林想也不想就把小侄的脑袋捞了起来,冲着他兄长笑:“长兄,您回来了?”

“哼。”宣仲安冷笑了一声,“说了让你别背他,听不到是罢?”

“没背!”望康作贼心虚,一听就虚张声势地喊,小嗓子被他扯得特别大声,里头透着无穷无尽的心虚。

他人小,可是不知道他这一小嗓子,就已然坐实了事实,许双婉可怜儿子,忙清咳了一声,朝叔侄俩道:“快坐下罢,厨房刚才做了点莲子羹,你们吃吃垫垫肚,今晚我们要在观月亭观月用膳,饭用的要晚一点。”

“嫂嫂,今晚赏月啊?”

“是呢,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我问过你兄长了,他说今晚月亮还是可以一赏的,我便…”许双婉说到这,见小钰君从父亲的腿上要往地上去,她便止了话,低下头问她:“孩儿,要去哪呢?”

钰君马上回头,朝她扮鬼脸的兄长咯咯笑了起来。

宣仲安手捞着她不许她下去,把小女儿往怀里揣,“爹爹抱你。”

小钰君抬头,冲他笑,宣仲安被她那甜美的笑靥笑得心里一软,叹气道:“好罢,就跟他玩一会,等会要回来啊,爹爹抱你。”

望康听着话,就冲过来抱妹妹了,他双手抱着妹妹得意地朝父亲道:“我就跟你说了,妹妹是我的。”

宣仲安冷哼了一声,等他抱着钰君爬回椅子上坐了,他朝洵林道:“今日的功课都习完了?”

“还没有,等会我还要带望康过去。”

“功课不可荒废。”这学业精于勤荒于嬉,他以前就是出了京城,行在路上不得空,每日也是要挤出一两个时辰来看书写字,从末拉下过。

“是。”

这厢下人上了甜羹,等他们接了碗,许双婉见钰君那边有采荷带着人侍候了,她便朝丈夫道:“今日大表嫂来了府里,想替族里的人问一下宫里选秀的事。”

洵林听着话,忙看向了兄嫂。

许双婉对洵林也不像之前那般说话要避着些了,她这头的事,无论是外面的还是府里的,都不太瞒着洵林。

她的想法是洵林对这个家、对外面了解得多了,出去了才好行事。

这时,宣仲安喝了口满是莲子的甜羹,等咽了下去,才道:“他们族里有意?这个意思是能听得进劝,还是听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