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琥珀到底是大家出身,如何不能明白她们话里的机锋,她来叨扰嫂子,其实也不是不懂大伯对她的讨厌,只是洵林在所有的一切之前,她不在乎大伯的看法,但嫂子身子不好她还来强求,还是有愧的,想及此,她当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我都听嫂子的。”

“那就好,放心罢,洵林是监军,是在敌后,不会有碍的。”比不得冲在最前面为大韦厮杀的将士危险。

许双婉也明了为何丈夫对琥珀不喜,原因就出在这,琥珀是将门之女,她应该明白大战当前,为国冲锋陷阵的将士才是最危险,随时性命不保的人。洵林作为监军,固然有职责所在,但他的功劳比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也是最无需用性命去博的,就是如此,她还要带人去前线,这是要置洵林于何地?更置没有人保全他们的将士们于何地?

朝局不是那般简单、想当然耳的事情,里头不是只存在着洵林一个人。

她一腔情思说起来重要,但简直就是逆了把家国天下装在心里的长公子的鳞。

他没明言,但许双婉懂得琥珀这番儿女情长,对他来说是侮辱了出自侯府的洵林了…

归德侯府,到他和洵林这代,他是不想再有出自温柔乡的儿郎了。

连望康私自逃到了西北,他骂了一句后又道:“去就去了,让他亲眼看看这江山是怎么铺就,回来了他就老实了,比我和他老师捉着他在桌前念一万本书强。”

连望康都如此,被他寄予厚望,指望他开府以后替宣家再立宗的洵林,他的要求只会更严格。

“是。”楚琥珀柔顺地应了一声。

她们说了几句,去跟女先生学字的钰君来了,钰君要领婶婶去看她在院中栽的小树,跟母亲请示过后,就与婶婶去了。

她们走后,许双婉先收回了眼,看如兰还看着门口,她便笑看向她。

施如兰微低下了首。

许双婉叫了屋里的下人下去,与她道:“你看我这个弟媳妇如何?”

“凉州楚都督府之女,一品将门世家的女儿,再好不过的出身。”那可是手握军权大权的权臣之家。

许双婉菀尔。

施如兰接道:“出身确实是好。”

许双婉轻颔了下首,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施如兰笑了笑,“我也不瞒您,不想跟您说那些没用的话,您问,我就说。我看相爷不喜她也应当,您这身子不好还要为她耗着神,她对二公子有心,要是来求一两次的还说好,老来,我看也有点看您是个贤德的,不忍说她的意思。”

不就是仗着人不忍心,不说她,就过头了。

依施如兰来看,楚家出来的这位女儿还是很聪明的,就是这点聪明,损人不利己。

也可以说,她没看清形势。

这里是京城,是归德侯府。

“新媳妇,难免。”许双婉突然翘起了嘴角,“我家长公子派了谁给你当的说客?”

施如兰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是福娘过来跟我说的,不过,我也是这般想的,也没教我怎么说,就是说让我劝劝您,把心思放在养身子上,让您别的一概就不管了。”

就是都听他的这个意思,许双婉懂,不禁笑叹了口气。

“宣相是真担心您。”施如兰神情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这些年忙忙碌碌的,治家学医忙个不休,就是个为了日子团团转的寻常妇人,很少人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什么了,来了京才重温了富贵温柔的美。

眼前的这个人,最美的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她身上那种平顺温和的气息罢,即便是施如兰,在她身边坐着,也能从她不急不徐的话语当中感觉出一种静然的安宁来。

忙的人,都想有个这般的人在家里守着,等着他归罢。

施如兰如今成了药王谷的当家主母,也成了治病救人的女医,她有她的家要治,有她的病人要救,也因为如此,她也就不羡慕她这位婉姐姐如今过的日子——只有当过家了,才懂得风光霁月只是表象,不定要怎么煎熬,才能求出一片安然来。

“嗯。”许双婉嫣然一笑。

施如兰从这抹当中,看出了一片绚丽来,不禁闪了一下神。

“对了,皇后娘娘她?”许双婉这厢问起了弟媳妇没来之前的事。

“昨儿我进宫,她问起了我您的身子,我道,您安心养着无碍,她松了一口气,还给我赐下了许多给您进补的补品,我都带回来了。”施如兰是上午刚进的门,昨晚她呆在宫中和她家神医给帝后两人分别诊断身子。

“我看了看,都是好物,等会我再归置一下,就把它们都送过来,就是目前这些您还用不上,您先搁到库里存着,得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可有你能用的?你要是用得上的,都拿去,府里用的,这些年老师傅跟你们给我们送了不少,用那些就够了。”

“有,”施如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她能用得上的长参和露液,“等回头制成了药,给您送一半过来。”

“好。”许双婉没拒绝。

这些年侯府也为药王谷寻过药,以此换来了药王谷对他们夫妻俩的尽心尽力,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还有,”施如兰看了看屋子,没看到人,又看向了门,等转回头看许双婉跟她点了头,示意她放心说,她这才压低声音悄声道:“宫里有位贵人有了身子,但查来查去,没有可疑之人,娘娘也是任何蛛丝马迹都查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圣上气坏了,因着那段时日他不是在太极殿,就是在荣凤宫,这个两殿的起居官和宫人也证实圣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贵人…”

施如兰凑到许双婉耳边,说了那位贵人的名字。

许双婉听完,整个人都怔住了。

第157章

那贵人说起来, 与归德侯府算是有亲,是广海宣家的人。

建元四年, 广海宣家在广海州知州的带领下给朝廷上贡了一份海图,拉了无数金银珠宝进京, 说是在海上遇难的褐国人船上所得,不敢私吞, 特地知会了广海知州,上贡朝廷。

说来, 广海宣州是在归德侯府这边颇受冷遇,广海宣州明显有求官之事,归德侯府却冷冷淡淡,本以为广海宣家会就此收手,退回广海, 但没料他们以海图和金银打了个翻身仗,宝络皇也论功行赏,末了, 讨赏的广海宣州要送女儿进宫, 说是要女儿代广海宣家侍候圣上,以尽忠君之本份,因此,后宫就又多了一个宣姓嫔妃。

广海宣家与归德侯府前些年是没有任何来往的,后来广海宣有人有进京入住立府,即便是逢年过节,两家也不会用走亲戚的方式打交道。

那广海宣家也就是随大流论官职拜会侯府,在侯府开门迎客的时候随人送份薄礼,要是侯府那日不收郎中以下的人的礼,他们家也不会派人前来,从中也可看出这广海宣家的一些傲骨来——他们家在亲近侯府过后没如意,便也不会死巴着侯府不撒手,但要尽的礼数他们家也会如数尽上,不怕人说。

要说广海宣家,当中也是有能人很有几分本事,他们从广海来京立府的人就是带了宣家族人去广海立宗的宣家叔父宣容的二儿子,在京城,人称宣二爷。他在工部为郎中,专司工部海事之职,且他为人能耐,对海上之事了如指掌,因他出谋划策之故,朝廷这些年没少从海上得益,所得之利充盈了户部国库,功劳不小。

这广海宣家以能力在朝廷立足,许双婉也知道她家长公子虽不亲近广海宣家,对广海宣家也是冷眼待之,但自宣家以能上位,他也从未打压过上贡朝廷、为国出力的广海宣家,与他一惯对待能臣的态度无甚区别,该用则用,该罚则罚。

而进宫的那一位广海宣家的女儿,是以前侯府三叔宣洱的小女儿,此女许双婉在每年过年之前的宫宴上见过几眼,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面相看起来也挺讨人喜欢,很是温婉可人。

“怎会?”许双婉怔愣之事,有些想不清楚。

广海那门宣家这些年做的都是聪明事,尤其京城是那位睿智刚正,说起来还颇得她家长公子重用的宣二爷把守,进宫的那一位宣家女看起来也是聪明伶俐之人,怎会出这等荒唐事?

“娘娘说,这事也是实在出奇。”施如兰在她身边细语道,“说她倒不是没有容人之心,就是掘地三尺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圣上那边大怒,要处决这位贵人,但是那边那门宣府那,不好交待,尤其海司还握在那边那位大人手里,到时候闹将起来,有伤国事。”

“嗯。”许双婉沉吟。

“娘娘说她想留着人,再慢慢查,总得查出个水落石出,才好把这事带过,就是圣上那边她劝不住…”施如兰说到这,顿了一下,轻咳了一声,说话的声音更小了,“昨晚圣上跟娘娘在一起,我看圣上都不太理会娘娘。”

“娘娘的意思,”许双婉看向她,略有些迟疑,“是想让我这边劝劝圣上?”

施如兰点了头,轻声道:“娘娘拖我给您带句话,还请您帮着跟宣相说说,让宣相劝劝圣上,说再给她点时日,她定会把这事查个清楚的,到时候会给圣上个交待。”

“他们…”许双婉握着她手捏了捏,“你看,吵得凶吗?”

施如兰含糊回了一句:“我昨夜在圣上面前都不敢说话,连圣颜都不敢正眼唐突一眼。”

圣上气势太甚。

那就是凶了,许双婉不禁轻叹了口气。

“好,我会跟长公子说的。”许双婉应了下来。

“娘娘说,劳你费心了。”施如兰说罢,道:“就是这些了。”

“辛苦你了。”许双婉想帝后之间定是让皇后感到棘手了,这才找上了她来,这事皇后已带了话,不帮也得帮,但她帮忙,也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了。

这段时日的长公子很不好说话。

**

当晚宣仲安回来,许双婉与他问了此事,果不其然,宣相当场就有些怒了,“你怎么如此婆妈?说了让你别管事,你怎么什么事都管?别人的话你字字听得进去,我的话你一个字都听不进耳朵了?”

许双婉心想这几日怕不是什么夫妻和睦的黄道吉日,等明天起来,她得好好看看日子。

她静默不语,宣仲安更是怒火中烧,挥袖去了书房,他本来要在书房过夜,又见采荷过来说少夫人看着书等他回去睡觉,他瞪了采荷一眼,过了半盏茶的时辰,他还是回了主屋。

许双婉等到他回来,也不敢出声,只敢拿眼睛瞅他,晚上依着他睡觉也不动,等到早上醒来,发现他的手抱住了她的头,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是不敢提起此事了,宣仲安见她老老实实的,走前蹲在她身前摸了下她的肚子,抬头与她道:“不要管什么得已不得已,现在你身子最重要,你夫君再无能,几个月还是护得住你的。”

许双婉忙不迭地点头,连点了好几下,等送了他出门,回屋又睡了两个时辰才醒。

这厢朝后,宣仲安进了太极殿,宝络这几天心情不佳,侍候的人也是绷紧了皮,外面春光烂漫,一扫冬日的秋败,太极殿却跟隆冬一样,人人自危,气氛很是不好。

“你来得正好,等会朕就要去御书房议事,你也过去,中午就在宝光阁用膳了,你从那边回。”宝光阁通前宫广武门,一会就到北门出皇宫了。

“是。”

“先坐。”

宣仲安点点头,坐了下去。

宝络皇神色不佳,宣相气色也不好,一个阴冷,一个冰寒,站在殿内侍候的宫人就是端茶过来,脚步踩得也是轻了又轻,一放下茶,就躬着半身飞快退了下去,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来。

“等会过去,朕打算让景亮再攻五百里。这个你看看…”宝络把五百里急报的奏折给了宣相,“南府那边蛮夷趁我们调兵之际闹事,死伤近千人了,你看派哪边的人过去扫尾的好?”

宣仲安接过急报,看罢,道:“南府州本来是镇南将军沈丰威镇守,他之前是攻打藿松草原西南方的主力,现在有景都督和兵部二营之力足以应敌,不如让三虎营回防与他调营,让他回西南收场。”

本来西南府就是沈丰威镇压的地方,挡压夷族的也是在他手下当了四年兵的人,谁去都是抢他的功劳。

宝络听言,看了他一眼。

他原本想的是让他的突击军三虎营过去,他的突击军才练了几年的兵,正好去野蛮著称的西南那边走一圈,再沾点血腥也好。

宝络这几年与他义兄的政见不再像过去一样一致,但半数情况下,宣相所考虑的就是与他想的不一样,他也还是能把宣相的话听进耳里。

这次也一样。沈丰威是宝络派去西南的,这几年他也是兢兢业业替宝络镇守南府,有功无过,还是让这位将军回西南的老地盘罢…

“也好,本来朕还打算事后把他调回京来…”

“等明年罢,五年驻军一满,有他去的地方。”宣仲安与宝络道:“等咱们的人都能独挡一面了,洛州凉州两边,也是需要他们去守几年的。”

“正是。”宝络这才露出了笑颜,这也是他所想。

他们议了一会事,御书房那边人都到齐了,内侍来请,宣仲安随了宝络出门,路上宣相还是跟宝络提起了昨天婉姬跟他所说的事,“前朝就够您忙的了,后宫之事,您就交给皇后处置罢,都这些年了,她也用不着您护着了。”

宝络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走了几步才道:“后宫前朝,说是两个地方,但能分得清?这些年,朕退一步,他们敢进三步。你家那个分宗现在当家作主的那几个,可没比你当年差,你别跟朕说,你看不出他们的用意来。”

广海宣家不愧为出自归德侯府同脉之人,这几年他们趁国势空虚而入,于国来说,他们所做所为当得上是立了大功,宝络就是想办他们,也过不了他为君的那条道,现在就是他没弄清他们的用意,但他敢说,他一不小心,就得着道。

宣仲安闻言顿足,宝络也跟着停了下来,看向了他这个义兄。

想起这些年的上位之程,他头几年在先帝手里就是在博,每一次都跟亡命之徒一样有今朝没明天,可说是每日早上出了侯府那个门,他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来。

富贵险中求,自古以来皆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宣仲安想至此,偏头与宝络道:“您看着办罢,我按您的令行事。”

宝络脸色微缓,接着往前走:“朕看你这些年对你家那个分宗挺看中的,这是还是惦念着那点同脉之情?”

“毕竟也是宣家之后。”宣仲安背手走在他身边,淡道:“不过,有朝一日需同室操戈的话,我必然也不会落于人后。”

他手上沾的血不少了,再多沾几个,下了炼狱,也不过是多挨几刀。

宝络“噗”地一声,笑出了声来。

他就喜欢他义兄这无耻的劲。

第158章

世事皆是我弱你强, 此消彼长,不进则退, 绝无幸免。

宣仲安就是死,也绝不会放下他手中的刀, 于他而言,这世上绝没有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之事。

昨日他踩着鲜血上位,它朝有人想踩着他的尸首上来, 只要有人有那个能耐,当然即可。

宣相的仁相之名,是老百姓叫的,人却不是那么仁,一国之相, 岂是仁慈能掌的。

宝络得了他的话,笑道:“那分宗试探了你几年,怕是当你还顾念着点旧情。”

要不, 也不会容忍他们在朝为官, 还让他们一桩接一桩地立功,毫不削薄。

为官之道,因人而异,大韦要更进一步,需唯才善用,国家才能蒸蒸日上,没容人之量,国家如何进步?宣仲安自问他当朝为相,还是有那么一点容人之量的。

只要大韦能往前走,他也不在乎多几个人想踩着他的头上位,争夺和忧患能逼人进取,不会懈怠。

他从不忌讳广海宣家,当然从不是因看着那点同宗同脉之情才上宣家上位的,谁要有那位广海宣家宣岳普等人之能,也能得他的重用。

只是很简单的事情,世人皆误会,好像他重用他姓之人的事从无一桩一般。

此厢,宣仲安看宝络笑了起来,也笑了笑。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不说旁人,他甚至比宝络以为的,还要更绝情些——而他对婉姬的夫妻之情,是因她是与他同生共死之人,是因她是他偏爱之人,他仅有的那些私心,都用到她身上去了,可没多余的分给别人。

世人因此当他是重情之人,那是天大的误会。

不过,误会也是美事,宣相自来喜爱别人估错他几分。

“呵呵。”因此,宝络的话,让宣相笑而不语。

就让人来试,来猜罢。

“你的话,朕听进去了。”宝络走快了几步后,又道。

宣仲安颔首。

“嫂子最近如何?”

“还行。”

“还行是如何?”宝络侧头,“是好些了,还是老样子?”

最近事多,宝络一口气都不能歇,还是想让他义兄能坐一天的堂的好,有些急需商量又不能跟内阁大臣说的事,他得找这位义兄说说。

宝络年长,比以前更热衷政事了,宣仲安可说是盼着才盼到了这一天,在此等宝络完全独当一面的情况下,他要做的是退,而不是进。

君是君,臣是臣,还是分清楚的好。

他们兄弟俩还是走到了这一天,宣仲安淡漠的脸柔和了下来,他望着宝络道:“老样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方才长又久。

人都是死于贪心,就如广海宣府有朝一日也会死于他们的贪心,最终会一败涂地一样。

“那也无需天天回罢?隔天不成?”宝络还在劝。

“不成,偶尔一次还行,多了,她就不会听了,侯府是她当家,我不在府里坐着,下人就敢帮着她欺瞒我。”

“嫂子贤良,怎会…”

“胆大包天得很,”宣仲安打断了他,哼笑了一声,“知道我不会拿她如何,时不时要气我一回。”

宝络咋舌,斜眼看他:“此等国家危难之时,你日日在家跟夫人如胶似漆,心中可安?”

“安。”宣相淡然颔首。

宝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数声。

宣相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微微一笑,“您走快些罢,各位大人要等急了。”