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络迈了快步,等快至御书房时,他转头,叫了宣仲安一声:“兄长。”

他兄长宣仲安看向了他,等他的话,哪想宝络似是仅仅只想叫他一声而已,说罢,他抬了大步,进了御书房。

迎接他的,是御书房里一声声恭敬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请安声。

走在他之后的宣相在房内的请安声歇下之后,怔忡住了的他这才微笑着抬步进屋。

这一次,他的笑容要比之前的真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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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仲安中午就打道回府,还借言推托了圣上邀他共进午膳之请。

临走之前他还进言了几句,让宝络皇跟大臣们也一道用次膳,看看臣子们跟他用膳时的如坐针毡,食不下咽,想来胃口也能好一些。

圣上听完,大笑着点头称好,就放了他出宫。

宣仲安是想赶着回去跟妻子一起用午膳,但不巧路上又碰上了几个一伙拦轿请教的官员,他下去跟人说了会话,再回去时,已错过午膳了,家中夫人就剩了半盅红枣茶留给他。

婉姬让他带着女儿去听轩堂那边用午膳,宣仲安瞥她一眼,带着钰君去了。

路上他听管事的报,说他父亲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每日用的饭少,他听了没作声,又听钰君在他耳朵说悄悄话:“祖父想哥哥,钰君哄不好。”

祖父喜爱哥哥多一声,哥哥不在了,他笑的也少了。

“你想吗?”宣仲安抱着她,随口道。

“想。”

“那他归你们想了,”宣仲安嗯了一声,“爹就不想了。”

“呀?”为何?钰君惊讶地伸出了小手握住了小嘴。

“爹只想在爹眼前的乖崽儿,”宣仲安捏了下她的小鼻子,“不听话的那个,懒得去想。”

钰君咯咯笑了起来,又觉得这样不好,她忍住了笑,小脸都憋红了,在父亲的怀里欢快地荡了荡小脚。

闺女笑了,宣仲安看着她的小脸,嘴角翘了起来。

祖父喜不喜欢她,无关紧要,她有她父亲的宠爱就好了。

看到长子前来,下人一摆好饭,宣宏道便也陪长子多用了一碗饭。

膳后,宣仲安也没走,而是跟宣宏道说起了广海宣家的事。

他给他父亲多年的两个好友家的儿子安排了路,他父亲的那两个好友说来也是名门之后,后来家道中落,不像侯府还能起势,家道一直在往下沉。这两个世叔是敦厚无争的性子,以前还因家里有点底,日子还算过得去,他们衣食无忧,但他们的儿子却不敢像他们那般安然无虞,两家都怕祖产花光了的那一天,在他手下当职,那是从来不敢松懈,不用他多说,也是一直帮着他让他们的父亲好好与他父亲来往。

宣仲安靠此半拢住了他父亲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之前有望康在,更是让他父亲把心思都系在了府里,这日子还算平静。

但望康长大了,飞出去了,他父亲因此消沉了下来,宣仲安也不意外。

他父亲本身就是容易消沉的人。

好在,洵林和望康,被教出来了。

宣仲安跟他父亲说广海宣家的事,说到那边打算踩着他上位的可能,宣宏道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他们胆敢!”

“没什么不敢的,当年二叔带走了所有能走的族人,他们的儿孙承他们的老路再来一次,也算不了什么。”

宣宏道那因愤怒胀红了的脸因此铁青了下来,心如油煎,他稳了稳神,道:“他们现在在你手底下当职,怎么胆敢跟你对着干?如若他们真起了这心思,仲安…”

他看向长子,“你可是有所防范了?”

“自然。”宣仲安颔首,道:“宫中出了这事,一时半会不会平,也不是简单能平得下去的,父亲,你有些年头没见到二叔三叔他们了罢?”

宣宏道绷紧了脸,双眼都红了起来,气息也乱了,过了一会,他道:“是好多年没见了。”

“可能用不了多久,您就能见到他们的其中一个了。”生死关头,这当家作主的,总会有来一个上京打点。

“是,是吗?”宣宏道闻言,嘴唇有些哆嗦。

他不知道这是因能见到弃他而去,多年未见的兄弟而激动,还是因他能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而激动,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脑袋也混乱不已,没多想话已出口:“仲安,不能再给他们脸。”

话落,宣宏道这才发觉,他一点也没有看开,他心里还是在愤恨着他的那两个背他而去的兄弟。

“嗯,”宣仲安搂了搂怀里因祖父激动的口气有些躲闪的小闺女,应了一声后道:“我心里有数,这段时日,你好好休养,等着人进京罢。”

宣宏道看向长子,见长子垂眼哄拍着孙女儿的手臂,万般柔和慈爱,没看到他以为的那双犀利了然的眼,他紧绷的心松了下来。

他现在也不想作多想了,他只想这阵子好好调养一番,风风光光地等着昔日的兄弟进京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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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好了父亲的事,宣仲安牵了要自己走路的钰君回沁园,钰君走到半路揉了揉眼睛,拉了拉父亲的手,就朝父亲张开了小手。

宣仲安抱了她起来,看她打了个小哈欠,可爱无比,他把身后的披风扯到了面前包住了她,“乖了,睡罢。”

钰君巴了巴小嘴,揪着父亲胸前的衣裳就睡了过去。

得了下人报的许双婉坐在外屋的避风处等他们归,一见他们走近了,她就站了起来,朝父女俩笑看了过去。

宣仲安把钰君给了来接手采荷,扶住了走到眼前的她,拂了拂她额前被春风吹乱了的发,看着她的眼道:“为夫如何?”

许双婉笑得眼都弯了起来。

第159章

宣许夫人本意只是想让丈夫去陪陪公爹, 她家长公子年少立事,不在父母膝下长大, 不是那种会在父母身边晨昏定省之人,但也不是说父母在他心里不重要, 让他过去一趟,他还是会去的。

她没料到的是, 他这一去,把她担着心的事解决了泰半。

宣仲安摸上了她的笑眼, 见她美如春风中迎风温柔招展的花,不以为然地道:“你要知道,这天下就没有你夫君做不到的事。”

许双婉笑得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宣仲安心中一片熨帖,“信我就好。”

许双婉在他怀里近乎笑叹出声。

他是她一生中从命运那里,得到的最好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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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繁忙, 宣相说是只务半天公,但回了府,还是会被不断来府相请的人请得烦不胜烦, 有些事说来也非他不可, 遂算下来,他一天能呆在家的时辰也不多,比起以前全天都在衙门,这来往奔波的,反而要辛苦些。

许双婉寻思着想劝他,但见他游刃有余,身体也不像有些疲累的样子,单久也说他脉像沉稳,要比之前好多了,她心道他现在把大事都交到了宝络手里,手上经手的都是些给人剔除繁文缛节的章程之事,末了还是要交到圣上那里让圣上定笃,也只是过个手,没以往那般上下都要周全来得耗神,他睡的反而要比以前要好了,便放下了半心,也没张口劝什么。

这厢等西北那个边陲梁镇那边来了消息,知道府里的死士已尽数到达了望康和洵林身边后,她这心算是彻底安了下来。

她是大松了一口气,因此还遭到了她丈夫的嘲笑,道她表面一套,心里一套,说信他的话都是骗他的,心里儿子才是最重要。

望康性命无忧就行,许双婉许他颠倒黑白,一字也不与他争,宣长公子看她也不辩一句,一个人也吵不下去,哼哼两声,就且饶过她了。

这头也是凑巧了,许双婉养了一阵,收到信后胎儿也是确定完全坐稳了,只要小心着,不会再有滑胎的危险,也不用像之前天天都要吃药推拿了,这时即便是虞娘采荷这些老人,也都当她是得了小长公子的消息,才因此安的心。

这也是正常,哪有小儿在外为母不牵肠挂肚的?也只有宣相堂而皇之因此吃味了。

许双婉胎像一稳,严苛凌厉的宣相在府里脸色也和缓了些,全府上下的奴仆总算没那般战战兢兢了。

长公子从来不是一个好侍候的主子,除了沁园的几个老仆,府里的奴仆对侯府这位为一国之相的长公子无不噤若寒蝉,怕他怕得厉害。

小长公子安危无恙的消息一来,府里那无形中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息也随之松懈了下来,不提侯府下人的日子好过了起来,就是之前因母亲之事沉默了不少的钰君也欢快了许多,府里又响起了甜姐儿欢快的笑声。

对小女儿,许双婉心疼不已,之前丈夫心情不好,府里谁都不敢高兴,而担忧他们的钰君哪可能笑得出来。

许双婉小的时候就知道那种大人不高兴,小孩子即便是开心也不敢高兴的感觉。她为人母之后,就曾想过不会让她的孩子因他们大人担惊受怕,只是她想的还是太好了,事情不是她一人之力能控制得了的。

施如兰从来京后,除了进宫那两天就一直呆在侯府哪都没去,就在许双婉身边为她安胎,现眼下许双婉这胎稳了下来,就让施如兰回单府去住。

单府安在东边,是圣上赐下的宅子,拿轿夫的脚程来算,与侯府半个时辰就能有一个来返了,就是有急事需要她,到时请过来也不算晚。

她的孩子住在单府那边,这段时日母亲不在身边,怕是想她得很。

施如兰听她一提,想了一下还是摇了头,“再等几天,等您再稳几天,我看看再说。”

“也好,不过你要是有事要走,让下人过来通报一声就好,不需要亲自过来了,这段时日,我们也是时不时要见的,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我听您的。”

施如兰这一句有了点以往大家闺秀的温婉来,许双婉眼睛一闪,带笑看向了她。

京城变化太大了,昔日有多少旧日豪门贵族湮灭了下去,就有多少新贵冉冉升起,随之开化的不仅仅是朝局,现在京城当中的姑娘,要比她们这些出自旧日官宦当中的姑娘要过得好多了,尤其皇后娘娘这些年发过两次懿旨,旨意当中皆道了一句女子德才兼备是为贤,现在很多门府对女儿如珠似宝,尽心教养,因此养出了一些朝气蓬勃,与她们气息不一样的小姑娘来。

她们这些年纪要大一些的,说来,是温婉柔顺些,但其实是比她们活得胆怯多了。

“您笑什么?”施如兰见她只笑不语,便问。

“不知不觉当中,你我孩子都大了。”许双婉没多说,只挑了当中的一句道。

如兰现在跟她说话带着敬语,这是因她们身份有别,要让她们像过去一样说话相处,说来,很难。

她不是以前许家的那个许二姑娘,如兰现也是名震天下的新药王夫人,她们身上担的责太重,那在红尘中打滚出来的心思又深又沉,又因隔着身份,就是她们是一边的人,那当中也是隔着天堑,轻易跨不到对方的心里。

“老了。”闻言,施如兰失笑。

“不是,是年纪渐长。”

“是,是年纪渐长。”施如兰更是失笑不已。

“等过两天,我这边再稳两天,你回去好好陪陪孩子和单小叔,要不,我心里也过意不过去。”

“诶,知道了。”施如兰知道她不是客气,就应了一声。

她这个婉姐姐,在外都道她除了运气福气好,嫁对了人,一切皆乏善可陈,坊间还有言她克父克母,是个没有亲缘的人,那些名门当中也会流出些说她小肚鸡肠,是个连婆母都容不下假贤良之辈,欺世盗名之徒的闲言碎语来。

而这些年侯府与药王谷来往,许双婉对药王谷也是有求必应,体贴周到不已,没有拿过一次架子,不太像是个名门贵妇,施如兰再跟她见面,头几天甚至还为她担忧,怕她太过于柔弱易折,遂也是对她言行当中再恭敬不过,也是不想在许双婉这个有恩于她的人面前有丝毫不敬之处,轻慢了她…

施如兰在药王谷见惯了生死,心冷如铁,但对待她这个就是身居高位也还是藏着些善心的恩人,她的心思就不由柔软了两分,替药王谷撑起了半边天的铁娘子在许双婉面前甘愿俯小做低,这也是许双婉不知道的,但她想的也没错,她当是施如兰顾念着身份和旧情对她恭敬顺从,确也是如此。

施如兰在侯府呆了两天,就离了侯府回单府了,宣仲安知道还是他妻子劝的人离去的,对她摇头不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不想说她了。

过了几天,这天半夜,宫里来了人,把宣相叫进了宫里。

来报的内侍临走前见了许双婉,小声跟她禀道:“禀相夫人,是那件事出来了。”

他是皇后身边的宫人,年纪不大,但做事稳重可靠,很得皇后的重用,许双婉跟他也相熟,闻言看向了他。

不等她问话,皇后身边的这位任姓公公瞥了房里的下人一眼,见她们在相夫人身边的人眼神示意下知趣飞快退了下去,他又等了一阵,等脚步声静了,他又看了眼相夫人身边的老人虞婆和荷娘一眼,才道:“娘娘让我告知您一声,人查到了,此人是珍妃身边的一个假扮成宫女的男子,此人一脸女相,瞒天过海易容进了宫,还重施故技瞒过了内务府的搜身,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此事还是让娘娘查了个水落石出。”

许双婉来不及惊讶,门边就起了宣相身边的人来请他的声音,他就急急出去了。

宣相看到他从后面赶上来,上轿之前冷眼瞥了这太监一眼,任宫宫欠着身连连鞠躬不停,等相爷的轿子起了,这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上了小轿,跟在了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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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络先让御林军把工部的宣岳普捉进了宫中,请宣相是在后,毕竟宣相跟广海宣家也曾是同宗之人,就是枝脉不和,宣岳普也算是宣相的堂弟,怎么处决他,也得过问下宣相。

宣仲安一进太极殿,迎上跪在太极殿当中还有着几分冷静的宣岳普的眼。

宣岳普看起来还有点名门贵子的风范,即便是这个时候了身上还是带着几分不卑不亢,他一副自问问心无愧的样子,宣仲安见此,摇了摇头。

“义兄,来了,坐。”宝络看起来不像盛怒的样子,脸色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有多差,宣仲安还没请安,他就语气平静地先道了一句。

“见过圣上。”

“嗯,喜宝,给相爷搬椅子。”

“是。”

“谢圣上。”内侍搬来椅子,宣仲安掀袍坐下,抬头拉了拉官服衣襟的领子。

宝络见状,道了一句:“来得匆忙罢?”

“嗯。”是匆忙了点,没让婉姬下床,官服都是下人帮着穿的,没她的手顺,这内衫别紧了些,有点拘了他的脖子。

“打搅你们了?”

“你嫂子觉浅。”

“那就是怪朕了?”宝络挑眉。

“您以后还是尽量挑个好时候传为臣的好,我看白日就不错。”宣相接过茶,淡道。

“哼哼。”宝络哼笑了两声。

君臣俩这厢自地地闲话家常,那厢跪着的宣岳普眼睛本来看着君臣坐着的那处地上,这时,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他那位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堂兄来。

第160章

闲话毕, 宣仲安瞥了宣岳普一眼,与宝络道:“您问得如何了?”

宝络冷眼看向宣岳普。

但凡换个人, 他就把人扔到大理寺,让人有去无回。

但这宣岳普着实有功, 人也能干,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姓宣。

哪怕这宣姓是归德侯府分出去的分宗, 但这宣家与侯府还是不能彻底分开的,他一个处置不当, 他义兄的归德侯府就要受诟病了,一个处置不当,到时候朝臣少不得会拿这个当筏子要挟他义兄。

人,杀不得;族,灭不了。当初老畜牲不得不用义兄, 没法杀之除之后快想必也是如此处境罢?

“你问。”宝络抬首。

宣仲安又看向宣岳普,这厢,宣岳普抬首, 挺直腰杆, “臣,无辜。”

“说说。”宣仲安温和地道。

听他口气,宣岳普心里更有底了,就算两家不和,他们也同是宣家之后,他们有同一个祖宗。且是宣相身为一国之相,宣岳普跟他共事多时,也是知道他这个堂兄当的这个丞相,是有真材实学的,这种人,可怕,但又不是那般可怕,至少,只要有理有据,在他手下就不用担心会出草菅人命的事来,“启禀圣上,丞相大人,舍妹之事,吾等确实一点也不知情,要知我宣家对君上忠诚之心日月可鉴,上下…”

宣岳普表了一通忠心,他说完,过了一会,宣仲安不紧不慢地道:“这要是有你说的你们全族上下都对圣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那你妹妹通奸之事是怎么来的?人是你们广海宣家送进来的不假罢?”

宣岳普语塞,但随即又坦然道:“是我家中管教不当,臣失责。”

宣家男儿长得都不错,这宣岳普也是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之人,这挺直腰背说的这一番话,不论他话中意思几何,人倒是正气凛然得很。

长得好,气势好,换到前朝的金殿当中,很讨人喜欢。

就是宝络皇这人长得不如何,即便是宣相哪天站他面前多笑两下都戳他的眼,爱美之心只限于女者,见宣岳普还摆着他天之骄子的架式,一点罪臣的样子也没有,他也是笑了,跟宣相笑道:“也不愧是你们归德侯府出去的种。”

硬得够可以的。

宝络皇这话不好听,跟宣相之前闲话家常的和睦气氛顿时就没了。

他这喜怒不定的,说来,真是像极了死在地上,连陪葬品也没几个的先帝——值钱的那几样,被不怕列祖列宗半夜来找他谈心的宝络暗道又运回皇宫了。

这些年来,宝络皇在朝事上也没少跟宣相吵,两人同伙,但时不时也针锋相对,这也让很多觉得可以拆散这对君臣的人有可乘之机,往往也会在其中动手脚,但末了,反而把宣相推到了百官当中那唯一的那个一国之相的位置,让圣上废除了左右两相的位置,只设一相为万人之上,一下之人,成了内阁之首的相臣。

但君臣俩往后在朝廷上也并没有好太多,政见相左时,两个人脸色铁青对着干的时候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